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莫蘇石眼前的景象，跟他上次進入的程序世界有些相似，都是在廣闊無垠的黑色背景中漂浮著許多白色的光點。
不過上次他看到的光點體積很小，數量很多，排列雜亂，如同滿天的繁星，而且時不時有光點像流星般四處飛掠。那些光點其實是發光的數據，每個光點顯示的內容都是一個字母或數字。
而這次的情況顯然有些不同。光點的體積有大有小，但哪怕是莫蘇石能找到的最小的光點，感覺上也比他上次看到的那種龐大百倍——也許再叫它們光點已經有些不合適了，應該叫光球才對吧。
這些光球在空間中排列得非常整齊，以那個莫蘇石非常熟悉的身影為球心，呈放射狀朝四面八方擴散。越靠近中心的光球體積越小，排列越緊密。反之越遠則體積越大，排列越稀疏。
莫蘇石熟悉的那個身影……小小的身板，身上還是套著那件萬年不變的軍綠色中袖連帽上衣，腿上也還是那條褲腳剛過膝蓋的黑色運動褲。從他露出來的脖子、前臂和小腿上可以看出，他的皮膚白得過分，那是他特有的……不似人類的膚色。
這就是小怪物。是他莫蘇石的機甲。
在經歷了緊張的一天之後，忽然看到小怪物出現在自己眼前——即使是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地方，也讓莫蘇石不禁安下心來。他沒有急著探究身邊奇異的景象，也忘了即將接受葉奪的審訊這件事給他帶來的恐懼，忘了黑暗中那些猙獰的刑具，忘了胡思亂想時糾纏著他的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他只是呆呆地看著小怪物，靜靜地熱淚盈眶。
不知道小怪物在做什麼，只見他挨個兒伸手遙指著遠處的光球，然後被點中的光球就會給他回應。或是一明一滅地閃動幾下，然後恢復正常，或是迅速地朝小怪物飛過來，停在他面前，任他查看一番。小怪物研究完一個飛過來的光球之後，就會輕輕做一個擺手的動作，然後光球就會如同有所感應一般，自己飛回原來的位置。
盡管不明白他這樣做的意義，莫蘇石卻能看出來，小怪物對這項活動非常喜愛。雖然大多數光球都不會響應他的指示，但每當他成功地讓一個光球飛過來的時候，他就會發出一聲驚喜而滿意的呼聲。
莫蘇石依然含著眼淚，可是看到小怪物這般高興的模樣，就忍不住帶著淚痕笑起來。
這一笑的動靜有些大了。小怪物听見細微的響動，只覺得那似乎是一聲不知是哭是笑的輕嘆……他猛然驚覺，朝聲音發出的方向轉過頭去。然後就看到莫蘇石擺著一副奇怪的表情站在自己身後。
「小……小莫？」小怪物驚得目瞪口呆，說話都不利索了。「你怎麼會在這兒？而且……為什麼這個表情？」
他跟莫蘇石之間本來還隔著一段距離，兩人都漂浮在虛空中，觸踫不到彼此。卻見他伸手朝莫蘇石一指，莫蘇石就像那些會飛的光球一樣，朝著小怪物疾速飛了過去，然後在他面前停下。
這過程對莫蘇石來說就像坐過山車一樣刺激，可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害怕。一到小怪物面前，他就主動撲了上去，一把將小怪物抱住，把臉按在小怪物胸前的衣服上。
以他們兩人身高的差距，莫蘇石做了這個動作之後，小怪物的腳就幾乎只能夠到他的腰部了。
小怪物的胸膛跟寬闊、厚實這種形容詞毫無緣分，莫蘇石將他環抱住之後，第一感覺就是……好薄，不過也很好抱。雖然這胸膛看起來似乎很不適合在需要安全感的時候來依靠，事實卻證明這其實還是給了他不少安全感。
也許只因為這是小怪物，只因為有小怪物在他懷里，就能給莫蘇石帶來足夠的安慰了吧。抱著小怪物細弱的身子，感受著他身上特有的柔和的精神力波動，莫蘇石只覺得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安撫了他這一天來飽受驚嚇的小心肝兒。
見莫蘇石不回答回答自己的問題，就不顧一切地往自己身上撲，作出一副要拿他的衣服擦臉的姿態，小怪物馬上就猜到莫蘇石肯定是受了什麼委屈，需要自己的安慰了。他也不追問具體是什麼情況，就順勢用左手摟著莫蘇石的脖子，右手放在他的頭頂，親昵地撫弄他的頭發。然後將溫和的精神力波動毫不吝惜地釋放出來，把莫蘇石包圍在其中。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擁抱了半天。
徹底治愈了，舒坦了。
恨不得就一直這樣抱下去……
最後還是小怪物先打破了這片寧靜︰「小莫，到底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嗎？還是教官又打你了？」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詢問，手上撫弄莫蘇石頭發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溫和的精神力波動也依然維持著，還在盡可能溫柔地安撫著莫蘇石。
「沒有，不是教官的事。」莫蘇石不情不願地抬起頭，對上小怪物疑惑而關切的目光，環抱著小怪物的雙手卻沒有松開。這個姿勢，他還想再保持久一點。「發生了一點兒……變故。先不說這個，你先告訴我，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你剛才是在做什麼？」
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事情能讓小怪物做起來那麼高興呢？
雖然葉奪的事情也得跟小怪物說明，可他覺得自己一旦說起那個話題，恐怕就沒有機會停下來，再問關于小怪物的事情了。在此之前，還是趁他記得這事兒的時候，先把它問清楚再說吧。
小怪物見他心情似乎已經平靜了許多，也不著急問他受了什麼委屈，就順著他的意思談他想談的話題︰「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跟你上次進入的地方相比，這個世界相對來說處于更表層的地方……你可以這麼理解，如果把我看成一個程序，那麼你平時看到的我，就是一個程序展現給用戶的界面。而這個精神世界，就是程序的後台。而你上次進入的那個空間，則是程序的源代碼。」
如果跟莫蘇石說別的，他可能還無法理解。一用電腦方面的東西來舉例，他馬上就明白了。
用戶界面當然是給用戶準備的，簡單易懂好操作；後台通常是給管理員用的，權限更多卻不是誰都能進入；而源代碼就是程序員接觸的領域了，如果被懂行的人拿到源代碼，想把程序改成什麼樣都有可能。
換成小怪物的情況，可以這麼理解。他表現在外的實體，包括人類形態和機甲形態，都是機師平時就能交流的對象。而這個精神世界，正常情況下只有小怪物這個「管理員」才能進入，機師本來是沒有權限的。精神世界里雖然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卻至少能比平時控制得更多。而在程序世界，什麼都可以改變，什麼效果都可以達到，但難度和風險卻高得離譜。
舉個例子，如果莫蘇石想強迫小怪物舉起右手，那麼在現實世界中，他只能動用暴力，硬拉著小怪物的手舉起來——假如他真有這個能力並且忍心對小怪物施展暴力的話。
而在小怪物的精神世界中，他就可以通過操作這些光球，來改變小怪物的意志，原理就跟大腦指揮右手舉起來一樣——前提是他要懂得如何操作這些光球。這並不比第一種方法簡單，如何通過光球來對小怪物發號施令，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的。可如果莫蘇石想做的事情，是讓小怪物唱歌呢？在現實世界中，總沒有什麼簡單的辦法可以操作小怪物的聲帶吧？在精神世界里卻能辦到這樣的事。
至于他上次進入的程序世界……那可以看成是基因層面的東西了。為了達到同樣的目的，也許他可以改出一種右手不受控制，總是自動舉起來的遺傳病，來讓小怪物舉起右手……很顯然這個方法最困難也最麻煩。但是，如果莫蘇石想做的事情，是讓小怪物長出一雙翅膀呢？無論是用暴力，還是改變小怪物的思想，都不可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听小怪物解釋完，莫蘇石就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他跑到小怪物的精神世界里來，算不算是侵犯了小怪物的隱私啊？
他這麼想了，也就這麼問了。
「兵器能有什麼隱私？這里只有機密，沒有隱私。」小怪物道，「不要誤會了，這可不是我身為人類時就有的天然精神世界，我的情緒、願望、性格之類偏向人類的精神成分並不在這里。這是海先生給身為機甲的我準備的，機甲的精神世界。」
「機甲的精神世界？」莫蘇石還從來沒听說過這種說法。
小怪物的精神世界被分為了兩部分，一部分掌管人類的思想和情緒，一部分掌管機甲的控制和運算。而他們現在所處的精神世界，就是其中的後者。
莫蘇石總算是有點兒明白這個概念了，便又問道︰「那這些光球又是什麼呢？為什麼你指向它們的時候，它們有的只是閃一下，有的卻會飛到你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