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十七章 粉香離,人姝立

作者 ︰ 花娘

覺得寂寞。

分外的寂寞。

一個人的時候,很多個人的時候,一樣寂寞。

為什麼喜歡上了你之後越的寂寞了?一有空的寂寞,一點一點地腐蝕著身體。可是,你看那上面蓋著繁花似錦,彩雲如霞。

竟什麼也不見。

直射進來的絲絲日光,好亮,伸出手,好涼。

總是用小小的間隙來懷念。淺嘗就好,多了怕月兌不掉。苦的會是自己。

想每次凝視他雙眼的時候,總是很容易地想起永遠。讓這一切停下,沒有到現在和再之後的其他。至少在那一刻,他的笑,似露水潤澤了秋後黃枯的麥桔。雖太陽升起後,還是要曝干。

悲傷,便這樣,滑落心底——

顏淵兄弟走了後,清園又寂了下來。薛鏡閉門不出,成天持著書卷,或是伏案習字。期間阿弘來請過薛鏡去左廂。薛鏡頓了許久,久到花媛都擔心她家小姐神游去了。

「我想練會字。你先回吧。」

平靜的調子,復了以前。花媛不明白,花清關照她不要多話。兩人繼續在書房相陪著,從晨起到日落。這樣過了幾日。花妮時常不見人影。其他人像是窺到了什麼,不作聲地悄悄掩了過去,薛鏡也不過問。

後來阿弘又間隙地來過幾次,一回還捎了盒紫雲胭脂。

普通的胭脂或是用山燕脂花汁染粉,或是用紅藍花粉染胡粉搗制,唯獨這西北地產的紫雲胭脂是用細選的紫礦棉1浸紗而成。粉色艷而不俗,碾磨在手,細膩非常,朱砂丹紅間微隱透紫,是上上品。

花媛驚喜得不行,嘮叨著。薛鏡隱約憶起昔日在母妃的妝台上似也見過這等顏色,吩咐了花清收進了妝台上的紅楓箱。空落落的抽屜自薛綽送來後總算是添了件物什。

晚膳時分,薛鏡下了樓,遇上花妮正倚著廊柱繡著方錦帕。她專心地起著絲線,嘴角勾著笑意。薛鏡好奇得很,伸了脖子,素藍的帕子的一角是朵朵精致的雲紋,似這天,舒雲微現,澄空萬里,讓人的心情也朗朗了起來。

「出去走走,可好?」

……

「你看這花,骨朵裹得緊,旁邊倒開得正艷。不知是什麼名字。」

「該是春茶吧。夫人愛極了茶花。」語笑嫣然。

「串串的金黃又是什麼?」

「迎春花。」想了想,暖如春暉,「二夫人喜歡得緊。」

「這你還知道?」指著庭院正中間棵足有一人來高的墨綠大葉片的植株問道,上面可是連個苞芽都還不見。

「是老太君最愛的牡丹。」反應更快,「牡丹可保富貴。這棵還是特地從奉苻移過來的。裝在瓦缸里顛簸到了這兒,三棵只活了一棵。」有點惋惜。

「你懂好多呢。」暗里有些不樂。

「哪里,日子久罷了。自五歲進府後便是老太君帶著。」花妮抬頭看著牡丹,一點沒察覺︰「再過上三,四月便開了,那時可漂亮了。」說著回頭,眉眼又是一笑。

背景的晚日紅如鴿血,環帶著霞光滿天,昏惑的天空自西向東是藍紫到瑰紅的漸變。花妮嬌甜的唇上著了層淡紫的暈,十五如花的女子,盡是嬌柔。

「融那時可頑皮了,昨日還與我聊著小時候……」

薛鏡的眸子忽地迷蒙起來,眼見越走越近,到了跟前,微踮了腳,鼻尖快觸上花妮的面龐,輕嗅了嗅。花妮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

一股紫雲棉混著水銀珠特有的涼瑟冰甜的香氣期然地沁入心脾。

花妮茫然地立在原地,目送著薛鏡不一言地拂袖子一人離了花苑。不驚不怒,不笑不嗔,倒和平日里浸入書卷一樣安定,偏偏還多了難以觸模,似兩個國度般。這讓她不解,還有絲忐忑︰從沒見過這樣的薛鏡。

是夜,清安閣二樓沒有琴聲。送宵夜的花媛以為定是看書,進去的時候卻只見小姐坐在床上,抱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呆。簾子還鉤著,風聲呼嘯。花媛縮瑟了脖子,一看薛鏡竟只著了白色的里衣,不可思議之余忙闔上紙窗拉了幔布。退身的時候張望了眼,薛鏡還是原來的樣子。

一夜,明燈不熄。

五更時分,花清醒覺得早,天邊已泛青白。提步上樓,推門,薛鏡和衣蜷在床邊沉睡,被子蓋了一半。花清替她拉好,吹了快燒到根的微弱燭火,關門下樓。路遇同樣起早的花妮,關照去了早膳和洗漱。

薛鏡直到正午時分方才起來。花媛熱了膳食端上,還捎了個消息︰老太君明日回府。花清她們一會都要去大堂幫忙。抬眼窗外,新空如洗,艷日高照,暖了好些。

午後,薛鏡斟茶,壺空了,又喚人,方想起都不在。她只得自己下樓來尋。步上長廊,正對了張望的薛融。

似該說些什麼,開了口,只擠出個

「阿弘不在怪無聊的,我來這里轉轉。」薛融攤了手,平常得很。

「新作了篇文章,要不要上去?」用力半天,話一出口就輕得像羽絨般飄散。

有難色,「還是算了吧。」

他一向不喜文章書卷之類的,她是知道的,卻還挫折了下。

「天氣這麼好,不如街上逛逛去?」建議。

「好。」

她听得自己這麼說。

南陽在江南是屈一指的富庶和繁華。街上商販雲集,人頭攢動。薛融領著薛鏡這兒看看,那兒看看,倒也新鮮有趣。薛融頂愛轉熱鬧的地方,薛鏡嫌棄噪雜,兩人扭著性子執了好些來回,偏巧到了「卷帙居」2的門堂口。

這卷帙居雖算不上南陽城中最大的書市書肆,在雅士文流間卻也小有名氣。主人家嗜書品書,印書也總揀些喜好見地特別的來,偶爾竟還有珍本善本待沽。一來二去,倒也人氣不減。

瞅那木漆招牌,薛鏡眼刷地亮了。薛融想起娘勒令數日後考察的功課,皺了眉,隨了一同。一進去,便是鋪天書卷。薛鏡喜不自禁,馬上開始低頭翻閱。薛融覺得無聊,正欲拾起一卷時候,听得︰

融。這兒遇上還真稀奇。」

抬頭,是位少年,與薛融差不多的年紀,俊朗白淨,長身頎立,錦服玉帶,頗有風姿。若說有甚憾事,便是偏生得眼角微吊,不見勾人,反倒添了點點邪氣。眼下他正笑吟吟地與薛融攀談。這一笑,眉眼柔和,很是孩童般的純粹。果然還是笑起來好看些,薛鏡心下。

听著听著,少年見了湊過來的薛鏡,打趣︰「幾日總不見融兄,念得緊,原來卻是有嬌俏相伴。」

「一棠,不要總跟我咬文嚼字的。」薛融很是無奈,指道︰「這是我妹妹,薛鏡。」接著指了指那得意的人兒,「南陽郡守沈鄴沈大人之子,便是這位倜儻的沈一棠——記不住也不打緊。」

薛鏡听得笑了。忽得沈一棠彎了身子,對上了她的眼。

家妹妹眼珠子怎麼不是黑的?!」

薛鏡猛地止了笑顏,定神帶敵意的目光直刺了過去。那沈一棠先是嚇了大跳,驀地很快復了平靜,回望過來。薛鏡見那瞳孔烏黑的纏繞繞著絮碎,踏不到底般,雖帶了抹笑意,總覺冰的。

似曾相識。

「很特別,挺漂亮的。能照見人影。」

沈一棠已起身笑說。他竟一點不怕,朗朗間,薛鏡觸動。

「今兒什麼好日子,俱是貴客呢。」四十開外的掌櫃下了樓,殷勤地迎了來,「請諸位雅室上坐。」

眾人提步,薛融先行,沈一棠有禮地謙了薛鏡先請。經過時,忽听︰

「就是太深,太沉了些。」

驚覺抬頭,沈一棠笑得正邪——

1李時珍《本草綱目-燕脂》。

2書籍可舒卷的叫卷,編次的叫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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