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因乖巧听話，向來得黃媽媽喜歡，但自從那天被月旃氏身邊的燕紅送回去之後，黃媽**臉色就一直很不好看，不僅派了更多更重的活計給她，還成天指桑罵槐的。這兩天更是尋了一個小錯便罰她兩天不許吃飯。結果，兩天里她只吃了半個饅頭，正餓得頭暈眼花之際，便同其他丫鬟、小廝們一起被趕去迎福居的院子里。
還只在門口，便見一個十三四歲，長了一臉老實相的小丫鬟被幾個婆子扒了褲子，按在地上打了起來，听令而來的丫鬟、小廝們見了時時繃緊了肉皮。
周媽媽看著院子里大大小小、參差不齊的幾十個丫鬟、小廝，略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站在前頭說道︰「大少爺身體不好，要找合意的丫鬟、小廝在身邊服侍，原本你們都不夠資格，但是之前那些人大少爺都不喜歡，所以才攆了出去，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們若是能服侍大少爺喝藥，不僅能留下來侍候大少爺，老太太、大太太還額外給予賞賜，若是不能，通通打十板子攆出去，听見了沒？」
「听見了。」這些丫鬟、小廝們見了門外那丫鬟的下場，心里面都是惴惴不安，而周媽媽站在前頭，又氣魄又威嚴，都連聲回答，只是沒經過訓練，聲音此起彼伏的，一點也不整齊。
周媽媽又訓了幾句，見底下一個個地都老實起來，便走進迎福居的正堂里。老太太自己也病著，一听見月旃氏要為月華選婢便強撐著出來看著，月旃氏百勸不下，只得扶了老太太在堂屋里坐著。周媽媽便過來和老太太和月旃氏請示，月旃氏點了點頭，周媽媽便從丫鬟中指了一個人進來。
老太太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那小丫鬟，問了姓名、年齡等話，神情中便流露出幾分不滿。
「娘，媳婦也知道這些丫鬟都還沒有調|教好，可是，這不是沒法子了麼？連老太太您教出來的春霞、菊香華哥兒都不喜歡，耀哥兒、盈姐兒身邊得力的也侍候不了他，媳婦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合華哥兒的意了。」月旃氏說道指了指外頭的人，「家里也就這些丫鬟、小廝沒有試過了，所以，媳婦想著，萬一哪一個合了華哥兒的眼緣呢？所以才把他們都叫了來，若是他們也不行，只好到外頭去買更好的來了。」
老太太這才點了點頭，不抱希望地說道︰「去吧，去試試吧。」
周媽媽便領著那丫鬟走進了暖閣。
不久，便听見一聲脆響，那丫鬟戰戰兢兢地走出來，「 」一聲跪在月旃氏和老太太面前，說道︰「奴婢不是故意的，請老太太、大太太饒了我吧！」
「看來大少爺不喜歡你，求我又有什麼用？」月旃氏不輕不重地說道，卻剛夠外面的人都听得見。周媽媽朝外頭早準備好的婆子點了點頭，她們齊齊地沖上來，把那小丫鬟拖了下去，須臾，便傳出哭喊的聲音來。
接下來的幾個都是進去便朝月華跪下，求他救命。月華只覺得好笑，不耐煩地趕出去幾個，後來有個膽子大的小廝見月華身體虛弱，便想著上前掰他的嘴強灌，被幾個婆子架著出去了。
院子里的人越來越少，每一個出去之前都得挨上一頓打，那哭爹叫娘的聲音一層又一層地在剩下的人心上疊加恐懼，他們更覺得藏在屋子里的大少爺如同蛇蠍猛獸一般恐怖，有那忍不住的，站在院子里就哭了起來。
與玉蟾一同進府的小丫鬟秦雨忍不住拉起了玉蟾的手，說道︰「怎麼辦？我好怕，下一個是不是輪到我了？」
這兩天里給玉蟾半個饅頭的人就是她，兩人感情向來很好，雖然玉蟾自己也是氣無力的，但還是安慰道︰「沒事，說不定在我們之前就有人選上了呢？」
周媽媽听到這邊有說話的聲音，一伸手便指了過來，秦雨整個身子立即就是一陣瑟縮。玉蟾也有些害怕，但見秦雨快哭出來的樣子便一咬牙，放開她的手，自己走上了前去。周媽媽指的是旁邊那個，但見玉蟾自己走上來也沒有去糾正這點小事，轉身把她帶進了堂屋。
「奴婢問老太太、大太太安。」玉蟾上前行了個禮。
老太太看了看她，說道︰「模樣倒挺討喜，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奴婢名叫常玉，今年八歲了。」玉蟾口齒清晰地答道。
老太太又皺起了眉，嘆著氣說道︰「這年齡也太小了些，倒還不如華哥兒大……」
「年齡小些，也許華哥兒反而不忍心責罵。」月旃氏說道。
「去吧去吧。」老太太說道。
周媽媽便領著玉蟾去了暖閣，只將她送到門口，守在門外的春霞、雲娥、青蓮三個便從爐子上倒了一碗藥讓玉蟾端進去。玉蟾捧著藥，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暖閣中，只見那張漆成深紅色的雕花大床上有一個人面朝牆躺著，而屋子中間則擺了一張楠木瓖大理三生的圓桌，上面擺滿了雞鴨魚肉各種吃食，還有一個碩大的醬肘子，飄出陣陣肉香，玉蟾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她把藥擺在床邊的高幾上，輕喚了幾聲︰「大少爺，大少爺……」
床上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大概是睡著了。玉蟾想著，目光又忍不住飄向桌上那一大堆好吃的，如果一定要挨頓打的話，那吃飽了再挨也扛得住吧？她又看了床上一動不動的月華一眼，然後慢慢地移到桌子前，一手抓住一條雞腿，一手拿勺子舀了一勺什錦湯喝下去。
這湯擺上來許久，已經有些涼了，但那種獨特的鮮味讓玉蟾舒服地嘆了一口氣，忍不住又「呼嚕嚕」地喝了一口，然後才大口地咬著手上的雞腿，一邊又夾了肉丸塞進嘴里。
月華其實根本沒睡著，只是被之前每個人都逼著他喝藥，還把自己的倒霉推在他身上，說得好像是他害他們挨打似的，那根本是月旃氏的陰謀好不好？他煩不勝煩，所以打定了主意裝睡。但是這次來的這個卻不一樣，除了剛剛像貓似的叫了兩聲之外，就沒動靜了，也不對，听聲音，似乎在吃東西？
一想到吃，月華的肚子便「咕嚕」地響了起來。
玉蟾警覺地回頭，見月華還是沒動，忙又回過頭狠狠了吃了幾個肉丸子，喝了些湯。其實，她最想吃的是那個醬肘子，可惜目標太大沒敢下口。
「常玉，里面怎麼沒動靜？」周媽媽在外頭問道，「大少爺肯喝藥了嗎？」。
玉蟾連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匆忙間竟然噎住了，她連忙捧著一旁的茶壺喝灌了口茶下去，一邊擦著嘴一邊走到外間的門口，說道︰「媽媽別急，我娘說，不能空著肚子喝藥，所以我想先服侍大少爺吃點東西。」
周媽媽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說道︰「若是大少爺肯吃東西就最好了，你繼續服侍。」
「是。」玉蟾行了一個禮又退回了暖閣。
看著桌上不小吃得殘缺了的飯菜，玉蟾也不敢再吃了，她又走到床邊小心地喚了幾聲，見月華依舊沒動靜，便月兌了鞋爬到了床上，一看月華果然閉著眼楮，然後便跳下了床。她的眼楮轉了幾下，便拿出懷里的小手帕，沾了盤子里的湯汁之後又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輕輕地在月華的嘴角抹了一圈。接著，她又跳下床，沾了那碗黑漆漆的藥汁，像方才一樣抹在月華嘴上，然後四處看了一眼，爬在凳子上把藥汁倒進窗邊一個比她人還高的花瓶里。
做完這一切之後，玉蟾的小心肝才開始「 、 」地亂跳，就像以前每次跟哥哥一起做了壞事一樣，可她心里知道，這次如果被發現了，等著她不再是爹娘手里細細的藤條，而是手臂粗的板子。她在屋子里轉了好幾圈，見月華還是沒醒，心里略松了一口氣，然後鼓起了勇氣往外走。
月華睜開眼楮，輕輕地翻過身看著她的背影。
老太太听了玉蟾的話激動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說道︰「你是說他終于肯喝藥了？不止喝了藥，還吃了東西？」
玉蟾心里虛虛地點了點頭，說道︰「方才少爺說累了想歇歇，我就出來了。」
月旃氏看了她一眼，說道︰「那你是怎麼讓大少爺吃藥的？說來听听，也讓其他這些人學學。」
「我……」玉蟾眼珠子轉了一下，說道，「我家里有個哥哥，生病了也是不肯乖乖吃藥，但是我一哭他就喝了，不過我不敢在大少爺面前哭，就……就跟他說了我哥哥的事情，後來他就肯喝了。」
「太好了！」老太太高興得知道說什麼，也不計較她說話沒規矩，四下里一尋模，從手上褪下一只赤金的小戒指塞到玉蟾手里，說道，「這個賞你，以後你就跟華哥兒身邊侍候他！走，扶我看看他去。」
月旃氏也覺得奇怪，便扶起了老太太說道︰「娘，我來扶您。」
一行人走到暖閣門口都放輕了腳步，老太太只讓趙媽媽和月旃氏跟著進去，玉蟾便也留在門外，卻被周媽媽一把推了進去。一走進內室，玉蟾便瞪大了眼楮，原本好好睡著的月華竟然坐起來靠在床邊，老太太一陣心肝肉地摟了他，說道︰「華哥兒，可好些了？」
「那藥苦死了。」月華說著，又瞪了玉蟾一眼，說道，「剛剛不是讓你拿巾子給我擦嘴麼？你跑到哪里去了？」
玉蟾的眼楮瞪得更大了。
老太太連忙從懷里掏出手帕給月華擦了嘴，說道︰「沒事沒事，她不懂規矩咱慢慢教，能讓你吃飯、喝藥就比什麼都好，祖母做主把她留下來侍候你好不好？」說完，怕月華反對似地看著他。
「這丫頭十分蠢笨。」月華看著後頭的玉蟾，什麼東西都敢胡亂往他嘴上抹，真以為她是死人麼？若他真是睡著了，一醒過來她豈不就完了？
蠢笨的玉蟾在後頭死死地縮著脖子。
「笨些才好，那些精明的……」老太太似乎想起了什麼，說了半截便頓住不說了，她笑著問月華道，「那別的丫鬟怎麼樣勸你都不肯喝，怎麼這個小丫鬟倒合了你的意？」
「不知道，我看見她就肚子餓了。」月華搖了搖頭，神色還有些不情願，好像在怪玉蟾似的。
老太太越發喜歡，便又喚了玉蟾過來，細細地問了她什麼時候入府的，在哪個管事媽媽手下做事，如今都學了些什麼。玉蟾一一答了，老太太便又問起她的生辰八字，玉蟾說是記不得了，然後又說︰「我娘說我和哥哥都是中秋節生的，正趕上吃月餅。」
「喲，跟我們華哥兒都是八月生的，只是晚著幾天，又是大節上生的，怪不得能旺我們月家子孫呢！」老太太興高采烈地說道，趙媽媽和月旃氏都點頭附和，老太太便板起了臉向月華說道，「這個丫鬟今後就留在你身邊了，你不同意也不行。」
趙媽媽怕月華又犯倔，便說道︰「只是這名字不好，還帶著原來的姓，不如請大少爺給改一個？」
如此一來，便算是同意玉蟾留在他身邊了，老太太連連點頭。
月華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我讀書的時候曾讀過一句，‘涼宵煙靄外，三五玉蟾秋’這樣的名子，她原本的名字中又帶個玉字，就叫玉蟾吧。」
月旃氏一直所有所思地看著月華，這會兒卻笑了一聲，說道︰「這個名字好，華哥兒病了這麼久，以前讀過的書竟然也沒有丟下，不愧是老爺親自教的。一會兒我就派人去跟黃媽媽說一聲，既然到了大少爺身邊，那這丫頭的月例自然也得提上來，我再額外賞她十兩銀子，算是她服侍華哥兒有功的賞賜。」
老太太听了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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