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陽光也被地平線遮擋住,這便是夜晚開始的信號。
音樂會的喧鬧聲傳遍了整個太陽之田。
向日葵們仿佛也是熱情高漲。
即便是失去听覺的文釗,也應該會感覺到這種熱情的氛圍。
本應該是這樣的他,正坐在距離會場有些遠的花海中。
就在這個傍晚時分,花田里出現了一只妖怪。
站在他面前,距離不到半公尺的綠發妖怪少女。正彎下腰,右手輕撫著他的左臉,左手則是握著一把收好的陽傘,背在身後。
如此親密的接觸。
從遠處看,就像是情侶幽會。
但此時,文釗正因心理安全距離被侵犯,而感到困擾。
而且妖怪少女的詭異笑容更讓他感到脊背發涼。
「 ……」
文釗不由地深吸一口氣。身體也是不由地朝後仰了一下。
但少女柔軟的手仿佛是粘在他臉上一樣,一直都沒有離開。
「初次見面,龍。我叫風見幽香。」
少女面帶微笑,簡短地介紹了自己。
「不是龍,是劉!」
小聲嘀咕著的文釗,心里早已把某只鴉天狗罵了無數遍。
不僅把報紙上自己的名字寫錯,還把新聞到處亂傳。弄得自己現在必須要對所有看過報紙的人解釋自己的姓名。
這樣想著的他,卻是感覺到有那麼些奇怪。
雖然幻想鄉這個地方確實很神奇。但能把聲音傳遞給听不見的人,這種能力,還是令文釗不由地思考起來。
左手撐著種植著向日葵的土壤,右手則是習慣性地模起了下巴。看起來,就像是捋著自己的胡子。可是,那里並沒有胡須存在。
當然,他特意避開了那只正撫在自己臉上的手。
即使那里的音樂非常喧鬧,這里卻是沒有傳出一點聲響。
面帶微笑,正做出親密動作妖怪,面無表情,模著自己下巴的人類。
兩人就這樣互相凝視著。
沉默許久,仿佛為了打開話匣。
文釗「听見」了幽香的聲音。
「真是,有危機感啊,你。」
仔細觀察。
她說話時竟然沒有開口。
而文釗卻在自己的臉上感覺到一絲振動。
他猛地將焦點移至那個撫在自己臉的手上。
原來如此……
骨傳聲!
文釗的大腦中立刻冒出這個詞。
只要對聲學稍微了解一點,就一定會明白。
聲音可以通過固體傳播,而且效果更好。
所以,即使是失去听覺,也可以用骨傳導來听聲音。
十八世紀的著名音樂家貝多芬,在耳聾後,就是用牙咬木棒的一端,另一端頂在鋼琴上來听自己的琴聲。
此時,這位少女正是通過振動手指,再經過文釗的顱骨,將自己的話完整的傳入他的大腦。
理解了這一點後,文釗稍微放松下來。下意識地回想剛才幽香的問題。
「危機感?是那樣沒錯……但是,你好像知道我听不見,而且,還認識我?」
好像領會到幽香話中的意思,文釗並沒有否定音樂會之前的事。
同時,也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因為,面前這個名叫幽香的眼里,有一種柔和的感覺。並不是那種見到陌生人後的禮貌,更像是見到朋友一樣。
「認識?通過拉小提琴嗎?」
幽香歪著腦袋,一副思考的樣子。
仿佛是為了否定文釗的話,她接著說道。
「人類砍樹的聲音也沒有那個難听呢!」
听到這種比喻後,文釗有些哭笑不得。
看來當時的琴聲確實是被幽香听見了。
雖說自己確實不會拉琴,但應該也不至于那麼難听。
不過,想起了當時四個女孩的表情,文釗不由地搖了搖頭。
「吵到你真是對不起,話說這里的演奏會,聲音肯定比之前的更大哦!雖然我是听不見的。」
「沒什麼,所謂騷靈,就是吵鬧的幽靈。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喧鬧。也不能像普通幽靈那樣,感覺到魔法。」
幽香帶著不詳的笑容說出這話。
文釗卻是能完全理解。與其說是意思表達不明確,不如說是早已考慮到之後的幾次對話,然後做出總結性的發言。
听到「魔法」這個詞之後,文釗更是不由地打了個寒戰。
很顯然,幽香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很多東西。
「你……」
對于文釗的驚奇,幽香一點也沒在意。
她接著自說自話。
「雖說是妖怪,但還是能感覺到魔法……對了,這里全都是向日葵哦!」
前半句能理解為對文釗了解的原因,後半句則有些意義不明。
不知是為了轉移話題,還是思維跳躍性實在太強。從魔法到向日葵,這兩者差別實在是有些巨大。
這樣想著的文釗,下意識地嘀咕道。
「看得出來……」
幽香則是直接打斷了文釗的話,繼續介紹了起來。
看樣子,她真的很喜歡向日葵。
「這可是以前沒有的,是最近才有的花呢……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呢。啊——對了,大約是三四百年前才見到的,向日葵。」
說完,幽香將放在文釗臉上的手挪開。
立起身子,並且稍微後退了幾步。
遠處,吵鬧的音樂會好像停止了,不知是中場休息還是什麼原因。
兩人附近的向日葵,也仿佛是識趣一般,在不知不覺間移動了起來。最後,竟騰出了一塊半徑二十多公尺的空地。
幽香再次露出了微笑。
這一次,笑容中明顯帶有幾分危險。
張開雙臂,仿佛是在歡迎一樣,她動起了嘴唇。
「那麼,開始吧!比那邊更有趣的‘演奏會’!」
說完,幽香將空出的右手便隨意地晃動了一下。而左手則是依然拿著那把收起的不是很大的粉色陽傘。
「什麼……」
正感覺奇怪的文釗,還沒來得及思考,攻擊就已經結束了。
刺啦……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撕開。
他呆呆地望著幽香。
血,正從他的臉頰流下來。
沒有看見動作,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臉上便出現了一道劃傷。
伸出右手捂住傷口的文釗,轉過頭,然後看見了。
旁邊,沾有紅色的明亮花瓣,正緩緩落在地上。它仿佛舌頭一般,舌忝食著文釗的鮮血。
難道說……
文釗心里立刻重新估算眼前妖怪的實力。
飛花摘葉!
武俠小說中的高手,即使是普通的花與葉子,也可以當作暗器來使用。
很顯然,幽香非常強大。
為了避免這種暗器。文釗立刻使用魔法,構建出火牆。
將兩人隔開的橙色火焰,同時也隔開了某些東西。
幾片葉子剛從其中穿過,就燒焦落在了地上。
完美地防住了以花葉作為武器的招數。
文釗稍稍松了一口氣。
但是……
「火焰太薄,魔力太疏,實力太弱……」
听見的這個聲音還沒有結束。文釗已經飛了起來,然後倒在了地上。
很顯然,剛才幽香迅速穿過了火焰,然後輕輕地給了他一拳。
「這種連彈幕游戲都不如的攻擊方式,真不明白,那只吸血鬼是怎樣才被打敗的!」
幽香右手托著臉,腦袋也左右搖動起來。
做出一副失望至極表情的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而且已經這麼累了啊……那麼,今天就結束吧!」
話音剛落,幽香已經閃現到文釗面前。速度之快,竟然讓文釗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接著,她左手提起陽傘順勢就刺了下去。
下一瞬間,文釗的右腿上便多出了一個血洞。
「唔……」
忍住腿部傳來的劇痛,文釗把注意力轉向了幽香手中那把正在滴血的陽傘。
傘,腿,扎……
大腦運轉起來的文釗立刻想起了某個案件。
大約三十年前,在英國倫敦發生了一起政治謀殺案。
擠滿人的車站里,作家馬爾科夫的大腿被雨傘傘尖扎了一下。對于這種小事,起初,他並不在意。但三天後,他便離奇死亡。
最後,經調查得知,殺人的武器就是那把扎他的雨傘。
這個案件最後則被稱作「雨傘謀殺案」。
而傘里裝的,就是……
「蓖麻毒素?!」
只需要幾毫克就能至人于死地的它,毒性比氰化物不知高出多少倍。
剛才的傷並不會致死,所以,只能理解自己的身體里一定被注入了什麼東西。
這樣想著的文釗,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而幽香則是怪笑了起來。
「那麼好的肥料,怎麼會用在你的身上呢?」
從蓖麻中提取出的油脂,被稱作蓖麻餅粕。雖然其中含有蓖麻毒蛋白,但確實是不失為一種好用的肥料。
看來幽香對于種植也是很有研究的。
但是,既然不是劇毒的物質,那會是什麼?
文釗不由地發出疑問。
「那你刺進去的是……」
「只是一些花粉哦!」
仿佛使命結束一般。幽香輕輕地走到旁邊,將陽傘掛在旁邊的向日葵上。
動作十分優雅,美得讓人窒息。
不過,此時文釗卻根本沒有閑心關注這些。
听到解釋後的他,立刻思考起來。
「花粉、花粉……」
仿佛是抓住關鍵詞一般。文釗像復讀機一樣一直叨念著「花粉」。
看見此景的幽香則是微笑起來。
半解釋地開口說道。
「我是操縱花的妖怪,所以……」
「想在我體內開花?」
迅速理解了話中意思後,文釗做出了推論。
好像又想到什麼漏洞,他立刻皺起了眉頭。
「但是,只靠花粉是不能開花的……即便是使用花藥離體培養,得到的幼苗也是不能開花的。因為,單倍體幼苗是高度不育的……雖然也有特殊情況,但向日葵肯定是二倍體。所以,通過花粉形成的單倍體幼苗。肯定是不能開花的……」
這些都是文釗從課本中學到的知識,是不可能出錯的。
那種高度不育的幼苗,必須通過諸如秋水仙素的處理後,才會具有開花結果的能力。
「那又怎麼樣?」
雖然沒有理解文釗在說些什麼,幽香還是笑了出來。
畢竟,自己的招數自己是最清楚的。
演練過無數次的絕招,怎麼會因為幾句理論就失效呢。
仿佛又想到另一種可能,文釗有些驚慌。
「難道說……基因突變……」
一顆花藥中就有無數的花粉。所以,很有可能就會有那麼幾個變異成可以直接開花的。
對于文釗的猜想。
幽香並沒有回答,或許根本就不明白那種理論。
而是伸出右手,打了一個響指。
這聲響指如同信號一般,觸動了某樣機關。
數朵向日葵爭相從文釗的右腿里鑽出。
每一朵都有著自己的生命,撕開皮膚,一刻不停地向外生長。
「啊……」
由于疼痛而發出的慘叫聲傳向四方。
這些向日葵不單單只是生長而已,它們不停地吸收著文釗體內的血液和能量,以此來不停地成長。
此時,他的右腿已經整個枯萎了下來。別說是動一動了,連一丁點感覺都沒有。
「呵呵……哈哈……」
從文釗的口中傳出了不知是喘氣還是語言的聲音。
仿佛是為了娛樂需要,幽香並沒有用全力。
所以,他並沒有死去,意識也沒有消失,只是重傷而已。
「確實……作為對手……實在太強了。但,我不一定會輸……」
倒在地上的文釗,說話非常吃力。
但他的臉上卻滿是清閑。
「而且,我發現了兩個破綻……」
對于文釗來說,只要沒有死,那就還有希望。
幽香皺了皺眉。同時,內心也有一種什麼預感。
「第一個就是……吵鬧!」
文釗一邊開口說話,一邊將兩只手撐在地上,努力坐起來。
無奈腿上開著的幾朵向日葵又高又重,弄得他一陣生疼。
于是他只好擺出「大」字形躺著。而嘴上卻是一刻沒停。
「這麼吵鬧的音樂會,竟然說‘沒什麼’,很明顯,就是有其它更加讓風見小姐受不了的了。那會是什麼呢?」
他故意擠出一絲笑容,仿佛是在嘲笑幽香什麼。
幾公尺開外的幽香並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等待,就像是對接下來的事非常期待一樣。
「既然是花的妖怪,那麼肯定就是花的聲音吧!一望無際的花海,它們的掙扎聲……不知道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
這樣說著的文釗,突然猛地一拍地面。
轟……
附近的向日葵突然燃燒起來。
大火開始向外蔓延。
估計再過不久整個花田都會陷入火海。
「花朵求生時候的悲鳴,掙扎時發出的吶喊……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看見幽香眉頭鎖緊,一副非常難受的樣子後。文釗眼中滿是狂熱。
突然……
「啊……哈哈……」
不知是叫喊聲,還是大笑聲。
幽香雙手捂著耳朵,仰起腦袋,露出扭曲的笑容。
下一秒,她出現在文釗眼前。
「確實不錯,遺憾的是,早習慣了。而且……」
此時,幽香的臉色實在是非常可怕。
但她的語氣依然是那麼柔和。
「我生氣了!」
就像是發脾氣的少女一般,她將身體壓在了文釗上。
伸出縴細的手,輕輕按在他的胸口上。
如果從遠處看,此時兩人的動作非常親密。
但,如果稍微再近一點,就會發現氣氛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被壓在地上的文釗,凝視著壓他的幽香,露出笑容。
他艱難地移動著沒有被壓住的右手,伸出食指指向了自己的腦袋。
「還沒來嗎……這樣,就證明第二個破綻是確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