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宋 第三卷 龍驤樓 第1217章

作者 ︰ 王晴川2008

第三卷第章

南雁冷冷一笑︰「你不信麼?」長吸了口氣,凌空一的那只破碗緩緩揮出,他存心立威,這不動聲色的一掌已使上了羅雪亭所傳的六陽斷玉掌的掌力。那破碗格的一響,隨即慢慢塌陷,化作一片碎屑殘渣。

武通大張雙目,實在不信世間竟有這等看似柔若拂雲卻又凌厲無儔的劈空掌力,怔了怔,才道︰「那你又為何給關在此處?」卓南雁淡淡道︰「誰說我是給關在此處的?我要出去,可容易得緊!」雙手一抖,鎖在腕上的手銬登時掙落。武通吃驚更甚,幾乎便要叫出聲來。

「王爺命我來此,實是有一件大事要辦!」卓南雁說著拍拍武通肩頭,低聲道,「老兄被蕭壇主選中,來助我辦此大事,也是緣分。」武通心中怦怦亂跳,聲音不覺也低了起來︰「什麼大事?」卓南雁又將頭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得不能再低︰「對面這莽漢,名叫厲潑瘋,乃是魔教余孽,數年前混入我大金,圖謀不軌。日前蕭裕謀反,听說便暗中串通了魔教。但蕭壇主審了這厲潑瘋數年,卻連個屁也問不出來,王爺為此大是震怒!」龍驤樓各壇之間明爭暗斗,厲潑瘋被蕭別離擒住之事,只有虎視壇中少數幾個蕭別離的親信才略知一二。武通見他連這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由對他更是另眼相看。

「為此小弟向王爺獻計,要冒充宋朝細作,砸牢反獄,先救得這逆匪出去,再暗中追擊,擒住他的同黨!」卓南雁面露為難之色,嘆道,「只是這小子看似瘋癲,城府卻是甚深,我在此待了數日,他卻對我總是愛搭不理。無奈之下,蕭壇主只得再派老兄前來,冒充雄獅堂的臥底。適才我對你一通暴打,老兄眉頭都不曾皺上一皺,已讓這廝大是佩服,適才他出口這一喝,心里面早將你當作了自己人!」武通這時才知他痛打自己,確是王爺的「精妙安排」,心內對王爺佩服之余,又不禁對自己的剛硬風骨大是得意,低笑道︰「老弟笑話了,在下骨頭雖硬,但適才老弟的手若是再重上半分,只怕我便撐不住啦!」

卓南雁贊道︰「武兄凜然不屈,端地是大丈夫的氣概,小弟佩服萬分,適才得罪,實屬無奈,還望海涵!」幾句話出口,武通登覺飄飄如醉,慨然道︰「好歹沒有丟了蕭壇主的臉,不知老弟有何吩咐?」牢獄內雖黑,卓南雁也隱隱瞧見他紅腫的臉上燦然發光,接著胡言亂語道︰「王爺已然應允,若是我能擒到這逆賊同黨,便讓我入龍吟壇。我瞧武兄有勇有謀,委實是萬里挑一的難得人才,若能助我立此大功,回頭我跟王爺美言幾句,讓老兄做了那鷹揚壇的壇主!」武通知道這南雁在王眼中非同小可,听了這話,不禁心內怦怦大跳,連道︰「老兄只管吩咐,小弟赴湯蹈火,肝腦涂地!」心熱之下,已將「老弟」改成了「老兄」。卓南雁笑道︰「這全是王爺妙算,咱們照著吩咐做就是!只是這萬劫獄內牢子可是毫不知情,咱們戲要做足,你只需這般行事……」武通連連點頭。

估模著到了深夜,卓南雁忽然放聲大呼︰「快來人啊,這姓武的死啦!」他內力精深,放聲大呼,立時傳出好遠。左近牢房內登時不少犯人探頭張望,厲潑瘋也一驚而起,嘶聲罵道︰「你這狗賊,竟殺了他?」卓南雁道︰「爺爺不過打他幾拳,哪知這廝紙糊的一般,沒幾下便斷了氣!」厲潑瘋目眥盡裂,登時破口大罵。卓南雁也張嘴回敬。這兩人都是好大嗓門,惹得附近關押的人犯群起嘻笑起哄。

這武通是剛由虎視壇主親自押來的要犯,三個守夜獄卒听得他竟被人打死,嚇得手足酸軟,手持皮鞭,一起飛奔而來。當先那滿面橫肉的牢頭取鑰匙打開卓南雁的牢門,挑著燈籠來細瞧,果見武通一動不動地橫臥在地。胖牢頭又驚又怒,向卓南雁惡狠狠道︰「是你這狗賊打死了他?」卓南雁道︰「我不過這麼輕輕一掌,這廝便倒地不起,多半是詐死!」說著揮掌拍在牢頭胸前。他要瞧瞧牢內還有多少獄卒,這一掌未盡全力。那牢頭卻已經受不住,殺豬般大叫︰「來人吶,這小子不老實!」

跟著腳步雜沓,又有兩個獄卒飛步奔來,搶到牢內對著卓南雁拳打腳踢。卓南雁口中連叫冤枉,左遮右擋,亂了片刻,卻再不見有獄卒趕來。他心神大定,忽地「哎唷」一聲痛哼,身子斜斜撞在鐵門上。嘩啦一聲

登時合上。

便在此時,地上的武通一躍而起,雙掌齊揮,登時拍中三個獄卒穴道。他適才跟卓南雁動手時縮手縮腳,這時收拾這幾個牢子,卻是干淨利落。那幾個獄卒剛剛驚覺,未及驚叫出聲,已被他鐵掌拍中,昏倒在地。卓南雁向他連挑大拇指,沉了片刻,不見再有獄卒趕來,才又擺了擺手,武通立時將那胖牢頭的衣衫褪下,套在自己身上,又掏出一串鑰匙,模索著除下二人身上鐐銬。卓南雁伸手在地上抹了泥土,胡亂涂在臉上,再將一個獄卒身上鞋帽衣褲盡數除下,拎在手中,挑起燈籠,便和武通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卓南雁身上那身衣衫還是簇新的龍瓖士打扮,武通穿那胖牢頭的衣衫也將就合身,幽暗的牢房之中,眾犯人還只當是獄卒陪著龍瓖士走了進來。卓南雁眼見數間牢房的方窗前黑  擠滿了看熱鬧的腦袋,當下舉起皮鞭四處亂抽,學著那送飯牢子的聲音喝道︰「日你干娘,全給老子老老實實地待著!」哈哈大笑聲中,武通已取出自那牢頭身上搜得的鑰匙,嘩啦啦地打開了厲潑瘋所在的牢門。

「二位是誰?」適才卓南雁和武通計擒獄卒,全在黑漆漆的牢房內行事,厲潑瘋便在對面,也沒瞧清楚,見他二人忽然進來,不由大是驚疑。武通將手一拱,照著卓南雁的吩咐,低聲道︰「在下江南雄獅堂武通,奉羅堂主之命,前來相救!」厲潑瘋卻听出了他的聲音,眼中精芒閃動,贊道︰「原來是雄獅堂弟子,怪不得如此了得!」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到這武通如何破牢而出的。卓南雁卻將那牢子衣衫遞過去,低聲道︰「時候緊迫,快換了衣衫!」厲潑見這少年望著自己的目光滿是親近之色,心下奇怪,但他性子粗豪,這時卻也懶得多問,匆匆換了衣衫,便跟他二人走出。

武通手揮皮鞭,大咧咧地當先領路,輕車熟路地轉過幽暗的甬道,再拐了兩個彎,便出了兩道鐵門。那大門外還守著兩個龍瓖侍衛,瞧見武通出來,面現驚疑之色,道︰「老武,鳳鳴壇的那小子……」話未說完,武通已湊了過去,低聲道︰「蕭壇主有話吩咐!」趁那二人驚疑不定的當,雙掌齊出,登時拍中兩人要穴。厲潑瘋忍不住低聲贊道︰「好功夫!」武通心下洋洋得意,領著二人快步而出。

出了大門,卻見蒼穹深沉如蓋,正是萬籟俱寂之時,四周全是數丈高牆黑魅魅地矗立在夜色里,遠處一隊侍衛挑著燈籠懶洋洋地溜著。卓南雁也料不到如此順當,長長透了口氣︰「多虧蕭別離送這草包來,助我不廢吹灰之力,便救下厲叔叔。」武通猛一努嘴,帶著二人向那漆黑的高牆奔去。那高牆全是水磨青磚砌成,高可兩丈。武通施展壁虎游牆功拼力爬到中途,忽覺身旁嗖的一聲,卻是卓南雁托在厲潑瘋腰間,竟是一躍而上。厲潑瘋和武通在心底不約而同地喝了聲彩。

三人逾牆而出,模著黑再躡足溜出百十步,只覺沒有追兵趕來,當下放心大膽地拼力飛奔。一口氣奔出數里,卻見前面是一片靜謐幽深的莽林,原來已經奔到了京師之郊。武通累得渾身大汗,忍不住停住步子,呼呼喘氣。厲潑瘋也是腿酸氣浮,扭頭瞧見卓南雁兀自氣息沉穩悠長,不由笑道︰「這位小兄弟當真好功夫,你也是江南雄獅堂的麼?」

此時天心已現出一輪殘月,七八顆星兒疏疏落落地點綴天邊,殘星淡月,清光遙映。借著些微的月光,卓南雁望見

1

那張自小看熟的粗豪大臉上淌滿了閃亮的汗水,忍不住心緒起伏,猛然揮手,快如閃電般地連點了武通胸前四處穴道。武通的滿臉諂笑登時凝固,顫聲道︰「你、你不守……」話未說完,已被卓南雁拍中啞穴。武通頹然倒地,兀自滿面怒色。到了這時,他還只當卓南雁「不守信義」地向自己出手,只怕是為了要獨攬功勞。

「借一步說話!」卓南雁卻沒功夫理他,拉著厲潑瘋的手,快步行入林中。二人走到林子深處的一塊大青石前,卓南雁不由分說將厲潑瘋按坐石上,納頭便拜。借著林蔭間隙淡淡的月色,厲潑瘋緊盯著他的臉,疑惑道︰「小兄弟,你……」卓南雁仰頭道︰「厲大個子,你當真不認得我了麼?」聲音竟有些哽了。

第三卷龍驤樓第十三章順水推舟因禍得福(2)

少主!」厲潑瘋怔了怔,猛然伸出大手將他緊緊抱住高舉起,似笑似哭的顫聲道,「果然是我的好少主!你的功夫竟練得這般高了……」喊了兩聲,聲音便哽得不成樣子,跟著臉上涕淚橫流,竟如孩子般地嗚嗚大哭起來。卓南雁望見那張熟悉的粗豪大臉上滾滿淚水,也覺胸口發酸,眼眶一片模糊。

厲潑瘋痛哭幾聲之後,驀地又仰頭大笑︰「教主,您快瞅瞅,咱這頭小雁可終是翅膀硬啦!」一時間又哭又笑,狂性大發。卓南雁待他心神平復,才跟他細說別後際遇。厲潑瘋圓睜雙目,听得忽喜忽怒,待得卓南雁問起他在龍驤樓中的遭遇時,卻只淡淡一笑︰「姓蕭的狗賊問我那兩個孩童來歷,都逃到哪里去了?老子硬是不說,他們打得狠了,老子便跟他們裝瘋賣傻,亂說一氣!」卓南雁知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這數年之間,在龍驤樓萬劫獄內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心中酸痛之余,又隱隱有一絲慶幸︰「無論如何,終于救得了厲叔叔的性命!」

二人並肩坐在大青石上,絮絮叨叨地又說了片刻,卓南雁便又匆匆站起,低聲道︰「厲叔叔,眼下明教的大雲島上紛亂得緊,您逃回江南,還是先到雄獅堂內安身!我還有要事在身,要立時趕回萬劫獄!」說著將懷中幾塊散碎銀子掏出來,塞入他手中。厲潑瘋知他仍要回去臥底。極力相勸,讓他同回江南,不必再去冒險。卓南雁只是微笑不允。厲潑瘋知道勸他不得,忽然向西跪下,雙手作火焰飛騰之狀,喃喃念了幾句咒辭,才站起身來,道︰「明尊護佑。少主定然平安無事!呵呵,今生今世能得再見少主,我厲潑瘋便立時死了,也是心滿意足!」驀地將他緊緊一抱,跟著大笑三聲,這才轉身而去。

卓南雁看著他高大地身影沒入叢林深處。心底忽酸忽喜,卻不敢再多耽擱,飛身出林,疾步趕回。武通還靜靜地躺在地上。卓南雁道︰「我不殺你,你速速逃命去吧!」說著揮掌拍開了他的穴道,冷笑道,「厲潑瘋是你救的,那幾個獄卒也全是你打傷的,便一百張嘴,你也洗月兌不清。要性命的。便速速逃吧,萬萬不得再回龍驤樓!」

武通卻懶懶躺在地上。紋絲不動。卓南雁心中一驚,伸手去探那鼻息。竟是頭面冰冷,早氣絕身亡。凝神細瞧,才見他喉間破了一個圓圓孔洞,卻不見有鮮血流出,月下瞧來,分外詭異。卓南雁自心底呵出一口冷氣︰「是誰殺了他,難道一直有人跟著我們?武通被殺之後,全身氣血凝結。這寒掌功夫好生了得!」霎時胸前背後盡是冷汗,晚風吹來。只覺發上也濕漉漉的。

猛听得密林深處傳來厲潑瘋的一聲怒吼,聲音短促惶急。卓南雁一躍而起,向密林狂奔而去。林中不時傳來厲潑瘋驚怒的吼聲,卻不聞和他動手之人地半點聲息。陡听厲潑瘋長聲大喝,卓南雁飛身掠去,月色下正瞧見他那高大的身子晃了晃,忽地倚在了一棵老樹上。他大吃一驚,疾步沖上,卻見厲潑瘋背靠大樹,呼呼喘氣,眼珠子骨碌碌亂轉,竟是給人點了穴道。在厲潑瘋身旁,卻不見半點人影。

激戰驟歇,密林中忽地寂靜下來,只聞風擾林梢、夜鳥啾鳴之聲。卓南雁心氣稍定,游目四顧,忽見身側十步外老樹下定定地立著一個人影。夜風拂來,那人衣袖微微飄舉,模樣卻看不清楚。卓南雁只覺一股涼意自腳底下泛起來︰「這人長途跟蹤于我,又在數招之間,擒下厲大個子,武功好不詭異!」驀地長聲清嘯,一招「獨鶴與飛」,鐵掌直按向那人胸前。他見那人襲殺武通,手段狠辣,是以下手也是毫不留情,忘憂心法的功力提至十成。

那人見他掌勢沖淡精妙,忍不住贊一聲好,身子倏忽拔起,有若一股青煙般地向樹上竄去。忘憂心法最重對全局關照,卓南雁未曾出手,已將身周的一草一木一枝一石印入腦內,事先早已算好了這人的諸般退路。哪料到這人不進不退,反而飛身上竄,還是讓他微微一驚。

卓南雁振聲長嘯,身子也拔地而起,「華頂之雲」、「蕭蕭落葉」,連環攻出,一招飄逸靈動,一招雄渾飛揚,虛實相應,剛柔並濟。那人背貼大樹,兩腿連點,身子不住向上飛竄,雙掌疾揮,驚蛇狂舞一般在瞬息間接連拍出七掌,掌影如雪花錯落,柳絮漫舞,將卓南雁這兩招堪堪擋開。

兩人掌上激斗,腳下卻在樹上輕點急縱,繞著枝杈繁茂的大樹不住盤旋升騰,片刻功夫便已竄到樹頂。二人各自提氣調息,凝立樹梢,凜然對視。清冷地月光自雲隙間照來,將那人的一張平平淡淡的臉孔映得清清楚楚,正是龍驤樓鳳鳴壇主葉天候。卓南雁眼瞳驟縮,笑道︰「果然是葉壇主!」葉天候卻也微微一笑︰「好功夫,想不到棋仙施屠龍,竟收了如此高徒!」

「這小子怎地知道我是棋仙弟子?」卓南雁心中劇震,臉上卻滿不在乎地笑道,「知道棋仙的好弟子要給你收尸,心中定然榮幸得緊吧!」必殺。葉天候卻淡淡笑道︰「我只是隨口一詐,你竟坦認了!」

「該死的狗賊!」卓南雁臉上笑意不減,心中卻想,「此人詭詐多謀,萬萬留他不得!」念頭一動,猛然在樹梢上重重一踏,一股勁氣怒潮般奔涌而出,整株大樹枝顫干搖,葉天候立足的那根枝椏登時從中折斷。葉天候也料不到年紀輕輕的卓南雁內勁收發已到了如此境地,一驚之下,身子急墜。

四散飄飛的干枯樹葉之中,卓南雁卻已借勢飛撲而到,雙掌凌空擊下。六陽斷玉掌練到極

返柔,可以掌起無風,但此時卓南雁存心立威,掌上,聲勢驚人。無數殘枝老葉在沖蕩的掌風中發出  銳響,聲若鳳鳴鶴唳,驟雨狂瀾般地傾灑而下。眼見他招式猛惡,葉天候霍地大袖狂飛,雙掌驀然屈指成爪,怒龍出海般向上抓出,凌厲的爪風激得墜葉四散飛出。

兩人自樹頂一起飛墜下來,卓南雁猛摧真力,掌影舒張膨脹,有如巍峨泰山,沉沉實實地壓了下來。葉天候的鐵爪縱逸開闔,卻如老龍躍波,靈虯戲珠,招式愈發詭異,空幻的爪影當真宛如千年沉夢,似乎要把當頭壓來的泰山深鎖夢中。六陽斷玉掌剛勁威猛,凝重如山,葉天候的爪功卻空空蕩蕩,如夢如幻。

「夢回神機爪!」卓南雁忍不住驚呼出聲,他想起那晚羅雪亭跟自己說得清楚,臥底龍驤樓之人擅長的正是這路爪法。瞬息之間,卓南雁的六陽斷玉掌已使到了最後一招「無爭勢」,葉天候悶哼一聲,身若蝙蝠游空,借著掌力遠遠退開。卓南雁掌上勁力也是一發即收,借勢落地之後,怔怔地望著月色下呼呼微喘的葉天候,沉聲道︰「三更驚回千里夢?」

「頭白弦斷少知音!」葉天候咳了一聲,才笑道,「羅堂主早就傳訊說,要再派精靈弟子前來,卻不料是老弟!咳咳,很好,這掌法陽剛無匹,若非老弟機靈。適才這一掌已要了老兄我地性命!」卓南雁望著他臉上又是欣喜又是激越的神色,心中不由一暖,笑道︰「葉兄爪法精奧,卓南雁實是大開眼界!」這句話說得確是發自肺腑。在六陽斷玉掌那樣至陽至剛的掌法凌空轟擊之下,葉天候卻施展以柔克剛的爪法,雖退不亂,始終佔據三成攻勢,委實讓他佩服。

二人對望一眼。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葉天候揮掌拍開厲潑瘋的穴道,笑道︰「厲兄,得罪勿怪!你這麼冒冒失失地逃走,不出兩日,便會給龍驤樓擒回。」厲潑瘋嘿嘿笑道︰「不怪不怪,他女乃女乃的。你們這場龍爭虎斗,當真讓老厲看得過癮!」葉天候淡淡一笑,卻轉頭對卓南雁道︰「兄弟,你忒也莽撞了……」

??經他一番敘說,卓南雁才知道,自己被麻倒關入萬劫獄,果然是王完顏亨的安排,而武通以雄獅堂的身份入獄,則是虎視壇主蕭別離地主意。完顏亨如此策劃,一來可以試探出來歷莫測的南雁的身份真假。二來也可杜絕旁人的妒火怨言。至于今晚卓南雁之所以順順當當地救走厲潑瘋,並非運氣太好。而是全賴葉天候撤走了萬劫獄內的諸多侍衛。這還是多虧了龍驤樓內相互牽制的老規矩,既然武通是虎視壇內派來地人。那麼為防他們串通一氣,奉命監視的就不能再是虎視壇。素來對卓南雁不陰不陽的鳳鳴壇主葉天候,便得以擔當了暗中監視的這一差事?

葉天候笑道︰「自施老歸隱廬山之後,當世見過棋仙新悟武功之人寥若晨星,在下卻恰好是其中之一。當日我與你一動手便覺你武功清逸出塵,那日又見了你千幻萬變的棋藝,竟連王爺也奈何你不得,便猜你必是棋仙高弟。所以我一直對你甚是留意!」葉天候說到這里。忽又將臉一扳,「只是你也太低估了龍驤樓的勢力。當日你在金陵試劍上力挫群雄,不出三日,龍驤樓便得知了力奪神劍那人的模樣長相。我麻翻你之後,取你佩劍一看,果是闢魔神劍!」

「好在這一點羅堂主早已料到!」卓南雁笑嘻嘻道,「照著他的安排,我這次離開雄獅堂,乃是夜盜神劍寶馬,不辭而別,至今江南武林都在滿天下地捉我這個盜劍賊!」葉天候點頭道︰「還是羅堂主深思熟慮!回頭我自會將這緣由跟完顏亨說清,這也只算我先前盤問不細,這把劍你最好獻給樓主,名劍招忌,懷之不利!」他說著沉沉一嘆,「你做得甚妙,今晚劫監救人,全是那武通一人所做,只是你為何心慈手軟,不殺了這廝滅口?武通無勇無謀,他能逃得出龍驤樓的鋪天大網麼,又或他膽小怕事,徑自逃回龍驤樓老實交待,你再機靈百倍,也是有死無生!」

卓南雁忍不住嘆一口氣︰「其實我也知不可放他,只是覺得這小子傻得可愛,不忍動手!」葉天候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無奈,嘆道︰「你不忍殺他,他便殺你!江湖之中,歷來便是如此!」

卓南雁默然無語,緩緩點頭,走到厲潑瘋身前,道︰「厲大個子,你打我一掌吧!」厲潑瘋道︰「做甚麼?」卓南雁愁眉苦臉,道︰「今晚武通劫走了你,我不能坐視不管吧,好歹要給完顏亨一個交代!我只得說,今晚這武通進了牢房之後便即裝死,誘得獄卒進來之後暴然出手,將我和幾個獄卒一並打昏。你和武通的武功路數相類,這一掌由你來打,才能以假亂真!」

葉天候忽道︰「那武通地功夫跟你相距甚遠,怎能將你打傷?」卓南雁苦笑道︰「我自給關入萬劫獄便痛罵葉壇主,惱憤得一頓飯也不吃,三日里粒米不沾,不必武通出手,一陣風也能將我吹倒!」厲潑瘋卻惶恐起來,道︰「少主,當真讓我打你?」卓南雁挺起胸,走到他身前,道︰「打吧打吧,厲大個子,怎地婆婆媽媽起來!」

厲潑瘋猶豫片刻,終于擰著眉毛拍出一掌,卓南雁哎喲一聲,身子倒飛而出,直跌入草叢之中。「少主,」厲潑瘋大吃一驚,聲音都顫了,「你沒事吧!他女乃女乃的,這一掌還是打得重了。」卓南雁卻咳嗽著站起,解開衣襟,月色下只見胸前赫然一個掌印,不由苦笑道︰「還沒給你打死!」

第三卷龍驤樓第十四章順水推舟因禍得福(3)

天候卻舉頭望望月色,低聲道︰「好了,時辰不早,個獄卒醒來之前,你速回萬劫獄。王爺問起,萬事便往那武通身上一推,好在武通已死,什麼事都是他干的,這叫死無對證!我自會想法子,安置厲兄,待風聲過去,再送他回江南!」說話之間,三人已自林中行出,走到了武通尸身之前。

卓南雁瞧見雙目怒張的武通尸身,又瞧瞧葉天候,道︰「只是葉兄奉命監視武通,怎能任由他劫走了‘魔教余孽厲潑瘋’?」葉天候卻胸有成繡,笑道︰「我趕來稍晚,那武通已劫走了厲潑瘋,我追蹤一夜,也是毫無所得!大不了挨王爺一通訓斥,但武通是虎視壇的人,大黑鍋卻要蕭別離來背。」說話之間,自懷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些粉末灑入武通喉頭傷處,隨即便听嗤嗤聲響,那喉頭破洞騰起酸臭煙氣,跟著黑水四溢,傷口漸漸擴大,片刻功夫一具八尺尸身連皮骨帶衣服,盡皆化為水。卓南雁心下暗自驚服︰「葉大哥忠心虎膽,卻在王完顏亨跟前亦步亦趨,不露半點聲色,而瞧他斬殺武通,化骨滅跡,則又剛斷果決,當真是個厲害角色!」當下和厲潑瘋作別,飛身趕回萬劫獄。

萬劫獄內還是黑  的,卓南雁悄沒聲息地潛入自己那間牢房,仰面倒在地上,立時裝作昏迷不醒。隔了多時,那三個獄卒穴道自解,發覺武通蹤跡不見,不免大喊大叫。卓南雁也昏昏沉沉地自地上撐起身子,卻虛弱著嗓子罵道︰「這廝詐死……劫獄……」便又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轉過天來一大早,葉天候便將卓南雁接回鳳鳴壇。還是那間幽暗冷靜的小屋,還是陰郁的晨曦和跳耀的燭火,只是此刻二人已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互述往事,感慨無限。

桌上擺滿了酒菜,卓南雁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呵呵笑道︰「遲早有一天,我也會將你關進萬劫獄,日日灌你臭米粥喝!」葉天候笑道︰「當年我身入龍驤樓,完顏亨大大小小地試了我一十三次,相形之下,老弟可算幸運得多了。」卓南雁望著那張略顯清 的面孔,不禁肅然起敬,道︰「葉兄在這龍潭虎穴之中藏身三年,更能謀得鳳鳴壇主的高位,讓完顏亨深信不疑,委實萬分了得!」

「完顏亨誰也不信!」葉天候的笑容凝重起來,「我為他出生入死,做下多少大事,卻還是不得進入龍吟壇。那才是龍驤樓的中樞,非但藏有《七星秘》、《沖凝仙經》那等武林至寶,更是龍驤樓發號施令的所在。壇中長老皆是深沉睿智之輩,完顏亨的諸多謀劃,多與他們商議。入不了龍吟壇,便無法得知那龍蛇變之秘!」

「龍蛇變?」卓南雁正自放口大嚼,聞言登時將一塊**辣的熟牛肉硬生生咽下去,瞠目道,「難道葉兄丁點頭緒也沒探出來?」葉天候隱在幽暗中的眸子閃了閃,道︰「這半年來,完顏亨一直對我甚是提防,龍蛇變之秘,我只隱約知道一個大概。完顏亮即將揮師南侵,在此之前,龍驤樓要策劃一場驚天密謀,先將大宋朝廷中能征慣戰之臣盡數誅殺!」

一陣清涼的晨風透窗襲來,卓南雁卻在心底覺出一股冷徹肺腑的寒意,忍不住道︰「盡數誅殺?這麼說,龍驤樓要大舉入侵江南,分頭刺殺大宋能臣?」葉天候緩緩搖頭︰「詳情我便全不知曉了,但此計既名龍蛇變,自然決不會用大舉行刺這麼笨的法子!」說到這里,他那雙幽深的雙眸緊緊盯住卓南雁,低聲問︰「你可知道,龍驤樓最可怖之處是什麼?」

「自然是龍吟壇了?」這念頭只在卓南雁腦中一閃,卻又想,「他不會明知故問,難道還有比龍吟壇還厲害的地方?」便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葉天候幾乎不見眼白的烏黑眸子閃著沉沉的光,道︰「知道龍驤樓的江湖中人只道龍驤樓中最厲害的地方必是龍吟壇,卻不知道,龍驤樓還有一股更隱秘更可怕的人馬——龍須!」

「龍須?」卓南雁目光一寒,忍不住道︰「好古怪的名字,難道便是龍的須子麼?」葉天候點頭道︰「不錯,‘龍須’這股勢力確是如同神龍之須,無孔不入卻又縴細難尋!他們便如你我一樣,乃是龍驤樓派出混入別國的細作和殺手。這群龍須人數雖少,卻各懷奇能,大宋朝廷之上,武林幫派之中,都有龍須暗中潛伏。這些人只听完顏亨一人號令,只要一得完顏亨密令,便即百折不撓,不死不休!龍蛇變之計,便是由這群似人似鬼的龍須死士來施行。」

卓南雁眉頭也不禁緊蹙起來,道,「只須除去完顏亨,不就破了他這龍蛇變之計了麼?」葉天候

︰「不成!只要完顏亨密令一下,哪怕是他轉天暴斃群人也會象一群螞蟻一樣,精密細致地執行他這龍蛇變之秘!這便是龍須最可怕的地方!可惜我至今也不知完顏亨是如何操控龍須這樣一個詭秘勢力的!」卓南雁不禁在心底無聲地透了口氣,淡淡地道︰「是以探明龍蛇變之前,完顏亨還殺不得!」

葉天候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點頭道︰「令尊卓盟主千古俠義,天候仰慕得緊。況且我的全家也是龍驤樓所殺,咱兄弟這血海深仇,自然要報,但眼下,還是以大局為重!」他說著眼中光稜乍閃,低聲道,「好在金主完顏亮已對完顏亨有了猜忌之心,據我揣度,只怕過不了多久,便有一場好戲要看!」

卓南雁猛然想起皇宮內僕散騰那沉冷如刀的目光,忍不住道︰「那日兄弟隨完顏亨進宮,金主完顏亮身旁有個絕頂高手‘刀霸’僕散騰,對完顏亨好生無禮。」葉天候將手在大腿上重重一拍,道︰「刀霸僕散騰?听說此人乃是新近才被完顏亮卑辭厚禮延入宮內的,為的便是防備完顏亨!其實金主完顏亮一直對完顏亨又忌又畏,只怕已有了除他之心!」卓南雁身子微震,道︰「這又是什麼緣故?」

葉天候又神秘莫測地笑起來︰「金主完顏亮雖然是太祖的長子長孫,但終究是篡位登基,因此不免對宗室子孫深懷戒心,登基之後便對金太祖金太宗的子嗣大加屠戮,弄得金太宗早早絕嗣,金太祖的子孫也只剩下寥寥幾人。完顏亨乃是太祖嫡孫,更手握龍驤樓和龍須這一明一暗天底下最厲害的兩股武林勢力,怎能不見疑于上?」

卓南雁想起那晚在皇宮之中金主完顏亮與完顏亨那一番意味深長的對話,不由暗自點頭。葉天候又道︰「須知完顏亮疑心最重,當年疑心他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完顏袞有謀反之嫌,連審也不審,便將涉案諸人一並宰了。完顏亨素來自負雄武,不懂韜光養晦,江湖中人送他綽號‘滄海龍騰’,他也不知避諱,一個朝廷重臣卻以‘龍’為號,早已犯了完顏亮的大忌。」

「正因完顏亨為太祖嫡孫,此心忠耿,不容有二!」完顏亨那聲沉冷蕭索的嘆息和那張孤寂落寞的面孔霎時在腦中閃過,不知怎地,卓南雁竟忽在心底對這殺父仇敵生出幾分憐憫。他猛然昂起臉,道︰「是以眼下的當務之急,便是混入龍吟壇,探知龍蛇變之秘的詳情,然後傳訊給羅堂主,讓他早做防備!」葉天候道︰「不錯!探知龍蛇變之秘,原本艱難萬分,但老弟不日便會晉身龍吟壇,有你相助,把握便大了數分!」

卓南雁雙眉一揚,道︰「他這麼快便答應了讓我入龍吟壇?」葉天候道︰「虎視壇派來的武通莫名其妙地劫走了厲潑瘋,昨晚完顏亨已向蕭別離大發雷霆,罵得他狗血噴頭。而我追蹤不力,晚到片刻,也給他痛罵一番。但不管怎樣,老弟好歹是順順當當地過了關,完顏亨已親口應允,待會便要見你!」他說著又嘿嘿一笑,「老弟得以身入龍吟壇,還要多謝金主完顏亮!你是完顏亮御口親封的六品龍驤士,完顏亨不得不對你高看一眼。」

葉天候頓了頓,忽然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笑道︰「還有,那位婷郡主始終對老弟情思綿綿,想必也是完顏亨看重你的原因之一。」卓南雁臉上微紅,故意呵呵笑道︰「那不過是逢場作戲!葉兄當小弟是什麼人了?」葉天候笑容一斂,道︰「完顏亨雖是絕世雄豪,卻最疼愛這個女兒,你跟完顏婷是逢場作戲也好,假戲真做也罷,可也得給我老老實實地做下去。」

卓南雁默然不語,低下頭來,風卷殘雲一般將桌上酒菜掃蕩得干干淨淨,才將嘴一抹,笑道︰「葉兄,這一回你酒內不會給小弟再下迷*魂*藥了吧!」葉天候哈哈一笑︰「好,咱們這就去見王爺!」

兩人行到門口,葉天候忽然頓住步子,轉頭望著他道︰「兄弟,老哥還有一事相求!」卓南雁笑道︰「大哥只管說!」葉天候的臉緊了緊,忽然緊握住他的手,低聲道︰「這普天下的學武之人,莫不想見識一下天衣真氣……」卓南雁心下登時了然,不待他說完,便笑道︰「待小弟混入龍吟壇,若有機緣得見那天衣真氣,必然偷上他一套,獻給老兄!」葉天候滿面感激,連連點頭道︰「好!好兄弟!哥哥交了你這好兄弟,當真不枉此生。只是那完顏亨機詐之極,你萬萬不可弄險盜取經書,只須將修煉之法牢牢記在腦中,回頭轉述給我便是!

第三卷龍驤樓第十五章幽園演武劍閣解經(1)

傷好了麼?」完顏亨靜靜端坐在王府軒昂的大廳之中不出一絲喜怒之色。卓南雁苦笑道︰「屬下無能,給武通這廝打了一掌,便昏了過去!」他打定主意,見了完顏亨之後,不大叫被無故關押的冤屈,卻先自認無能。

「一掌便昏了過去!」完顏亨的聲音還是淡淡的,讓人永遠無法測度他心底正在想什麼,手中卻橫著一把長劍,望劍沉思。這把劍正是那把闢魔神劍。卓南雁心底一寒,忙道︰「屬下罪該萬死!這把長劍的來歷,未曾稟告葉壇主!」完顏亨靜靜地望著他,目光深沉而悠遠,道︰「這把劍當真是自羅雪亭手中盜來?」卓南雁道︰「這姓羅的老頭太過小氣,又言而無信,明明說好比武奪劍,最後瞧我是個無名之輩,便將這劍大咧咧地要了去。還說什麼,名劍招妒,留在我身邊,反為不祥!嘿嘿,屬下氣不忿,我明里打他不過,暗中便將此劍奪了過來!」覷見完顏亨手撫長劍沉吟不決,便順水推舟地道,「屬下願把此劍獻給王爺!」

完顏亨面色微變,卻笑道︰「我若要了你的劍,豈不也成了言而無信的小氣之輩!」卓南雁暗道︰「完顏亨事事要跟羅雪亭比,這個面子可得給足了他!」當下慨然道︰「這個自然不同!王爺雄武大智,屬下這回是心甘情願獻給王爺。」完顏亨雙眉一展。鏘然一聲,還劍入好,本王收下這把劍啦!你竟敢自羅雪亭手中盜劍,憑這份膽氣,便可入龍吟壇!你若還能爬得動,便隨我去龍吟壇!」卓南雁急忙挺直腰桿,朗聲道︰「啟稟王爺。屬下還爬得動!」

完顏亨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地微笑,猛向葉天候低喝一聲︰「動手吧!」

葉天候應了一聲,出指如風,嗤嗤嗤嗤,連點了卓南雁胸前四處大穴。霎時間卓南雁只覺四肢僵直,剛叫得一聲「王爺」。啞穴便被封上,跟著雙目又被蒙上一層紅布。

「完顏亨又要將我怎樣?」卓南雁有了被無辜拋到萬劫獄之中的經歷,此時倒並不如何驚惶,耳邊卻響起葉天候的低笑︰「兄弟勿驚!王爺這就要帶你去龍吟壇。嘿嘿,初次進得龍吟壇,都須如此,老哥我還求之不得呢!」卓南雁心下稍安,連連點頭,卻听完顏亨冷冷道︰「羅嗦什麼,速速背馬!」

卓南雁便被抬到他那匹裝入一輛馬車之中。只听馬蹄聲聲,車鳴轆轆。也不知行了多久。卓南雁忽覺一股雄渾的掌力在自己肩頭一拍,渾身一震之間。穴道立解,跟著眼前一亮,那紅布也去了。探頭四顧,才知已到了一座大花園中,園內花木蔥蘢,滿植蒼松翠柏。縱眼望去,滿眼都是疏曠和爽淨,恰如水墨畫中故意留下的白。純淨的白,一下子便蘊染出了一種空靈的仙意。若說王府的花園。美在精巧細致,眼前這大園子則勝在恢弘清幽。

完顏亨瞧他一眼,便大步往園中行去,卓南雁飛身縱下馬車,在後緊隨。園子里寂靜得緊,只有不知名地野鳥咕咕鳴叫。花徑上倒有一些十三四歲的宮娥往來打掃道上落葉,見了完顏亨,便遠遠地躬身行禮。瞧那些女童的衣裳打扮,想必都是女真族的女子。移步換景之間,卓南雁陡然發覺龍吟壇內的道路縱橫交錯,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暗合五行八卦之理,隱隱便是一個奇門陣法。

「龍吟壇中的事,葉天候想必跟你說了不少!」完顏亨地聲音永遠是淡淡的。卓南雁故意慢他半步,這時忽然發覺,完顏亨步履看似悠然隨意,但舉手投足之間,渾身氣勢連貫,既便是他大大方方地背向自己,全身卻也沒有半分破綻。「果然是武林第一人的絕世風範!」卓南雁心底油然生出一股略含無奈的欽佩,口中淡淡地應了一聲。

完顏亨並不回頭,接著道︰「龍吟壇內,共有四位長老,分別為精研書法的鐘離軒、醉心畫功的燕老鬼、修習瑟功的百里淳和潛心丹藥的耶律瀚海。當年王沖凝傳下的這套《七星秘》內含七般武功,但……醫道、劍經和陣法這三門,迄今我還未能覓得高手參悟。」卓南雁听他說起「醫道」時,語音蕭索含混,心中一凜︰「想必葉天候說的那蕭虎臣盜走醫經地事,倒是真的!」

完顏亨忽道︰「你想不想習練天衣真氣?」卓南雁不想他話鋒忽然轉到這里,幾乎不假思索地道︰「想啊!這是天下第一神功,誰人不想?」一眼瞥見完顏亨凌厲地目光,才低聲嘀咕道︰「那晚喬抱樸跟樓主大戰,曾說樓主也在暗中修習這門絕學……」

「那是巫魔的管窺蠡測之見!」完顏亨回頭瞥了他一眼,沉聲道︰「師尊晚年悟得地這門滄海橫流本就與天衣真氣大有關系。但天衣真氣凶險無比,我至今未敢放手修煉!當年我與鐘離軒四人有約,只有他們先破解了《七星秘》之中的武功,才得演練《沖凝仙經》之中的這門天衣真氣。」

卓南雁連連點頭,心底卻不以為然︰「不敢放手修煉?說到底還是偷著煉了。卻又不許旁人習練。嘿嘿!」心中尋思,口中卻老老實實地道,「可是他們只有四人,那劍經、醫經和陣法三門,還無人參悟。」完顏亨嘆道︰「醫道、陣法與武學關聯甚少,眼下最要緊的,便是那門奇怪的劍經!百里淳、燕老鬼和鐘離軒皆為當世劍道高手,卻對那劍經起始的幾頁百思不解!我跟他們早定好了,今日讓他們四人演武論道,若是各自練功有得,便讓他們一起參悟劍經!」說到這里,他意味深長地望了卓南雁一眼,「你年紀雖輕,卻稟賦過人,我有意讓你與他們共同參詳劍經!」

卓南雁雙眉乍揚,喜道︰「多謝王爺美意!」心下暗想,「自我見了

亨,就這一句話說得真心實意!」完顏亨卻笑道︰「太早,那四個老家伙個個眼高于頂,平日只對我還服氣一些。你若是手段平庸,給他們瞧不起,只怕未必會在這龍吟壇內存身!」卓南雁听他口氣冰冷,心中卻也騰起一股傲氣我也正想瞧瞧這四位長老的手段!」

這時心思全被完顏亨的話題吸引,卓南雁便忘了默記路徑,再行片刻,忽然聞到一股馥郁酒香。卓南雁探頭觀望,只見數根虯干曲枝的老柏挺立面前,華蓋如傘的繁枝密葉遮出一片濃蔭。柏下的土地終年不見陽光,已生了一層青苔。老柏前方卻是一塊光滑如鏡的巨岩,岩下數叢菊花爭奇斗艷。卻有四人或坐或立,手持酒杯,正自飲酒賞菊。這四人打扮雖然各自不同,但個個神清氣朗,顧盼之間,均是睥睨天下的宗師氣象。

翠柏如蓋,青岩如鏡,更襯著數叢美菊,這相貌高古的四個老者把酒臨風,談笑風生,倒讓卓南雁生出一種恍惚來,以為自己剎那間走入了仙風道意的古畫里。

「幽人今夜來不來,教人立盡梧桐影。樓主可是來啦,」岩下來回走動的一個高瘦老者當先凝步躬身,笑道,「燕老鬼盼這一天,眼楮都盼紅啦!」卓南雁見這燕老鬼長發披肩,一身皺巴巴的青衣前襟上盡是五顏六色的顏彩。一副不拘形跡之狀,雙眸內精光閃爍,卻又出奇地冷定。

跟著那三人也齊齊上前問候完顏亨。跟葉天候開口閉口「王爺」不

同,這四人都只管完顏亨叫「樓主」,言語之間,親熱大于恭謹,就像知己良朋一樣隨意,似乎他們服膺的只是武功震懾天下的龍驤樓主。卻非那位高權重的王爺。卓南雁見這四人神色倨傲,對自己理也不理,索性也擺出一副大咧咧的神色,負手站在完顏亨身後冷眼觀瞧。

卻見那百里淳身上卻披著一件僧袍,打扮非僧非俗,滿面皺紋。似是七八十歲的年紀,但須發卻是烏黑光亮,懷中攜著一具黑沉沉似琴非琴的樂器。耶律瀚海是個五十多歲的道士,生得面如冠玉,身披一件鶴氅,神色冷寂凝定。鐘離軒卻是一位白須白發地老者,身上坦胸露懷地披著件破舊直,眉目慈善,四人之中以他年紀最長,衣著也最是隨意。

談笑幾句。耶律瀚海攜著一壇美酒,走到完顏亨身前。捻髯笑道︰「鼎內龍降虎,壺中龜遣蛇。功成歸物外。自在樂煙霞。《七星秘》之中,以丹藥之法最是艱深,偏偏在下修為最淺,只得先行獻丑了!」說著將酒壇提到身前,眼望壇內,凝神沉思,白皙的臉上愈發白得透明,似是罩上了一層寒霜。

卓南雁忽然覺出一股森寒之意自耶律瀚海身上發出。扭頭觀瞧,卻見那酒壇之內寒氣升騰。不由心底微驚︰「這片刻功夫,這人便將酒水凍結成冰,好厲害的寒掌功夫!」忽听耶律瀚海朗聲笑道︰「待賓榼里常存酒,化藥爐中別有春。」驀地伸手在酒壇內一撈,卻撈出一片亮閃閃的寒冰,大袖拂動,那片寒冰直向菊花飛去。寒冰飛到半空,耶律瀚海揚手拍出一掌,掌力到處,登時將寒冰擊成細碎冰晶,紛紛揚揚地有如白霜天降,慢慢落到一叢菊花上。

那叢色若黃金的「金鈴菊」本來枝挺花圓,爭奇斗艷,忽然給這細碎如霜的「冰酒」灑上,登時枝葉齊抖,跟著葉子打卷,枝干酥軟,本來怒放地金黃花朵也慢慢收縮枯萎。燕老鬼叫道︰「你將掌上的毒氣逼入酒中,化酒為冰,才使鮮花枯萎,這也不算稀奇!」

「那便請燕兄再品品這個!」耶律瀚海將手中毒酒放下,隨手又提起一壇美酒,臉上驀地騰起一層紫霞般的紅潤。卓南雁只覺鼻端酒香濃郁,斜眼瞧見他掌中酒壇內冒出騰騰熱氣,不由心中一凜︰「原來這人竟是兼煉一寒一熱兩股掌力!」猛听耶律瀚海長笑一聲︰「頓飲長生天上酒,常栽不死洞中花!」揚手疾揮,酒壇中飛出一片**辣的酒氣,嘩啦啦地灑在了那叢金鈴菊上。

說來也怪,這叢菊花本來懨懨欲謝,給這酒氣一噴,竟漸漸枝干挺拔,垂下的花葉重又舒展,一時間葉綠如碧玉,花開似黃金,茁壯猶勝先前。更有兩株本來含苞待放的花蕾,竟也在酒香之中盈盈怒放。

卓南雁看得目瞪口呆。卻見完顏亨卻微微點頭,對耶律瀚海笑道︰「恭喜耶律兄煉得了《靈砂還丹訣》!」

原來道家丹法分為內外兩門,最初自古相傳的都是外丹燒煉,信奉能將鉛、硫磺、金銀之物煉成金丹,服之長生不老。只是外丹燒煉之法艱難之極,服食金丹而死者又屢見不鮮,到晚唐宋初時,內丹清修一派崛起,外丹修煉終于漸趨消沉。呂洞賓正是道家承前啟後的大人物,最先痴迷外丹燒煉之說,後來終于發覺煉丹術耗財費力,才轉為內功修煉。

?。這《七星秘》中的《靈砂還丹訣》,正是呂洞賓弟子王沖凝早年的煉丹所得,其中雖無長生不老地金丹煉法,卻詳細記述了煉丹中可能生成的有害于身地丹毒和健體補氣的丹丸諸般秘法。耶律瀚海能在一盞茶地功夫里,使菊花由生而枯,又轉死為生,正是在酒中化入了兩種不同的丹?

耶律瀚海得了樓主一贊,卻神色淡然,略一躬身,飄然退下。燕老鬼哈的一聲大叫,笑道︰「瀚海老弟,你煉的這丹藥能使鮮花轉枯,更能教枯者回春,實在是妙藥,回頭給我兩丸嘗嘗!」百里淳伸指在那樂器上一劃,卻嘿嘿冷笑︰「小心他給你那毒丸,讓你這朵老花轉瞬枯死!」

第三卷龍驤樓第十六章幽園演武劍閣解經(2)

笑之間,白須白發的鐘離軒卻已長身而起,笑道︰「,我還要借你這壇美酒一用!」漫不經心地提起了耶律瀚海先前放在地上的那壇毒酒。耶律瀚海神色一震,沉聲道︰「這壇酒內已被我種下‘離魂丹’,鐘離老,可不要醉倒了你!」

鐘離軒將酒壇抱在胸前,目視壇內,緩緩搖頭,道︰「醉了也好!呵呵,道我醉來真個醉,不知愁是怎生愁。」潛運內力,已將壇中凍結成冰的美酒蒸騰化開。猛一張口,壇中冰冷的酒水忽然化作一股絳紅色的酒浪,直飛入他口中。那酒壇離他白須掩蓋的口邊尚有兩尺遠近,全憑那一口精深內氣吸得酒浪倒飛。這一壇毒酒適才只被耶律瀚海倒出不足兩杯,此時卻被鐘離軒鯨吸長川、鰲吞滄波一般盡數吸入口內。眾人眼見他氣也不換一口,忍不住齊聲喝彩。

卓南雁暗自咋舌︰「胡子不是白長的,這老者的內力修為還在耶律瀚海之上。而他竟然不怕這毒酒,難道真煉成了百毒不侵的金剛不壞之軀了麼?」一壇子酒轉眼便被鐘離軒吸光,他那原本就有些紅潤的臉上更是色如紅霞,腳步踉蹌,醉態淋灕。完顏亨目光閃爍,笑道︰「張旭三杯草聖傳,月兌帽露頂王公前。鐘離老要這便要揮毫如雲煙了麼?」

鐘離軒長聲大笑︰「知我者,樓主也!」忽然張口。一股酒浪勁射而出,直向天上飛去。眾人均知那酒中蘊有奇毒,雖不懼怕,卻也不願酒水沾身,各自斜身退開。鐘離軒卻飛身騰起,揮手自背後撤出一支粗如兒臂地大筆來,揚手一卷,那巨筆上竟生出一股絕大吸力。將滿空酒浪盡數吸到了筆上。起落之間,他已躍到了那數丈高的巨岩之上,霍地筆走龍蛇,就在巨岩上寫起字來。

卓南雁見他落筆如飛,寫得卻是一幅草書,雖然那十個字里有五個不識得。但見這白發老兒邊寫邊嘯,神態若醉若狂,也不禁心有所感︰「听說古人張旭、米諸大家往往要在醉後狂呼落筆,才能盡顯狂草真意,不想果然如此!」卻見鐘離軒筆意奔放,往往一躍之後,便一筆連寫數字,直到筆上酒干,便再將口中毒酒噴到筆上。鐘離軒飛身幾躍之後,一篇神龍騰霄般的七絕狂草已在巨岩頂上躍然而出。

百里淳凝神念道︰「醉舞高歌海上山。天瓢承露結金丹。夜深鶴透秋空碧,萬里西風一劍寒——這首七絕必是呂祖所作。好詩好詩!」耶律瀚海平時也醉心書法,這時不禁眉目聳動。贊道︰「氣勢縱逸豪放,運筆無往不收,果然是張長史的筆意,好書法,好書法!」完顏亨也雙目發亮,贊道︰「駿馬狂馳,倏忽千里!當年張旭見公孫大娘舞劍,始得狂草神韻。今日鐘離老卻能將絕世指法化入狂草之中,好一幅《登真太清篇》。好一套驟雨驚風指!」

眾人听了他這一喝,凝神細瞧,果覺這幅雲煙繚繞般的狂草筆畫之間卻又絲毫不為成法所拘,舒卷開闔,跌宕多姿,隱然便是一套氣勢逼人的上乘指法,才知鐘離軒竟將自那《登真太清篇》中悟出的指法化入了狂草之中。

百里淳沉聲笑道︰「好,神虯出霄漢,該鼓瑟一曲!」猛然揮手,巨岩前立時響起一陣急促的瑟聲。卓南雁才知那黑黝黝似琴而寬地樂器便是瑟了,只覺這瑟聲高亢嘹亮,有若鐘罄共鳴,金石交擊,定楮一瞧,才見百里淳膝前放置的古瑟色澤烏黑,竟是玄鐵鑄成。

完顏亨垂首聆听瑟曲,那張總有些悒郁神色的臉上這時卻現出難得一見的寧謐神色,低聲道︰「先不必以瑟演武,你那手《百鶴操》彈得怎樣了?」百里淳笑道︰「正要請樓主品評!」十指輕撥徐捻,瑟曲氣象登時開闊清朗,似是雲天萬里,秋高氣爽,境界疏曠寬廣之極。忽听吱的一聲,竟有一只白鶴展翅飛來,飄飄落地,單足獨立在古柏之前,側著頭,似是凝神听瑟。

百里淳並不抬頭,雙手勾剔,瑟聲愈發舒緩,空靈處如風過松間,泉游石上,輕盈時又若青鸞啁啾,彩鳳低鳴。這時卻又有兩只白鶴鼓翅而來,落在老柏上。片刻功夫,竟先後有十余只或灰或白的大鶴翩然飛落樹前。卓南雁越看越奇,暗道︰「這人竟能以瑟聲招來群鳥,當真神乎其技!」

完顏亨雙目微閉,低聲贊道︰「好,極雲霄之縹渺,招飛鶴以和鳴!」百里淳揚揚自得,笑道︰「樓主過譽啦,既然那老二位都顯了本事,珠玉在前,百里淳也只得獻丑一二了。請諸位品品這曲《枯木禪》!」屈指勾起絲弦,錚錚錚地彈了三聲,其聲如扣枯木,卓南雁听在耳內,只覺一顆心隨著那瑟聲砰砰砰地連跳了三次,心底說不出地難受,暗道︰「這《七星秘》上的武功當真神妙無端!」急忙凝定心神,氣沉丹田。

那十幾只白鶴也受不了這瑟聲,展翼伸頸,一陣低鳴,似要鼓翅飛走。百里淳雙手不停,瑟聲嗡嗡而作,變得悲郁無比。十幾只白鶴似也被瑟聲所感,郁郁低鳴,有如喝醉了酒般地在地上踉蹌起舞。卓南雁心下一驚︰「這人竟拿飛鶴試演自己的殺人瑟曲!」卻見百里淳瑟曲搖曳,愈發蒼涼悲沉,群鶴聚在一處,在瑟聲中突突發抖,卻不敢飛起,卓南雁暗道︰「再這麼彈下去,這十幾只無辜大鶴便會給他震斷心脈!」心下惱怒,猛然振聲高歌︰「一休休,二休休,月子彎彎照幾州——」

他也不擅音律,隨便在腦子里抓了個曲子便放聲高歌,卻哪里還管他什麼曲韻高雅?但他內功驚人,這一放開喉嚨大唱,登時擾得瑟音一亂,那十幾只白鶴立時爭先恐後地振翅騰空,遠遠飛走。

百里淳見有人擾局,目光陡然一厲,眼見唱曲的正是那立在完

後的膚色微黑的少年,心中一動︰「那兩個老家伙演少年一直不言不語。怎地這時卻忽然擾我瑟音,莫非是奉了樓主之命,來考較我功夫來著?」當下不陰不陽地道︰「樓主帶來的這位小友好生了得,年紀輕輕,竟有這等修為!」卓南雁長長一揖,道︰「晚輩南雁,見這幾只鶴兒可憐,無禮冒犯,百里先生勿怪!」百里淳怒道︰「胡言亂語,老夫只是要讓那幾只鶴兒給樓主跳個舞,你當老夫是焚琴煮鶴之人麼?」

卓南雁卻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倔強脾氣,听他言語老氣橫秋,止不住心底有氣,也將雙眼一翻,大咧咧笑道︰「有曲豈能無歌?在下也只是想給先生這瑟曲配個歌兒而已。」百里淳怒道︰「這歌辭粗鄙不堪,是何人所作?」卓南雁笑嘻嘻道︰「這是晚輩在江南道上混時,听得縴夫拉船時唱的鳥船歌,十足的下里巴人,卻正好對應閣下的陽春白雪!」

一語才落,燕老鬼早已拍手大笑︰「有趣,有趣!樓主,你帶來的這少年果然有趣得緊!」鐘離軒和耶律瀚海也相顧莞爾。完顏亨卻捻髯微笑不語。原來大金國尚武崇強,女真人更有貴壯賤老之俗,甚少宋朝漢人排資論輩的許多講究。在完顏亨眼中看來,當仁不讓才是大丈夫氣魄,這時眼見卓南雁跟龍吟壇長老咄咄逼人,卻也不以為意。

百里淳面色陡變。冷哼聲中,瑟曲陡變。古瑟有大小之別,小者三尺,大者將近六尺,彈奏之時,有托勾、剔、打諸法,端地音聲渾厚,鏗鏘悠揚。古瑟在秦漢時曾風行天下。至宋金時已少見于世。百里淳地這鐵瑟長有五尺,上有絲弦二十五根。這時他指上潛運內力,瑟上登現金鐵交擊之聲,似有千軍萬馬,呼嘯而來,又似怒流急。沖波逆折。

?。龍吟四老精研《七星秘》上的武功,卻又各有心得。百里淳深通佛理道功,這曲《枯木禪曲》為他浸婬佛道兩家功夫數十年所得,瑟功雖得自《七星秘》上的道家武功,瑟理卻暗含佛家成空的四重境界。這時惱怒之下,已施展出了瑟曲的第二重境?

卓南雁只听得幾聲,便覺一顆心怦怦亂跳,暗道︰「這瑟聲怎地帶著這般大的殺氣!」急忙抱元守一。完顏亨見他二人暗較功力,本待出聲喝止,眼見卓南雁臉上紅光一閃。隨即渾若無事,倒想讓他二人見個高下。向鐘離軒三人打個手勢。三人向旁邊走開幾步,遠遠袖手旁觀。

百里淳冷哼一聲。暗道︰「連一個後輩小子都奈何不得,豈不讓那幾個老不死笑話死老夫!」頭上立時騰起陣陣白氣,瑟音再變,柏樹林間登時騰起一股枯寂冷漠之意,似乎萬木凋零,蕭條無盡。《枯木禪曲》第三重境界一出,卓南雁猛覺心神間籠起陣陣悲涼,似乎萬事萬物都了無生氣。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好在他久練道家上乘功法。一驚之下,立時警覺,奮力將歌聲拔高︰「莫笑樓船不解行,識儂號令听儂聲……愁殺人來關月事,得休休處且休休——」心急火燎之下,雖然唱得愈發不成腔調。但他體內深蘊了數十年的上乘真氣,這時亢聲長歌,委實非同小可,堪堪抵御住了那空冷迫人的瑟曲。

韻冷調寒、深含至理地古瑟曲中卻伴著天下最粗俗最平凡的船歌,何況這船歌還唱得聲嘶力竭,猶如牛叫馬嘶!這情形簡直萬分滑稽可笑。但鐘離軒三人卻並不覺得可笑,閱盡滄桑的臉上反有了一絲震驚。他們佇立在老柏之後,猶給瑟聲攪得心蕩神搖,這少年挺身鐵瑟之前,直當《枯木禪曲》之鋒,居然渾若無事!

百里淳兩道漆黑的長眉驟然鎖起,臉色凝重如霜,猛然十指齊發,鐵瑟上霎時迸出一串急弦緊調,這一曲《枯木禪曲》已到了最後一重山崩地裂、海枯石爛的空無境界。卓南雁只覺心跳氣喘,眼前發黑,拼力凝定心弦。

完顏亨眼見二人神色凝重,卻不願他們拼個兩敗俱傷,正要出口喝止,忽听得有人哈哈長笑,聲如和風緩吹,拼斗正緊的兩個人都覺心底一震。那笑聲乍然放大,有若一道巨雷,劈在搖曳緊密地瑟音上。完顏亨卻神色一緩,暗道︰「燕老鬼這時出手,正是時候!」那笑聲雖然轟鳴刺耳,卓南雁心底被瑟音攪起的煩惡之意卻為之大減,不禁呼呼喘氣,暗呼僥幸。

百里淳眼望柏樹林外,怒道︰「燕老鬼,你又來攪局!」燕老鬼哈哈笑道︰「老夫不是攪局,只是瞧這小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動了愛才之心!嗯,了不起,這小子比我燕老鬼當年還要了不起!樓主帶他來此,必有深意,百里老兒,何必跟個後輩小子過不去!」這笑聲本來自東而來,卻瞬息竄到西側,跟著便如神龍經空,游走不定,一笑不止,一笑又起,片刻間四面八方,都響起了滾滾笑聲。

卓南雁心下駭異︰「這人的輕功還在明教那九步登天的彭九翁之上,似可直追武功詭譎的喬抱樸!」百里淳听得他最後的一句話,心中一震,瑟聲登止,舉頭望著柏樹林間那道快若流星的青影,笑道︰「這小子頑皮跳月兌,老夫還當真跟他一般見識麼?你燕老鬼讀經多年,就練會了這一手群魔亂舞麼?」

「狗眼看人低!」燕老鬼猛然頓住步子,自柏樹後踏步而出,自鐘離軒手中接過那支大筆,滿面嘻笑地昂然四顧,道,「你們費力巴拉地拋磚引玉,就為了等著我老人家的這壓卷大作了吧!」口中說笑,將大筆探入那壇美酒之中,臉上神色也慢慢端重,似是潛心苦思,猛然長吸了一口氣,身子急掠而起。

第三卷龍驤樓第十七章幽園演武劍閣解經(3)

南雁只覺眼前一花,燕老鬼已飛縱到了巨岩之前,猛往岩上畫去,刷刷兩筆,便將岩石上涂得絳紅一片。卓南雁不曉書畫之道,見這燕老鬼運筆肆縱,簡直就是刷漆涂墨,不由暗自搖頭。

那巨岩高可兩丈,燕老鬼數筆之下,這一躍之勢眼看著堪堪將盡。但見他左掌在巨岩上輕輕一按,便又飄然而起,瘦長的身子竟如凌虛仙人一般在巨岩上盤旋縈繞。卓南雁暗自喝一聲彩,卻見燕老鬼大筆翻挫那一片絳紅已化作了一個袍袖飄逸的背影,再加上圓轉如意的連環數筆,便繪出了一個鼓袖奔騰的仙人。

鐘離軒看得老眼放光,拍手笑道︰「好一幅飛仙御風圖!」卓南雁凝神看那燕老鬼畫在岩上的仙人,衣袂飛揚,冉冉欲動,手足飛舞之狀儼然便與燕老鬼適才運氣飛騰的姿勢毫無二致,暗道︰「他們是以藝演武,鐘離軒將指法融于狂草之中,這燕老鬼便將絕世身法蘊于畫中了!適才鐘離軒飛身作書,尚要連躍三次,這回燕老鬼揮毫作畫,卻是腳不沾地,一氣呵成,這份輕功顯已傲視龍吟四老了。只是若論內功精深,還是以這外貌渾樸若痴的鐘離軒為尊。」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燕老鬼,恭喜你終于練得了這九妙飛天術!」完顏亨長笑兩聲,緩步走到那塊巨岩之下,折起一朵怒放的菊花,轉頭對卓南雁道,「還記得那晚本王‘萬家燈火’之語麼?」

卓南雁登時想起,當日完顏亨激戰喬抱樸之後,自己曾問他,那天頂的殷紅巨掌是真是幻,完顏亨曾道「若是你視而不見,京師的萬家燈火與荒郊野陌,又有何分別?」他凝視著完顏亨深含玄機的雙眼,緩緩點頭。

完顏亨收回目光,望著那朵金黃的菊花,悠然道︰「所謂‘天地萬物皆在我心’,這朵菊花在岩下自開自謝,看似與你的心了不相關,但若你的心不去感知,此花是開是謝,又有什麼分別?」卓南雁全身一震,立時知道完顏亨在以花為喻,向自己展露高深武學的竅訣,只覺一顆心登時進入一種空明境界,喬抱樸那只在天際呼嘯的巨手、完顏亨手中綻放的鮮花,眼前光滑挺拔的巨岩和四周散著清香的古柏,一時都在心中活潑起來,霎時間他若有所悟,但話到口邊,卻又說不出來。

「妙哉!」鐘離軒忍不住嘆道,「樓主所說正是武學之中‘心外無物’的至理,但其中所含妙意,卻又超越武學,直趨天道。」燕老鬼、耶律瀚海和百里淳卻在頻頻點頭之余,苦思完顏亨話中的玄機。完顏亨卻抬起頭,凝望著巨岩上的那幅御風飛行的仙人圖和那首真氣彌漫的七絕草書,若有所思。

眾人全不知他要做什麼,微微一沉,卻見完顏亨飄身躍起,大袖輕揮,竟將手中那朵菊花,平平插入巨岩。眾人齊齊一驚,要知巨岩堅硬無比,一朵柔弱的花枝竟能被他舉手插入,這手功力委實驚世駭俗。

燕老鬼卻雙目閃光,痴痴望著巨岩上方那朵金黃菊花,猛地大叫一聲︰「好一手天外飛來的妙筆!」卓南雁也覺眼前一亮,原來這巨岩太過高大寬綽,雖給燕老鬼畫上了仙人、鐘離軒書上了絕句,仍覺空曠無比。但完顏亨卻別出心裁地將這朵菊花插在巨岩上方,看上去便似仙人向著菊花飛奔,仙人的大袖直向菊花伸去,似摘似舞之間,便有種破壁飛出般的飄逸。

那剛勁的七絕狂草給上方那陰柔嬌艷的菊花一襯,也是愈發顯得氣勢奔放。霎時間高大巨岩、潑墨仙人、七絕狂草,全因這一朵小小的菊花,變得渾然一體,卻又靈動異常。

「這一朵柔弱嬌艷的小花,卻也隱含著玄奧無比的天地妙理。」卓南雁暗中將完顏亨這句「融天地萬物于心內」的妙理跟師尊施屠龍說的「與天地合一」的玄門要旨相互印證,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無比親切的感悟,「這與忘憂劍法‘大局在胸,洞察入微,避實就虛,應機而動’的要義卻又隱然相通!」

眾人均知,完顏亨這隨手一插,施展的不止是絕世武功,更有超邁天下的大手眼,一時眾人均是凝望巨岩,心底嘆服無盡。

眼見眾人個個凝眉沉思,完顏亨沉靜的目光環顧一遭,才道︰「算上南雁,你們五人各懷絕藝,都是我龍吟壇中的中流砥柱,只望集你五人之力,解開那半部劍經之秘!」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等于宣布年紀輕輕的卓南雁已然晉升龍吟壇的長老之位。這不啻一道平地驚雷,要知卓南雁雖然適才力抗百里淳的奪命瑟功,但到底是年少識淺,功力不足,忽然間將他與威名赫赫的龍吟四老相提並論,如何能讓這四人心服?

巨岩之下先是鴉雀無聲,沉了沉,終于先後響起兩聲冷哼。第一聲來自性子暴躁的百里淳,燕老鬼看似滑稽,鐘離軒外表痴呆,耶律瀚海貌若謙恭,卻都隱忍不發。第二聲卻是卓南雁所發,「有什麼了不起,皺紋越多的,未必本事越大!」這麼想著,他臉上又浮出那層滿不在乎的笑意,故意將腰桿挺得筆直。

完顏亨眉頭微皺,只作不聞,轉身向柏樹林外行去。卓南雁和龍吟四老自後相隨,片刻便到了一間軒敞靜謐的閣樓跟前。那閣樓上爬滿了野藤,時值深秋,野藤葉子盡作橙紅之色,樓前黃菊幾叢,清香彌漫,更增幽靜之意。完顏亨取出鑰匙開了銅鎖,默不作聲地走入樓內。樓中卻一直有幾個青衣小鬟反鎖在內,這時見完顏亨領人進來,便忙著奉上香茶。

天色還早,但這閣樓竹窗四閉,廳內幽暗得緊,便早早點上了燈燭。卓南雁自一踏入這間幽暗的閣樓,心內便猛然生出一種異樣之感,忽一抬頭,卻見對面高牆上掛著數張大幅畫卷。畫上黑白相間的圖形甚是眼熟,才一入目,卓南雁便覺得一股玄異之氣撲面而來,似乎那棋子樣的黑白點陣竟攜著宇宙間最神奇最精微的至理,一下子便將他夾裹其中。

卻見完顏亨緩緩舉起一本古舊的經書,道︰「這本《靈棋劍經》與《七星秘》之中其它六門功夫不同,當初我大金武士自宋人手中將它得來時,便殘缺了前面的數頁,更因此經與易理相關,愈發顯得精深奇奧。牆上所掛的圖譜,乃是我親手抄錄的劍經開始幾頁,只盼各位見仁見智,闡幽發微!」眾人定定地盯著那幾張怪圖,凝神思索,燭火將幾人的臉孔映得半明半暗,一時閣內悄寂無聲。

沉了沉,百里淳沙啞著嗓子道︰「這頭一張圖上,雖寫明了‘九宮後天煉真局’七個字,怎地圖上所示,卻又不似九宮龍圖,中間更以黑白棋子標了不少奇怪圖案,難道當真便是棋局麼?」鐘離軒沉吟道︰「沖凝真人的武功得自呂純陽祖師,考諸呂祖詩篇,卻有不少紋談棋的詞句——琴劍酒棋龍鶴虎,逍遙落拓永無憂。數著殘棋江月曉,一聲長嘯海山秋……難道起始這幾頁,當真只是棋譜?」畫上除了幾個彎轉古拙的小篆,便全是黑白點相連的奇怪圖形,不明易理之人乍看上去,便會以為畫的是一堆胡亂擺放的圍棋子。

卓南雁一直盯著那圖,一見「九宮後天煉真局」那七個大字,登時心內劇震︰「難道這當真便是師尊苦覓不得的《九宮後天煉真局》,卻怎地掛到了這里?」再凝神細瞧,鐘離軒所說的以黑白棋子標成的古怪圖形,正是師尊施屠龍苦思出來的黑子為陰爻、白子為陽爻的八卦卦相,只是卻按著乾西北、坤西南的文王後天八卦方位排布。霎時他心內怦怦亂跳︰「後天八卦與九宮龍圖相配,這果然是與忘憂心法一脈相承的《九宮後天煉真局》!」

再轉頭望去,卻見這張圖旁邊掛的幾張圖上依次寫著「太極順逆局」、「水火匡廓局」、「三五至精局」。霎時間卓南雁心內忽喜忽驚︰「師父早說過,他這忘憂心法得自一套殘缺不全的道家古譜《忘憂棋經》,卻原來、卻原來便是武仙沖凝真人所著《七星秘》中的棋經!」

這時卻听百里淳長嘆一聲︰「樓主,便因這劍經缺了前面幾頁,變得怪里怪氣,活似道士的鬼化符,除了王沖凝本人,誰人參悟得透?不如咱們直截了當地習練劍經後面所載的劍法!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俠宋最新章節 | 俠宋全文閱讀 | 俠宋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