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氣朗，雨後的空氣很是清新，中午洛 吩咐廚房做了些小菜，又叫碧螺拿食盒，碧螺心想就知是給陳綺皓送去的，也不說破。
洛 到了報社，綺皓剛跑完新聞回來，其他同事見他回來戲謔的看著他，其中一二十二三歲的男子到「綺皓哥，郎情妾意，真是羨煞旁人啊」。
被那人說的臉頰發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兀自里在哪里。綺皓並不回話，可能是看見洛 羞得通紅的臉蛋，就尋了個借口把她拉了出來。
二人一路無語，剛進茶樓，就見沈浪在那邊正和幾個女子談笑風聲，幾個女孩都是清秀可人的學生模樣，洛 心想難怪幾天不見人，又在外面哄小女孩呢。沈浪見二人都用一副了然的神態看著自己，也不在意。
沈浪在那邊了得風生水起，這邊二人皆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沈浪坐到洛 身側「我說這幾日怎麼也不見你來尋我了，原來是有了新歡了」。
「是你有新歡了吧，這幾日沈宅里不見你，也不見舅舅，巡捕房不會又出事了吧」，洛 心里有數，問的底氣十足。
綺皓見好不容易有人轉了話題，鄭重的說道「這幾日青龍幫正在收購杏花胡同那邊的老宅子，說是英國人要在那邊開一化工廠，宅主們再那里多半已住了大半輩子，有的甚至世代都扎根于此，突然來的拆遷讓人無法接受，而青龍幫又給不出合理的理由，大家奮力抵抗，甚至有人說出「物在人在，物亡人亡」的狠話。在這視人命如草芥的時代，人命縱然再不值錢，但日本人若要在中國人的地盤為自己謀福利還是不可弄出亂子來的，勢必會派巡捕房的人出來維護秩序，想必沈老爺這幾人定時為此事忙碌吧」一番長篇大論，陳綺皓說的流暢自然。
沈浪接著說道「不愧是上海申報的頂梁柱，分析的果然有理有據，鞭闢入里，听說那些人都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呢，前幾天巡捕房總督察長去巡視，幾個民眾攔車抗議，被隨身警衛持槍毆打，導致一死三傷，迫于輿論壓力，政府向法國領事討要說法，具體處罰措施正在商議中」。
哼，……還在商議？看來這同胞的命還是比不得日本人的利益，洛 心念微動，「上海不是有軍隊嗎？」……
「軍隊是有，秦慕天前幾日向南京發了電報，針對的便是日本人在上海聚眾滋事、濫殺國人的事，可結果呢，那邊的意思依舊是忍」，沈浪無奈聳肩。
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內，如今軍閥肆起，錦繡江山已經四分五裂，沒有足夠力量的支持，誰又敢招惹外敵，所以日本人才敢這般猖獗吧！
洛 心中百味陳雜，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又是一陣靜默。
剛回唐家時是費盡了心思才得到讓家人接納與器重，那種被接納的感覺讓她幸福滿滿，可此時，這個旖旎繁華的十里洋場，卻讓她莫名的厭惡。
這個時節天氣很是潮濕，夜晚小雨纏綿，白天空氣涼爽，一掃連日來的浮躁。
夕陽漸漸隱去，夜幕低垂，星疏雲密，月亮躲在了雲幕中，只透出朦朧的微光，時間就這樣過去，洛 手托著臉龐，斜倚在窗邊，看著黑暗籠罩下的蒼穹，驀地想起今天與沈浪他倆的對話，心想著不知這時有多少人在露宿街頭，但想想這些又不在自己能考慮的範圍內，便不再想，碧螺替我鋪好了被子，才回去睡覺。
入夜，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打破的夜的靜謐，洛 迷糊的睜眼，沈氏隨手拿起衣服披上。
听完電話後，一個踉蹌，險些跌倒，電話隨即滑落，這讓隨即跟出來的徐媽一陣慌張，心想定是出了大事，沈氏隨即恢復鎮定，吩咐徐媽去叫司機過來，右眼跳的厲害，洛 暗叫不妙也慌忙下樓。
整個唐公館一片混亂，徐媽忙著給沈氏披衣服，碧螺忙著給洛 穿衣服，外面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夜風襲來，還真有些寒意。
一路上右眼皮跳個不停，心底的不安越發急躁。
醫院門前，嗚嗚的警笛、沉重的摩托聲響個不停，雨中那墨綠軍裝的將士兀自而立，氣氛異常緊張，洛 一驚，竟來了這麼多人。
大家都是一路小跑著病房門前，沈氏夫婦、沈浪、陳綺皓一眾人等早已守候在手術室外，意料之外的是那個司機也在。
洛 忙問怎麼了，沈老夫人身邊貼身伺候的小丫頭早已哭得像個淚人，結巴半天說不出話來，洛 急的直跺腳。
陳綺皓眉頭微蹙「晚上吃飯時還好好的，突然就這樣啦」，說完瞧著洛 ，雖知外祖母大限將至，卻不知竟如此的突然，洛 只是愣在那里，一點表情都沒有，任由碧螺小心的扶著。
「少將軍，沈老夫人怕是大限將至」林海低聲回稟著。
秦慕天靠著椅背，身姿依舊筆直，吐出濃烈的煙圈，冷冽燈光下臉色忽明忽暗，半響喃喃出聲「是時候了」。
「要不要調遣張督軍回來，他常年在外，會更保險些」林海說的小心翼翼。
「樹大招風，就用你的人，按原計劃行事」秦慕天眼里透著威嚴。
「是」林海聲音響亮，干淨利落的軍禮。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沈老夫人算暫時月兌離危險。
病房外，英租界的醫生用不標準的漢語說著老夫人的病情，說來說去，不過是讓沈家要早作準備罷了。
沈老夫人的病情，大家早就是知曉，卻只瞞著洛 和沈浪，老夫人生性喜歡孩子，與他們的感情自然深厚。
沈氏是怕孩子們知道了在老太太面前哭哭啼啼的，索性就瞞著。
老太太也自是知道的，只是這個年紀早已樂天知命，生死順其自然了。
可她們卻忘了，洛 也是醫術精湛，這又怎麼瞞得過洛 。
沈氏堅持要沈浪先送洛 回去休息，她很是不願，但見沈氏神色黯淡，就乖乖回去，可心始終都懸在那里。
「小姐，您掉了這個」七彩的鳶紙有些刺眼，唐公館門外刷著藍油漆的信箱上，朱色雕著龍紋的檀木錦盒很是精致。
「謝謝你」……
紐扣般大小的糖粒光潔瑩潤，香甜中泛著絲絲苦味，是巧克力味的，老宅也好，唐公館也罷，這鳶紙扣一直都在，是誰送的已不重要，只因已經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