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夏部長。」原先作為夏天同行的深圳市深業服裝總公司審計部的陳先娘大姐來到湖貝金融服務社找夏天，一見面，對夏天熱情地說︰「你看，我給你帶誰來了？」
夏天看見陳先娘身後站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正笑容可掬地等待夏天認出來。
夏天看那男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剛來深圳打開工作局面時幫過自己一把的深圳市投資管理公司的企業管理部的容易部長。
夏天很高興地說︰「容部長你好，稀客！請坐。」
容部長與夏天握過手，說︰「我是听陳部長說了你，才知道你調走了。怎樣，這里比在特區總公司舒服吧？」
夏天說︰「真是一言難盡，就跟《紅樓夢》里王熙鳳當了家後產生的感覺一樣。」
陳先娘說︰「我听馮人文、馮人武他們說起過你，你們之間有很多業務往來。我也想把存款弄到你這里來發發財。但是，今天要先找你的麻煩。」
夏天說︰「大姐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陳先娘還沒有開口，容易說︰「你知道，深業服裝公司與你以前的特區總公司一樣，是投資管理公司的一級企業。在她那里，有個二級企業，當頭的是部隊師級干部轉業下來的，級別不低，做事比較大膽一點。公司沒錢了，也沒有問過誰，就把自己擔桿嶺的廠房拿來抵押了。好在發現得快，我們跟國土局做了協調，還放在那里。」
夏天說︰「原來是容部長做的手腳，怪不得，我叫信貸員去拿房地產證回來，一會兒說︰‘不見了’，一會兒又說︰‘要三方一起去拿’。容部長親自來一趟，我也很感動，但是，據我所知，他這個公司好像用了揭鵬公司的貸款，才把房地產證從建設銀行拿出來的，這就比較頭痛。」
容易不否定夏天講的，他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我看也是比較頭痛，按理說，或者表面上說，那個企業是法人企業，而事情又是由法人代表決定的，有權處理房地產抵押事宜。但是，大家知道全民企業是投資公司管理的。如果金融服務社與深業服裝公司打這個官司，誰能贏也說不清楚。我考慮的是，如果官司一打起來對你造成不良影響，我看不如現在你們金融服務社就和揭鵬公司考慮換抵押物。當他的文化大廈建起來了，不就沒事了嗎？」
夏天對容易這樣彬彬有禮的講話確實沒有什麼反駁的招。另一方面，也因為容易確實在關鍵時刻幫過夏天的大忙。
那是夏天剛來深圳三個月的時候，特區總公司想向經發局申請300萬元高新技術貸款。當時，夏天與經發局重點項目處談好，處長委婉地叫下屬答話︰一是要到現場看，二是能否幫處長安排進人到特區總公司。
夏天回到公司後，向李齊國總經理匯報，特區總公司滿口答應處長的條件。
到了約定的時間，特區總公司特意借了一部比較好的轎車，由夏天帶到市政府二辦停車場，然後，上樓到經發局請處長上車。這處長一看，公司老總沒來，滿臉不高興，不肯就駕。夏天窩了滿肚子的火，臭罵了重點項目處，「噌、噌、噌」就下了樓。當即帶著轎車到了政府二辦對面的深圳市投資管理公司，找到企業管理部容部長和林科長，介紹了項目情況。不到三天，300萬元低息扶持貸款便打到了特區總公司帳上。
當時，夏天與容易部長和林科長剛剛認識不久，先前沒有任何關系。貸款下來也沒有花任何費用。
所以，夏天面對這樣一個老上司，確實不好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夏天說︰「我跟領導匯報一下，其實揭鵬公司也在行動，但是能否找到合適的新抵押物，現在不好說。我的看法，最好深業服裝公司也督促你那個下屬公司準備退款。這事才比較好協調。」
「那是。」陳先娘看到了希望，贊許地說。
容部長與夏天聊天後不到半年，這家國有公司便走上了破產之路。清算組一紙文件把房地產證要了回去，好在夏天在提前做著工作，及時轉換了抵押擔保，免去了些許煩惱。——這是後話。
當時，清算組的文件如是說︰
深圳湖貝金融服務社︰
根據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裁定書（1995）深中法經初字第107號指定成立清算組和有關文件精神，我清算組已正式接管深圳市深業服裝公司破產還債的業務。現為了清理該公司原固定資產產權證向銀行抵押貸款債務，請貴社將深圳市深業服裝公司原抵押貸款的房產證原件及其他有關資料（復印件）提供我清算組核對。
此致
聯系地址︰深圳市寶安南路河南外貿招待所二樓
聯系電話︰5580206
聯系人︰劉如芳
深圳市深業服裝公司清算組（印）
一九九五年二月十四日
下午，湖貝金融服務社召開信貸審批會議。參加的人員中，除莊宇、秦現虹、陳作業、陳士清、王抗日外，只加了信貸二部的夏天。
會議開始時，莊宇說︰「我們今天召開信貸專場會議，雖然三個部的貸款都研究，但是只來夏經理一人，我的要求是，以後金融服務社的貸款，夏經理都要參加討論，看怎麼樣協調一下，盡量提高貸款質量。貸款研究完後，還要考慮到年終了，資金問題又趨緊張，收貸收息、增加存款，有不少事情要做。還有，辦公室搬遷，原來說國慶搬，現在是元旦前搬好呢，還是春節前好？元旦來得及嗎？大家先在腦子里考慮一下。好，現在一個一個來。」
首先是貸款問題。
信貸一部徐東海書面提交了深圳建華公司系統八個企業一攬子貸款4000多萬元的方案，用營運的士牌抵押。另外，還有兩個企業︰一是深圳港中億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叫做吳尚銀，屬于港資企業。擬貸款400萬元，用廣州東山東路371號北塔152平方米住宅抵押，評估價是608萬元。二是十八子實業有限公司，是一家私營企業，法人代表叫做李陰鄉。也是用建華公司的八塊的士營運牌抵押，貸款200萬元。
上述貸款以存貸比70%計算，他們自己要引進7000萬元存款，做出近5000萬元貸款後，可以給金融服務社帶來短期富余存款2000萬元。
議案提出以後，莊宇叫大家發表看法。
當輪到夏天講話的時候，夏天說︰「深圳建華公司的一些下屬公司，我跟他們打了近一年的交道，我們剛開業的時候，有一天，小汽車排滿了整個湖貝路，就是這家公司所為。後來，我覺得他們融資的手段太復雜，加上忙于應付金融服務社整頓的事情，他們與一部掛上鉤，準備做貸款。我首先聲明︰對誰做這個貸款，我沒有意見。另外，我曾經專門到工商銀行了解過營運車牌抵押的問題，是可以的。問題是︰現在深圳的營運牌，有兩種，一種是原值14萬招標來的，一種是8萬元招標來的。行業內估計每塊市值大約20萬到25萬比較恰當。評估報告說現值40萬元一塊，可能高了一點。但是，也不排除日後會升值的可能。那個港中億公司的廣州房地產，按照評估報告算來，是四萬元一平方米，我看是高了。」
夏天知道，所謂十八子公司的「十八子」是李字的拆寫，李陰鄉不但與莊宇關系好，而且還是信貸員李朝陽的哥哥，至于為什麼會與建華公司聯系在一起，這中間，作為信貸一部經理的徐東海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夏天不得而知。
接著，夏天匯報了二部的擬貸款項目︰皇龍國際大酒店還有三個企業轉移抵押權貸款1620萬元；玉鳳金龍大酒樓準備貸款500萬元，因為抵押公證沒有辦法辦妥，準備改成擔保；邵華的兩個公司原來做了貸款800萬元，現在，準備用深圳的華昌樓兩套房地產和天景花園一套房地產，共計207萬元原值貸款150萬元；深圳人民銀行一個部門人員介紹的深圳恆金商貿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是吳火孩，準備用長福花園的私房抵押，貸款145萬元；深圳兆實達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吳英偉，用廠房抵押準備貸款400萬元；深圳哼哈紡織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喬中尉，準備辦理擔保貸款200萬元；深圳寶安福利床業有限公司以工業村的兩棟廠房抵押，準備貸款320萬元。以上合計貸款3335萬元，可以進存款4500萬元，存貸相抵，富余頭寸1200萬元。另外，深圳三八股份有限公司準備進存款2000萬元，其中1000萬元作為補充原貸款的配套存款，另1000萬元要求做540萬元抵押加擔保貸款。這樣算起來，二部可以進存款6500萬元，做出貸款後，富余資金超過2500萬元。
夏天匯報完以後，參加會議的人有兩個印象，一是原來沒有參加貸款研究，很想知道個中情況，但是听了之後，覺得十分乏味；二是貸款做下來，還是可以短期舒緩資金壓力的。于是，紛紛表態贊成。但是，夏天知道，這些客戶絕大部分都不是自己的。有時候，只是增加了自己的操勞而已。說得不好听，做這些人的貸款，連飯都沒有混一頓來吃。當然，夏天也不太喜歡吃別人的飯。
接下來，莊宇介紹信貸三部的擬貸款項目。
信貸三部書面提供的準備貸款項目有︰佳木斯招商開發公司，法人代表是張抗美，是黑河證券的關系戶，準備貸款260萬元。汪氏實業（深圳）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是汪一，貸款390萬元。達利絲紡織貿易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是王笑一，準備貸款260萬元。深圳石岩招商實業公司，法人代表是張揚，用座落在石岩的辦公樓抵押準備貸款260萬元。寶島實業（深圳）開發公司，法人代表是鐘高雄，準備貸款500萬元。以上合計貸款1670萬元，可以引進存款2500萬元，能夠剩下存款800萬元。另外，三部準備辦理回購國債、拆出資金業務4000萬元，有相當收益。雲雲。
莊宇介紹完以後，不少人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
這時，夏天說︰「我發表一點看法，我來到湖貝金融服務社，受到領導的重視，現在，每個月也是領著不低的工資、獎金。我總覺得有義務向領導建言獻策，因此，我的很多講話都是能講就講，不太計較什麼的。我現在要提醒領導的是︰我們服務社要高度重視可能出現的支付風險，也就是說，每天要認真分析要走的存款多少，能來的多少？十天的時候又是怎樣？二十天又是怎樣？等等。如果考慮到十天半個月支付可能發生問題，那些拆出業務要當機立斷收手，不要為了小帳的短期利益而影響我們正常開門這種支付風險的大事發生。我們可以看到，上述貸款做下來，可以弄到5000萬元的富余存款，但是，我們開業滿一年前後，不少貸款也就滿一年了，配套存款要走多少呢？用什麼方法維持開門呢？我看，這是擺在我們金融服務社面前的一個很嚴肅、也很嚴重的問題。」
夏天說完，看到莊宇臉上有點掛不住，便以緩和的口氣說︰「我講個故事吧，以前我們每個縣搞信貸的負責人每個月都要到市里開會，集中的時候就是大家交流、調侃的最好平台。有一次，市里的同志說︰‘你們看，我們這十幾人，在大街上一走，不用說話，那個是山里來的，那個是城市里生活的，人們一看就能說出來。為什麼呢？因為山里人走慣了山路抬腳比較高，而城市里的人，吃過晚飯喜歡溜達，移步都是平平的。’說完很得意的看著山區來的負責人。這時，從山區來的一個老同志，不慌不忙，也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實際上我們不用上街，坐在這里也能分得出哪個是山里人，哪個是城里人。你就看他的嘴巴。凡是嘴巴長得長長的就是城里人，凡是嘴巴長得一般的就是山里人。’有人問︰‘為什麼呢？’這老同志說︰‘山里人因為勞動強度大，每天只能吃一碗一碗的干飯。而城里人喜歡講排場，本來沒有多少錢，卻要買名牌服裝打扮一番，這就影響了吃飯的錢。城里人想︰一個人還是穿的形象重要，那吃的因為沒有人看到你吃好吃壞，所以不用太計較。這樣，只能省著吃的錢天天喝稀粥，喝來喝去，那嘴巴自然變長了。’大家听了都覺得有理。」
與會人員听完夏天講的故事，眉頭舒展了不少。
夏天繼續說道︰「上面的故事告訴我們要注意辦事的臨界點，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分寸’。上面那山里人到了城里，不懂得把腿放低一點走路，與城里人把握不好吃與穿的分寸，是一樣的道理。目前，我們金融服務社的資金問題也可能會出現這個問題。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具體怎樣把握，還是請老總決定。」
「好。」莊宇說︰「大家有什麼看法向領導提出來參考是好的。現在講一講年終總結的問題。今年，我們服務社做了很多工作，也發生了很多事，也在不斷解決很多問題。大家確實很辛苦，不容易，我們要好好總結。對于年終大家有什麼提議？」
在會上人們七嘴八舌，就不一一道來。會上，莊宇說︰「金融服務社的工作總結還是由夏經理執筆，能者多勞。」
………
會議結束後，夏天剛剛回到信貸辦公室，莊宇打來電話，對夏天說︰「剛才講話不方便，下班以後，你在辦公室等我，晚上有重要活動。」
夏天說︰「好的。」
當晚，當大家都陸陸續續離開後，夏天還在辦公室做著日記。表面上在忙著，實際在等著莊宇。就這樣熬到六點半鐘，莊宇終于來了。莊宇說︰「老夏，走！」
夏天跟著莊宇，從後門拐出了金融服務社。一直在步行。夏天覺得奇怪，今晚怎麼不用車呢？在走了100多米的時候，莊宇拐過頭來，把嘴巴附在夏天的耳朵旁，小聲說︰「今天晚上，我們為朱總接風，就在九龍塘酒樓。」
夏天吃驚地問︰「朱總出來了嗎？」
莊宇說︰「出來了，沒事了。」
「這樣對我們金融服務社來說也是好事。」夏天說。
莊宇舒了一口氣，與夏天交心道︰「是好事，他不出來我們的貸款怎麼辦？當時真是急死人哪。」
兩人邊走邊說，已經到了九龍塘海鮮酒樓。這酒樓在湖貝路靠近羅湖公安局一側的四層樓里。夏天對九龍塘海鮮酒樓有點印象不是因與它靠得近，而是因為酒樓發的優惠金卡所引發的故事。
當時，這個酒樓的老板陳添財在信貸三部做了一筆100萬元的貸款，後來，酒樓給所有信貸員發了一張八折金卡。信貸員們領到金卡十分高興，有的說︰「你們看，港商、台商就是不同，你給他辦了小小的100萬元貸款，就給那麼多人發了八折卡，他要虧多少錢呢！」
也是該當辦理這筆貸款的舒光榮出洋相，他因為稍為喜歡那杯中物，酒肉朋友特別多。一天中午，又來了幾個朋友，他想，能省就省點吧，到九龍塘酒樓折他一回。于是，帶著朋友就到了這個海鮮酒樓吃喝起來。當朋友和他本人半斤杜康下肚，臉上彩雲高掛的時候，也就是買單的時候。只听舒光榮用僵硬的舌頭鼓弄著嘴巴，說出一句話來︰「小…姐，買單！」
小姐听到叫喚聲，慌忙輕移蓮步，來到舒光榮的面前，當她听明白舒光榮的意思後，又輕移蓮步，到了服務台，打出單來，對舒光榮說︰「先生，包茶水580元。」
舒光榮也不嫌貴，模了模自己的，好不容易從背的褲袋里拿出一張卡來，嘴上說︰「我這里有金卡，八折！」
服務小姐不吱聲，收了他的金卡，回到服務台，不一會回來對舒光榮說︰「謝謝幫襯，打了折，576元。」
舒光榮一听，那喝下去的酒立即醒了一半︰「有沒有搞錯！不打折580元，打了八折576元？」
服務小姐說︰「金卡上的八折優惠指的是青菜。你吃了一盤，20元優惠成16元。海鮮有什麼八折優惠的？我們的毛利都沒有20%，拿什麼折給你？再折的話，我們的衣服都折沒了，還不是坦胸露臂讓你看個夠？」
舒光榮說︰「你身上有沒有穿衣服關我屁事，你叫陳總過來！」
不一會，溫文爾雅的酒樓經理陳添財笑咪咪的出現在舒光榮面前，看到的是給他做了貸款的信貸員，便在嘴上不斷的賠不是，但就是不肯折錢。也是這個舒光榮敢于堅持，陳添財沒有辦法，最後免了他的茶位費六元，實收570元。
舒光榮氣沖沖帶著朋友下了酒樓，把該酒樓的金卡丟在湖貝路上，說了句︰「去他娘的，敢耍老子！」
然後，在幾個朋友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話說回來，莊宇和夏天來到四樓，老板陳添財已經在場親自張羅著。湖貝金融服務社方面，已經有秦現虹、陳士清先到了。
陳添財說︰「熱烈歡迎莊總和各位領導光臨敝酒樓。莊總請——」
莊宇說︰「陳總，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們金融服務社的信貸經理夏天，夏經理。」
陳添財說︰「歡迎，歡迎！認識你三生有幸！」說完，伸出手就與夏天握上了。
夏天有禮貌地說︰「認識陳老板很高興。」
寒暄完了，各人找了個位子坐下，接著喝起茶來。
夏天看這四樓的擺設，頗有附庸風雅的味道︰在靠近湖貝路一側的牆壁上，幾幅字畫擺得十分工整，在字畫的下邊掛著竹笛、二胡和一支大毛筆，靠牆的地方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文房四寶、宣紙和中國象棋、圍棋，活像一個文化俱樂部。
過了一會兒，王抗日帶著肖一林、朱赤兒上了樓梯，因為是人未到聲先到，莊宇等人听到聲音都禮貌地站起身，準備迎接朱赤兒。當朱赤兒到達四樓樓梯口的時候，莊宇首先迎上去，緊緊握住朱赤兒的手，激動得滿臉通紅。嘴上說︰「熱烈歡迎朱總歸來！你辛苦了。」
朱赤兒長了一大把年紀，也是個知人疼的漢子，被莊宇一握一說，竟然掉下兩粒眼淚留在臉頰上，遲遲不肯再往下掉。令在場的人頓感人生自由的可貴和對世間真情的眷戀。
朱赤兒與在場的人一一握手，感謝大家的關心、接風，然後坐下，聊開了海南之行。
王抗日沒有忘記他當辦公室主任的職責，只見他與陳添財說了幾句，陳添財一揮手，服務員便準備上菜。
不一會，賓主便進入邊吃邊說、邊喝邊聊的意境當中。在喝酒聲中夾雜著安慰之聲、鼓勵之聲、贊許之聲。
在廳房里進進出出的酒樓老板陳添財看得出來，他們好像是被人捉在一個瓶子里的螞蚱。
這天晚上，見面的人，沒有唱歌，沒有下棋，大家都像京劇《沙家 》里的阿慶嫂一樣，無論是吃喝，還是講話，真的是「擺開八仙桌，……全憑嘴一張」。
看這情景，真是︰
人生難得二進宮，感嘆噓唏老臉紅；
山珍海味如嚼蠟，輕言細語志趣同。
卻說湖貝金融服務社董事長楊或然在其所轄的金融服務社弄到310萬元後，還是不滿足。他在思考著下一步的打算︰「是真的聯絡股東把莊宇換掉，還是用弄投資款的方法，把金融服務社當作我的小金庫一樣，在股東中搬點是非，讓莊宇像擠牙膏般，給我送錢？」
楊或然想來想去，覺得不論出于什麼目的，向股東們告狀還是要的。于是，他給號稱比較正派的自然美公司的總經理江河打通了電話，告訴他︰「我們的金融服務社向著更壞的方向發展了，海南法院已經前來執行財產了。老江啊，我講的話你覺得有水份，可以去問問人民銀行派來的副總經理陳作業。」
江河雖然不是急性子的人，但是，他的公司給金融服務社的股份都是本公司個人集資而來的，他作為牽頭人，總不能看著自己和部下的錢打了水漂而不管。因而在听了楊或然的電話後，心里也緊張起來。最後決定︰明天上午要去找莊宇了解一下。于是，他打通莊宇的電話︰「莊總嗎？」
莊宇說︰「我是，你是哪位？」
江河說︰「老兄，我的話你都听不出來了？我是江河。」
「啊！江總，你好！最近很好吧？」莊宇很客氣地說。
「就是這樣了，湊合著過。你那邊怎麼樣，沒有什麼大事吧？」江河問。
「還可以，最近在一步一步好轉。你有空過來指導工作啊？」莊宇說。
江河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說︰「明天上午我要到羅湖辦事，會踏過來看你，你有空嗎？」
莊宇說︰「江總要來，我等在辦公室，歡迎你到來。」
「那就這樣定了。」江河說。
「好的。」莊宇放下了電話。
第二天上午九點鐘，江河來到莊宇的辦公室，王花給江河倒了一杯白開水，隨即把門關了，兩人密談起來。
不一會兒，江河提到楊或然說的海南法院判決書的問題，莊宇先是吃了一驚，然後一想，朱赤兒不是回來了嗎！驚什麼？便定下心來跟江河說︰「這判決書是有這麼一回事，但現在已經執行完了，甚至朱總本人也已經回到深圳了，我們金融服務社沒有什麼損失。」
江河問︰「能把判決書給我看一下嗎？」
莊宇說︰「可以，沒問題。」說完後，從抽屜里拿出判決書交給江河。
江河從掛在腰間的眼鏡盒里掏出老花眼鏡戴上，一字一句地端詳起法律文書來。看完後，江河問︰「我們金融服務社為什麼要出這張資信證明？」
莊宇說︰「實際上，老朱是存進了一億多元的存款。但是，我好像也沒有寫這張證明。」
「誰保管公章？」江河問。
莊宇說︰「一般情況下是陳士清保管。但他也說沒有蓋這個章。」
「這就奇怪了！」江河說︰「一個法人企業，一定要管理好部下，沒有領導的同意，蓋這個章，別人把企業賣掉了，就等于是把你賣了，你這個法人代表還幫人數錢。這是不行的。」
「我們也在查。」莊宇尷尬地說。
……
江河從莊宇辦公室出來，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到營業廳看了看，然後，到了陳作業辦公室，向他了解金融服務社的情況。
江河是一個老江湖，與陳作業談話的月復稿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經打好了。只見他漫不經心地東拉西扯，就知道陳作業有取而代之的野心。江河不動聲色地問道︰「假如，你是第一把手，你能扭轉目前這種被動局面嗎？」
陳作業說︰「我相信，有股東的支持，有人民銀行的幫助，我看是可以的。」
江河又問︰「安延汽車城有什麼進展嗎？」
陳作業說︰「老朱被抓起來了，現在群龍無首，哪有什麼進展。」
江河覺得他講的與莊宇講的不是一回事，便說︰「如果他不回來，那麼多貸款丟在那里，我們的金融服務社不是垮得更快？」
陳作業無話可說︰「這……」
江河認為還應見一下秦現虹，落實朱赤兒究竟有事還是無事。于是，他從陳作業辦公室出來後，找到了秦現虹。秦現虹證實朱赤兒已經回到深圳，仍在搞他的汽車城項目。
這樣，江河對湖貝金融服務社三個老總的最新印象迅速在腦海中形成，並成為下次董事會開會決策的決定因素。
下午，莊宇打電話給夏天，說他原來在北京的一個同學找上門來了，想貸款，叫夏天迅速到他辦公室接洽。夏天急忙趕到莊宇辦公室，看見里面坐著一個一眼看上去就能感覺到閱盡人間滄桑的中年男人，坐在莊宇的對面。
莊宇等待夏天來到里面，對來人介紹說︰「這是我的信貸經理夏天，辦貸款找他就幫你搞定了。」
莊宇說完，又對夏天說︰「這是我在北京的同學，叫傲雪，現在在深圳開了一間公司，叫亞洲（深圳）塑料工貿有限公司。你看，小時候的同學，搖身一變成了傲總。」
「哪是什麼傲總，要飯的。」傲雪小聲而謙卑地說完，與夏天交換了名片。然後，亮著他那中氣不是很足的聲帶，繼續說道︰「是這樣的，夏經理︰今天我來找莊總，一是听說同學弄了那麼大一個金融服務社，不來看看是我的不對。第二呢，你看現在的深圳不是流行著一句話嗎︰‘有困難，找警察’，而我呢，有困難，找同學，不是比警察更親切嗎？所以我就來了。」
傲雪看見莊宇和夏天的臉上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覺得效果還可以。于是，繼續說道︰「前幾年，我看到深圳的打工一族沒有房子住，就在冬瓜嶺蓋起了簡易宿舍，算是幫政府做了一件好事。現在深圳市政府同意我這這塊地上再使用三年，我考慮再蓋多幾間，手頭上錢不夠。這不，向莊總伸手要錢了。」
夏天听懂了傲雪的意思，問道︰「傲總，你準備要多少錢呢？」
「不要很多，我知道借同學的錢是要還的。」傲雪說，「八十萬夠了。」
夏天隨手給他一份準備貸款資料的清單，告訴他說︰「數額不是很大，你按這上面的清單準備好資料，準備好後，找我就行了。」
「好的。」傲雪將清單拿進公文包保管好，對莊宇說︰「莊總，到時請你支持。那我先走了。」
莊宇說︰「好！再見。」
夏天準備把傲雪送到電梯口，但是，莊宇叫住了夏天。夏天回來站在莊宇前面，莊宇笑著說︰「這是我當年在北京的初中同學，你別看他現在老實巴交的樣子，在特殊時期中是北京的成名人物，很厲害的。」
夏天接口道︰「那麼，他是定性為特殊時期‘三種人’里邊的嗎？」
「不僅是，還坐過牢。」莊宇說︰「出來後，來到深圳，沒想到又起來了，真是應了那句話︰‘是金子放在哪里都能發光，’只是沒有當年的銳氣了。」
看來莊宇對人生頗有感觸，夏天想問清楚他對傲雪貸款的態度，于是，問道︰「他這筆貸款給他做嗎？」
「給他吧，他這種人吃過虧，容易記恩，八十萬也不多。」
「好的。如果沒有其他事，我走了。」夏天說。
莊宇說︰「啊，差點忘了。深圳建華公司今天晚上想請我們過去。到時候我們三個老總，你和徐東海一起，大家到那個據說有國安局背景的什麼紅盾酒樓，月光夜總會對面的那家，他們企業的主要領導和我們這邊見個面。」
夏天說︰「那麼，我們下班以後先等著？」
「他會有人來帶我們過去。」莊宇說。
信貸三部的卜一定一邊忙著拆出資金業務和國債回購，一邊也在做幾筆貸款。這不，最近幾天，深圳石岩招商實業公司的兩個小伙子整天圍著他轉，估計又上手了。
卜一定做貸款有一個特點，就是雙方談判的時間特別長，見面的次數特別多。一個客戶來的次數多了，大家便熟絡起來。徐東海和夏天知道這兩個小伙子，其中一個叫康生，另一個稍為老一點的叫尹民。他們經常來，知道老卜要正式操作了。
下午，尹民、康生兩人又來到湖貝金融服務社，在與卜一定打過招呼後，三人馬上離開辦公室到江南大廈茶樓談事去了。
到了茶樓，他們選擇一個靠窗的台子，坐下後邊喝茶，邊談事。只听卜一定說道︰「現在我們金融服務社沒有存款，你要做貸款，要自己引進存款。引進1000萬存款可以做700萬的貸款。當然，你如果沒有什麼門路搞存款，沒有關系，我幫你推薦存款，但是，存款的利差要你們公司支付，現在的利率水平，一年期的大約是月息兩分六。」
尹民說︰「天哪，貸款做下來不就三分多了嗎？」
「這點我也同情，」卜一定說，「沒有存款，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不是這樣，怎麼說你們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呢！」
「要不這樣吧，」尹民看著康生，繼續說︰「我倆回去再跟張總匯報，他拍板後我再來與你簽合同。」
「可以，但是要抓緊時間。」卜一定說。
晚上，莊宇、秦現虹、陳作業等三個老總和夏天、徐東海來到有國安背景的紅盾酒家，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還沒有見到深圳建華公司的一、二把手李一劍、吳維維。這期間，由建華公司的二級公司的老總張一維、朱建設陪著、聊著。
好不容易熬到七點鐘，服務小姐一聲「請——」，從門外進來一老一少兩條漢子。老一點的見到莊宇，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遲到了，我吳維維對不起那麼多領導。」
莊宇笑容滿面，說︰「吳總，沒關系。」
大家握過手，準備在沙發上坐下。張一維說︰「是不是就圍坐在桌旁，省得一會兒又起身？」
吳維維說︰「好，莊總，李總，帶大家坐上來吧！」
那個被稱作李總的年青人就是李一劍，是建華公司的總裁。只見他拉著莊宇的手，一同走近桌旁，坐了下來。其余人等也都迅速找了座位，坐下後形成一個大圈。
這時，建華公司的總經理吳維維對大家說︰「我們總裁這次被評為全國‘十大杰出青年企業家’，實在不容易，競爭也很激烈，這次能月兌穎而出，其實也沾了在座諸位領導的光。現在請李一劍總裁介紹一下當時激烈競爭的氣氛？」
大家把目光集中在李一劍身上。
人們看那李一劍，大約三十二、三的年齡，長得壯實敦厚，臉上還有幾許害羞的神情。當吳維維介紹他當了「十杰」的時候，他的臉上也沒有異樣的表情，只是在听著。吳維維說完，說是要他講話了，他看了一下大家，說︰「我昨天剛從上海回來，今天來見大家。總的來說，這次評選很激烈，前九名都高一個台階，沒有爭取的空間，我主要是與一個浙江溫州的企業家爭第十名。那個候選人也不是沒有名氣，資產也是三十多億，各方面與我不相上下。他只是差那麼一點點運氣。另外，兩人創業的道路不同，我是勝在白手起家。現在，每當想起我的創業之路，連我自己都禁不住流淚。」
李一劍說到這里，眼眶有點紅，看見大家都在听，繼續說道︰「我們當初創業，確實是辛苦的。我十八歲參軍當兵，當了兩年復員後，邀了四個人從山里走出來，大家背著一個挎包，除此以外，每人兩手空空，來到深圳。當時，真是人生地不熟哇，我們四個人有點錢的時候租住鐵皮房，天天一大早出去撿礦泉水瓶子、撿易拉罐。我們撿破爛專注到什麼程度呢？當時，在街上看到喝水的人就好像見到自己的衣食父母一樣，駐足不走，看著、等著他喝完把瓶子丟在地下，就興奮地快步跑去把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心里想，今天又有成績了。接著才往前走。」
莊宇說︰「李總的創業精神真的令人感動。」
李一劍接著說︰「這次我在上海，介紹完我的創業之路，趁著台下的人們抹眼淚的空檔，我在講台上舉起右手，」他說到這里，也向大家亮出了他的右手，繼續說道︰「深情地說︰我要用我這個在國家改革開放之初，在深圳建設經濟特區之初，為了自己生存而撿過易拉罐的右手，為了創業的第一桶金撿過破爛的右手，要在國家的酒泉衛星發射中心，按下火箭發射的紅色按鈕，親自將建華號衛星送上太空！當時，台下真是如醉如痴，掌聲雷動，而我自己竟然也是淚流滿面。」
听了李一劍的講話，陳作業激動地說︰「李總的創業精神令人感動。」
這時，吳維維說︰「為了祝賀李總裁榮膺十佳，叫服務員倒酒。對了，莊總，喝什麼酒好？」
莊宇說︰「我不怎麼喝酒，大家高興也喝點，由你們定。」
吳維維說︰「那就喝低度五糧液吧，不會頭疼。」
不一會，服務員端來一個酒盤，倒滿了十來個小杯的五糧液，分發給每人一杯，放在桌上。
一會兒，服務員又端來一條小燒豬，一個廚師拿著一把菜刀來到桌旁，現場做開了他的絕活，不一會，眾人端起酒杯，紛紛祝賀李一劍當選全國十大杰出青年企業家。然後坐下來，拿起筷子將那燒豬皮往各自的嘴里送，由此開始了當晚的晚餐。
夏天看了時間，此時已經是晚上的八點了。
晚上十一點鐘後，人們已經酒醉飯飽。深圳建華公司總經理吳維維乘著七分醉意，哆嗦著敘說著他的兒女經︰「唉！我的老婆已經先我而去，現在就剩下我和女兒相依為命。我啊，要那麼多錢干嗎？七老八十三了，還不收手。我說人呢，就是踐種！結婚，生兒育女？自找麻煩！你若要喝杯酸牛女乃，買一杯就行了，何必在家里養一頭女乃牛？真是自找煩惱！」
這時，坐在一旁的徐東海忙不迭地用手摟著吳維維的粗腰，附和著說︰「是！吳總說的是！」
吳維維驕傲地對徐東海說︰「年輕人，向我學點！我的教訓，就是你的經驗。」
徐東海叫服務員倒了一杯鐵觀音茶，然後，自己小心將茶杯端到吳維維嘴邊，恭維地說︰「是，我記下了。吳總喝點茶吧。」
這些舉動與對話，被坐在他倆對面的夏天看在眼里，記在心上。這樣，也就有了日後吳維維與夏天談起往事時，笑談他的「酸女乃說」。
看官︰說深圳建華公司的成長史也好，說李一劍數人的個人奮斗史也罷，當年，他們確實奮斗過，吃苦過，成功過，挫折過，富有過。從這個意義上說，李一劍熱淚縱橫是有他的道理的，也是應該的。至于後來，他們走了本不該走的路，變生出很多不確定的故事來，像本書後面所敘的《圍堵行長三君被困》，就說明這家公司及其下屬企業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些，是善良的人們所始料不及的。
有道是︰一個人在橫空出世後，不斷的打拼過日子也好，轟轟烈烈光宗耀祖也罷，圖的就是留下在世上走過一遭的爪印。也有人說，佛圖一爐香，人爭一口氣。當兵的要有氣吞山河如虎的虎氣，當官的要留下清正廉明的名氣，經商做買賣的也應有不服輸、不怕贏的底氣。李一劍白手起家，自然不願意看到曾經擁有的經營王國轉瞬瓦解，他在想著怎麼樣來一出更上乘的空手套白狼的好戲。但是，怎樣才能空手套著更大的白狼呢？有一說︰臭味相投；又有一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問題是，當年深圳建華公司使盡渾身解數叮上了盛開于深圳大街小巷的金融服務社之花，而且越叮越對胃口，不到兩年，竟從七、八家金融服務社里取得了巨額貸款。深圳市民銀行接管金融服務社之後，這家公司及其下屬企業便理所當然地與它的七、八家支行有借貸關系了，一兩年下來，欠款金額已經達到兩億元。這就有了日後市民銀行及下屬各家支行與之「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緣。後來，這出戲一直唱到了美利堅合眾國的華爾街——真是欲罷不能啊！
朋友們︰這人啊，正確與否的抉擇往往就在一瞬間做出的，日後要後悔都沒有機會。
正是︰
熱血男兒創業艱，回首往事鼻眼酸；
平生牢記添心得，忘乎所以起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