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可鑒人的地板，牆壁邊角每一條精雕細琢的線條，一片又一片獨具匠心柔和的色彩，配合時尚又層次感十足的燈光和現代的家具，營造出十分簡潔明快的感覺。
林曉有些驚嘆地站在門口，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戶，白紗窗簾隨風飄揚。
「進來吧！」吳哥打開鞋櫃找出一雙毛毛的拖鞋，「小月快出來看老師！」
林曉的警戒心立即去了大半，換上拖鞋正坐在柔軟的沙上，片刻就見一個嘟著嘴巴精瘦的少女走出房門，隨手用力拉上門，出巨大的聲響。
吳哥有些尷尬地笑笑，林曉立刻很理解回笑，然後和善地看著小月，釋放自己最大的善意。小月嘴巴咀嚼著口香糖，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曉一番，哼哼兩聲就跑出房間，落鎖。
吳哥憨厚地模模頭，「被我慣壞了的，所以才說找個大學生來，好呆有點共同語言。」說完就開冰箱拿水果和飲料過來，「我們先談談小月的情況，然後你再決定怎麼教。」
林曉點點頭，眼楮卻盯著四面牆壁上頗有些品味的簡筆畫和干花。
吳哥坐在林曉旁邊，道，「具體情況是這樣的，因為我和她媽都是從農村里出來的，本來就沒什麼本事，也不懂什麼東西。為了掙錢，小月生出來就丟在老家養的，所以她從來跟我們都不親。我記得有一年回老家去看她，結果她躲在外婆背後，叫我叔叔，傷心得很。」
「她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和她媽才算穩定下來，買了第一個房子，等我們想起來把她接進程讀書的時候都晚了。她講的是家鄉的土話，帶口音呢，在學校里被同學取笑，更不喜歡去，再加上城市里搞什麼素質教育。她除了能認識點字別的唱歌跳舞一概不會，也就沒有交到什麼好朋友。小月脾氣又倔，覺得大家都不喜歡她，她才不稀罕跟別人一起，所以性格就成了現在這個古怪的樣子。我跟她媽為了她的問題吵過很多次，到最後還是沒有什麼結果。」
吳哥舒服地躺在沙上。「你不要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我是很向往文化人的生活的，不過她媽就不這樣想，覺得我們沒讀書也能掙錢，讀書也就未必是正道。所以我悄悄請你來地，周末她媽媽去看店不在家。」說完仿佛一個小孩子瞞著大人做了什麼一樣偷偷笑起來，頗有點意思。
林曉跟著笑起來，十分有共鳴道，「多讀點數是比較好！」
吳哥指點牆壁上地畫和裝飾。道。「我有朋友是搞這些東西地。每天坐在辦公室里干干淨淨就能掙錢。特別羨慕。你別說。自從有錢了以後。好吃地吃過了。好玩地玩過了。精神上就特別空虛。總覺得還有不滿足地地方。」
林曉了然道。「那是啊。物質上滿足了。精神上也要富有。」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吳哥激動地拍桌子起來。「我有個朋友說過一個理論就特別地好。我自己慢慢琢磨還真是越想越有道理。」
「什麼？」林曉瞪大了眼楮。
「他說。造物成有生命地和無生命地。但是這兩種是要相互配合才有美感。無生命地物要達到鬼斧神工地地步才叫妙。而有生命地人卻要用天然去修飾才是最美。」
林曉仔細一想。果然如此。不僅大為嘆服。這個吳哥還真有點靈。
「規規矩矩的石頭哪里漂亮？精心雕琢的美女哪里好看？都太沒有靈魂了。這就跟我們人一樣，只有物質的富裕沒有精神生活就跟行尸走肉一樣沒有意義。人掙錢是為了什麼？為了更好地生活！我們已經滿足了嘴巴，自然就要有更高的追求。」吳哥一邊說一邊注意林曉的表情，看小姑娘一副嘆服地神情，道，「所以老婆說房子隨便裝修裝修好打掃衛生就足夠了，但是我寧願請專業的設計師來設計我的房子，我願意花一小部分的錢請鐘點工來打掃也要每天自己生活的環境漂亮。」林曉覺得自己的人生立即上了一個層次，這些理論對她這個單純的大學生來講都太遙遠了。她要擔心的不過是考試不及格。肖謹不喜歡她了，十分的局限。今天听了吳哥地一番話卻馬上覺得她的生活不應該只局限在這些點上面，而應該站在更高處看得更遠。
吳哥有些憂郁道，「我的這些想法，其實也跟家里人說過，也給周圍的朋友講過。家里人覺得我實在是有點錢就開始不穩妥了，朋友有理解的也有不理解的，但是有時候自己做一些想做的事情卻找不到同伴，因此感覺十分的孤獨。」
林曉認真地听，是的，她也十分地孤獨。她固執地要喜歡肖謹，並不是每一個好朋友都贊同的，剛開始的時候大家支持不過抱著樂觀其成的態度，可是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了，大家都勸她不要再鑽牛角尖了。林曉覺得，怎麼可以那樣隨便地喜歡一個人，然後又那麼隨便地說不喜歡一個人，自己都輕賤自己的感情，怎麼可能讓別人珍惜。因此她堅持著，要讓大家都認識到這一段感情並不是大學里隨意地快餐，她投入了自己的真心，她要用行動來證明自己，因此而孤獨。
「懷疑過自己患上神經病，看過心理醫生。」
「有效嗎？」
吳哥微笑著搖頭。「他們說的道理我自己都琢磨過無數遍了，要我自己講還比他們講得透徹一點。所以去醫生那里的時候，我一邊微笑地听他們講，一邊想他下一句話該說什麼，然後他說了之後我馬上又說醫生想听地話。我裝作很受啟地樣子，醫生們果然都很滿意，很高興地以為自己又幫助了一個病人。」吳哥聳肩，大笑道，「我覺得這樣挺好玩的，他們比我讀地書多，但是也並不比我聰明。我能在他們面前睜眼說瞎話。」
林曉覺得有點怪怪的，卻又說不出來哪里怪。
吳哥露出跟小孩子一樣高興的臉來，「找了很多醫生，情況並沒有好轉，我也就厭煩了。偶爾也會想一想醫生說的話，比如說投入家庭生活。」
林曉點頭。「是的啊，吳哥你有空閑地話可以帶嫂子和小月一起出去旅游啊，到處走走看看，咱們國家十分的大啊！」
「對啊，我安排過好幾次呢！春天的時候就帶家里人去看桃花，不過我們剛坐下來打麻將，老婆不放心店里公司里的事情，一直打電話，一句話也不跟我說。沒意思得很；我又安排出去旅游，旅游團錢都交了，公司里的事情也安排好了。老婆又不出去，說不放心。」
林曉吶吶地，不知該如何接嘴。「對不起，給你說這些！」吳哥歉意地笑。
林曉抿嘴一笑，「這些我都不懂。」
吳哥微微低頭，「我自己就想，出現這些問題可能是讀書太少明白的道理不多，所以我開始看書。」吳哥指著客廳邊上透明地小書房，透過玻璃隔窗可以看見一排小小的書架。「看了很多書，自己慢慢琢磨一些事情，然後就有些恐懼起來。」
林曉偏頭，看著眼前這個苦惱的男人。
「你說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如果我死掉了，世界上一切的事情便不知道了，那如何證明我存在過？一想到無法認同自己的存在，心里就慌得很，然後我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生命的延續不是在後代的身上嗎？我的女兒就是我生命的延續，她得繼承我地一切。我的財產，我的想法，包括我想做而沒有做到地事情。」
這個父親的想法還真是復雜，不過殊途同歸，為自己得出的解決辦法和為女子得出的解決辦法都一樣而已。
「很遺憾是一個女兒，如果是一個兒子的話，我想我會更高
門又「踫」一聲打開，小月怒氣沖沖站在門口，「你找個小老婆給你生去啊！兒子好。干嘛生我！」說完又甩上門。牆壁分明的稜角都跟著抖了幾抖。林曉尷尬地笑笑。
吳哥毫不介意道，「你看。說的話跟她媽媽一模一樣！真是她媽媽的女兒！」吳哥有些憂郁，「所以我總覺得女兒是她的不是我地。」
林曉尷尬笑道，「怎麼會！」
「好了，情況大概就是這樣的，你看怎麼做最好？」
林曉從來沒有獨立地做過決定，有點不敢承擔這樣的風險。
「沒有必要擔心，我是很開明的人，你說什麼只要我覺得是正確的都會認真去做。」
林曉想了想，才扭捏道，「其實，如果我爸爸是你這樣在別人面前說想要一個兒子，我也會很生氣的。」
吳哥眨眨眼楮。
林曉小聲道，「小孩子都是很自私的，想要得到家里人全部的愛，這是很正常的想法啊。」
「她應該理解我，不是嗎？我是她地父親，我只有這麼一個願望，而且有一個兒子也並不影響她是我的女兒，我照樣的喜歡她。」
這位父親，自我的意識太強。當他是一個生意人的時候，他足夠的自我意識，足夠的為自己獲利的意識催促著他想任何的辦法去獲得成功，這也是他成功地要素；而作為一個父親地時候，他強烈的自我意識卻又阻擋了他和家人地交流，他希望家里人能夠和外人一樣以他為中心，忽略了家里內部平等的交流關系。或者是他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十分透徹地了解了這個道理，但是天性里的自私強烈地要求和壓制別的家庭成員一定要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因為他就是一個家庭的中心和主心骨，他把家庭外的普世原則放進了家庭內。
林曉起身，「我去看看小
吳哥點點頭。
林曉輕輕敲房門，少女十分冷漠的聲音讓她進去。
這是一個完全夢幻的房間，牆壁上是色彩柔和的壁紙，一個個小小的圖案散落其上；細膩的木質地板，走上去柔軟干淨；滿屋子的毛絨絨玩偶隨便地丟在地上；幾本厚厚地書籍隨意地放在床上，有明顯的折痕。
「我不要學英語！」小月的聲音尖銳冷硬。
林曉笑一笑，「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學校里考試要考的，總是要學。」
「誰規定的！」小月的眉頭挑起來。
林曉詫異道，「大家都是這樣地！」
「大家都這樣我就要這樣嗎？別人都要去做的事情我就要做，太沒品了！」
林曉笑起來，「如果你能成為教育部的大人物，要求不學英語那就可以不學。但是你現在只是一個小孩子。你沒能力規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就只有乖乖听話了！」小月的眼楮里有戾氣。
「你看，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啊。有能力的人完全可以指定規則去約束別人，比如說你爸爸有錢，我想要錢，那麼他就指定了規則讓我來教你學英語，而我遵守他的規定來掙錢。」
小月露出鄙夷的神色來，「錢有什麼好？」
林曉若有所思。當自己沒有掙錢的時候，完全可以視錢財如糞土說「錢沒有什麼好地！」，可是當她自己體會到掙錢的艱辛了。便再說不出來這句話。
「沒錢吃飯的時候就知道錢好了啊！」林曉坐在小月身邊，看看床上地書本，完全出了她的年齡應該看的書，居然還有基本哲學類的。林曉頭大，顯然這位父親並沒有看管好自己的書房，讓這位尖銳的小姑娘從書本上獲得了桀驁的理論知識。
林曉隨手拿起一本弗洛伊德的小冊子，道，「知道這些著名的大作家們地生平嗎？」
小月搖頭。
「他們都有貴族背景哦！」小月笑笑，開始回憶在課堂上獲得的一些有趣的小緋聞。「歐洲的貴族們，擁有土地田產，有專門的人為他們管理財產，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年看看賬本，然後到各個地方參加不同的宴會和不同的貴族交流一些小道消息。他們消費玩樂，最後在書本里尋找不空虛的方法。因為他們不必要擔心肚子，所以可以盡情地研究自己感興趣地東西。」
「可是也有窮困潦倒的人！」
「我說了是貴族背景！貴族家庭里也有很多沒有繼承權的人啊，也有很多是小貴族們的後代，他們為了要獲得錢。只有想法設法去獲得有錢貴族的注意，去為他們工作或者寫一些他們感興趣的東西是一個不錯的方法。」
小月眼楮又開始尖銳起來，顯然林曉侮辱了她的理想。
「好吧，如果你不認同我的看法，我也就不多說了。你可以去查一查你喜歡地這些作家們地背景資料，反正現在網絡很達。那麼，今天就不上課了，等下個周，如果沒有接到你的電話推辭。那麼我來給你上課。」
「記住了哦。你現在讀書是為了以後可以自由地只讀自己想讀地書。大學里可是十分自由的，想上什麼課就去上。不想上的可以不去，但是前提是你的成績要足夠上一個好大學。」林曉壞心地說了謊言，大學的確自由無人限制，但是掛科的滋味也不好受呢。
小月不再說話，林曉信心滿滿地走出房間，果然看見吳哥滿意的笑容。
吳哥送林曉出門，堅持要開車送她回學校，林曉沒有拒絕。
「今天是我說話最多的一天，認識你真的很高興，我果然沒有看錯。」吳哥很客氣地說。
林曉搖頭，「其實我都是亂說的。」
「亂說也能說出一番道理來，你很有慧根啊！」
到學校，林曉下車，吳哥道，「有一個朋友，能說出自己心里的話，真的是十分快樂的事情。林曉，你真不錯！」
吳哥的眼神熱情又期待，笑嘻嘻地看著林曉有些羞澀地走回學校，笑了，這一次的對象，無論是外表還是談吐都不讓人覺得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