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率領先頭部隊已經走了兩個時辰了。我立于城門口，看著軍民幾乎都已經上路，于是正要起身。趙雲卻帶著兩個人走了過來。
我一看，正是昨日我在城中救下的那老婦人和那小女孩。此刻那小女孩已經洗淨了臉，頭也經過了修整。雖然還是略顯青澀，但是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此刻她的臉上滿是笑意，看起來燦爛無比。我壓抑了好久的心情也不由隨之大好。
趙雲躬身道︰「啟稟軍師，這位小妹妹說，一定要和你告個別，所以我就把她們帶來了。」
我點點頭，伸出手來，拍了拍小姑娘的頭，道︰「小妹妹……」
忽然我有一種不對勁兒的感覺，但是又不知問題出在哪里，心里空落落的，頗不舒服。我不由抬頭向四面一看，只見那婦人的臉上雖是笑意，但是卻笑得異常牽強。
「不好！」我急忙向一邊退去，但是已經晚了。那小女孩純潔的眼中忽地閃過一絲殘忍的凶光，令人想到了動物世界里那華麗的雌豹。
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薄薄的短刀，雙手高高舉起，惡狠狠地向我刺來。「噗」，我只感覺胸口處一涼，緊跟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仿佛周圍的一切都離我很遠很遠。隱約中，我好像听到了一些聲響，但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分辨了，然後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悠悠醒來。耳邊是 轆 轆單調的聲音。我慢慢意識到，我是躺在一輛大車里。
我慢慢睜開眼楮，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的身影先映入了我的眼簾。「娟兒！」我猛地坐起身來，胸口處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令我劇烈的咳嗽起來。
「呀！」那紅衣女子驚叫了一聲。探出頭去喊道︰「軍師醒了，軍師醒了。」
我這才回過味來，她不過是個普通的侍女罷了。一種說不出的惆悵立刻充滿了我的心。
車簾一卷，趙雲走了進來。單膝跪地道︰「雲識人不明，累軍師受傷，請軍師降罪！」
我擺擺手道︰「趙將軍，千萬別這麼說，我們誰都不會想到的！」我這才現，我自己的聲音居然虛弱的可怕。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趙雲忽然道︰「軍師，那女孩的身份已經查明了，她就是劉先的女兒劉鴛。那老婦人則是她的女乃媽！」
「哦！」我茫然地點了點頭。
「軍師！」孫乾的腦袋又探了進來，這輛車雖然不小，卻容不下四個大人。趙雲當下告退。
孫乾進來仔細看了我兩眼，這才坐到我的身邊，喜滋滋地道︰「軍師，你真是命大，軍醫說了，你要不是提前躲了一下，這刀再往左偏一寸的話，你就性命不保了。不過現在好了，只是外傷，靜養幾日就沒事了。」
我暗自苦笑，想不到短短一天功夫，我卻已經在鬼門關外轉了兩圈。不過看著孫乾的臉上露出的真心的笑容，我不由也受到了感染。咧嘴笑了笑。
馬車「吱」的一聲，停了下來。趙雲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啟稟軍師，人犯已經帶到，如何處置，請軍師定奪。」
我對孫乾道︰「來，扶我起來。」我們拉開窗簾，只見那老婦人和劉鴛都被五花大綁，立于車前，那劉鴛卻是一臉的倔強。
我問道︰「劉鴛，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我！」
劉鴛哼了一聲，仰頭不答。
孫乾道︰「你這小丫頭，昨日要不是軍師救了你們一命。你焉能站在這里。」
「呸！」劉鴛唾了一聲，「你們要是不來，我現在還和爹爹高興地在一塊呢，怎會需要你們來救。你們逼死了我的爹娘，又殺了我們的族人，現在卻在這里裝好人，哼，我真恨不得吃你們的肉，喝你們的血！劉備我是接觸不到，幸好還有楚原你這個大傻瓜，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昨日城破之時，張飛率人先就沖向了縣衙，結果現劉先夫妻已經雙雙上吊，張飛大怒之下，將二人梟示眾，並將縣衙中的所有看到的人全部殺死。看來這劉鴛就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我忽然現這很荒謬，眼前的一切難道就是昨日我歷盡艱辛，甚至險些為之付出性命所換來的嗎？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如果我處在劉鴛的位置，是否也會做同樣的事呢？
我忽然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疲倦。也許，我們都沒有對錯可言，我們每個人所擁有的只是一個立場罷了。我無力地擺了擺手，道︰「趙將軍，放她們走吧！」
趙雲居然沒有驚訝，仿佛就知道我會這麼說似的。長劍一揮，劉鴛和那女乃媽身上的繩索立斷。那女乃媽立刻跪在地上，連聲稱謝。
劉鴛卻是傲然而立，「楚原，你今天不殺了我，總有一天，我會回來殺了你的。不過到時候，我會先放你一回。絕不會讓你吃虧的。」
我看了看她，「好，那我先多謝你了！」
夜已深沉，車輪滾滾的聲音越顯得單調，我卻是心緒難平。這兩天的事像過電影一樣，在我的腦海里不斷閃現。我忽地坐起。拉開車簾，一股清涼的夜風立刻吹了進來。我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哦，軍師。你身上還有傷呢？別涼著了！」孫乾在一旁道。原來他一直騎著馬在一旁跟著我的車子。
「公佑，像昨天這樣的戰斗，你一定經歷了許多回了吧！」我淡淡地道。此刻我忽然非常想有個人陪我說說話。
「是啊！軍師，孫乾追隨主公，大大小小的戰役不下百回了。」
「公佑，今天的事，你怎麼看呢！」
「哈哈，軍師，這都是戰亂引起的。什麼時候，主公統一了天下，這樣的事自然就不會在生了。」
我心中忽然一亮，孫乾說的對啊！也許我是當局者迷，也許有些事思維簡單的人反而想得更清楚。事實的確如此，說實話，這兩天，我心中對劉備的作為頗有些不以為然，可是現在想來，這些不過是達成目的的手段罷了，哪有什麼對錯可言。在這亂世之中，不是宰割別人，就是被人宰割。今後我輔佐劉備奪取天下，也少不了這些權謀詭計。總之，只有最後奪取了天下，那麼這兩天來的一幕幕慘劇才都不會再生。
我當下默默地點了點頭。
荊州議事大廳，劉琦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迎接我們一行人。一進大廳，劉琦就將劉備往中間的主位上來讓。劉備推辭數次，這才向主位走去。
「不可，不可！」一人高聲喊叫著，從旁邊走了出來。我定楮一看，卻是老朋友了，正是原荊州別駕王威。
只听王威繼續道︰「玄德公遠來是客，我家公子才是江夏之主。這主位自然應該是由我們公子來坐，今後玄德公輔佐我家公子收復荊襄九郡，也不辜負老主公的一番心血。」
「就是，就是。」廳內的江夏官員紛紛附和道。這些被劉表派來輔佐劉琦鎮守江夏的人選，除去被劉琦以劉表密詔誅殺的蔡家黨羽，都是劉表的死忠之士，自然出聲贊同。劉備一時坐也不是，退回來也不是，不由頗顯尷尬。王威站在場中則面露得意之色。
「我大哥乃是公子之叔，坐這個位置有何不可？」張飛忿忿道。
王威朗聲道︰「坐此位者須是江夏之主。卻與輩分無關，況且這也是為玄德公好，玄德公素有仁義之名，今天一旦坐了這個位置。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豈不是會認為玄德公要做出奪取同宗基業的不義之舉。」王威說罷，手捻須髯，冷笑不止。
劉備當下笑道︰「王別駕所言有理，卻是備……」
我忽然暗中對關羽使了個眼色，用手比劃了一個手勢。在我心中關羽實是做這件事的最佳人選。
關羽微微點頭，忽地上前一步，抽出腰刀一刀掃出，登時將王威斬為兩截，鮮血四濺。
連劉備都大吃一驚，連忙道︰「二弟，你這是干什麼？」
我輕咳一聲，上前一步道︰「啟稟主公，昨日關平將軍截獲一名曹操手下的奸細，搜出一封密信，信中說要讓埋伏在江夏的內奸伺機挑撥主公與公子的關系。信中雖然沒有明說這位內奸是誰，卻明確指出此人在江夏的地位頗高。剛才王威的話中借機挑撥的意思已經是非常明顯。所以關將軍才按捺不住。」
劉備一跺腳道︰「胡鬧，就算這王威真是奸細，也要查明以後再殺，豈可這般兒戲。」
關羽微微一欠身道︰「大哥，是小弟魯莽了，請兄長重重責罰。」
張飛則高叫道︰「大哥，一個破座位誰坐還不是一樣，這王威剛才分明就是挑撥，卻是怪不得二哥。」
劉備大怒道︰「胡說，不干你的事，你還不退下！」
那邊站起一名荊州的官員，高叫道︰「王別駕一心為公，怎會是奸細，你們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冷笑著對他道︰「那這麼說來，奸細還在你們之中啊！」
那人登時無言。這時只听劉琦高聲道︰「諸公勿要多言，家父臨終有言，讓我待玄德公如父，況玄德公之才十倍于我，我已決議將江夏之主讓與玄德公。玄德公遠來，鞍馬勞頓，今日之會就到此結束。」
劉備連聲道︰「哪里哪里！」劉琦卻攙著劉備匆匆去了。片刻之後，大廳之中已經空空蕩蕩。只剩下我和趙雲站在王威的尸體旁，有下人欲過來收拾尸體，卻被我揮手制止。
此刻我的腦海中盡是與王威一起去荊州時的情景，看來經過兩次生死邊緣的徘徊，我真的是心腸硬了。要是在以前，我想我是絕對不會讓關羽動手的。
我在王威尸體旁邊站了很久，猛然間，我抬腿從王威的尸體上邁了過去，我知道，從今往後，我終于要真正走上一條謀士的路。可是不知為何，我的心卻突然有了一種變得蒼老了的感覺。
剛剛走出大廳門口，糜竺就走了過來。「軍師，主公讓你馬上去一趟，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