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飄紅葉 第六十二章 長街染赤血 石室聞宿因

作者 ︰ 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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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閃耀中,兩柄長矛已然欺進易天行胸前尺許遠近,易天行赫然睜目,身體一弓,兩柄長矛在其胸月復前三寸處勢盡力竭,堪堪避過。易天行一面後退,一面全力催動真氣,令八寶解毒丹的藥性散發開來。易天行中毒之後,非但不能靜養,反需與人撕殺搏斗,使得氣血運行加快,本是解毒大忌,所幸八寶解毒丹乃藥王谷最常用的解毒靈藥,經過歷代良醫鑽研改進,不僅對多數毒藥都有療效,而且藥效甚速,易天行連退三步,逼過六矛,神智已經清醒了許多,當下大喝一聲,將身體立定,劍勢一分,撥開同時刺至的雙矛,接著劍如流星,直刺當先兩名官兵心房,立時將他們擊殺當場。那兩名官兵的尸體尚未倒地,後面的官兵便即補上空缺,一兵騰空揮刀,直劈易天行頭頂;一兵揮舞長矛,刺向易天行小月復。易天行雖然武功遠勝這些官兵,但是面對他們前僕後繼的沖擊纏斗,亦大感吃力,頓時陷于苦戰之中。

晚霞初放時分,長街之上已經密密麻麻地留下了百來具尸體,鮮血滲透了汪芒鎮主道的每個角落。獨擋官兵的易天行渾身浴血,且戰且退,已經退至主道西面街口,剩下的二十余名官兵尤自悍不畏死地沖上前來。易天行血紅著雙眼,頭腦中一片空白,跡近麻木的揮劍殺敵,對自身卻不怎麼防備,身上已經滿布傷痕,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林公苑已經躍下天下第一樓,持槍在手,如槍一般筆挺的身形屹立在街心,在戰團外十余丈處觀戰,並不參與圍攻。活著的那名百長已經三進三退,身中七劍,整個衣衫被血染成紅色,仍然叫囂不休,呼喝著手下沖鋒。

易天行已經渾忘了自己的目的,一面半機械地揮動著白玉劍,將靠近自己的官兵一一斬殺;一面不住後退,眼看便要退出汪芒鎮。那百長大喝一聲,第四次撲上,樸刀立斬而下,招式簡潔凶猛,毫無半點花俏,盡顯實戰而得的格斗經驗。易天行久戰之下,筋疲力盡,早已沒有了平日的敏捷,眼見樸刀劈下,也只能稍微將身體一側,同時將右臂反射式地探了出去。刀光如電,劍氣凌人,易天行與那百長同時中招,鮮血飛濺。易天行左肋被劃出一條長達尺許的血痕,若非真氣護體,早已命喪黃泉。那百長卻被易天行刺中心髒,斃命當場。

旁邊兩名最靠近易天行的官兵,瞅準時機,一刀一槍,分咽喉、小月復兩路攻至。易天行身受重創,神智反而為之一清,身體向後一翻,堪堪避過一劫。

易天行身一落地,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眼花、四肢乏力,心中一凜,看也不看,便是一把銀針撒出,然後飄然後退,本已僵化不靈的頭腦飛速轉動起來︰「今日判斷有誤,不可再戰,先退出鎮去!」心念到處,一個鷂子翻身,後躍三丈,朝汪芒鎮外掠去。

此時一直蓄勢待發的林公苑終于出手,左臂猛然一送,鐵槍夾著淒厲的破空尖嘯直向易天行落地之處激射而去。

易天行身未落地,便听得破風之聲呼嘯而來,心中暗自一嘆,打消逃跑的念頭,白玉劍一橫,擋住林公苑所擲飛槍。錚的一聲,鐵槍向後彈起,易天行則狂噴一口鮮血,身體像落線風箏般飄出丈許、緩緩落下。呼的一聲,一道黑影從剩下的官兵頭上躍過,趕在鐵槍落地之前,握住槍柄,順勢一推,一道黑色長虹直刺尚未站穩腳步的易天行咽喉要害。

易天行正欲抵擋,忽覺真氣一滯,心知久戰力竭,已近油盡燈枯,連忙揮劍迎上,使了個卸勁,身體向後逸去。

林公苑槍尖所及,輕飄飄地毫不受力,立即將槍一收,雙臂一揚,鐵槍在頭頂劃出一道圓弧,向易天行飛退的身體橫掃過去,鐵槍夾呼嘯之聲襲至,聲勢駭人。

易天行知避不過,將牙一咬,使出纏、綿兩訣,白玉劍環繞出十余光環,也不與林公苑硬拼,劍光沿著鐵槍纏繞而上,絞向林公苑右臂。林公苑大喝一聲,回槍一橫,守住胸前門戶,隨即右掌一探,疾愈電光般猛然擊向易天行前胸。易天行哼的一聲,目射碧芒,體泛玉光,左手翻指一挑,指間微微上翹,靜待林公苑右掌的脈門湊上。林公苑目光中閃過一絲驚訝,右手彎腕成鑿,猛擊易天行食指。誰知易天行此指貌似尋常,實則大有玄機,乃是玄天機親傳的天機指。天機指名列天下七大指法之一,向以玄奧莫測聞名,招式之妙,已入化境,雖然易天行所習不精不全,已然非比尋常,林公苑縱然看出厲害,終究技遜一籌,眼見手鑿中的,易天行的手指忽然一轉,已經點在林公苑虎口之上。

易天行自知消耗氣力過甚,不可酣戰,故而下定速戰速決之心,此指已然拼盡全力,家傳白玉真氣從指尖噴涌而出。林公苑只覺虎口火辣辣一陣灼痛,接著一道渾厚的真氣透體而入,順著經脈直逼心房。

林公苑連忙抽手後退,同時左臂一伸,鐵槍直刺易天行眉心,以攻為守。易天行心知今日成敗在此一舉,奮盡全力,劍光一展,綻出萬朵白梅,如暴風驟雨般朝林公苑襲去。林公苑一面運氣驅除侵入體內的白玉真氣,一面單臂揮舞丈許長的鐵槍,居然守得滴水不進,將易天行的猛烈攻勢一一化解。

易天行感到自己力量越來越弱,出劍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不禁心頭大急,將劍勢一緩,露出破綻。林公苑也知易天行已是強弩之末,不疑有他,想也不想,徑自一槍襲胸,滿似可以將易天行刺個透心涼。

易天行嘿的一聲,白玉劍看似柔弱無力地搭向悍然擊至的鐵槍。劍槍相交,靜無聲息,林公苑心頭一震,立時感到易天行的真氣源源不絕的透過長劍鐵槍,向他逼迫過來。

林公苑隨即便判明易天行意圖,不禁啞然失笑︰「哈哈,無知小輩,居然跟本官比內力?!別說你已經氣衰力竭,不堪一擊,就是你氣滿神足,也絕不可能與本官三十年苦修的內力相抗衡!」口中說話,手下也不閑著,猛然催動內力,將侵入體內的真氣驅散,接著洶涌而出,迎著易天行的真氣壓迫過去。

易天行頓時感到劍上壓力大增,不由得身體微微一震,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林公苑見狀獰笑道︰「小子,你若投降,本官饒你不死!」

易天行臉上現出一縷譏嘲的神色︰「你算什麼東西?也配饒我?」

林公苑聞言大怒,一股血氣攻心,凶楮暴突,直欲擇人而噬一般,全力催動真氣,向易天行攻去。

易天行眼中現出一絲喜色,令林公苑心中隱生不祥之感,不過他自問易天行在比拼內力處于劣勢的情況下,根本無法抽身,更不用說還擊,也就不去細想,暗罵了句自己疑神疑鬼,繼續催動真氣。忽然胸口一痛,林公苑大吼一聲,勁氣爆發,將易天行震開三尺,撫胸怒叱道︰「你暗算本官!」

易天行大笑一聲,劍光再散,化作漫天流熒,撒向林公苑。林公苑亦不示弱,強忍胸口疼痛,連出三槍,或挑或刺或掃,將易天行的攻勢完全瓦解。

林公苑手下剩下的二十余名官兵,見主將出手,兼且街道狹窄,便都圍而不前。此時見林公苑失利,喝叱聲中,紛紛揮刃沖上。

易天行眼中碧芒暴盛,將白玉劍往懷中一收,接著劍光一吐、直刺而出,劍勢剛猛絕倫,隱隱透出去而不返的剛烈氣勢,以林公苑的勇猛,亦不由膽氣一弱,不過胸口的刺痛隨隨即激起他的凶悍之性,大喝一聲,不躲不避,舞出一朵槍花,向疾速刺至的白玉劍迎了上去。

易天行倏地一收劍,左手一揚,一粒黑乎乎的小彈丸便朝林公苑激射而去。林公苑雖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是重創之下,不由謹慎起來,就地一滾,躲過那暗器,還未起身,便是一槍挑擊易天行小月復。林公苑槍勢剛剛展開,正欲催氣發力,忽聞身後轟的一聲巨響,在一片哀號聲中,一股熾熱的氣流從後面涌來,立時宛如身陷火海一般,心中大驚,顧不得傷敵,就勢一撲,趴在地上,不待易天行出劍,接連幾個地滾,翻到一旁,舞了個槍輪護住上方,然後挺身躍起,怒視著易天行。

易天行左手模了模懷中僅剩的一粒雷火彈,手心滿是冷汗,右手橫劍于胸,直視著林公苑,靜觀其變。

林公苑眼角余光向後一掃,瞥見身後三丈遠處的地面上被炸了個大坑,周圍橫七豎八的躺著十余具血肉模糊、肢體殘缺的尸體,硝煙彌漫中,隱現著三、五個幸免于難的官兵,蹣跚走來,形如鬼魅,心中不由一寒,不敢貿然攻上。

待僅剩的五名士兵走到身邊,林公苑將鐵槍向前一指,高聲喝道︰「殺!」那五名官兵紛紛持械撲上,夾擊易天行。

易天行運起殘存的真氣,身體一斜,八道白光交錯而出,一時間劍氣縱橫,形成一張劍網,向撲至的官兵籠罩上去,那五名官兵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被斬為兩段。易天行所使劍招,乃是磨鏡老人所授鐵劍十六式中的殺著劍蕩八荒,由于磨鏡老人的武功至剛至猛,雖然威力強橫,卻異常消耗真氣,易天行自知真力不足,害怕無以為繼,所以甚少施展,除了與易鋒寒、古夢涯切磋武功,一直都沒有用過。此時易天行精力衰竭,一心只想先解決眼前的危機,已經顧不得使用鐵劍十六式的後果。

易天行劍勢一盡,漫天劍芒立時斂去,林公苑瞅準時機,一個虎躍,直撲而上,騰空一槍,槍勢似挑似刺,幻化無方、吞吐不定,向易天行擊至。

易天行疲敝之下,強用鐵劍十六式這樣剛猛的招式,頓時感到手腳發軟,渾身無力,眼見林公苑殺到,卻毫無還手之力,心中暗自嘆道︰「罷了!」心中雖作必死之想,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側,欲圖躲避鐵槍。

林公苑看著易天行緩慢的動作,面露獰笑,目光中凶芒大盛,一臉嗜血的神情,吐氣發力,鐵槍驟然變實,一槍刺向易天行眉心。林公苑正志得意滿之際,忽然耳後風生,心中不禁一凜︰「還有叛黨!」顧不得再殺易天行,回槍一挑,將腦後如電般射至的飛刀擊落,只覺虎口一麻,真氣一滯,身體便往地面落去。

易天行眼見變數忽生,心中大喜,也不細想,拼盡最後一口真氣,將白玉劍月兌手擲出。林公苑身體尚未及地,白玉劍已然飛至胸前,不禁喪膽亡魂,一面尖聲大喝,一面回槍自保,但已晚了一步,漫天血花中,被白玉劍穿心刺透,當場斃命。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將牙一咬,面上黑氣一現而逝,猛然一指點在自己肋下,精神立時一振,接著縱身一躍,從林公苑尸體上拔出白玉劍,轉身便往鎮外飛奔。

易天行出鎮不久,便有一道人影飛速竄出,撿起地上的飛刀,尾隨易天行而去。又過了片刻,汪芒鎮上方才有人探頭探腦地打望動靜,發現戰局已定,便紛紛走上街頭,一面打掃街道、收殮尸體,一面分出人手,去向附近的眉關、天馬關和郁關三處關隘報信。

※※※

易鋒寒盤膝而坐,一面調息歸元,一面手按刀柄、望著坐在碧月潭心的道人,嚴陣以待,一言不發。二人便這樣耗著,誰都不說話,直至日影西斜,易鋒寒終于忍耐不住,開口問道︰「前輩是誰?」

對面一片沉默。易鋒寒不由提高聲音︰「前輩是何方高人?在此賣弄,意欲何為?」

一個恬淡的聲音如夢似真地傳來︰「你不是尋我而來麼?為什麼見到我卻又如此驚惶?」

易鋒寒一愣,啞然失笑道︰「原來是無為丹宗的高人。晚輩剛遇殺手狙擊,乍見前輩異行,難免有些戒心,還望前輩海涵。」說著站起來,反手持刀,抱拳道︰「晚輩易鋒寒,拜見前輩。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也不見那道人動作,他的身體便在潭面上徐徐一轉,面對易天行,微微一笑︰「貧道卜徵。」說著話語一頓︰「你真氣蓄而不散,想來對我仍有警惕之心。不過我若出手,你認為你能抵擋幾個回合?」

易鋒寒臉一紅,鼻尖微微滲出汗珠︰「不知。」

卜徵澹然一笑,將手緩緩一抬,手指一彈,易鋒寒雖然耳聞他自承門派,心中卻未完全松懈,見狀大喝一聲,舞出一片刀牆,玄陰歸元勁透刀而出,頓時寒風大作,形成一幢氣壁。一縷柔和輕軟的指力毫不費力的穿過易鋒寒的真氣護壁,點中他的肩井穴。易鋒寒右臂一酸,百鍛刀即告月兌手,跌落地上。

易天行驚駭莫名,失聲道︰「怎麼會這樣?」

卜徵不去理他,目光射向鏡面一般的潭水,幽幽地道︰「你想不通,是否因為我的真氣尚不及你的真氣剛猛?」

易鋒寒運氣三轉,發現自己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心中驚駭更盛,大聲道︰「不錯。武學中雖然有以柔克剛之說,但那只是借力打力之法。陰柔性質的真氣,與剛猛性質的真氣,僅是表征不同,其理一也,破堅攻銳,到底仍需以勁力為根基。可是適才前輩的真氣明明柔弱無力,怎麼可能穿透我的氣壁?」

卜徵依舊低著頭,徐徐道︰「你看這水。」

易鋒寒一眼望去,碧月潭微波不興,宛若一塊巨大的翡翠,瓖嵌在玉蟾山頂,一派怡人風光,但是卻毫無異處,一時心無所感,茫然抬首,望向卜徵。

卜徵瞥了眼易鋒寒的呆樣,嘆氣道︰「這潭水其深幾何?」

易鋒寒聞言心中一動,運足目力,朝碧月潭潭底望去。只見碧月潭深遠幽靜,任憑他目光敏銳如電,亦看不到潭底的景象,不禁月兌口而出︰「看不見。」

卜徵呵呵大笑起來︰「你看不見的豈止潭底啊!」

易鋒寒一時福至心靈,翻身拜倒︰「請前輩賜教!」

卜徵眼中露出一絲贊許之色︰「水性多變。水者,天下之至柔,雖孺子亦可分波透水。然而,水亦天下至剛,萬載冰川,物不可摧;水亦天下至威,洪濤巨浪,人莫之御;水亦天下至韌,神兵利刃,斷之不絕;水亦天下至虛,弱水三千,鵝毛不浮;水亦天下至神,冥淵之下,莫知其深;水亦天下至善,甘霖地泉,潤澤眾生;水亦天下至博,匯流成川,不擇其微;水亦天下至廣,七海袤袤,不知邊際;水亦天下至恆,萬物輪回,水終如一。故而,水乃天下至道,可大可小,可強可弱,可深可淺,可死可生。修道之人,欲盡陰陽、明順逆、識大道,必求之于水。」

易鋒寒听到耳中,心中立時泛起玄陰歸元勁總綱第一句「大道無門,惟求諸水」來。易鋒寒家傳的玄陰歸元勁乃是一種出自玄門正宗的玄陰真氣,原理與卜徵所言頗多相合之處,只是一直以來,他都沒能想得這麼透徹,現在得遇卜徵點撥,許多苦思不解的難題一下子豁然領悟,不禁大喜過望,叩頭道︰「多謝前輩指點!」

卜徵嗯了一聲︰「你似乎忘記找我的目的了?」

易鋒寒用手撓了撓頭皮,不好意思地道︰「晚輩此來,是奉亡師幽冥子遺命,歸還貴宗的弱水訣殘篇。」說著從懷中取出弱水訣殘篇,雙手捧著,高舉過頂,恭恭敬敬地奉與卜徵。

卜徵面如古井,不生波瀾,坐在潭心,將手一招,易鋒寒手中的弱水訣殘篇便像有什麼東西托住一般,朝他坐處凌空飛去。接著卜徵微一抬手,便將弱水訣殘篇握在手中,看也不看,隨手一揚,那殘篇便化作片片竹屑散落潭中,略一浮沉,便陷沒其中。

易鋒寒看得目瞪口呆︰「前輩……」

卜徵將腰一挺、腿一伸,便已經站了起來,徑自立于潭面,徐徐舉步,踏浪凌波,走至易鋒寒面前,道︰「跟我來。」說罷轉身就走。

易鋒寒連忙將腳下的百鍛刀拾起,還刀入鞘,接著施展輕功,緊隨卜徵而去。卜徵身法獨特,貌似閑庭信步,實則快捷無比,易鋒寒需要全力施為,方才勉強跟上,所以當卜徵來到一堵石壁之前、停下腳步之時,易鋒寒已然累得渾身汗透、氣喘吁吁。

卜徵望著石壁,也不動作,身上道袍便無風自動,袍袖有如鼓起的風箱般,脹大成球,驟然雙手一翻,一上一下、置于胸前,掌心相對,隨即兩掌之間便出現了一團白霧,越來越濃,不消片刻便將雙手遮蔽。易鋒寒見卜徵胸前白霧彌漫,仿若即將踏入白雲深處的樣子,心中一陣欽佩︰「白雲訣!」

卜徵突然低喝一聲,雙掌向前一推,石壁咯呲一聲脆響,露出一道寬可容人的裂縫來,內里一片漆黑,深邃無比,也不知道是什麼光景。卜徵將雙手一負,昂首而入。易鋒寒略一遲疑,也跟著走了進去。

過了片刻,易鋒寒便見前面隱透光明,不禁奇道︰「前輩帶我來這里,所為何事?前面怎麼會有光?」

卜徵並不答話,一味前進,不一會兒,便把易鋒寒帶到一個石室。石室頂部嵌有無數夜明珠,適才易鋒寒所見光明正是由此而來。石室甚是簡陋,除了正中有個案幾,上面擺著一些野果山藥;便只有北面擺著五個蒲團,其中靠左面的兩個蒲團已經滿布灰塵,正中一個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藍衫道人,有人來到面前亦無反應,似乎已經入定;另外兩個靠右邊的蒲團雖然空著,倒還顯得干淨。望著這本應陌生的石室,易鋒寒卻莫名地生出一股親切之感,心中不由暗自稱奇。

卜徵坐到最右邊的蒲團上,指著那老道人左邊的蒲團︰「坐。」

易鋒寒也不拂拭灰塵,依言坐下,怔怔地望著卜徵,等待他繼續說話。

果然卜徵接著便道︰「三師兄,你可記得這里?」

易鋒寒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三師兄?」

卜徵仰望室頂,嘆息道︰「唉,三師兄前因盡昧,回到家里卻罔若路人。」說著指了指易鋒寒身下的蒲團︰「揭開它。」

易鋒寒站起身子,將蒲團揭起,發現下面有三個凹陷的小石穴,內中分別放著一冊竹簡和兩個玉瓶。

卜徵沉聲道︰「拿出來。」

易鋒寒默默取出簡瓶,雙手捧著,遞給卜徵。卜徵搖頭道︰「三師兄,這是你的東西,給我作甚?」

易鋒寒聞言一愣,茫然道︰「前輩叫我什麼?」

卜徵呵呵一笑︰「三師兄阿,你沒有听清楚?」

易鋒寒仿佛猜到一點,卻又拿不準,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前輩是說,晚輩乃令師兄轉世?」

卜徵指了指易鋒寒手中的白色玉瓶︰「你把瓶中的返照丹服下,便知因果。」

易鋒寒拔開瓶塞,立時一陣幽香撲鼻,易鋒寒連忙將瓶中的返照丹傾出,卻是一枚漆黑渾圓的丹藥。易鋒寒看了手中的返照丹,抬首望向卜徵︰「此丹有何功用?」

卜徵皺眉道︰「三師兄歷劫歸來,怎的如此多疑?這返照丹乃你采取天地間七十二種珍貴藥物親手提煉而成,功參造化,不但可以令人得回前生記憶,還可以恢復前生的靈智法力,我在此等候多年,就等著今日,完成你遭劫時的囑托。」

易鋒寒望了一旁狀若死人的藍衫老道人,徐徐道︰「既然前輩稱我三師兄,不知道我身旁這位……」

卜徵長嘆一聲,道︰「罷了,我本想你服用丹藥後自然記得前生舊事,便無須我多言。你既然如此多心,我還是給你講講前因後果吧。無為丹宗創立于百聖時代中期,在諸派之中素有盛名,經歷五百余年,猶自不衰,然而後經元霸之難,派中高手死傷殆盡,殘余門人遂隱居玉蟾山,勉力支撐道統,雖然不復當年盛況,倒也延續下來,亦未墜了本門威名,傳到我們這代,師兄弟共有五人,大師兄雲宮,資質最高,無論武功法力,都是同門之長,繼承掌門之位,他現在就是你身旁。」

易鋒寒插嘴道︰「雲前輩在修煉什麼道法?」

卜徵面上微微露出一絲羨慕︰「大師兄坐守死關,正朝本門無為丹法中九重丹道的最高境界進軍。」說著聲音一沉︰「二師兄無漏劍客岳商,武功僅次于大師兄,精通劍法,已臻劍仙之境,而且常在江湖上走動,本門就數他名氣最大。他素喜雲游,已經多年沒有回來了,所以你未能見到。你前生名叫鄧角,乃我三師兄,道法精微,尤其擅長外丹之道,除了那粒可以令人前因不昧的返照丹,你那黃色玉瓶中的玉清丹,亦是仙家靈藥,再厲害的內傷,亦可藥到病除,可惜你前生太不珍惜,一味濫用,現在只剩下五粒。」說到這里言下頗有憾意,聲音一頓,接著道︰「我位居第四,一無是處,當年多蒙師兄照顧,才得苟活至于今。」說完即便住口。

易鋒寒奇道︰「還有一位呢?」

卜徵面色一黯︰「五師弟江羽,已于十九年前兵解。」

易鋒寒哦了一聲,將返照丹放回瓶中,沉默片刻,驟然道︰「我前生怎麼死的?」

卜徵道︰「十五年前,我們二人去玄海采藥,遇上烏石礁洪氏雙怪,起了爭執,你為了救我,身中大怪洪赤焰的五婬聚魄魔火,沒有辦法解救,無奈兵解轉世,臨去之時,托我保存道經丹藥,以待轉劫歸來。」

易鋒寒道︰「這麼說,江前輩遭劫還在我之前?」

卜徵怒道︰「你還前輩長、前輩短的?叫師弟!」

易鋒寒苦笑道︰「前輩莫要生氣,等我盡悟前生再叫不遲。」說著聲音一頓︰「前輩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卜徵沒有好氣地道︰「對!在你之前!你還想知道什麼?!」

易鋒寒微微一笑,繼續問道︰「晚輩還有兩個問題。前輩怎麼知道我就是令師兄轉世?前輩為何毀去貴派的經書?」

卜徵哈哈一笑︰「這兩個問題實則一個問題。我為了尋找師兄下落,抄錄了一篇弱水訣,放在二師叔也就是你師父坐化之處,利用你們師徒之分,對其施展系因**,此簡就算落入他人手中,終必為你所得,送還師門。現在你送竹簡至此,自然是你無疑;至于那篇殘簡,人已找到,留它何用?」

易鋒寒面色一沉︰「那篇弱水訣是否並不完全?」

卜徵點頭道︰「那是自然。雖然事出有因,我亦不可能泄露本門絕學。」

易鋒寒想到幽冥子十年苦功、白白浪費,怒斥道︰「你這樣做豈非害人?!你可知有人因此浪費了十年精力去學習這些沒有用的東西!」

卜徵淡然道︰「弱水訣乃本門秘傳絕學,斯人不告而取,咎由自取。而且我所錄弱水訣雖然不全,但是習練日久,卻可以變化氣質,令人心境平和,道力大增,堅持練習,高壽可期,也非一無是處,只不過算不得武功罷了。」

易鋒寒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不過心中猶自憤憤不平。

卜徵望著易鋒寒,眼只能感露出一絲欣慰之色︰「三師兄,請服用丹藥。其他事情,以後再說。」

驟然石室外傳來一聲大喝︰「慢著!」

卜徵臉色頓時大變,招呼易鋒寒道︰「趕快服藥!」說著身形一展,已經沖出門外,外面立時響起勁氣激蕩的聲音,時而有人吐氣發力,聲如鐘鼓。

易鋒寒听在耳中,驚疑不定,卜徵的功夫他已見識過,著實厲害非常,但是照此情形,門外來者武功亦不在卜徵之下,不禁患得患失起來,拿著裝返照丹的瓶子不知如何是好。

門外忽然一片寂靜,聲息全無,易鋒寒心頭一震︰「不會同歸于盡了吧?」當下將竹簡、藥瓶放入懷中,搶前三步,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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