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二十八，武端陽和錦池回老家。
老家果然起了風雪，一點兒一點兒落下來，四處都是銀裝素裹的世界。
G城一直到五月還春.暖花開，得過了端午，才到仲夏，那時天氣才真正開始熱起來。
世界上，真沒有比給他挑禮物，更困難的事了。
來年三月初的時候，大學又開學了。學校對于她們這些實習生，已經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無外乎再繳個學費啊書本費啊，就沒什麼事。
"錦池，我跟你量商個事行嗎？"
"青文，小龜有新名字，他取的。"錦池道。
這悶熱的天氣，總讓人種昏昏欲睡的沖動。
武端陽視線埋在文件夾中，淡漠道︰"一個月一百萬的零花不夠？"
"我沒教過人畫畫。"她只會自己畫畫，教人，她沒試過。
她常年生活在G城，那里氣候季節性變化不大，四季如春，氣候宜人，較冷的天氣也頂多套幾件針織衫。她一回老家，就穿得結結實實，又是毛衣又是棉襖，帽子圍巾手套全都備上，顯得有些夸張。哲周和武端陽似乎不怕冷，他們只比往常多穿了一件毛衣。
"我看，就送他一只烏龜。這烏龜，好養而且壽命長，多好的寓意。"青文道。
"什麼？"
她心里計劃著，買些討好他的物件送給他，好討回她那些小維尼。平時就是向他借來看看，拿出來畫畫，也要講他大半天的好話，而且他常常為此無動于衷，直到他覺得時間差不多，才把那些小熊一個一個拿出來，遠遠地放在客廳的幾案上，她才有機會觀摩觀摩。
"你們中國農村住得地方都這麼高嗎？"哲周比了比一個三角的手勢。
武端陽不是第一次來這里，去年春節的時候，也來過一次。他本不打算回這種交通有待繼續建設的地方，但是抵不住錦池眼中的期盼，他原來堅硬如鐵的心，就這麼軟化。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金哲周也跟過來了。
她當即給它取名小豆芽。
土地廟不大，哲周沒看到和尚，他以為每個廟都有一個和尚，錦池說小廟沒有和尚，不過有香主。香主每年過節，就上山頂來禮神敬神，平時就負責打掃清理。他們廟里廟外.參觀個透，不過是為了滿足哲周的好奇心。
果然，他還是往王八那個方向想了。
"青文…….我……"
"不好。"錦池啞著嗓子道。
好在，武端陽和哲周的辦公室是五樓，與三四樓的公司員工隔開，即使她們當中有一些包打听模樣，專靠著套近乎來得點情報，也沒有什麼實制性的機會。
他接著往山下走了幾步，停下來道︰"過來！"
"烏龜。"
她記得，她當時也抱怨，他也沒對她說生日快樂，也沒送她生日禮物。武端陽勾勾嘴，說那是回敬她的。
"我和他還是老樣子。"
夜闌人靜的時候，他誠然還要索取一些其他補償，諸如讓某某人再次感受一下他巨大的生理尺寸。
她嘆口氣，突然有些後悔上來了。休息一會兒，她好不容易走到另一個拐角口。那里，武端陽雙手插在褲口袋里，背對著她。
"什麼事？"
"不是小豆芽。"錦池道。
"他不是不喜歡？我怕小龜跟著他沒什麼好日子，所以，你還是把那只小龜給我，你知道它還是我特意挑的。"
"不是已經送給他了？"錦池道。
錦池下山的時候有些吃力，她總覺得上山比下山容易。上山使勁往上爬，下山不太費力，卻不知道往哪兒使。不一會兒，錦池就落在最後，甚至連武端陽的人影也消失在枝柯掩映處。
電話被接通。
他挑起眉︰"那只狗？"
青文說得對呢，小豆芽是絕對不能送給他的。
"這樣可以嗎？"
武端陽開奔馳抵山腳，再上山就得沿著山石階一步一步往上爬。
哲周休息一會兒就開始參觀山頂的山神土地廟，錦池卻還在休息，她一邊看哲周拿著紙錢神香向小男孩請教拜山神，一邊捶著小腿。等稍微好一點兒的時候，才進山神土地廟拜神。
她眯著眼楮，幾乎不敢看那只小龜，很擔心它會被他摔死。還好，它落下去之後，只是驚慌地四處爬了爬，看來它沒什麼大事。界步走房。
一到山頂後，錦池在廟外一條花崗岩石凳上坐下。她極累，嘴里吁吁喘著粗氣，又伸手握成拳頭不停地敲自己右腿。哲周也在她旁邊坐下︰"累嗎？"
錦池點點頭，不管了，踫到什麼是什麼，買到什麼是什麼吧。
"穆錦池，你走不走？"武端陽停好車，他雙手插在褲腰袋里，已經開始往石階上爬。
準備離開的時候，踫到武端陽踩著石階上來。同行的還有阮玲和穆天澤。
錦池還是在武氏集團實習，至于實習的內容，無外乎就是陪著武端陽，偶爾應他的要求給他端茶倒水。或者整理一下文件，而大部分時間，錦池都是自帶一些筆紙過去，涂涂畫畫。
"好的，你也新年快樂。"
回去換哲周開車，錦池和武端陽坐在後面。展愷鵬和錦繡坐出租車過來這邊，他們開哲周的車去機場。
她們是初二下午的飛機直飛G城。年初二早上，錦繡和展愷鵬也來了，主要看看穆天澤和阮玲。到錦池和武端陽說要離開，錦繡和展愷鵬也決定一起走。
畢竟還是跟生意掛鉤。
他們又找了一圈，錦池除了小豆芽，就再也看不上其他。當他們走到一個海底寵物館時，最後還是青文替她拿了主意。
武端陽不理他，上來之後，連廟門也不進，自顧在一旁的花崗岩上坐下。錦池知道他不高興，也隱約清楚他不高興的原因。她在他旁邊坐下來，等著他說話。
"你不會打算把小豆芽送給他吧？"青文模模小豆芽的腦袋。
"那是什麼？"
錦池興奮地指指山階︰"就是這里，一步一步走，然後就到了。"
這樣走走停停，終于到達山頂，哲周給小男孩一枚胸針，作為答謝。那是他從法國帶到中國的小胸針。
他果然對小豆芽沒有表示任何厭惡。除了冷冷地看了她和小豆芽一眼之後，就坐在沙發上看雜志。
事實證明，去寵物店的決定是正確的。錦池看上好些小動物，有一條獅子鼻的哈巴狗幼崽，她就特別喜歡。本來她還猶豫著要不要把它買下來，就擔心武端陽不喜歡小動物，不過經青文和中成一慫恿，她一咬牙就買下來了。
哲周也擔心錦池爬山吃力，打算放棄，不過山腰到底還有好幾處人家，一了解哲周想爬山，就有人願意給他領路。還說山頂有個小廟，廟里住著這座山的山神土地，年初一如果徒步去山廟里給老神仙們拜年，來年就一定和和順順。
（二）
武端陽生日的前一天，她約青文出來幫忙。青文帶上舒中成，她說有一個現成的男人做咨詢總比較方便。
"穆錦池！你進來！"
錦池幼年時期，常去小廟里玩。去年回來，來去匆匆，也沒時間上去拜拜。今年年初一的時候，她就不想放棄這次機會。是而，哲周前腳說上去，錦池後腳就跟上。
錦池伸開胳膊，環著他的脖子。他熱熱的呼吸，一口一口打在她的手套上。熱氣穿過毛線，沁到她的皮膚。她感覺得到有點癢，胳膊老是扭來扭去。
他們開奔馳走在前面，哲周緊隨其後。武端陽不讓哲周上車，總覺得哲周若上車，他就成了司機，要是哲周來開車也不行，畢竟他不清楚這邊的地形。
再次見面，錦繡和展愷鵬跟往常不一樣，看似親密，但彼此間的相處又有些距離。
"穆錦池，你抱緊一點兒。"他又道。
"昨天晚上什麼情況？"青文問。
"找錦繡有什麼事嗎？"
錦池一臉歉意地搖搖頭。她是真不知道要送什麼…….
"是的。"
"哦。"錦池有些失望地應了一聲。
他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冷冷啐了句︰"白痴。"
起先她們逛了一些男性的精品店，諸如小打火機，小別針，鋼別之類的東西。後來又逛到男裝店，左看右看也沒挑出些什麼來，他穿衣服的尺碼，她又不甚了解，而且他一般只穿意大利某個牌子的西裝，一些其他品牌的西服，他又看不上。
翌日一早，他因為某些運動神清氣爽，精神奕奕。而錦池呢，她似乎因為配合某個人的運動，還沒有睡醒。直到青文一早給她打來電話。zVXC。
"武端陽……"錦池打算跟他說他的禮物。突然想到，中成說的王八，一時間又覺得不合適了。
晚上，他恨恨地把她教訓了一頓︰他抓著她的腰肢，揮著大掌，結結實實摑了好幾下。她連連求饒，又表示重新給他買禮物，他才停下。當然，他的氣還是沒消，仔細問她是誰的主意，她才乖乖招出青文。
"送狗怎麼了？我覺得送狗就特別好。"中成咂咂嘴，不以為然。
"白痴！"他白了她一眼，轉身就出了她的臥室。
"穆錦池，你能不動嗎？"
幾分鐘之後，青文又打來電話。
錦池搖搖頭︰"小豆芽是給我自己買的。"
"可是，我覺得我可能更擅長畫畫。"錦池怕武端陽不贊同，又道。
錦池點點頭，累，很累。
上班麼，話說，她連他一個助理的工作都做不好，何況其他？
石階是一種粗糙結實的本地墨綠色花崗岩，一級一級相嵌而成。從山腳出發到山腰阮家的老宅子，約近十分鐘的路程。別看錦池平時走路不方便，但真爬起石階來，還是挺利索。
"烏龜別名王八，會不會有問題？"中成問。
"看你這樣子，應該被折騰很慘。小龜呢？"
穆天澤阮玲都在家，家里來了好些親戚朋友，多半是母親阮玲那邊的交情。錦池和武端陽回來，再加一個金發的法國帥哥，自然要引起一番騷.動。好在哲周的中文好，他們問什麼好奇什麼，他都一一對答如流。
"沒事，我就是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最近，你和錦繡還好嗎？"錦池問。
他們在這兒住兩天，年初二就離開回G城。錦池和哲周最興奮。午飯後，趁著天空有太陽，哲周就提議去山頂看看，錦池說好，武端陽卻不同意，從山腰往山頂走，可不比從山腳到山腰。畢竟山腰到山腳的地勢平緩，踩著石階就可以上來。去山頂，山勢越往上越陡，爬石階也困難。
鐘姨做好飯，她和他一起吃，小豆芽被鐘姨抱下去，喂食。
他從文件夾里抬起來頭，不慍不火地掃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理由是，去年他的生日，她沒有送禮，而且連一句生日快樂也沒送上。故而作為懲罰，他沒收了哲周送她的全部玩偶。
"端陽，你看怎麼樣？"哲周問。
到他跟前的上一個石階，他突然蹲子，冷冷道︰"上來！"
錦池微跛著腳跟上去。
"可以的，可以的。"
"我，有禮物要送你。"
"小龜，還好。"錦池看了一眼水缸里的某小龜。
"錦繡，在嗎？"
"你送我的生日禮物？"他晃了晃手中小烏龜，烏龜上下伸張著四支腳，不安地動來動去。
"也好。"青文說。
"混蛋！"
"錦池要不要開家玩偶店？"哲周看她喜歡玩偶，提出一些主意。
"城堡？中國也有城堡？"哲周將信將疑。
"要不送他一只小動物吧，你看剛剛我們去的不是精品店就服裝店，要不去寵物店看看？"中成道。
剩下的路，都是他背著她走的。錦池怕自己重，雙手抓著他的肩。
"能把那只小龜送給我嗎？"青文問。
帶哲周上山的人，是阮家老宅旁邊一戶人家的小男孩，十來歲左右，穿著布棉襖，腳上踩著一雙釘子球鞋，走得又快又穩。哲周總要時不時就回頭看看錦池，她穿得較多，行動又不方便，隔一會兒就會落在後頭。
"嗯。一定會的，替我跟錦繡說聲新年快樂。"
"哦！"
"你還沒下山？"
他是要背她嗎？
"果然是中國的城堡。"哲周見後感慨。
"這是什麼？"他一只手捏起小烏龜的尾巴。
她連帶買了一大一小兩個玻璃水缸，和好幾包飼料。她下午到家，把烏龜放在小水缸里，給它喂了食。又和鐘姨抱著小豆芽在廁所給它洗澡，到他回來的時候，小豆芽已經洗得香香噴噴窩在她懷里跟她一起看小熊維尼。
"上來！"他冷冷地不客氣地又重復了一遍。
青文在電話那頭喝罵了一句，然後迅速地掛斷電話。
"照他武端陽的性子，還不拿自己跟狗比啊，他是高興就奇怪了。"
"你的主意？不錯，長進了不少。"他說得咬牙切齒，手指一松，小龜就落進水缸里，激起片片水花。
青文說，那麼可愛的小狗，干麼取一個這麼世俗的名字。錦池笑而不語。她的小豆芽，耳朵眼楮和鼻子是黑的，其他地方一身白毛。看人的時候，總是特別真誠，特別天真無邪。
"你上來了？"錦池看到他很高興。
到機場等候飛機起飛，錦池總是時不時看看錦繡。她想跟她說點什麼，但一直找不到獨處的機會，而且錦繡似乎不想跟她說話。在老家見到她，也只是客氣地點個頭，笑一下。
"你吃完飯去看吧。"錦池道。
"新年快樂。"
"我看就讓端陽給你管財務，你就負責把玩偶一個一個買出去。"哲周的眼楮盯著武端陽。
哲周偶爾問起錦池以後的打算，錦池總笑笑說不知道。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工作，一直以來除了上學就是畫畫，而突然之間不上學了，那麼除了畫畫，她還能干點什麼？
烏龜也能用溫柔可愛來形容？中成僵硬地抽抽嘴。
她想來想去不知道他喜歡什麼，他似乎什麼都有了，而且他用得那些東西又不是一般的好。要真找一件很合他意，而且他又用得著的東西，實在困難。
說來說去，他從來就沒想過，讓她出去工作。
"什麼？"他抬眉看她。再讀讀小說閱讀網她正在跟她通話，他一進來，就搶去了她手機。
"錦池，我們都逛了一上午，你還沒想好要送什麼嗎？"青文揉揉眼眉，打了一個哈欠。
那天下午，她和錦繡最終也沒說上一句話。直到她和武端陽回到武宅，她才拿手機給錦繡打個電話。
"嗯，那就好，不然，他要是知道你送他一條狗，估計又會跳腳了！"青文給她一個你很有覺悟的眼神。
"還過得去，你放心。你和武端陽呢？他對你怎麼樣？"展愷鵬問。
過完她的生日，就是過他的生日了。錦池這回記得清清楚楚，一定要給他準備點禮物，年前她過生日的時候，曾收到哲周送給她的玩偶，她特別喜歡。不過即使喜歡又有什麼用呢，她的那些玩偶最後通通被他霸去了。
從那之後，那只青色花紋的小龜有了一個響亮的名字︰"蘇青文"。這個名字，當然是武端陽賜予的。一朝聖旨下，小龜從此有了嶄新的人生。
不一會兒，臥室里傳出他爆跳的呼喚。
阮家老宅的房子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好在那山不大，車開到山腳下，然後再徒步往上走十來分鐘，便到目的地。穆天澤阮玲倆夫婦從G城離開之後，就住在那兒。
"誰的主意？"他冷聲問。
武端陽不太喜歡說話，他似乎對這種親朋戚友之間的熱情不以為然，就是對穆天澤和阮玲也是恭敬又疏遠。
"到了。"錦池第一個下車，她童年的部分記憶，全在這半山腰與石階之上。
"哦。"
"那就好，也不枉我為你出謀劃策一場。"
"有什麼問題，你看我們要買就買這只，青色花紋的。看上去又可愛，又溫柔。"
"不是，很多人就住在山腳，不過，媽媽老家的老房子在上面，我覺得像你們法國人的城堡。"
錦池想了想，覺得青文說得在理，而且烏龜又好養，以後要是他不養了，她還可以幫忙養。
"蘇青文。"
"怎麼了？"
錦池覺得新鮮又有意思︰"可以嗎？我雖然喜歡，不過對這個不太在行。"
接電話地人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是錦池吧，我是展愷鵬，錦繡在洗澡。"
"我……"
"那就開個美術畫室，你可以畫畫玩偶，然後把畫賣出去，或者開個培訓班，教一些老人小孩子畫畫。"
"那就好，希望我們都幸福。"
而後他們順利到達半山腰，阮家老宅順著石階，拐進里面百來米，就到阮家老宅的正門。那是一幢依著山腰走勢而建的老房子，保留著青瓦片青磚牆。窗戶是橋拱形的，連門洞也是一個樣子，大木門，及膝高的門檻。老宅的樓層不高，也就三樓。
公司一些八卦好事的同事，開始猜測她的身份。事實上，這些人大部分都在去年的年會和周年慶上見過她，不過很可能因為錦池其貌不揚，低調又平凡的模樣，給不了他們太深刻的印象，故而紛紛忘記，又重新揣量她的身份。
哲周見他們停下，他也停下︰"到了嗎？然後呢？"
結果他一直沒說話，等到穆天澤和阮玲拜完神出來準備下山，他才起身。哲周走在最前面，下山比上山容易，他走得輕快，一會兒就不見人影。穆天澤和阮玲走在中間，武端陽和錦池走到最後，武端陽在錦池前面。
青文覺得新奇︰"什麼名字？"
錦池沉默地點點頭。
他眯著眼，莫測高深地看了她一眼，扒了幾口飯，起身就往她的房間去。
而錦池本身呢，她似乎也習慣這樣的實習內容，若是真把她放到三四樓去歷練了，她到還不習慣了。
"啊？"
"你是說小龜叫蘇青文？"青文陰陽怪氣地重復。
"蘇青文，錦池送我的禮物，我好喜歡，謝謝你替錦池出主意，我一定會好好把-蘇青文-小烏龜養大的。"
"……"
PS︰更晚了一點兒，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