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登高以後，微涼的秋風中便摻雜了一絲寒意，進入十月更是隔三岔五地下起雪來，永輝堂里燒起了地龍，門上掛起了厚重的門簾，玉蟾等丫鬟也發了御寒的冬衣。月華每天吃著玉蟾的飯菜，想著如何讓月旃氏後悔，偶爾作場戲給青蓮等人看看，倒也漸漸地習慣了。月望見他身體好了，本要安排他去學堂的，老太太卻嫌天冷，堅持讓他再養養身體，月望便給了他幾本書讓他先讀著，所以月華閑時便常在書房里待著。而玉蟾的生活則更加豐富些，一有空閑就跟菊香學針線，跟春霞學規矩，跟青蓮學算帳……趙媽媽索性只隔一天來檢查一次，稍有不滿意便是一頓手板心。
這天，輪到跟青蓮學算帳了，到了青蓮、青橙兩人的屋里，又是青橙在那里等著她，說道︰「青蓮姐姐今天有事兒，就讓我來教你吧。」
「那麻煩姐姐了。」玉蟾一點也不介意地說道，相比于心不在焉的青蓮，她寧肯由溫和耐心的青橙來教。不過，她還是好奇了一下，說道，「青蓮姐姐最近好忙呀，我都沒怎麼見著她。」
青橙只是抿起唇微微笑了一下，卻並不說話。
玉蟾便也不再多問，擺上算盤三下五除二地撥弄起來。回頭卻向同屋的菊香說道︰「青蓮姐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幾天老是不在院子里，知道的人都只是笑，神神秘秘的，菊香姐姐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那時，菊香十三歲也才略曉得些事而已，遠不如五年後那般通透，見玉蟾一臉懵懂的樣子，便捂了嘴笑道，湊在玉蟾耳邊小聲說道︰「青蓮姐姐年紀大了，最近托了大太太身邊的周媽媽，想讓大太太放了她出府婚配呢！」
「出府？」玉蟾瞪大了眼楮，說道，「我們不是一輩子都是月府的奴婢嗎？怎麼還可以出府的？」
「若是得了主子恩典，也是可以出府的。」菊香便將丫鬟出府的例子告訴了玉蟾，然後又滿懷希望地說道，「只要我們好好服侍大少爺，將來大少爺長大了，娶了大少女乃女乃，我們說不定也可以放出去了。」
玉蟾的眼楮也亮了一下，但又想到自己並不希望再回到那個家，便悶悶地低下了頭，說道︰「我爹娘都不要我了，出去又可以回哪里去？」
「書上不是都說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若不是實在沒辦法，你爹娘又怎麼會舍得賣了你？越是這種情形你才越要體諒父母才是。」兩人住一起的時間長了，菊香也知道了玉蟾的出身來歷，便勸了幾句，但她也知道這種事光勸說幾句也沒什麼用，便換了話題說道，「明天輪到我們兩個休息了，偏偏我爹帶著我哥哥去大興那邊收租子去了，我娘又替老太太去普慶寺送香油錢，如果你不怕冷，我便帶你出去逛逛？」
玉蟾一听果然來了興致，連連點頭，生怕菊香反悔似的又是倒茶又是捏肩的討好著，倒把菊香逗得直笑。
第二天，玉蟾便把新發下來的冬衣拿了出來。她如今算是月華身邊的大丫鬟，按慣例四季各有衣裳三套。但冬天天氣冷，洗了衣服得好幾天才干，她們這些主子跟前的又不好老穿同一身，菊香便把自己以前穿過的舊衣裳改了給玉蟾，玉蟾也穿得挺喜歡，還把新發下來的一套最喜歡的存了下來。玉蟾先換了中衣，穿了厚實的棉褲，在外頭系上了秋香色的裙子，穿了姜黃色的夾襖，外頭再罩上一件玫紅色的對襟短褙子，領口、肩上還有菊香教她瓖上去的白色兔毛。
「看著真精神！」菊香夸了一句，又幫她梳了一對包包頭，修剪了劉海，看上去便跟年畫上的女圭女圭一般，十分喜人。菊香看了看，覺得還缺了什麼，便又找了一只自己素日用的荷包給她系在腰上，玉蟾連忙把自己領的月線拆了一串，數了二十幾個銅錢裝進去。菊香也準備齊整，便牽了她，說道，「走吧！」
兩個人便歡歡喜喜地走了出去，菊香說道︰「外頭亂，我們就在附近西直街上逛逛，遠的地方就不去了好不好？」
只要能出去，玉蟾就覺得很好了，所以頭點得非常爽快。
從月府的側門出去以後，出了胡同口就是西直街，是一條不大的小街，但人來人往的很熱鬧，有酒樓、有客棧，有賣布的、賣首飾的，路邊上還有賣各種小玩意兒的小攤，還有串街而過的冰糖葫蘆、油條燒餅之類，並不像京城其他地方一樣，涇渭分明地分成菜市、布市、鞋市等，雖然稍顯得雜亂，反倒熱鬧。兩人都是吃過飯出來的，菊香便給玉蟾買了一串糖葫蘆，然後便帶著她一個攤一個攤的看過去。周圍的小販見她們穿著體面，便知道她們是月府出來的，便分外賣力地招呼著她們，可菊香卻只是看，多半時候問了價錢便搖頭走開。
「玉蟾，你看這對發箍怎麼樣？」菊香拿起一對用紅繩串著銀色小鈴鐺的發箍，說著便往玉蟾的包包頭上繞了幾圈，看上去果然去十分可愛。菊香便說道，「我是不能再買了，不過你好像根本沒有什麼首飾，不如買了這個吧，我們這些在主子跟前的，太寒酸了也是丟主子的面子，但大少爺也不可能賞我們這些東西。」
「這個多少錢？」玉蟾便有些猶豫地問那個小販。
「不貴不貴，只要三十文。」小販笑容滿面地說道，菊香跟小販討價還價半天，最後商定了十文錢，玉蟾猶豫了一陣，向菊香說道︰「要不，我還是不買了？」
菊香知道她帶的錢不多，便說︰「要不，我買了送給你好不好？」
玉蟾搖了搖頭，不舍地數出了十個銅板，說道︰「我自己買就好了，只是一會兒就不能買別的東西了。」
菊香只是笑著反發箍戴在她的頭發上。
兩人慢悠悠地逛著，小小的一條街，從東逛到西竟然花了一個多時辰，直到玉蟾叫著肚子餓，菊香才意識到已經是午時，便說帶她去吃街頭那家小餛飩，剛走到街口便看見街頭的岔街上徐徐地駛來一隊馬車，前頭是幾輛朱漆翠帷的平頂馬車，車頭上懸著的燈籠上寫了個「李」字，而後面則是一溜貨物，周圍二十來個穿著衙役服飾的侍衛騎著馬團團圍住車隊，周圍的平民見了這架勢都不覺地退至路邊。
「這是什麼人家呀？」玉蟾問道。
菊香也不知道，但旁邊看熱鬧的小販卻熱心地解釋道︰「听說是徐州知府李大人回京述職來了，說起來，他們家自咱們漢人當家的時候就是京城的大戶……」
「這樣說的話，豈不是咱們大少爺的舅父？」菊香說道。
「大少爺有舅父嗎？」。玉蟾好奇地問道。
菊香「 哧」一笑，然後戳著她的額頭說了她幾句，然後便帶著她去街口的小店吃了一碗餛飩，之後，菊香買了一些必要的針線之類的東西，玉蟾又從小攤上買了一包糖糕，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往回走。
這時，月府的側門口站了一個衣衫單薄的婦人，正向守門的婆子打听著什麼，而守門的婆子卻不耐煩地說道︰「沒有沒有，我們這里沒有這個人。」
玉蟾的腳步忽然就停住了。
那婦人失望地抬起頭，看到玉蟾之後卻是一怔，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地喊道︰「玉兒！」
玉蟾想象過自己再見父母的情景，她覺得自己會氣到不想理他們，但此時看到娘親的時候卻只剩下不敢置信，而心里有個角落軟成了一片。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來似的，低低地喚了一聲︰「娘，你怎麼會來這里？」
「我……」玉蟾娘哽咽了一下，說道，「我來看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她看著玉蟾身上厚實軟和的一身，神情有些安慰，又有些愧疚。
「哥哥的病好了嗎？」。玉蟾問道。
玉蟾娘怔了一下，苦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好了，他的病已經好了。」
「那就好。」玉蟾點了點頭，然後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玉蟾娘控制不住，便上前抱住了玉蟾，說道︰「我苦命的玉兒，都是爹娘不好，爹娘害了你……」
菊香看見附近路過的人頻頻朝這看，便打斷了玉蟾娘的話，說道︰「這位嬸子，玉蟾在這里吃得飽、穿得暖的，有什麼苦命的？說起來，能被賣進月家做丫鬟也是她的福氣，您有什麼不放心的？」
玉蟾娘卻只是哭。
玉蟾卻忽然推開了玉蟾娘，說道︰「娘，您在這里等著我。」說完，便飛快地跑進府里，菊香連忙跟上去，卻見玉蟾回了自己屋里，把平時存錢的瓦罐整個抱起來，然後又跑了出去。她將瓦罐塞到玉蟾娘手里，說道︰「娘，這是我在這里掙的月錢，您拿回去用吧。」
「不，娘不要。」玉蟾娘連忙推拒，已經得了玉蟾的賣身錢，還怎麼有臉要她掙下的月錢？
玉蟾卻只將瓦罐擺在玉蟾娘面前，又說道︰「大少爺叫我有事，我先進去了，你……你以後別再來了。」說完，便跑了進去，玉蟾娘叫她也不回頭。
看門的婆子便對玉蟾娘說道︰「你還是快回去吧，別在這里哭哭啼啼的，要是沖撞了哪位主子，連你女兒都月兌不了干系。」
玉蟾娘這才走了。
三更獻上~~~
話說半夜三更的果然了不適合寫文，卡了三四個小時才憋出這麼一章來，估計又是滿篇蟲蟲，明天早上再起來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