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林宗輝說出這話來之前，如歌已下意識地想到了事情的真相，但這一刻，她還是感覺到了略微的暈眩，不多時前林宗輝在轎車里面所說的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她這才恍然大悟，心中的激動混合著害怕，害怕里又有著些許的喜悅，但在瞬間，又變成絲絲的涼意躥進心坎，躥進恍惚的腦海當中。
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曾幻想過太多次和親生父母見面的情景。因田媽媽說，自己被撿到的時候裹著一條鄉下式的毯子，所以她早就根深蒂固地認為，她的父母就是一對憨厚的鄉下農民，也許是因為家中貧困，也許是因為子女眾多，甚至是因為純粹的重男輕女，這才把她留在福利院的門口。
不是沒有想過自己被拋棄的原因。
她不輕易提及，但不代表，她真的不在乎。
但很顯然，她的想法還是有些奢侈了。看著那男人一臉土霸的模樣，她實在無法把他和「憨厚」聯系到一起。
她有些遲疑了，她不懂得，都二十年過去了，他還來找她，究竟是為什麼呢？
林宗輝頗有深意地看了看房間里面那一男一女，放在如歌肩膀上的手微一用力，然後就一腳把門給踢得緊閉。空蕩的夜里，一聲突兀的巨響就像扔進湖水當中的石頭，只消一瞬，平靜的水面即像炸裂一般水花四濺，而她的心卻隨著那塊石頭越沉越低，直至迫于湖底。
那對夫婦听見聲音，紛紛抬起頭來，目光鎖定在如歌的身上，這時如歌剛從那聲巨響之中回過神來，踫撞到兩人的目光，清澈的眼底陡然出現一絲漣漪。她雙腿僵硬，兩手發麻，也不知為什麼，心里就是有一種強烈的聲音讓她趕緊逃跑。
然而，身後的鐵門已然關起。
她，無路可退了。
「妞兒……」女人目光直直地看著她，像是呢喃一樣地說著，牆壁上的白熾燈照耀出她眼底的一點晶瑩還有不停蠕動的喉嚨，腳下一邁，便要朝這個方向走來。
如歌站在原地，眼神灼灼地看著她。
她就是懷胎十月，把我生下來的親生母親？她就是生下我，又拋棄我的狠心女人？她就是讓我自小飽嘗人情冷暖險些凍死街頭的罪魁禍首？
既然如此厭我嫌我，既然已經拋我棄我，又為何要來找我？！
在福利院的時候，她從未主動和田媽媽提過一次親生父母，但也常常會一個人躲到無人的滑梯中，蜷縮著小小的身子躺在里面，稚女敕的小臉貼在冰涼的側壁之上，腦袋里卻幻想著爸爸媽媽的模樣。
爸爸，應該是個子很高肩膀很寬的樣子吧，也許他微微用力，就可以把她抱在懷里抗在肩頭，然後一臉慈愛地沖她笑笑，溫和地問她，寶寶，今天想吃些什麼。她可以安心地棲在他的庇護之下，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樣什麼都不必想，不用盡快長大，不用必須懂事，只消流著口水，甜甜地睡在爸爸的肩頭。
媽媽，應該有雙溫柔的眼楮還有一雙巧妙的手，為全家人制作豐盛的晚餐，也能夠在入秋之時織上兩件不必花俏卻很暖和的毛衣，那麼，她就可以躲在一片溫暖當中，不必懼怕街頭凜冽的寒風，也不必害怕飄著大雪的冬季。
是啊，那時候的她多麼多麼討厭下雪的聖誕節啊。
一片聖潔的白色當中，有翠綠的聖誕樹，有紅色的聖誕老人，有巨大的聖誕襪子……可這一切，都與她無關。盡管在游樂園的時候，田媽媽會拿出一年當中存下的零錢買些聖誕的裝飾，然後掛在福利院破舊的牆壁之上，可她仍然感到徹骨的涼意。
小小的她懂得用稚女敕的笑意回報田媽媽，卻如同一只孤單的小刺蝟一樣，在寧靜的夜里，看堆落在牆上的白雪，看白雪之上的紅色拉花，看拉花上小朋友們寫下的願望，看自己寄語未來的筆觸︰我多想，這個世界沒有冬天。
也許是自那時起，如歌每天每天，都在期待著夏日的降臨。她怕冷，常常冷到指尖都細細地發抖，可她卻能夠忍受夏日的酷熱，即便熱得渾身是汗，可她的心仍然清爽無比，這讓她看起來格外閑淡，整個人透著一股清澈的氣息。
「妞兒……是你嗎？……」
一道帶著濃重鄉下口音的聲音將如歌從回憶當中拉回現實，她收住險些涌出的濕潤，凝眸前視。
女人已然走到了她的面前，一雙粗糙的手扣在如歌的耳朵之上，然後不自主地在她的頭頂附近摩挲了幾下。距離如此之近，如歌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一雙挺大的眼楮被布滿細紋的皮膚所包裹，鼻子很是精巧，唇色泛白，這樣看來，她的面容算是出眾的，可偏偏，黝黑的膚色和深沉的倦意掩蓋住了她原本的模樣。
「沒錯！……真的是咱的老閨女！！」女人似喜極而泣，一邊拍著她的肩膀，一邊轉頭去看仍坐在桌旁的丈夫。
男人本來面無表情，听了這話又空了一拍，然後陡然間大笑了兩聲，如果如歌沒有眼花的話，那一瞬間閃爍在他眼底的分明是一份得逞的快感，而並非尋到親生女兒的愉悅。他站起身，堆砌起滿臉的笑容走了過來，牆上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投映在如歌的身上，她不禁後退了一步。
他們想做什麼？
林宗輝究竟想做什麼？
不，他們絕非我的親生父母！
如歌在心底大吼了一聲，便猛地推了一把不斷靠近的巨大身形準備逃開，可那男人如同山石一樣巋然不動，反倒讓她失了平衡，縴細的胳膊驟然一痛，她再想逃開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你們到底是誰？你們要做什麼？」
身陷龐大的恐懼當中，如歌屏住氣息，強作鎮定地咬出這兩句話來，一雙好看的眼楮此刻生出兩道劍芒，硬生生地刺向男人。
男人沒有說話，暗紅色的臉頰抖動兩下，好半晌才笑了笑道︰「閨女，俺是你爹！你親爹！」
如歌又退了一步，眼神卻仍然堅守城池，冷冷地回道︰「你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