雪地里的檳榔 第三十三章 邪靈纏身

作者 ︰

飯後,孟轍把檳榔送回餐廳取車,她自己開車,在深夜里獨自一人回到空蕩蕩的家。

這座房子面積很大,即使開著燈,在夜晚仍顯得黑暗清冷。她換拖鞋上樓,來到空曠的臥室,扔掉手袋,「咚」地仰面倒在床上。

因為一天的工作,她的身體有些疲憊。她默默地放松許久,然後抬頭看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鐘,九點整。她的心空蕩蕩的,這令她在夜晚時稍許不自在起來。她想做點什麼,又不知該干什麼,太復雜的事她不想去做,于是躺了許久,她終于決定起身到浴室去泡澡。

然而熱水並未驅走她全身的僵硬,反而讓她心里很亂。最後她從里面出來,裹上浴衣。這時她在鏡子里望見自己,她忽然想到自己今天已經二十三歲了,這是她今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到這件事。她二十三歲,她湊近鏡子去看自己肌膚的紋理,去看近視的眼球,去仔細觀察自己的臉,想從上面找出一絲美麗的痕跡。可似乎沒找到太多,或者干脆沒找到,于是她覺得自己在干一件無聊的蠢事。

從浴室出來,她回到床上。這時已經快十點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麼,于是想睡覺。可往常洗過澡就能睡著的她今天卻怎麼也睡不著,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麼,也不知道睡不著該干什麼,這時她找不到自己美麗痕跡的心突然在作祟,仿佛不甘心似的,于是她從床上蹦起來,到衣櫥里挑出一條深v領的紅色連衣裙,一頭順直的長發在頭頂高高地扎個馬尾。接著,她用彩妝在那已經洗干淨的臉上化出美麗整潔的妝容,她把自己變成一個要去夜店的夜美人。

對著鏡子,她覺得很滿意,的確挺美,可又覺得弄成這樣不出去轉轉可惜了。于是她穿上白色的高跟鞋,拿著手袋出去。

都市的夜晚永遠不會安靜,那些絢爛的燈光、奔馳的汽車、瘋狂的夜行者取代了星光月痕,帶給建在大自然里的水泥城市一種做作的浮華。可有些時候,人卻很喜歡這種做作。

檳榔開著跑車穿梭在華麗的夜晚里,清涼的風迎面撲來,听著柔和的班得瑞音樂,讓她完全墜入深夜的另一種境界里。她不知道想去哪兒,所以一直在漫無目的地開。後來開著開著,忽然,面前一棟高大的建築吸引了她的注意,也讓她熟睡的思緒得到蘇醒。她的心「咯 」地動了一下,緩緩踩剎車,然後將車慢慢靠過去。

她完全料不到自己會不知不覺地來到莎莉娛樂城,這里曾是她尋夢史上最輝煌的一章,也是最令她難忘的地方。她將車停靠在離門口很遠的位置。紅姐經營有方,這里依舊車水馬龍,貴客絡繹不絕。她望著迎來送往、穿著清涼的年輕女孩,她們對她來說只是一張符號般的美麗臉孔,可也許她們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不為他人知的復雜故事。從她們身上,檳榔忽然想起自己曾經的歲月,那段經歷也許在其他人看來是罪惡的,可對她自己來講,那段也許應該是不堪回首的經歷在偶爾想起時卻令她覺得那是她人生中最有趣、最麻木、最閃亮、最黯淡、也是絕望與希望並存的地方。那段人生旅程就像怪味糖豆,五味雜陳可以令人終身難忘。

她在這里想起好多事,想起好多人,自然而然也想起了康進。今天,當她開著跑車來到這處自己一直都難以忘懷的地方時,往事與今昔,她不知該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復雜而沉重的情感使她只能在心里浩嘆一聲。

半小時後,她離開那里。她心中忽然有個想法,她已經二十三歲了,今夜她想回憶一下從前,她想再去她曾經為自己打拼過的地方好好地看一看。于是她去了雲菲夜總會。而令她感到詫異的是,雲菲夜總會似乎已經易主,因為現在這里已更名為「雲禧夜總會」。

檳榔愣了兩秒,悻悻而歸。夜總會附近的那條小吃街則到現在還開著,那些小餐館在晚上依然生意興隆。她認得那一家正是自己過去常來的一家,這時她想起很多人,她想起玫瑰姐、安安姐和鳳梨姐,她想起關于她們的好些事。她也想起了梁雪——梁雪庭。

她順著這條熟悉的大路往前開,音響里傳出一陣悠揚的笛聲。她對這條路相當熟悉,曾經許久,她都在每個凌晨三點時和同伴拼車回家。車子順著這條大路一直開向她曾經的出租屋,那棟臨街的建築比幾年前更加破舊,那里曾經是她的家,是為她遮風擋雨、給她希望與絕望、逼她努力工作付房租的地方。她用眼楮數著樓層,六樓一號的燈亮著,顯然有新的住客。那是什麼樣的人?是否也在經受著她曾經的考驗?這些她都不得而知。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十八歲時來到這里,二十三歲時她重新來到這里,新人舊景,欲說還休。

她的胸口有些窒悶。

她忽然想喝一杯,于是她去了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華麗酒廊。坐在幽靜的環境里,柔和的燈光輝映著天堂之吻這款美麗的飲品,她吃光一盤杏仁,靠著沙發,享受著窗外那繁華里的孤寂,鳳眼迷離。

她的生日,大概就可以這樣度過了吧。

不想就在這時,一個人忽然坐在她面前。她定楮一看,頓時愣住了。康爵穿著一件白西裝,里面的黑襯衫硬領在燈光下將他襯托得越發英俊。很誘人的男人。

「這麼可憐,沒人陪你過生日,所以只能自己出來喝悶酒?」他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

她嗤笑了聲,沒理他,端起杯,吞掉一大口酒。

「今天打扮得真漂亮。」他打量她,居然不吝贊美之情。

「你吃錯藥了?」她笑問。

「沒有啊。」

「那你是怎麼了?居然說我漂亮!」她哭笑不得。

「因為你今天過生日,所以讓你高興點。」

「真好心,謝謝。你怎麼在這兒?」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他理直氣壯地笑答。

她撲哧一笑,停了停,說一句︰「生日快樂。」

「我從來不過生日,所以這句免了。」康爵道,對前來的侍者說,「給我一瓶八二年的紅酒,還有杏仁。」

「怎麼,從來沒人給你過過生日嗎?」。她不怕死地追問。

「我不喜歡所有的紀念日,生日這種東西沒有任何意義,時間永遠在向前走,絕不會因為紀念一次就能停頓一秒。」

她解頤一笑。侍者拿來紅酒和一盤杏仁,他揮手讓他退走,拿起酒瓶給她倒一杯,又給自己倒一杯。她驚訝地問︰

「你喜歡喝紅酒吃杏仁?」

「我喝什麼都喜歡吃杏仁。」他不以為意。

「是嗎?」。她對他的喜好更感驚訝。

「干嗎那麼驚訝,你不喜歡吃杏仁?」

「不是。」她也喜歡喝紅酒吃杏仁,這是癖好,只是這癖好為什麼會和他一樣呢?

「我小時候女乃女乃常買杏仁給我吃,我們自己家也會種杏樹,結杏以後把杏吃掉,然後把里面的核砸開吃杏仁。」

「我小時候試過一次吃杏核里的杏仁,可是很苦,後來就再也沒吃過。我喜歡美國大杏仁,可很貴,小時候只吃過幾次,是很喜歡,可對我來說算是奢侈品。不過後來自己賺錢了,偶爾會買一次。」

「你們家不會那麼窮吧,連杏仁都買不起?」

「我也不知道我們家是不是窮,不過我和我媽吃上頓沒下頓的日子確實是有。」

「听說你爸跟別的女人跑了?」

「誰說的?」她看他一眼。

「孟轍說的。不是嗎?」。

「他是不是跑了我倒不在乎,可他跑了就等于錢跑了,這才是我在乎的。所以你還是幸運的,我連高中都沒念就出來上班了。」

「我最初開公司時也是住在地下室里的。」

「可你好歹有遺產,而且你有房子只是你不願意住而已。我可真是連房子都沒有。那時候我最怕的就是被房東催租,我曾經緊張到連別人敲我家門時,即使沒到收租日,我也會心里發抖。」

他笑了笑,啜口酒。接著她便轉移話題︰

「你今天怎麼會來這兒,自己來的?」

「嗯,我經常來這兒,這里安靜,我喜歡安靜的地方。」

「你看起來就像是從黑暗不見天日的地獄里培植出來的,即使活在人群里,也有一道無形的牆能把你和別人隔開。」她注視他說。

「你別再說我像撒旦、吸血鬼之類的,我可不買賬!」他警告。

她撲哧一笑︰「可我真的覺得你很像,你看起來特憂郁,怎麼看都覺得不開心。」

「開心?」他似乎對這詞嗤之以鼻。

「嗯。你什麼都有了,可你卻不高興,那就很沒意思了。」

「你就每天都開心嗎?」。

「我當然不是,但我也有高興的時候。可你比我擁有的東西多得多,我卻覺得即使你高興時,看起來也不是特別開心。」

「你覺得我比你擁有的多得多的東西是什麼?」

「你比我有錢。」

「錢並不代表什麼。」

「只有有錢人才會這麼說。我有時候突然發現,人好像越是擁有什麼,就越對什麼不屑一顧。當人很有錢時對錢很不屑,當人擁有健康時往往會透支健康,當人很貧窮時他絕對會要想盡辦法擺月兌貧窮,當人有非常美好的感情時這人往往就移情別戀了。這樣做是不對的,擁有什麼就該珍惜什麼。」

「那你珍惜了嗎?」。他譏誚。

「嗯……我覺得我應該珍惜了。我每天都在努力地活著,我很珍惜我現在得到的一切,那些房子和車,還有我的工作,都讓我覺得很滿足,而且我很拼命地在珍惜。」她挑眉笑答。

「那感情生活呢?」

「感情?」

「你為什麼和康進在一起?我是說,你這麼年輕,和一個比你大三十二歲的人在一起你不覺得難受嗎?」。

「我缺錢,而且我喜歡康進。我不知道,也許這是命。如果換做是別人,我是不會把自己賣給他的。正巧是他,所以我賣掉了自己。如果今天這人換成其他人,我想我絕對不會想賣掉自己。我很喜歡康進,他除了感情上不是個好丈夫外,其他方面還是很優秀的。」

「優秀?他哪里優秀?!」

「他會彈鋼琴、會跳華爾茲、會做菜、球打得也好、不酗酒不抽煙、也沒有暴力傾向。」

「這些我都會!」他不屑一顧,「況且正常男人都不可能有暴力傾向,有暴力傾向那是變態!」

「總之你不會理解。我認識的那些男人都不太正常,浮躁、不安分、什麼都不會還很自負、沒有自知之名、還很變態。」

「在他之前你有過幾個?」

「沒有。」她理直氣壯地回答,「不過我看過很多男人,都是一群成天只想佔便宜的壞蛋。」

「別告訴我康進是你的第一個男人。」他揚眉。

「我拒絕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她不停地吃杏仁。

「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

「是嗎?」。他淡道,「那你應該知道他外面有很多女人吧?」

「情婦是不能介意這種事的,那樣有悖職業道德。」

他看著她,過了一會兒,笑了卻沒說話。見她猛吃杏仁,問︰

「你也喜歡吃杏仁?」

「我還喜歡吃五香瓜子和怪味豆。」

「是嗎?別的呢?」

「沒了。」她想了想,搖頭。

他笑起來,攔住侍者,又要了一盤杏仁。這時現場的樂隊演奏出一首動人的旋律,她側耳聆听前奏,立刻笑道︰

「你听,這首曲子,神秘園的《youraisemeup>。」

「你喜歡這首曲子?」

「嗯。」她用手托住腮,笑說,「要是能听听歌詞就好了。最初听這首歌的時候,音樂配合著原唱的聲音,感覺讓人有點想哭。」

「你想听?」

「嗯!」她眉一揚。

而讓她沒想到的是,他居然站起來,什麼也沒說地走到遠處,和一名侍者耳語幾句。侍者離開後又回來,跟他說了些什麼,然後他就笑著走到酒廊的鋼琴舞台上。她在遠處詫異地望著他,這時他坐在琴凳上,調了調麥克風,對全場笑道︰

「我剛剛拜托這里的經理讓我上台唱歌,他答應了。今天是個很特殊的日子,因為今天有一位可愛的小姐過生日。」說到這里,他開始望著她,雖然離得很遠,但他的目光仍能讓她耳根子一熱。接著他又說,「這位可愛的小姐說,她很喜歡《youraisemeup》這首歌,很想在今晚能听到有人唱。正巧我會唱這首歌,所以為了滿足她的願望,我就上來了。希望她能喜歡這首歌。」

觀眾們鼓起了掌。檳榔坐在椅子上,此時還在為他這種突然的行為而感到不知所措。她望著他。現在的樂隊開始了前奏,不久之後,他嫻熟地彈起鋼琴,然後輕輕地唱出歌詞。他的聲音極悅耳,充滿了磁性,在震顫空氣的同時似乎還在震顫人心。他的英文發音極標準,咬字很好听。她只能偶爾听懂一兩句,然而她的心很亂,因為他這突然的舉動,也因為他偶爾望向她時,她能感覺到那目光深沉且熱烈。他的歌聲非常動听,居然跟他的眼楮一樣迷人。從那性感的嘴唇里溢出的音符是那樣地柔美,然而敲擊在她的心上,卻如鼓一般響亮。她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燙。

曲終,听眾們為他的歌聲鼓掌。可是她沒動,不是不想,而是居然有些惶恐。他噙著笑朝她走過來,歡快地坐在她對面,笑問︰

「怎麼樣?喜歡嗎?」。

她的嘴唇動,卻不知該說什麼,低著頭,訕笑︰

「你干嗎上去呢?!怪怪的!」

「雖然這戲碼很老套,不過的確挺浪漫的。如果我上台唱首歌,卻能換來你一直低著頭不敢看我,我覺得很劃算。你知不知道,你臉紅的時候很能讓人心動。」

這種話讓她吃了一大驚,她猛地抬頭望向他,然而那眼神剛剛對上他的雙眼,便已被他漆黑的雙眸牢牢地困住。除非他主動離開,否則她無法自拔。她能感覺到心都要跳出來了,周身的血液全在超乎尋常地沸騰。她的腦子一團亂,感覺十分窘迫。在整個人都空白了的時候,她的嘴忽然快速地說︰

「我去下洗手間!」拎起包快走。

一路飛奔至洗手間,心里總算松了口氣。她望著鏡子中自己不知是因為心跳過速還是因為酒精作用而通紅的臉,心里不停地暗罵自己是個白痴。猛拍腦門,心想自己這到底是在干嗎?!也太蠢了!

定定神,用沾水的手拍拍面頰,趕走酒後的熱氣,平靜片刻後,她重新走出去。康爵望著她的表情似笑非笑,這讓她覺得很不自在,于是說︰

「很晚了,我累了,要回家了。」

「好。」他點頭,「我也該回去了,我們一起走。」說著要結賬。

「各付各的吧。」她提出。

「我請你。我說過我是從不會讓女人付賬的。」他粲然一笑。

她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結賬後,兩人走出酒廊,他在門前攔了一輛出租車,笑道︰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已經很晚了,你一個人坐出租車我不放心,穿這麼漂亮,可是標準的小紅帽。放心,不會被發現的,他都沒給你過生日,只能證明他現在很忙。上車吧。」他硬是把她推上車,然後跟上來。

他身上的香水味讓檳榔的心跳得更快,令她有些窒息。她打開車窗,吹著風,想讓自己快點清醒。

「喝了不少酒,沒覺得不舒服吧?」此時他問,听不出這話是關心還是客套。

「我沒事。」她看他一眼,回答,又將頭扭向窗外。

一路無話。汽車開進檳榔家的住宅區時,康爵笑道︰

「原來你住這兒。」

檳榔沒搭腔,並未讓司機把車停到家門口,而是在離她住的樓很遠的一個湖邊停下。他笑問︰

「哪個是你家?」

「我自己走進去就行。你回去吧,謝謝你送我回來。」她頭也不抬地回答,想走。

「等一下。」他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唇角掛著微笑。

他的手接觸到她的皮膚,這讓她本來就緊張的心更加緊張。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就在這時,他忽然伸手在她的發梢處虛晃一下,收回來時,手里居然夾著一朵白玫瑰。她又是驚喜又是慌張,心里像在打鼓似的。他把花送到她面前,笑道︰

「生日禮物!happybirthday!」

「謝謝。」檳榔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不知所措。她下意識地接過花,覺得因為心悸所以呼吸困難,她現在只想逃離,「我先走了。」她匆匆說一句,跑下車,頭也不回地離去。

康爵透過車窗望著她倉惶的背影,微微一笑,叫司機開車。

檳榔一路跑回家,家里依舊空無一人。當她在燈下看那朵玫瑰時才發現,那朵花是康爵從酒廊桌子的花瓶里偷來的。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朵花,可又不想扔掉,所以只好翻箱倒櫃去找個小瓶子盛水,把花養起來。接著,她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燈光,心里亂七八糟的。這下更睡不著了,她有點心煩……

五月,天氣越來越熱,比往年都熱,厄爾尼諾現象仿佛已經從北極直沖到人們身邊。

周六,檳榔坐在辦公室,咬著筆頭看報表。孟轍從外面進來,把一本雜志拍在她面前,得意洋洋地微笑。她看見那一頁剛好是關于他們餐廳的報道,也很高興︰

「這麼快就登出來啦?!」

她迅速將通篇讀一遍,笑道︰「寫得真不錯,你前女友也太夠意思了!沒想到我們餐廳這麼快就上美食雜志了!」

「嗯!」他驕傲地點頭。

「好啦,」她把雜志往他懷里一塞,將報表遞給他,「你把這些都看完,我現在要出去。」

「你去哪兒?」

「今天是星期六,我要去孤兒院給做義工。」

「你怎麼每周六都去?」

「孩子太多,老師們忙不過來,需要人幫忙。我下午不回來了,你把那些報表好好收拾一下,別弄得亂七八糟的。」她說完,走了。

他把報表扔在桌上,他最討厭看這種東西,可現在不看不行。

檳榔每周六都會去做義工,主要是照看小孩子,並且還要給嬰兒們換尿布、喂女乃。因為孩子太多,老師太少,義工們也沒有多少,所以每次的任務都很繁重,就連給孩子喂食都能喂到手軟腳軟。

一下午時間過得很快,就在孩子們開晚飯時,她忽然接到康進的電話,這居然讓她有點吃驚,因為他們已經好幾個月沒通話見面了。他可能是听到孩子的吵鬧聲,問︰

「你在哪兒?」

「我在孤兒院。」

「哦。一起吃晚飯吧,我現在去接你。」他用決定的口吻說。

「那得晚一點,我這邊走不開,今天的義工來得少。」

「好,那時間你定。」

「八點吧。」

「那八點鐘我去接你。」

「嗯。」她答應,掛上電話後嘆口氣,心里很壓抑。

不想剛掛斷一秒鐘,手機就在手里,鈴聲居然又響了,把她嚇一跳。可當她低頭看來電顯示時,更是嚇了一大跳,因為來電顯示的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康爵」兩個字。

霎時間,她心跳如擂鼓。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緊張,可她的確很緊張,握著手機的手都有點發抖。緊張也沉默了良久,她終于下決心接听電話︰

「喂。」

「我是康爵。」他的聲音溫柔悅耳。

「我知道。」

「你在哪兒?」他們問的一樣。

「我在孤兒院。」

「哦,做義工。」他明白地笑道,「什麼時候結束?」

「干什麼?」她覺得自己的心在發抖。

「沒有,隨便問問。」

「哦。」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放心了,總之舒了一口氣,「還要等一會兒。」

「晚上有約嗎,一起吃晚飯怎麼樣?」他緊接著問。

她的心「咯 」一聲,月兌口而出︰「不行,我有事!」話一出口,她又覺得自己拒絕得似乎太直接無禮,于是補充說︰「那個……我今晚有約了。」

「是嗎?」。他用無所謂的語氣道,「那下次吧。」

「唔。」她不知該說什麼。

「拜拜!」他說。

「拜拜!」她回答,掛斷電話。她覺得就像是周圍的氧氣被抽走了一樣,她感到一陣嚴重的窒息,將手按上心口,那里怦怦亂跳。

「蘇姐姐,你在干嗎?」。五歲的妞妞端著餐盤,問。

「哦,沒事!」她精神恍惚地笑笑,把菜盛進孩子的餐盤里。

八點鐘,康進來門口接她,兩人去徽菜館吃飯。

三年時間,他們已經太熟悉,熟悉到已經沒什麼特殊感覺,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地例行公事。

「餐廳的生意怎麼樣?」吃飯時,他問。

「還好。」她回答,實在不願多說,可說得太少仿佛也有點別扭,于是頓了頓又補充道,「發了很多傳單,孟轍的前女友是美食雜志的編輯,所以在雜志上也登了一篇文章。反正每天都有客人來,至少沒出現一個人沒有的情況。」

「嗯。」他似乎也只是隨便問問,對這些回答並不上心,「我最近一直很忙,好長時間沒去看你了。」

「我知道你很忙。」和女人鬼混也很忙。

「明天是星期天,我們出去轉轉,去打高爾夫球。」他提議。

「我明天得上班。」她實在不願去。

「我們好久沒一起出去了。況且你不用每天都去餐廳盯著,明天是星期天,你是管理員工的,又不用去洗盤子,少去一天也不會怎麼樣。」他覺得她的拒絕並不堅定,所以沒有不悅,還在竭力勸說。

「好。」她只得答應,反正沒她選擇的余地。

他笑了笑,接著對她說︰

「我給你訂了套首飾,正在做,到時候珠寶公司會給你送去。」

「哦。」她淺淺一笑,沒什麼好說的。

他就舉杯和她踫杯,她喝口酸酸的葡萄酒,整顆心就像是安靜的池塘,沒有風,所以不起波瀾。

飯後,兩人去看歌劇。回家時,檳榔在樓下隨手打開信箱,看看是否有自己的信件,還真在里面找到一封。

「是什麼?」康進問,「誰寄來的?」

「不知道。」信上的地址她不認識,把信拆開,卻從里面抽出兩張演唱會的贈票,顯然是梁雪庭寄來的。

「梁雪庭演唱會的門票。」他看那票據,說,「她要開演唱會了,所以寄門票給你?」

「不知道。報紙說她是要開演唱會,五月十號。」她看看下面的時間,「你有時間嗎,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十號我要去新加坡。」

「那就算了,我找一起去好了。」她爽快地道。

「是啊,這種事你還是找女孩和你一起去吧。」

「嗯。」她把票塞回信封,答應。

翌日清晨。

高爾夫俱樂部里雲淡風平,草綠水清。

康進干什麼都是好手,漂亮的揮桿之後,球以優美的弧度飛出好遠。檳榔穿著白色運動短裙站在他身邊,她並不太喜歡打球,可呆在這種環境幽靜的地方還是很愜意的。

「你來試試。」他將球桿遞給她。

「我不會。」她只來過這種地方幾次,而且從未系統地學過,她對任何運動都不感興趣。

「學了就會了,會打高爾夫球對你將來很有用,我教你。」他說,接著低聲吩咐,「站好。腳岔開,再岔開一點。對,屈膝,再往下。收月復。」他從後面慢慢圈住她,感受到她的緊張,就笑道,「別緊張,肩膀放松往下,對了。」他的手包住她握桿的手,「吸氣,揮桿!」隨著他的手施壓,一個瀟灑的揮桿,小球飛了出去,「感覺怎麼樣?」球飛出好遠,他笑問她。

「很好。」她答道,有些興奮。

他笑了笑,攬住她的肩︰「我們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她就跟著他在高爾夫草地上走,他說︰

「你從昨晚開始就不怎麼愛說話。」

「嗯,我有點累。」她給自己編理由,事實上她是無話可說。

「工作太累讓你吃不消嗎?」。

「那倒不是。只是好久沒這麼忙了。我閑太久了。」

「如果你不願意干可以隨時停手,我本來也不想讓你成天因為工作那麼辛苦,你又不缺錢。別把自己搞得太累,想退出來隨時都可以退出來,知道嗎?」。

「好。」她乖巧地微笑。

二人來到下一處,康進從球童手里接過球桿,揮桿。這時一陣掌聲,繼而一個聲音響起︰

「阿進,球技還是這麼好,這一球可真精彩!」

檳榔和康進循聲望去,她看見一名年逾六旬的男人穿著高爾夫球衣,正從不遠處走過來。他頭發斑白,身材清 ,看起來干淨利落,神采奕奕,從那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美。他膚色偏白,這是很大的特點。

跟著他的是一身粉色球衣的凌水伊,還有——康爵。

檳榔的心「咯 」一下,康爵正定定地盯著她,嘴唇微抿,那目光高深莫測,似乎是憤怒的,但從他的表情上卻又看不見一絲波瀾,仿佛有一股怒意包裹在一層透明的薄膜里,被他藏在眼底。這讓她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臉發熱,心紛亂。她不敢看他,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覺得尷尬窘迫,可這感覺完全沒必要,所以這種沒必要更讓她覺得不自在起來。

他們很快走過來,康進和為首的男人握手,笑道︰

「老凌,你也來打球?」

「我和alvin約好來打球的。」凌權指指身邊的康爵。

康爵看康進的眼神很冷漠,康進亦然。這是一種很奇怪的關系,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可以維系他們關系的東西,就連血緣似乎也毫無用處。他們對彼此沒有一點感情,他們看對方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甚至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也許對康進來說,康爵只是失誤縱欲的產物,這和造就康爵的那條本可以隨意浪費的精子的性質是一樣的。而對康爵而言,經過數十年的自我催眠,他大概真相信他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alvin勸說讓我參與高科技領域。」凌權道,「阿進,有沒有興趣也听一听?alvin有筆很好的買賣。」

「我對高科技產業不太熟悉。」康進回答,「我從來沒涉足過我不熟悉的領域。」

「沒膽子競爭的人才會只在自己的三分地上打轉,永遠不接受新生事物、不順應變化的人早晚會被淘汰。」康爵冷笑。

「做擅長的事更保險,年輕氣盛做事不計風險,早晚會吃虧。」康進淡漠地回答。

「哼!」康爵冷哼一聲,表情是對他非常的不屑。

「那個……」凌權察覺出點異樣,忙笑道,「我們邊打球邊說,我好久沒打球了,渾身不舒服。阿進,我听說你去年買下的海邊的那塊地單單一年就漲了一倍,你可真有眼光!」

三個男人說著話向遠處走去,這時水伊冷冷地打量檳榔一番︰

「裙子很好看。」

「謝謝。」

「就是看起來不倫不類。你可真辛苦,來高爾夫球場也要裝扮成人家喜歡的模樣。」

「這只是個人喜好而已,」檳榔假裝沒听出她語氣里的嘲諷,「我只是覺得自己穿起運動服會更不倫不類。不過你的衣服真漂亮。」

「那當然。」凌水伊高傲地說,「這可是地道的意大利貨。」

檳榔淡淡一笑,轉身走了。這種時候她當然不能和康進在一起,最好越靠後越好。可她也不願意跟凌水伊走一起。不久,凌水伊跑去挽住她爸爸的胳膊,只剩下她遠遠地跟在後面。

有時當她看到父女親熱的場面時也會羨慕,她會深深地體會到,她和凌水伊那樣受盡嬌寵的女孩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康爵很看不起康進,這種心理很明顯地表現在他的臉上。檳榔以前雖然從他的言語中能感覺出他對康進的厭惡,可她一直以為他是恨他,所以才那樣的。但今天看到他們踫面後的狀況,她卻覺得那似乎不是恨,或者不止是恨,因為康爵絲毫沒有一點想要康進給予他稍許父子之情的意思,他似乎從骨子里就對康進感到厭惡,而不是來源于康進忽視他帶給他的恨。

康進也不喜歡康爵,她能很明顯地感覺到,甚至他的表現雖不如康爵強烈,但偶爾也會露出點與康爵敵對的情緒出來。

他們就像本應是一對仇人,卻因為上帝開了場玩笑而變成父子,所以他們現在要努力去改正上帝的這個錯誤。康進父子似乎就是那麼看待彼此的,都把對方當做最可惡的敵人。

這似乎很荒謬,可它的確是真實存在的。

她再次覺得康家人腦子里好像真的有種別人無法理解的東西。

康進再次揮桿,博得滿堂彩。接著凌權也打出一球,還不錯。最後康爵接過球桿,輕盈地一揮,非常完美。

「真精彩!」凌權拍拍康爵,對康進道,「長江後浪推前浪,alvin的球技和你有一拼,你們兩個都是打高爾夫球的好手!」

兩人誰也沒接話,康進沒有任何表情,康爵不屑一顧的神態更是明顯,連檳榔看著都替他們別扭,可他們自己卻不覺得。

繼續前進,她一直跟在康進身邊。這時凌權把球桿遞給女兒,讓女兒試試看。結果凌水伊一桿飛起,球橫飛進沙坑,差點打著人。凌權笑著模模女兒的頭,嘆氣︰

「跟你媽一樣沒運動細胞。」

「我打得不是很好嘛!差點就打中了!」水伊大言不慚地說。

凌權寵愛地笑笑。檳榔看在眼里,心里不大舒服。

後來,來到一處距球洞二十公尺的地方,她站在康進身後無聊地望著頭頂的藍天上飛機拉出的白線。這時,康進忽然毫無預兆地把球桿遞給她,笑道︰

「你試試。」

「我?我可不行!我不會!」她沒想到他會起這種念頭,忙擺手。

康進笑道︰「試試看,你只要把球打到洞里就行了。」

檳榔無奈,只好接過來,走到球前面,眼盯著前方的小洞,收月復沉肩屈膝。桿一推,沒想到球居然真咕嚕嚕地往前滾。她直起身,只听「叩」地一聲,一桿進洞。

這是她沒想到的,突如其來的勝利令她分外欣喜,掌聲四起更是讓她一時間把什麼都忘了,她扭頭望向後面的康進,眉開眼笑。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那毫不做作的笑容很甜美很燦爛。他也很高興,笑望著她,說︰

「很好!」

就在這時,檳榔忽然感到一道懾人的目光正投射在她身上。她順勢望過去,康爵眼神冷酷,像兩把銳利的尖刀扎在她身上。她的心倏地一沉,急忙別過頭。她覺得心就像懸起來了一樣,又慌又亂,非常地不自在。

凌水伊因為檳榔進了球,表情十分不高興。

終于等到結束,檳榔迫不及待地去更衣室打理好自己,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趕快離開這里。

不想走出更衣室,只走了幾步,迎面,康爵忽然幽靈般地出現在她眼中,站在那里就像個直挺挺的燈塔。他的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一臉漠然地看著她。她心里一緊,像只受驚的兔子,立刻收回腳步。她望著他,他擋住她的去路,他的表情讓她想逃開,可她沒辦法往後退,因為後面是死胡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向前。于是她只好低下頭不去看他,硬著頭皮快步向前走,像參加障礙賽的運動員。

然而,就在她剛走到他面前時,他忽然上前,用高大的身軀攔住她的去路,嘲諷的聲音從她耳邊響起︰

「你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啊!」

「我要走了!」她低頭,冷冷地說。

「急什麼?」他嗤笑,居然伸手將她的下巴托起來,注視著她驚慌的眼眸,問,「怎麼,怕我嗎?」。

「你無聊!」她緊張得要命,這讓她倍感惱火。

他看著她惱羞交織的樣子,唇角一揚,笑得勾魂攝魄,可語氣里卻充滿譏諷︰

「看來是我小瞧你了,康進對你好像很著迷。介不介意告訴我,你是怎樣使他為你這麼神魂顛倒的?是你對他下了咒,還是你床上的功夫讓他為你著魔?」

這話傳入檳榔的耳朵,忽然令她面紅耳赤。她火冒三丈地瞪著他飽含奚落神情的唇角,她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他的眼神里則充滿得到刺激後的快意,仿佛她怒目而視的眼神大大地取悅了他。她覺得自己就快冒煙了,一種酸澀的感覺涌入她的心。她瞪著他,瞪著,然而目光出乎意料地趨于緩和。她忽然冷靜下來,她的眼神也變得邪惡起來,那眼神里有壓抑過後反彈之時的不顧一切。

她望著他的眼楮,冷哼,接著紅唇上揚,綻開一抹同樣蠱惑的弧度,仰頭,低聲以一種魅惑的口吻輕而有力地對他笑道︰「這個你永遠不會知道!」她揚起一絲極嫵媚的笑容,兩只充滿邪魅的鳳眸含著諷刺望著他微愕的表情。緊接著她踩著高跟鞋,昂首從他身邊越過。

然而康爵卻一把抓住她用力一甩,一下子將她扔到牆上。旋即他健壯的身軀上前,把她圈在他的包圍圈里。他一手抵住牆,一手放在她腰上。從他身體里散發出一種專屬于男性的帶有強烈獸性的、一種令人窒息的體味,糅于一股神秘的、充滿誘惑的、奇怪的香氛之中,將周圍的空氣迅速佔據,每一束都像針一樣探進檳榔的神經,這讓她的心剎那間開始怦怦亂跳。專屬于他的味道刺激著她的神經,壓制得令嬌小的她再也無法正常呼吸。從高度來看她就處于劣勢地位,她再也無法勇敢地與他針鋒相對。她根本沒料到他會有這種舉動,震驚和慌張佔據著她的心。她又驚又怕地瞪著他,警惕而緊張地問︰

「你……你想干什麼?」

「怎麼,知道害怕了?」他望著她冷笑。

「你放開我!」她怒目圓睜,她真的很害怕,他的眼神、他的體味都令她恐慌。

他哼笑一聲,看著她,又像是在打量她。他低聲道︰

「你知不知道,和他在一起時你就像一個賤貨!」

「你放開我!」他的話像是針在刺她的心,讓她又是惱火又是不舒服,她想要掙月兌他的控制。

他嗤笑一聲,沒說話,卻忽然低下頭。他越靠越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最後,他居然放肆地將鼻尖探進她柔軟的頸窩里。

「你要干什麼?」她驚恐地喊著,她覺得他的樣子像極了電影里的吸血惡魔,準備咬住自己獵物的喉嚨享受熱血入喉的快感。

「香奈兒五號!」他從她的頸窩中呼吸著淡淡的香,冷笑,「只有俗氣的女人才會用這種香水!」

「你放開我!」她大聲叫道,這時她非常害怕,她覺得他的舉止很變態。

「求我!」他笑望著她,眼里充滿戲謔,就像老鷹抓住老鼠時想要戲弄一番取樂一樣。

「你變態!」她更加害怕,緊蹙眉頭,努力掙扎。可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的力氣很大,就像鋼鐵人一樣。而且她越是掙扎,他就靠得越近,這甚至讓她毛骨悚然,「你想干什麼?你放開我!你放開!你讓我沒法呼吸了!」

「我要你求我!」他低聲重復,聲音加了恐嚇的意味。

「你放開我!」她叫嚷。

「你們在干什麼?!」就在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介入,充滿少有的怒火。

康爵望向不遠處的康進,笑容更加冷酷。他終于放開檳榔,很輕松地。接著他噙著不屑的笑看著康進,以一種勝者為王的語調道︰

「我在教你的小寶貝兒,讓她學會一點規則。」他懶懶地說完,一邊扣西裝扣子,一邊目中無人地揚長而去。

康進冷酷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許久,問驚魂未定的檳榔︰

「你沒事吧?」

檳榔只是搖頭,她內心紛亂,亂得讓她很難受。康進嚴肅地盯住她,問︰

「你認識他?」

「見過幾次。」

「通過認識的?」

「不是,在精品店里踫過,後來在那邊也見過。」

「對你說什麼了?」

「什麼?」她心里一動,裝傻充愣地問。

康進看了她兩秒,接著告誡︰「以後看見他離他遠一點。」

「好。」她強笑著答應。

他攬著她的腰,將她帶離。她的心依舊怦怦亂跳。

夜晚。

輾轉反側,渾身如在烈日下炙烤一般大汗淋灕。檳榔躺在床上,始終游離于半睡半醒之間。朦朧中,她覺得自己看到一雙 黑的眼,一雙飽含著邪魅、陰沉與凜冽的雙眼。她倏地驚醒,仿佛在角落里看到一個從地底突然出現的俊美惡魔,她嚇出一身冷汗,慌忙開燈,然而人影卻消失了。她怔愣一會兒,這是她第一次夢到與生活毫不相干的人,沒想到對象竟是康爵。她心里很慌張,又覺得可笑,他居然成了她的噩夢。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她的神經很緊張。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康進從書房回來,推門進來,門響聲把她嚇一跳。他看到她夢醒後慌張的表情與蓬亂的頭發,問︰

「怎麼了,做夢了?」

「嗯。」她含糊應一聲。

他坐在她身邊,模著她的頭發柔聲哄道︰

「好了好了,沒事了!躺下吧,我摟著你!」

她安靜地躺下來,他伸臂將她摟在懷里,笑問︰

「夢見什麼了?」

「不知道。」她的心口仍在撲撲跳動,她閉上眼楮。

他沉默了一陣,笑道︰

「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出去旅行吧,我們好久沒出去玩了。」

「你有時間嗎?」。

「我可以想辦法抽時間。」

「等你的時間定下來再說吧。」她淡道。

「嗯。」

接著兩人沉默下來,室內又恢復靜謐。許久,他說了聲︰

「睡吧。」

她沒出聲,兩人便安靜地睡下了。

雷家。

雷霆看起來似乎很忙。趴在客廳的沙發上,電視里播放著財經新聞,他邊看電視,邊看手里抱著的文件。茶幾上擺著藍山咖啡和千層派,因此他的手還要為嘴能大吃大嚼而服務。本應該手忙腳亂,可這些事由他的兩只手來做卻顯得從容不迫得多。

門鈴響起,管家開門並接過司機遞來的行李拿上樓。雷震從外面進來,旅途歸來很疲憊。

「爸,回來啦!吃飯沒有?」他半抬起身,看父親一眼,

「在飛機上吃過了。你晚上沒吃飯?」雷震坐在他身邊,問。

「吃過了,我在享受飯後甜點。嘗嘗看,我從那兒拿來的,她做的千層派,配上藍山咖啡。」他給父親倒杯咖啡。

「呢?」雷震從餐盒里拿出千層派,咬一口。

「去倫敦開會了。」

「兒子,現在會做菜的女人很少了。現在的女人能照顧自己就已經很不錯了,更別說還會做這麼精致的東西。尤其是有錢女人,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更是稀缺,你再不加把勁,她真的會被人搶走。」

「爸,你別又來了!」

「多優秀!又有錢,又難得這麼賢惠,你身邊那些女人哪個能比得上她,你還在猶豫什麼?!」

「她會做菜不是因為她賢惠,而是因為她喜歡吃。」

「可重要的是她也會做給你吃,她無論從學歷還是條件都和你非常相配。」

「你是不是看上她有錢了?」

「我是在告訴你,從任何條件上看,她都完全配得上你。我真不明白,你們倆明明很融洽,為什麼卻不肯繼續發展呢?」

「當朋友可比做情人簡單得多。而且做情人會越來越平淡無奇,可做朋友總能很有意思。再說娶那可需要非凡的勇氣,我也很好奇將來什麼樣的男人敢娶她。」

「原來你是膽小鬼,你不繼續和她發展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不敢!」

「我可沒這麼說,那是你說的。你別再和我討論這個話題了。今天股市收盤時,‘啟運’下跌百分之零點一七……」

「這種事你自己看著辦就好,不用問我。」

「好吧,那香港那邊……」

「你自己決定吧,這些東西你等下再看,既然不談,那我有事和你說。」雷震吃完千層派,拿開兒子手里的文件。

「什麼事這麼嚴肅?」他莫名其妙。

「我這次去新加坡了。」

「我當然知道你去新加坡了。」

雷震一陣沉默,想好要怎麼說,才緩緩開口︰「兒子,上次我也去新加坡了。我去了兩次是因為你媽聯系我,她說她想看看你。」

雷霆盯住父親,仿佛在听國際奇聞一樣,愣了兩秒,好笑地道︰

「我媽?我沒媽!」

「兒子!」雷震用不贊同的口吻說,「不管怎麼樣她是你媽,她非常想你,非常想和你見一面。」

「哈!見我?」雷霆冷笑,「那個男人呢?她跟人家跑了的時候她怎麼沒想到這些?不是我刺激你,但她當初對你做的一切你都忘了?她那麼無情無意,你居然還去見她!」

「那有很多原因。」雷震無奈地看著他,「夫妻之間本來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這是我和她的問題。但她是你媽,無論她做了什麼,她永遠都是你媽媽。這些年她在新加坡過得也很苦,過去之後對方家里不肯承認她,後來人家娶了別人。二十幾年,她一個人在外打拼,生活過得很不容易。」

「那是她活該!」雷霆冷冷地道,「你忘了她曾經對你所做的一切那是你的事,但我永遠不會忘!我真不知道她怎麼還有那個臉回來找你!但如果她再來找你,你就直接告訴她,就說我四歲的時候,我媽已經死了,我沒有媽!而且我不希望你再去見她,因為你見她對我們兩個來說沒一點好處,她只會給我們帶來厄運!」

「小雷,她是你媽媽!」

「我沒有媽媽!」雷霆重復一遍,抱起文件氣沖沖地上樓去,狗狗們跟在他身後。

雷震無奈地長嘆口氣。

雷霆回到臥室,憤憤地將文件全摔在床上。他心煩意亂,閉上眼楮,記憶中那最令他痛心疾首的一幕又在心里打轉——

「媽媽,你別走!你別走!你不要丟下小雷!媽媽!」四歲的他死死地抱住母親的腿,拼命地向後拽,懇求的語調稚氣且充滿恐慌。他的眼神是如此絕望地望著自己的母親,希望那眼神能令她心生憐憫,放棄離開的念頭,轉而將他抱進懷里。

而他的母親卻無情地把他推開,他重重地被推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卻並沒有喚來母親一眼的回眸。

從那天起,母親在他心中死亡,女人在他心里則從此開始象征著最狠毒絕情的角色。

他的眼圈紅了,可他的心是冷硬的,就像當年的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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