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蒼生 第三十九章 刻魂鐘

作者 ︰ 簫依人

刻魂鐘上暗焰沒過二刻。

滌生進入了那藩籬之中。只听得一陣怪聲呼嘯,如同無數人呼喊著向低聲撲來,卻又隨著一片亂光一起消失。

到處彌漫著淡紅的煙霧,無數妖幡按著九宮的方位立于地中。妖幡之下卻捆綁著生靈百物,三成已無生息,而身後不現身影。另有些兔羊雞蛇正自扭動掙扎,身後影子如被慢慢抽絲一般拉離,直到在空中散為余煙便不再動彈。

刻魂鐘上暗焰沒過三刻。

滌生在妖幡陣中行走,那些動物的影子如黑衣人一般向著他飄來。滌生以為仍如黑衣人一般,無形無質,未料此處的影子飄近滌生身上時,卻各自張開血口朝他臂上咬來。雖未形成實質的傷害,卻已感覺略為疼痛,竟如真的獸牙咬噬一般。

滌生在陣中揮笛,到處縱躍,那些影子被攪作灰色的風沙,旋轉過一陣之後便往幡中滲入。那妖幡本是暗紅色,受這些影子滲入之後,卻又變作了鮮紅色,且隨著刻魂鐘暗焰的節奏而顫動,竟如懸掛著數十心髒。

刻魂鐘上暗焰沒過四刻。

妖幡之下群獸的影子越來越快地被剝離,緋霧分合之中,滌生終于發現那石台。那柄光刃已經沒入金靈胸口過半,而懸在金靈頭頂的影子已離她有兩尺之遙,似正要離她飛去。

滌生大驚,急向那石台沖去。未料此時陣中邊緣的十八面妖幡先自飛起,如心髒一般跳動的紅幡向滌生電掣飛來。滌生將玉笛揮舞,游龍驚鴻,舞葉回風,一一將妖幡的旗桿削斷。只見一片被染做緋紅色的影子,合著空中無處不在的淡煙,轉為一個數丈的氣旋,將滌生圍于其中。

刻魂鐘上暗焰沒過五刻。

台上金靈發出痛苦的叫聲,好似有人正在將她體膚分離。滌生無限焦急,那些緋色的煙霧卻驟分驟合,本就飄渺之物,又將如何驅散。

滌生高叫一聲,一躍而起六七丈。腳下緋煙如潮涌來之際,滌生將玉笛一指,送月花化作千朵數寸之微的紅蓮,如雨般傾瀉直下,又在空中停留旋轉,似有無窮吸力一般將那煙霧吸入。

刻魂鐘上暗焰沒過六刻。

滌生借著這一躍之力,已向那石台之上躍起。

瞬時之間,陣中所有妖幡全都離地飛起,匯集為道道通紅的金輪,如百十丈轉動的旋幕全然將滌生阻隔。滌生受阻,再度落于地面,眼前紅幕飛轉,全然看不見石台與金靈的所在。紅影急轉,逐漸使得滌生都感到心頭煩惡了起來。

滌生不覺又想起闖那霧林五陣之時,那鮮凌雲藏身于一片分合沙丘之間是如何被自己看破的景象,便也盤腿坐了下來。任這紅幕電轉星馳,只是雙目聚于一點。那紅光亂影之中,逐漸現出一點穩定不變的白光,隨後慢慢擴大,如同在旋幕之中拉開一道口子。逐漸那石台又慢慢現出,而金靈此刻已無聲息。

刻魂鐘上暗焰沒過七刻。

滌生面前終于現出了妖人的真面目。只見他雙手修長,身材頗為壯碩,臉上枯干,皮膚直接貼在臉骨之上,幾近骷髏。一雙白眼之中似無眼瞳,直若兩個空穴。

滌生向此人叱道︰「你是何人?為何害我同伴?那些黑衣人可是你所殺?」

那妖人將一雙白眼朝滌生轉得一轉,就如一顆透明的圓珠,看不到視線的所在。「我這身影兩界祭煉之法,進度本自緩慢。幸這百年金猿入我禁林之中,得其生魂,便可有望完成。它一條賤命,能助我得道,也算死得其所了。」

滌生見金靈的影子懸在頭頂四五尺之遙,只剩小腿以下猶自相連,瞬息之間便將形影分離。滌生再不出言,雙足一點,向那妖人縱去,手間玉笛竟已能發出顆顆碧珠,直向那妖人飛去。

妖人袍袖翻飛,手中不斷刷出道道紅光,將滌生發去的碧珠一一擋開,又高叫道︰「小子你既也是修道之人,正好煉了你的生魂,豈不更有助我早日完成此術。」

滌生只覺妖人發出的紅光越來越劇烈,如一道道閃射著輻光的巨輪向幾而來,壓力山重,難以正面突破。猛然想起「師姊」傳授給自己的步步生蓮身法,便在空中步步點過,蕩開那妖人的紅光,生成朵朵似有若無的冰蓮,又向妖人旋轉而去。

未料妖人一邊趨避,一邊卻訝然叫道︰「且住!你是西昆哪位高人門下?」

滌生落地道︰「我從未拜師西昆門下。」

那妖人將兩道枯眉一皺道︰「若是西昆同門,倒不好傷了和氣。既非同門,那就休怪我絕情了。」

滌生向他身後一指道︰「連你這影子都不人不鬼,西昆門下既有你這等妖邪之徒,我怎願投身此教。」

滌生所言乃又想起地宮中「師姊」的經歷,對西昆教之人心生厭惡,見這妖人似也出身西昆,更是不再客氣。

那妖人听滌生此語不由一呆,轉過半身往地上望去。只見他身後的影子半濃半淡,就如被水化開一般。陽光在身影之中投下無數個光點,就好像他那身影是一件千瘡百孔的敝衣,掩蓋不住的破敗。

妖人臉上陰晴不定,一雙白目之中淌出絲絲紅流,滌生暗暗心驚戒備。

妖人滿面憤激之色,竟喃喃自語道︰「已過百日,仍不能清除我自己的影子嗎?」

滌生全然不明他話中含義,卻見此人似乎忘了面前還有滌生的存在,竟仰天怒喝道︰「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能清除掉影子呢?」

「唉。你竟是為了消掉自己的影子才離開的嗎?」空中不知何時響起一個妖艷的女聲。那聲音初听似有些蒼老,但傳入耳中之後卻無盡柔媚,如同一股熱流侵骨伐髓,比之那聖王啖星帝更懾人心魂。但除卻語聲之外,卻不見任何蹤影,只是語聲響時,有一道青煙升起。滌生心知此是有人正用靈煙傳書之法,卻不知為何竟能與這妖人對話。

妖人听到此聲似無限留戀,眼中的紅流變作了枯黃,卻喃喃道︰「你不正是貪戀這影子才留我在你身邊嗎?若非這影子酷似那人,你何曾正眼看過我一回?」

那女聲媚笑道︰「我已半老徐娘,何至令你痴迷到這般地步?」

妖人恨聲道︰「若非你對我假以顏色,又將我留在宮中,我何敢貪戀你這生殺予奪的一國之君!」

那女子道︰「既如此,你為何要除去我遣出的神風密使,又將我兒扣留呢?」

妖人道︰「我完成身影兩界,去了這影子,自然會攜你兒回宮。你廿載不見親兒,又何急在一時。」

那女子好整以暇道︰「你未想過回宮之後的下場嗎?」

妖人冷哼道︰「不過一死而已。只要令你再無法見到那人影子,死何足惜。」

那女子笑道︰「既如此,你不妨現在就自戕吧。二十五年一度的武尊大會不日便將在鴻城展開,身為武尊,他豈能不來。如今已為國賓,住于思原館中。便是以前你那居處,如今不但身影,即便是其本人我也想見便見,你還有何用處呢。」

妖人退了兩步,如受重傷般道︰「思原館……你竟連館榭之名都要含帶那人的名諱。我多年在你身邊,對你而言竟沒有一點價值嗎?」

那女子冷冷道︰「如今你唯一的價值便是將我兒交還于我,如若不然,定讓你受那陰陽倒反移魂禁制,讓你永世投身畜類,不得月兌出!」

滌生听兩人如此對答,不由向那女聲叫道︰「你可是那鐵丹國君,沙華麗嘉?武尊蕭老伯現正在鴻城之中?」

那女子似未料到此處還有他人,略為詫異道︰「小哥你是什麼人?怎麼與這奴才一起?」那小哥兩字以她這般年齡道出,卻猶令人心中一蕩,甜膩異常。

滌生道︰「此人困住我同伴,正要以我同伴生魂祭煉這身影兩界。」

那女子道︰「這有何難,如這奴才是將你同伴作為主魂祭煉,他那陣外必有那刻魂鐘所鎮。只要在刻魂鐘上陰火未滿八刻之前將之擊碎,不但可救你同伴,更能除去這奴才。這奴才形神消滅之後,我那孩兒的禁制也會解開。小哥你若能將我孩兒帶至鴻城,我定當當面向小哥你致謝。若有所求,無不應允。」

女子之聲媚笑一陣後消退,那「若有所求,無不應允」一句听來使人想入非非。那妖人似萬未想到自己在這女子眼中,竟棄如敝履,眼中枯黃的絲線又變作紅絲,道道淌出,簡直如同血淚一般。等到反應過來,滌生已向陣外那刻魂鐘縱去。

此時刻魂鐘上暗焰已將至八刻,金靈身上影子只余最後一絲相連,而妖人的呼喝和滌生縱躍而去帶起的風聲,卻響作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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