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月台的許諾 第一章

作者 ︰ 蘇打

北市某銀行,下午四點二十七分。

「我……你們……」

B1保險箱庫房內,三個站著的男人與一個跌坐在地的年輕行員形成對峙之勢,兩造之間,還躺著一個昏迷不醒,身上穿著保全人員服飾的壯碩黑臉男,以及一把手槍,一支手機。

眼前三個男人究竟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來的,年輕行員根本弄不清楚,他只知道,當他顫抖著手打完緊急求救電話,並被告知有三個人會來替他處理「後事」沒多久,這三人便鬼魅般的出現了。

那個身上穿著深藍色T恤、橘色長褲的消防猛男來得最快,另一個由發型到鞋子都是當季新品的潮男是第二個到,最後來的,則是個不斷看表的嚴肅眼鏡西裝男。

「呿,菜鳥!」

沒兩秒鐘,三個站著的男人異口同聲吐出一句語氣各有千秋的相同不屑,消防男有些感慨,潮男覺得有趣,眼鏡男則超級不耐。

「我……師兄們……我不是故意的……他……沒被我打死吧?」

顫抖著的年輕行員,臉色蒼白地望著那個他雖不認識、但顯而易見是前來為他處理「後事」的潮男蹲把了把地上男人的腕脈,又翻了翻那人泛黑印堂下緊閉的眼皮。

「唉呀呀,居然是傳說中難得一見的海綿寶寶化骨掌!」檢視完後,潮男不住嘖嘖稱奇著,「不過對『一』個銀行搶匪用這招會不會太夸張了點?」

「他……他用槍抵著我!」听著潮男的話,年輕行員的臉更白了。「對了,師兄們,庫房門口有監視器,怎麼辦?」

「你以為『家里』會跟你這菜鳥一樣,現在才想到『監視器』三個字?要知道,由你在這里上班那天起,那台監視器就連到『家里』了啦,所以在你還抖著手撥電話時,該干擾、該處理的早弄完了!」潮男不屑地回話。

消防男嘆了一口氣蹲下,然後輕輕拍了拍年輕行員的臉,「不是我想說,但你干嘛非要做這麼不低調又不安全的工作?又為什麼要那麼不低調的用化骨綿掌打了『一』個根本不是搶你錢的銀行搶匪?」

「我其實已經遞辭呈準備去拉拉山賣雞排,連雞排攤都租好了……」感覺著臉頰上傳來的異常冰冷,年輕行員有種臉瞬間被凍僵的錯覺。「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

「弄出這種鳥事,沒要你自絕經脈你就要偷笑了,還想去賣雞排?」望望年輕行員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再望向他滿是黑氣的掌心,消防男不斷搖頭嘆氣,「更何況你賣的雞排有誰敢吃啊?」

「別這麼說嘛,賣雞排很好啊,『幻日』那個鐵砂掌不是听說在南機場夜市賣糖炒栗子,生意還好得不得了呢。」

「能不能麻煩動作快點?再不回去,我催眠到一半的客人這輩子只要看到隻果攤,就以為是手機專賣店搶著去排隊了。」這時,不斷看表的眼鏡西裝男不耐煩地推了推眼鏡,打斷兩人的閑聊。

听到這話後,消防男瞟了眼鏡男一眼,「開宮廟就開宮廟,當廟公就當廟公,假裝自己是心理醫師有比較高尚嗎?」

「我是有照的心理醫師兼廟公。」眼鏡男淡淡回道。

「惑心術就惑心術,包裝成催眠是想騙誰啊?呿!」潮男也不屑地冷哼一聲。

「我是有催眠治療師執照的廟公。」眼鏡男再度重申,但明顯在「執照」兩個字加強重音。

「明明是游戲打一半被call來出公差,心情不爽在牽拖,沒品!」听到這里,潮男更不屑了。

「再沒品也比你們這偽潮男跟真宅男有品一點。」眼鏡男推了推眼鏡,口中的譏諷毫不隱藏。

就在三人你來我往的互相吐槽時,年輕行員剛才撥打緊急求救電話的手機里突然傳來一個字正腔圓、吐字清脆的甜美女聲──

「要死了,你們三個夭壽死小孩還在那里給我聊屁啊!警察阿伯都出門了,八十三秒後,監視器就會切回原場景,哪一個動作太慢敢給老娘上電視,就準備給我去奇萊山自絕經脈啦!」

「阿雀姨,每回听妳說話,我們都會莫名的熱淚盈眶……」

听到那個甜美女聲後,三個男人雖異口同聲的這麼說,卻瞬間將那名偽裝成保全的銀行搶匪圍住,點穴的點穴、塞藥的塞藥、運功的運功、輸氣的輸氣,然後在他印堂的黑氣褪去,在申吟中睜開眼時,讓摘掉眼鏡的眼鏡男獨自面對他,用一種詭異至極的目光令他再度昏厥。

「你在開保險箱時他就突然暈倒了,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將眼鏡戴回後,眼鏡男站起身向保險庫外走去,一句廢話也沒多說。

「听清楚了沒有?」隨後站起身的潮男瞪了銀行行員一眼後也迅速向門口移動。

「清楚了,謝謝三位師兄。還有──」

知道這三名皆隸屬于「無」──身懷絕技,卻為因應時代變遷與某些無法言說的原由,而不得不努力低調度日的武學傳承者──的同伴,已將自己意外造成的傷害處理完畢,經過多年嚴格修練、審核與檢視,終于得以被納入預備成員,卻剛報到就犯錯的年輕行員忐忑地拿起了專門與「無」聯絡的緊急手機,「阿雀……姊。」

「姊你個頭,快去自絕經脈啦,死菜鳥!」

「 擦」一聲,電話那頭直接斷了線,只剩下「死菜鳥」三個字不斷在年輕行員耳中回蕩……

「收工。」

在回蕩的「死菜鳥」聲中,口中喊著收工的消防男走著走著,突然像想起什麼的一回頭,「對了,你有沒有玩劍俠情緣3?」

听消防男突然提起一個在線武俠游戲,年輕行員雖不明白為什麼話題轉到了這里,但還是點了點頭,「有。」

「什麼職業?」消防男停下腳步饒有興味的又問。

「和尚坦。」

听到行員的回答後,不僅消防男的眼楮亮了,連潮男跟眼鏡男都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眼底閃過一抹詭譎。

「級數、裝備、武器?」

依然不明白為什麼這三位師兄的眼楮會突然變得如此閃閃動人,但深知玩在線游戲「不怕神一般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的真諦,所以年輕行員趕緊報上自己最神、最稱頭的角色屬性及裝備,然後望著消防男滿意的點點頭後,射了一張紙片到他手上。

「拿好了,今天晚上上線後立刻來加入我們游戲公會,敢不來,我保證你很快就能明白什麼叫做『被』自絕經脈!」

※※※

九月的某個黃昏,一輛出租車緩緩駛入第一大飯店門前。

這輛車,車身擦得潔淨如新,黃色烤漆在夕陽照射下還微微閃著金光,透明的車窗玻璃更是擦得光可鑒人。

車停下後,一對外國老夫婦陸續下了車,而那名身材高大,梳著西裝頭,戴著黑框眼鏡,一身干淨襯衫、西裝褲加領帶的司機在走向後車廂,取出客人的大型行李,並與客人短暫寒暄完,打算走回駕駛座時,突然听到「咚」的一聲巨響在他的車前蓋響起。

迅速一抬頭,司機目瞪口呆的看著一個不知由何處出現,身穿撕爛雪白婚紗,絲襪還破著洞的赤足新娘直直降落在自己的引擎蓋上,並把車蓋整個撞凹了一片!

而後,這個不速之客不顧四周人的好奇注視,利落的翻身落地,並直接沖入出租車前座,一把拉住還傻傻瞪著車蓋上凹陷處的司機領帶將他扯入車內,沒等他坐好就直接松開手剎車、打好前進檔,然後毫不客氣的伸過腳一踩油門──

「走!」

這輛原本光潔如新、此刻卻身受重創的出租車,就這麼歪歪扭扭的開上了馬路,在險象環生中擠進了車堆里。

「再趕時間也不能走公交車專用道啊,小姐。」

一陣兵慌馬亂後,終于系好安全帶、搶回方向盤,但依然沒搶回油門的司機只能努力控制著剎車,望著後照鏡里緊跟在幾十公尺後的大黑車群,再望著引擎蓋上的凹陷處長嘆了一口氣,「那些人沒槍吧?」

「有……」坐在副駕駛座的新娘──十九歲又九個月的萬蒔雨,望著身旁的司機抱歉地說著。

「這樣啊。」听到這個回答,司機再嘆了一口氣,然後指了指貼在車上的廣告標語,「不好意思,麻煩妳綁個安全帶,然後油門不要這樣踩,很費油也很傷車的。」

萬蒔雨還帶著細碎傷口的赤果小腳,在听到司機語重心長的話後,終于依依不舍的離開了油門,但望著自此後一直穩穩保持著時速五十的計速表,再看看後頭愈來愈近的追兵,她一咬牙,直接取下耳上的鑽石耳環遞給司機,「真的很抱歉,可以麻煩你下車,然後把車留給我嗎?」

「不行,車在人在,車亡人亡。」盡管那個鑽石耳環一看就價格不菲,但司機依然目視前方斷然拒絕,然後規規矩矩的打方向燈準備右轉。

「能不能再快點?」怎麼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謹守交通規則的慢郎中,萬蒔雨在心底的嘆息聲中不斷回頭,「罰單我來繳!」

「不行,罰單事小,吊照事大。」司機依然義正辭嚴,然後繼續打方向燈準備左轉。

也罷,時也、運也、命也。

望著這個不動如山的司機,萬蒔雨長嘆了一口氣後,緩緩將頭靠在座位上閉上眼,在依舊平穩的車速中,靜靜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

終究是現實世界,不是電影,所以她不能也無法奢求這個辛苦為生活奔忙的出租車司機像電影里演的一樣極速飛車,然後帶著她逃離是非、亡命天涯。

更何況,牽扯到利益與金錢的是非,逃得開嗎?天涯,又在哪里……

「妳可以睜開眼楮了。」

「嗯?」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萬蒔雨突然听到身旁傳來的低沉、醇厚嗓音,她愣了愣,睜開眼楮望向窗外,發現車正駛在一條滿是車流的道路上,而當她再望向後照鏡時,卻發現原本的那些大黑車一輛也看不見了!

「他們……人呢?」萬蒔雨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轉頭望向車後,確認自己真的沒看錯。

「等開道的警車跟史瓦濟蘭國王的車隊走完,應該可以輪得到他們走了。」司機望著前方笑了笑,「那個紅燈大概要半個小時吧。」

「史瓦濟蘭?」萬蒔雨回過頭來,一時間有些茫然。

「我們的邦交國不多啊,妳這樣外交部會很傷心的!」司機指了指車內的報紙,「至少從今天開始記住他吧,好歹幫了妳一把。」

望著報紙上「史瓦濟蘭國王到訪」的斗大標題,萬蒔雨總算明白,這個出租車司機雖然沒有飛車,也沒有在小巷里東鑽西繞,由頭到尾只是老老實實的在路上走,但由于熟知路況,再加上算好了時間,所以一個紅燈都沒闖、一個交通規則都沒犯,就巧妙避開了追兵,將凶狠的追兵遠遠甩在紅燈之後!

不愧是有城市活地圖美譽的出租車司機。

在心底的佩服聲中,萬蒔雨偷瞄了瞄車上的執業登記證,然後望見了一張不苟言笑、正經八百的照片,以及司機的姓名──沈笑非。

「謝謝……」

凝望著「沈笑非」三個字,萬蒔雨眼底有些蒙,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將這個名字牢記在心,因為盡管此刻的她尚不知自己的未來將何去何從,但在她最無助且最需要幫忙的時刻,這個明明可以不理會她的陌生人,曾如此盡心幫助過她。

「不客氣。護照還在嗎?」

正當萬蒔雨心底感慨萬千時,她的身旁突然又傳來那個令人听了倍感安心的低沉嗓音,但當她听清問題而倏地望向他時,卻發現他輕咳了一聲,指指一旁的雜志,「看八卦雜志是小黃司機必備的專業素養。」

原來如此,那難怪他會知道了,知道她今天被安排嫁給一個大了她三十歲,在政、經、醫三界都呼風喚雨的大醫院院長薛豪,知道自小在美國出生、長大,只偶爾陪著母親與阿姨來台灣探友的她,在這里恐怕連身分證都沒有。

那他大概也知道了,知道她其實與那個強迫她嫁人的「哥哥」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也知道她的母親與同居人在半年前車禍過世,更知道了回台本是為母親生前好友意外逝世後致上一份心意的她,活了十九年才明白原來這名一直被她稱作「uncle」的男子,竟是她的生父……

「護照、社會安全卡、信用卡等證件全被收走了。」萬蒔雨望著窗外的朦朧街燈喃喃說著,話聲那樣低落。

她這一趟,本只是想到「uncle」的靈堂前致意,但飛機才一落地,她便被她從小一直喚哥哥的男人接走,並告訴她一個她從不知曉的秘密,然後在一頓看似溫馨、但其實摻有安眠藥的晚餐後,自此大睡不起,整整一個星期日日在半睡半醒中度過,直至今日。

如今,她全身上下除了身上那件撕碎的婚妙與首飾外,真可說是一無所有了。

「順便提醒妳一下,除了史瓦濟蘭外,我們還有貝里斯這個邦交國……雖然它的護照去美國有點麻煩。」

「我可以去英國!」听到沈笑非意有所指的話,萬蒔雨先是眼楮一亮,任話月兌口而出,卻立刻又為自己的傻氣苦笑了下,「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他,是在跟她開玩笑吧,盡管這個冷玩笑此刻听來實在有些殘酷。

畢竟如今她已一無所有,再加上對台灣徹底人生地不熟,甚至連接下來能去哪里都不知道,更不敢在這不知會持續多久的非常時期,冒著又一次被逮的風險去重辦美國護照,她如何拿得到貝里斯護照?又如何去得了英國?

「英國很好。」縱使身旁的低語聲那樣沮喪,沈笑非卻听若未聞,繼續淡淡說著,「身上的傷礙事嗎?」

「不礙事。」

凝視著車窗外的台北夜景,萬蒔雨喃喃回答著,努力思考今夜的自己究竟能去哪里,又是否能跟這個司機商量一下,請他先借她一些錢,待她避過這陣風頭後,再想辦法將錢還給他。

或許現在的她真的是看似前行無路、後有追兵,但至少她是自由的……

正當萬蒔雨絞盡腦汁考慮著接下來的可行之路時,沈笑非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妳怎麼逃出來的?」

「從二十四樓的新娘休息室廁所窗戶爬下來。」

冥想中的萬蒔雨先是下意識的回應著,但在沈笑非難得地將視線移開前方道路、望向她時,連忙補充,「我小時候學過體操,兩年前開始玩『跑酷』。」

「厲害。」瞟了瞟萬蒔雨那張怎麼看怎麼文靜的精致氣質小臉,再看看她滿是擦傷的雙手及雙腳,沈笑非的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佩服,然後繼續專心開車。

「那個,司機先生,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可不可以──」

望著沈笑非的側顏,萬蒔雨躊躇許久後,正打算咬牙開口借錢時,突然听到車內的對講機響起一陣 啦聲,而後,一個男人的叫嚷聲傳了出來──

「阿笑,卡緊哦,社子島起火啊啦!」

「馬上到。」等對講機里的男人將事發地址說完後,沈笑非立刻回了一句,然後在快速將黑框眼鏡換成防偏光墨鏡時,轉頭望向萬蒔雨,「妳坐穩了,拉好安全把手,雙手拉。」

說完這句話後,他方向盤一轉,油門用力一踩,就見車子快速開到前方路口處後,竟以一種特技式的驚人回轉急速調頭,然後飛速向前奔去!

「你、你會 車?!」

緊緊抓著窗戶上方的安全把手,萬蒔雨望著自上車後怎麼看怎麼像優良模範司機的沈笑非,在戴上墨鏡後竟像變了個人似的,她再望向車內儀表板上一直瘋狂往上飆升的車速,有些不敢置信的問著。

「 車是小黃司機的首要專業隱藏技能。」

沈笑非邊開車邊回答著,然後方向盤一轉,讓車子在急速超越多輛車後來了個九十度大轉彎,順便也將他原本梳理整齊的西裝頭整個甩亂。

「那剛剛、剛剛……」體會著真正如同電影中急速飛車的絕對刺激,望著再沒有任何優良模範司機模樣的沈笑非,腎上腺素激升的萬蒔雨驚訝得舌頭都幾乎打結了。

「對付那種連路況都搞不清楚的垃圾有什麼好飆的?」沈笑非淡淡哼了一聲,「為一群垃圾傷車又接罰單,笨蛋才做這種事。」

※※※

自沈笑非以特技之姿,「吱」一聲將車急停在火場附近安全範圍處,換上消防員裝束、沖入火場,再到那間化學工廠的火勢終于完全得到控制,而他全身滴著水走出,時間正好一小時。

「阿笑耶,今天一樣給你一個贊!」

「我每天都很贊。」

摘掉頭上的防火帽,發梢有些燒焦還滴著水的沈笑非邊說邊將連身消防服的上身月兌至腰間,露出深藍T恤裹著的健壯胸膛,然後一手拎著帽子,一手抱起那只由火場中救出、全身濕答答且半天無人認領的小狗往自己的出租車停車處走去,「剩下的交給你們啦,我先走了。」

「怎麼就走了啊?不來一杯?」

「今天不來,有事。」

舉起拎著帽子的手向後揮了揮,沈笑非繼續走向自己的車,將帽子丟到後車廂後,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將那只濕答答的顫抖小狗往前一送,「來,抱──」

沒等他口中的「好」字出口,他就發現車後座有一把帶著消音器的手槍指著萬蒔雨的頭,而另一把,則指著他腦袋的方向。「上車。」

唉,果然,為了不讓人發現萬蒔雨,特地學電影里將車窗變成全黑,以至連自己都看不到車內情況的這種失誤,只有沒經驗的普通老百姓才會發生,電影里的猛男們就是比較專業……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望著乖乖由副駕駛座爬到駕駛座的沈笑非,萬蒔雨蒼白著臉抱著那只不斷發著抖的小狗,結結巴巴的道歉。

萬蒔雨或許不知道為什麼,但沈笑非可是清清楚楚明白,當然是因為她身上被裝了GPS追蹤器,後座那兩個大漢才可以如此輕易找到她的藏身處。

他更知道,這兩個凶神惡煞之所以沒有直接將她帶走,自是因為發生了火災,附近的警消及看熱鬧的人實在太多,一來為怕引人注目,二來車子卡在人車堆里一時半刻也開不出去,他們才會索性坐在車內等待最好的時機。

「開車。」

在車內那股詭譎的靜謐中,二十分鐘後,等四周人潮終于逐漸散去,交通也恢復了正常,後座那名黑西裝男子才又冷冷開口。

乖乖發動引擎,沈笑非依言將車駛上馬路,然後在黑西裝男子的指示下,將車向偏僻的山區開去。

「我跟你們回去,你們不要傷害他。」望著車行進的方向,看著山路上的車愈來愈少,整條路上幾乎只剩這輛出租車,以及一直尾隨著的一輛黑車,萬蒔雨再忍不住說著,聲音微微的顫抖。

但她說完這句話後,回應她的卻只有更令人心驚的靜默。

山雨,緩緩的飄落,斜飄的雨絲打在車窗上,讓前方的漆黑山林恍若黑洞般恐怖駭人,全身冷寒的萬蒔雨只能緊緊抱著懷中小狗,直到車終于停在山中一處無人的空曠停車場時,才再度听到人聲。

她望著後頭的那輛黑車停下,走出了兩個黑衣人,靜靜站在車旁不動、而計程車內那名像是頭頭的黑西裝男子則走下車,在不遠處拿著手機向某人報告行蹤,並似是接到了什麼指示,點點頭後結束通話又走回車旁。

「你下車。」打開前座車門黑西裝男子用槍指指沈笑非,然後再指指萬蒔雨,「你留在車上。」

听到這話,一路都面無表情的沈笑非緩緩解開安全帶,但就在他要起身時,萬蒔雨突然快速打開自己這邊的車門,將小狗向外一放,在小狗一溜煙跑開時,爬起撲到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壓在駕駛座,用全身護住他,然後在他耳畔急急耳語,「不,你不可以下車!」

明知自己的舉動只是螳臂擋車,但此刻已無計可施的萬蒔雨卻不能不這麼做、因為只要他下了車、他們一定會傷害他!

他是無辜的,是個好人,只是運氣不好遇上了她,才會踫到這樣的事。更何況她深深明白這群人的目的是帶她回去而不是傷害她,所以只要她一直、一直這樣,他就不會受傷害。

被萬蒔雨整個覆在身下的沈笑非,感覺得到由那個小小身軀傳來的所有顫抖,但他依然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腰。

不明白沈笑非此舉代表著什麼,但萬蒔雨發現,他的掌心是全然的冰冷,冷得像塊千年寒冰……

「拉開她。」

望著萬蒔雨的舉動,發號施令的黑衣西裝男子冷冷笑了笑,向旁退了兩步,冷眼看著手下靠近前座,一個用力掰著她的手,一個用力抱著她的腰。

盡管萬蒔雨的手很痛、很痛,那股被向外扭去的力量大得令她幾度騰空,但她還是緊緊環抱著沈笑非,重至力氣幾乎用盡、依然不肯放手。

但她終究是個力量無法與男子相抗衡的弱勢女子在對峙了約十分鐘後,她一個恍神,在腰猛地被往外一拉時與沈笑非一起跌出了車外!

「不,不要!」

萬蒔雨與沈笑非一跌出了車,立即有人上前將他們分開,然後緊緊反扣住萬蒔雨不斷掙扎的雙手,將她拖至一旁,不讓她有再度上前擾亂的機會。

「你很行嘛,英雄救美嘛,很懂得運用時間差嘛!」望著終于落單的沈笑非,黑西裝男子丟掉手中的煙蒂,緩緩走上前去,然後狠狠一踢「我讓你行!讓你救!讓你時間差!」

隨著黑西裝男子的一聲令下,其余幾名黑衣人一起上前一陣拳打腳踢,打得只顧護著頭的沈笑非嘴角都泌出了血絲,他們依然沒有罷手。

「不要打了!」望著手抱頭、身子蜷縮成一團的沈笑非,望著他唇角泌出的血絲,萬蒔雨再忍不住的叫著,「我跟你們走!不要打了!」

盡管萬蒔雨不斷的喚著、喚得聲音都啞了,那幾個施暴男子根本不予理會,直至地上的沈笑非動也不動一下,黑西裝男子喊出一聲「停」」後,才終于停下手,站在原地等候進一步指示。

「也不掂掂自己幾兩重,想英雄救美?我呸!」

吐了一口口水在沈笑非身上後,黑西裝男子命人將萬蒔雨拉入黑車內,綁住她的手腳後塞在後座,並派了一個人盯住她,而後回身瞪著其余幾個人,「還愣著千嘛?給我砸!」

一待令下,幾名黑衣人二話不說由黑車車廂內拿出鐵條、棒球棍,「砰」的幾聲巨響後,原本就已有些受創的計程車,霎時安全玻璃四散分飛,車體更是被砸得徹底稀巴爛。

正當黑西裝男子滿意的抽著煙,看著那輛漸漸變成廢鐵的計程車時,突然,不遠處傳來一個冷冷的嗓音——

「這世上、只有一種人敢砸我的車。」

「哦,什麼人?」轉頭望著由地上緩緩蹲跪起的沈笑非,黑西裝男子撢了撢手上的煙灰不屑的涼涼說道。

「不想活的人。」緩緩抬起頭的沈笑非望向黑西裝男子,深邃的眼畔在黑暗中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光嘗。

「我倒想看看是誰——」

听到沈笑非的話,黑西裝男子丟掉煙頭哈哈一笑,緩緩舉起槍,但未等到他口中的「不想活」三字說出口,他就發現,沈笑非竟以一種令人無法置信的驚人速度竄至他身旁,然後給了他一掌!

霎時間,他的身子仿佛被丟入北極冰洋中一般,腦中只來得及想一句「這是什麼」後,便連腦子帶人整個被凍結住,像個棒冰一樣的直直倒地。

而那幾名原本砸車砸得正高興的黑衣人,則根本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便一齊倒了地、偌大的黑暗停車場中,唯一一個目睹全部經過,坐在黑車里的黑衣人,則瞪大著眼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一切。

他看到了,看到了自己的同伴倒下,但他完全不能理解他們怎麼會在一秒內瞬間倒下。

他也看到了,看到了那群同伴倒下時身旁都出現了一個迅如閃電的身影,而如今車外唯一站立著,全身散發著一股濃濃肅殺之氣的男人,難道就是那道黑影?

不可能。

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人」能具有這種速度與破壞力的,但如今事實擺在他眼前,讓他不禁懷疑,這個司機……是人嗎?

望著沈笑非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黑衣人在全身冷寒中,感覺著自己向來習慣拿槍的手,竟開始微微抖顫。

「敢砸老子的車……」

「你不要過來!」

望著車窗外沈笑非深不見底的黯黑眼眸,再回想著他方才非人的舉動,黑衣人當機立斷的先將自己反鎖在車內,畢競這車有防彈玻璃——盡管連他自己都懷疑,這片防彈玻璃究竟能防得住什麼。

「敢砸老子的車?」-

沈笑非卻只是重復著同一句話,然後愈走愈近,愈走愈近。

「不要再靠近了!」

眼見身旁再無援手,再望著沈笑非額旁不斷跳動的青筋,黑衣人心一橫,將手中的手槍換成了連發式自動手槍,牙一咬、用單手控制著方向盤,腳用力踏著油門,一個急退後,又一個直沖,向沈笑非直直撞去。

盡管那輛黑車來勢那樣急猛,沈笑非卻視而不見,然後在車頭就要撞到自己時,一個飛身跳至引擎蓋上,「砰」一聲將掌心貼至破璃上怒吼著——

「敢砸老子的車!」

「怪物……」

當車前玻璃不知為什麼由透明變成一片霧狀,車身也因車胎突然泄了氣而不受控制的來回晃.動時,黑衣人慘白著臉一邊來回轉動著方向盤想將沈笑非甩開,一邊打開車窗將握槍的手伸出窗外。

「住手,否則我就開槍打死她!」

在發現無論怎麼甩都甩不開、更連槍都威脅不到沈笑非時,那名黑衣人突然猛踩了一下剎車,然後重新將槍口轉向因剛剛車子來回顛晃而被撞得暫時暈過去的萬蒔雨急喘說道。

「你敢開槍,在你沒被某人做成消波塊前,我就會先讓你明白地獄長什麼樣!」

望著那個轉向的槍口,沈笑非確實停下了動作,但他卻閃至了前門前,快速將手由開啟的車窗探入,一把握住男子的手臂!

望著沈笑非愈發冷寒的眼神與話聲,感覺著自己握槍的手臂被一陣沁寒瞬間冰凍住,連扳機都扣不動了,並且那陣冷意還由手臂開始緩緩傳至上臂、肩膀,甚至全身時,黑衣人因恐懼而徹底發狂了。

這人……根本不是人!

就算此刻的他,已徹底明白自己根本沒必要為一個女人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就算此刻的他,已徹底明白他的同伴已倒,這責任根本不必他一個人扛,他根本不必再硬撐下丟;就算此刻的他,已真的想放下槍,放走他們,但這人會真的饒了他嗎?會饒了目睹這一切經過的他嗎?

當心底恐懼升至最高點時,黑衣人用另一只尚來凍結的手,悄悄拿起了剛才放在車座旁的單發手槍,輕輕推開保險,瞄準沈笑非後,手指一扣——

「小心!」

就在此時,由短暫昏迷中蘇醒的萬蒔雨,在發現情況不對後,立刻用被綁住的雙腿踢向黑衣人隱藏的手槍,在一聲槍響後,听到了子彈在車內四處胡亂彈射的聲音,然後感覺到自己右肩傳來一陣熱辣辣的劇痛!

「唔……」在黑衣人倒下之時,萬蒔雨口中也發出了一聲痛呼。

盡管痛得眼冒金星,在自己被人小心翼翼的抱出車外時,她還是不位低喃著,「司機先生……你沒事吧?」

「我沒事。」

望著萬蒔雨血如泉涌的右肩,听著她斷斷續續的話聲,沈笑非眉頭一皺,快速點了她幾處穴道後,將掌心貼在她的槍傷處。

「那就好……」感覺著自己在沈笑非的觸踫下,身體變得好冷,好冷,艱俞愈來愈黑,但萬蒔雨樸雨還是努力笑了笑,然後努力將那鑽石耳環取出放在他的手上,「真的很不好意思,你的車……」

當耳環被塞回自己小手里,當耳畔傳來了幾聲夾雜著國、台、客以及英語的咒罵聲時,萬蒔雨總算放下心來,緩緩合上眼眸。

太好了,這愛車如命,因車暴走的司機先生,沒有傷到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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