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的潑辣顯然是難以看到下限的,顏寶柱被她這一罵,想不從屋里出來都不行。
他被周氏攙著,一手拄著拐杖,悶不吭聲推開了那扇籬笆牆的門。
張氏指向正在奔逃的顏芷和二妞兒,冷笑道︰「好兒子,你就是這麼教閨女的?你不打算讓她們認我這個女乃女乃了是吧?」
顏寶柱垂著腦袋不說話,仿佛被張氏給訓得蔫吧了似的。周氏則蹲了蹲身,細細弱弱地說道︰「娘,孩子們這是年紀還小,沒懂事。等她們回來了,我一準教訓她們,讓她們來給娘賠禮。」
張氏被她這軟釘子氣得發抖,眼楮一橫,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就將頭發一扯,一坐到地上,拍著退大哭起來︰「我造孽啊!我怎麼養了這麼個不孝子,又討了這麼個不孝媳婦!我這是對你們好呢!一個個都當我要害你們似的!我能害你們嘛?你們這是要戳我的心窩子啊!我造孽喲……」
她一邊拍一邊哭,哭腔悠長,抑揚頓挫,若是仔細听,竟還有些韻調在其中。
不多時,便有不少雙口村的鄉親被她吸引了過來。有些人悶聲看戲,有些人低聲議論,卻有一人排眾而出,擰著眉毛對顏寶柱說︰「顏老大,瞧你這事鬧的,讓你母親就這麼坐地上,成什麼體統?你還不趕緊扶人?」
顏寶柱頓時羞得滿臉通紅,連忙掙開了周氏來扶張氏。
張氏自然不依,更加哭鬧︰「你走開!你走開!成心想我死呢!還來這里假惺惺!我造孽啊,我這心就跟被捅了千百刀似的,兒子合著兒媳婦一塊兒欺負我,孫女兒以為我要害她,我這麼掏心掏肺的我是為哪個啊……」
「娘!」顏寶柱被張氏推開,直急得青筋都往額頭上冒。他也不會說什麼話,就知道一邊念著「娘你起來」,一邊試圖再來扶她。
張氏見他始終不肯松口將顏大花兒叫下山來,頓時氣恨更甚。她奮起雙臂的力量,上身傾起猛地對著顏寶柱一推,口中更是怒罵︰「不孝子!你這是巴不得我死呢,你扶我,有你這麼扶的嗎?假惺惺!」顏寶柱瘸了一腿,不意被她這一推,竟是立足不穩,「砰」地一聲就跌在地上,還濺起老大一片土灰。
卻不知他這一跌是被觸動了哪里,一跌之後,忽然猛一咳嗽,竟是吐出了好大一口血來。
張氏頓時傻眼了,周圍的人也傻眼了。
一直無人吭聲的馬車里忽然傳出一聲怒哼︰「真是鬧劇!五德,走!」
車夫應了聲,揚起馬鞭就將馬車掉頭, 轆轆的聲音再度響起,這馬車竟就這麼沒頭沒腦地走了!
張氏忽然淒厲地大喊一聲︰「哎喲我的錢!總管大人您別走啊!」當然沒人會理她。
鬧劇終究收場,過程很不美好,結局出人意料。
村里的土郎中過來看了顏寶柱,給出一個「氣急攻心,怒傷肺腑,需富養慢療,不然三月而卒」的結論。好嘛,說到底這麼一鬧,就給顏寶柱鬧出了一個富貴病。可人顏寶柱是得富貴病的料嗎?他家窮成這樣,他鐵定了就只能當那個「不然」,最後的結果八成是逃不出那個「三月而卒」了。
顏寶柱大約只剩了三個月的命,這個結論讓顏老大一家子都陷入了愁雲慘霧中,就連慣來沒理不饒人,得理更不饒人的張氏都沒好意思再來找麻煩,一時間偃旗息鼓,倒是讓顏老大一家得到了片刻喘息。
而那天都已經跑到了半山腰的顏芷和顏二妞兒也終究沒有上山,顏寶柱都吐血了,這兩個做女兒的能就這麼跑了嗎?得,趕緊回家服侍老爹吧,至于秘籍,暫時是別想了。可要是不拿到秘籍,這顏家的經濟狀況就沒法得到改善,顏家經濟狀況不改善,顏寶柱的病就沒法治,他這病不得治,就是一家人將他服侍得再周到又有什麼用?
這時候「上山撿柴」這個借口已經不給力了,雙口村的鄉民們多少還有點悲憫之心,至少柴禾這個東西,就有不少人家送。顏芷就想啊想,又過了兩天,在某次土郎中來的時候,特意問︰「趙大夫,您說我爹這是富貴病,是不是說要吃的東西是人參靈芝這種,所以特富貴?」
趙大夫上次來的時候就只給顏寶柱開了個固本培元的方子,用的全是黨參、黃 、茯苓、蓮子之類相對稍微便宜的藥材,效果不是沒有,但對顏寶柱的病情來說,那效用肯定就不夠了。可人家的家境也就那樣,趙大夫慣來給鄉下人看病,是不會開那些「富貴藥方」的。
此刻顏芷一臉天真地問起,他心里就嘆了口氣,頗帶幾分憐憫道︰「人參是最有效的,但好參難求,這個花費……」他搖頭,「還是別想了。」
顏芷又道︰「我听人說山里有參挖呢,趙大夫您說是不是?」
「這……」趙大夫本想說人參要是那麼好找就不叫人參了,可眼瞧著人小姑娘可憐巴巴滿臉期待地看著自己,他這話就說不出口,最後只能含糊道,「也許吧。」
末了他又覺得不能讓小姑娘因為這話去冒險,因此告誡︰「好參大多長在山深處,可這雁環山深處是有凶獸的,听說有些甚至還成了妖,那可不是常人能去的地界。」
顏芷重重點頭,感激道︰「謝謝趙大夫。」
等人趙大夫一走,她就跟家里人商量著要再度上山。
趙大夫的話周氏和顏寶柱也都是听到了的,他們便不同意︰「那參是好挖的嗎?太危險了,不能去!」
顏芷耐心解釋道︰「這邊山上我又不是沒去過,左右我不過小環峰,這邊兒山淺,不會有猛獸過來的。我就在這山外圍找找,當是踫運氣了,就是找不到我也不深入。這總比不找要好是不是?說不定老天都幫咱們,爹的病就能治了呢!」
兩口子既心動又猶豫,先問︰「這人參是個稀罕東西,長土里的人參是什麼樣,你認識嗎?」。
顏芷道︰「我問過趙大夫了,知道是什麼樣的。」然後仔細解釋一番人參的模樣。她大學的專業是中西醫結合,雖說還沒畢業,動手能力不咋滴,但決不至于連個人參都不認識。
兩口子卻不好糊弄︰「你什麼時候問的?我們怎麼沒听到?」
這是大失誤啊,顏芷只想到要借趙大夫引出人參的事,卻忘了她這鄉下姑娘不該識得人參的。于是只好繼續扯謊︰「我出門送趙大夫的時候問的,你們當然沒听到。」說完就覺得背後冒冷汗,謊言這東西真不是好物啊,以後還得再謹慎點。
兩口子于是猶豫又猶豫,最後決定︰「那還讓二妞兒和你一起。」也好起個互相監督的作用。
一起就一起唄,顏芷上回都沒意見了,這回當然更不可能有意見。
姐妹兩個于是再度收拾干糧、水壺、繩子等物,這回又還加了個背簍,然後趕了個清早,在隔天天剛亮的時候上了山。
這次上山二妞兒情緒低落,她憂心忡忡地問︰「大姐,咱們真能找到人參嗎?要是沒有人參,爹的病怎麼辦?」
顏芷安撫她︰「會有辦法的,別急。人都說好人有好報,咱們家從來不做惡事,老天爺都會幫咱們的,不擔心啊。」雖說顏芷自己是不信這說法的,不過用來安慰人挺好。小姑娘情緒稍好了些,就一邊爬山一邊認真地觀察腳下這種草那種草,生怕錯過了人參,那態度可比顏芷認真多了。
有鑒于二妞兒的態度,顏芷也只好打起精神。還別說,這山上雖然沒有人參,但像板藍根、大青葉、莪術、三叉苦、絡石藤之類的藥材倒是很多。這些藥材都是南方地界生長的,有些全年可挖,有些正當季,還有些需等到其它時節才能采摘。
顏芷看得心里癢癢,可她又沒法解釋自己怎麼會在忽然間認得這許多藥材,看來看去也只能忍著不說。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就試探道︰「二妞兒,山上既然會長人參,說不定也長其它藥材呢。你說我們要是采藥到鎮上去賣,是不是比種地更能掙錢?」
二妞兒歪著頭道︰「也許是吧,可是山上就算有藥,咱們也不認識啊。」
「如果去找趙大夫學呢?」
「他能教嗎?而且就算他肯教,家里活計那麼多,也沒誰有那時間吧。」
顏芷便笑了笑,心里卻暗暗琢磨開了。她上輩子就參觀過好幾個藥材種植基地,在醫術上雖因缺少實踐的原因不敢說好,可要說在藥材的識別和炮制上面,總還是有幾分能拿得出手的。中藥種類多如繁星,她雖不全能,但哪怕只是精通幾類藥材的炮制,也總能給自己多增加點收入吧?
不行,我一定要想個法子把這技能光明正大地拿出來用。
因為這個,顏芷也回過了味兒來︰其實我不是廢柴嘛,農活什麼的,雖然我不會做,但我也有專長啊。我的專長還挺有專業性呢,誰再說我廢柴,我……我拍誰!
她開始慶幸自己當初選的是中西醫結合,而不是西醫臨床,否則現在就真的只能抓瞎了。所以,選個好專業,真的是受益終身啊。
身邊的二妞兒還在走一下停一下地,時不時地問︰「大姐,你看這個是不是人參?大姐,你看那個是不是人參?」
如此這般,天都快晌午了,他們才剛越過臨村的小山包,離小環峰上的五龍廟起碼還隔著四五百米。
這上山的四五百米可不比平路,光只是淨往上爬都得爬上兩三刻鐘不止,而照顏二妞兒這個折騰勁兒,顏芷深刻懷疑,天黑的時候她們能不能到五龍廟。
她于是提議︰「二妞兒,要不咱們先上小環峰,就在五龍廟里吃些干糧歇一歇,然後下山的時候再順路找人參怎麼樣?不然照這個速度只怕天黑了回不去,那可就麻煩大了。」
二妞兒也覺得有道理,兩人便直走上山,不再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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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出門,時間預估錯誤,結果回來已經好晚了。羞答答捂臉說,我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