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天才神棍 第五十六章 大大結局(上)

作者 ︰ 鳳今

夏芍沒有回香港,而是先回了京城。愨鵡曉

一別兩月半,京城已是天翻地覆。回京城的路上,夏芍與救援隊同行,十四支來自世界各國的救援隊伍一同撤出昆侖山,路上異常顯眼。但有關夏芍生還的消息,卻並沒有傳出去。

這是夏芍的意思,盡管救援隊不知她有什麼打算,但她的話,沒人敢反對——在親眼目睹她乘龍出山之後,她在眾人眼中已儼然地位超然。

在回京城的路上,夏芍只與唐宗伯和父母通了電話,報了平安,隨後便是一路的沉默。

對于她的沉默,張中先憂心忡忡,一路都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京城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自從她在昆侖出了事,京城……或者說國內,都已是天翻地覆了。

姜系卷土重來,對秦系展開了瘋狂的報復,政局一片大亂!偏偏這個時候,上頭那位突然得了急病,不能主事,姜山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把大權攬在了手中,儼然便是下屆的人選了。

上頭那位得急病的事先如今瞞得很緊,國內沒有一點風聲,張中先知道這件事是從唐宗伯口中得知的。這急病來的突然,又查不出病因,這關系國內政局的事,徐老爺子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找到了唐宗伯。眼看著三月之期將至,徐天胤的情況一天比一天難以維持,唐宗伯根本就離不開香港。

但他卻知道京城諸事的源頭,京城龍氣被動,上頭那位出事與此事有莫大關聯。只是一開始,唐宗伯沒有想到肖奕連那位也敢動,那位雖是普通人,但能問鼎中華,必是命中所定。一國領導人出事,關乎的不僅僅是派系利益,政局變革,政權變更,已經是觸動到國運了。

當初在徐天胤和夏芍的訂婚宴上,唐宗伯見過姜山,他絕沒有問鼎中華的面相。他若上位,國運大變,影響的不知是多少人的命運……唐宗伯不知是什麼促使肖奕如此瘋狂,古往今來,沒有任何風水大師敢踫觸國運這塊禁地。即便是古代那些襄助帝王的國士大賢,也只敢推演帝王之運,卻沒听說過有人敢推演國運。

風水相命這一行業,本就是五弊三缺,極易惹上業障的。相師為人推演八字,斷人命理,惹下的業障累積到最後都少有能善終的,何況推演國運?一國之運,豈止關乎一國百姓的命運?簡直就是關乎一國百姓數代人的命運!甚至,關乎國際局勢。肖奕敢冒這一行之大不韙,逆天而行,這是想要自絕?

唐宗伯雖離不開香港,但給了徐康國準話,待三月之期過去,假如夏芍沒有回來,他定帶人去趟京城。

一方面是孫子的性命,一方面是政局的命運,一生經歷過太多風雨的老人,再次面臨艱難的選擇。但最終,他還是不能違背自己一生堅守的原則,明知有險,還是站了出來,親自主持政局。

八十高齡的老人,歷經幾代政壇風雨變遷,他這一站出來,威懾不淺,政局亂象望風而止。但好景不長,秦系沒喘息幾天,京中便傳出徐老爺子病重的消息。

這消息並沒有嚴密封鎖,而是很快傳遍了國內,儼然老爺子已經病重,不久人世。徐康國作為老一輩的開國元勛,在民間很有威望,他這一病重,不少人的心被牽向京城。

而正當所有人都在關心著老爺子的身體健康時,徐家卻在這個時候出了大事。

誰也不敢想,姜山究竟有多大的膽子,以往事事避著徐家,現如今竟敢對著徐家下刀子。

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徐家人便是徐天胤!

徐天胤兩個多月未曾出現在京城軍區,傳聞夏芍出事的這段時間來,他也沒有現身過。原本姜家還不知徐家出了什麼事,但這麼久的時間,自然是發現了蹊蹺之處。經肖奕推測,徐天胤很可能也出了事,目前人應該在香港,因為京城上頭那位出事,沒道理唐宗伯會袖手旁觀,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要緊事走不開。而昆侖山那邊,張中先在盯著,能把唐宗伯絆在香港的還能有什麼事?

徐天胤出事的原因,肖奕幾經推斷,認為很有可能跟他的七煞鎖魂陣有關!不然,還有什麼原因能讓他一個修為不低于夏芍的人會出事?而如果是徐天胤出事,那麼夏芍前往昆侖山的理由也就找到了。至于當初冷以欣明明給說給他的是夏芍的頭發,最後怎麼變成了徐天胤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論是什麼原因,這個原因對姜家都不重要。現在,昆侖山連續的雪崩冰崩,夏芍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而徐天胤也出了事,如今連徐康國都重病在了肖奕的手段下,那徐家還剩下什麼可以讓姜家忌憚的?

姜山聯絡了軍區王家的舊部,先是稱徐天胤擅離軍區,玩忽職守,之後又稱他在國外執行任務期間,曾利用身份職務之便,組織建立私人團體,為己謀利,嚴重影響了國家軍官的形象,且犯下種種罪行,應停職接受檢查!

徐天胤在地下世界建立的情報組織其實是出于國家某些方面的需要,姜山和王家舊部把他的罪名說得如此含糊不明,原因在于這件事不能公開批判。因為這種地下情報組織,每個國家都有,但沒有誰傻到會自爆出來,這無異于給其他國家揪住找茬。哪怕自己家關上門過河拆橋,也得含糊點說。

罪名雖然含糊,但辦起來一點也不含糊——停職接受調查!

但徐天胤重傷未醒,如何現身接受調查?

他沒有出現,于是事情順理成章地演變成了「畏罪潛逃」,姜系發動了在軍界的一切高層勢力,軍委里的那幫老頭子,竟不顧上頭那位重病,以軍委的名義下達了免職令。

本是共和國最年輕的少將,天之驕子,一夜之間被免,身份變成了逃犯,世事變遷之劇,令國內懵了一片……

但事情還沒完,徐天胤之後,徐家二房也出了事!

華芳被查出受賄來,同樣停職調查,連徐彥紹也受她牽連暫停職務接受調查。徐彥紹為官雖然世故圓滑,但他把官位看得比什麼都重,以徐家的背景,他委實沒有受賄的必要。但華芳與他不同,她把身份面子看得最重,嫁在徐家,難免有求到她頭上辦事的。雖然老爺子威嚴震懾,但總有拐彎抹角求到華芳娘家,娘家人得了好處,又在她面前說人情的。華家眾多堂表姐妹,就屬華芳嫁得最好,她這人一生好面子,容不得別人說她沒能耐,做這些事時雖然不敢張揚,但也確實做過,收過一些好處。

華芳往日做這些事,自認為不會有人敢揭發,怎麼也沒想到徐家會有這麼一天。而她不僅連累了丈夫,還連累了在地方上任職的兒子。

徐天哲身在地方上,但大哥、父母接連出事,他在圈子里的一些人眼里,也難免不再是以往那個徐家二少了。最重要的是,老爺子病重,徐家又出了這麼多的丑聞,國內輿論從一開始的懵然震驚到失望指責,儼然徐家已經在步王家的後塵了……

徐家面臨諸多事端,眼看著便要風雨飄搖,秦家也不好過。盡管張汝蔓早一步走月兌,但秦瀚霖還是開始被調查。秦家惱了,拿出和姜家不死不休的架勢,政治上的博弈、暗地里的刀光劍影,卻並非國內民眾在明面上能看得出來的,唯有官場上的人知道如今的亂象。

夏芍一行一抵達京城,空氣里都是人人自危的氣氛。

救援隊住進酒店,在記者們聞風而來之前,一輛車自夜色里駛了出去。

車子在繁華的街道上行駛,直奔郊區,在一幢別墅前停了下來。別墅里沒亮燈,大門鎖著,兩人從車里走了下來。

「沒人?」

「是。」

「嘖!我們今晚來的不是時候!」

「不,他今晚會回來。」

張中先轉頭看夏芍,本想問她怎麼看出肖奕今晚會回來,便見她輕盈一躍,縱身翻過大門,步伐悠閑地走了進去。待他把車停去遠處回來,夏芍已坐在客廳的沙發里了。

她望著空蕩蕩的門口,一言不發地,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下半夜。

大門開了的時候,一輛車子開進來,車燈照得院子里亮堂一片,下車的男人一邊衣袖在夜風里飄飛,空蕩似院中舒展如鬼影的樹梢。

男人走到門前,拿出鑰匙,鑰匙尚未插進門里,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屋里漆黑一片,門後人影也無,門仿佛是自己打開的,空氣里都是詭異的氣氛。

風水師大抵是這世上最不怕詭異之事的人,但肖奕卻站在門口,雙目如電光,似穿透黑暗,緊緊盯住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人,雙腳始終沒有踏進房門一步。

客廳里卻傳來女子慢悠悠的聲音,「老話說,進廟拜神,進屋叫人。希望我這一出聲,沒嚇著你。」

肖奕的目光在黑暗中似乎爆出電光,隨即腳下一踏,借力便向院中急退而去!他退去的方向正是車子停著的地方,但腳下著地之後,他卻一驚!身後空蕩蕩的,那輛剛剛停穩的車子不知什麼時候移動到了大門的位置……

肖奕一驚,倏地轉頭。夏芍卻仍坐在客廳沙發里,動也未動。黑暗里,依稀能看見她輕輕勾著的唇角,那總是含笑的眼里卻沒有笑意。

身後傳來尖銳的冷意,肖奕轉頭間敏捷地避開,雙眼卻忽然睜了睜。他身後,院子里的樹枝不知何時瘋長起來,枝葉如鬼爪搖曳,編織成網,生生擋住了他逃月兌的去路!

肖奕震驚之時,反應也很快,他手中頓時拋出一物,金光大亮!

茅山派的傳承羅盤!

上回肖奕能從夏芍手中逃月兌,靠的就是這羅盤,連周遭的元氣都不足以對付他手中傳承千年的法器,此刻用來擊碎身後的木網,輕而易舉!金光劃裂夜空,如同旋轉的陀螺,黑夜里一道烈電,直劈向詭異舒展的樹枝。金光卻在接近樹枝的時候一頓,接著便暗了暗,然後便在夜風里直直落了下來……

羅盤落在地上的悶響襯得夜更加寂靜,肖奕如遭雷擊,盯著地上,怔愣了長久的時間。待他反應過來,意念猛動,元氣在他周身聚集如海,那羅盤卻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活像死物。

「看來,連門派的傳承法器都不願幫你了。」身後傳來女子慢悠悠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夏芍看夠了戲,這才走了出來。

「你做了什麼?」肖奕回頭,緊緊盯住夏芍,腳下卻急向院中一側退去。

夏芍笑而不語,肖奕身後卻有什麼刺破夜風而來,刺得他背部神經都是一緊,本能在地上一滾,暗勁震開,那尖利的樹枝立刻縮了回去,肖奕卻瞳眸一縮。他眼前,雪白的衣角在夜風里飄蕩,那般悠然,卻似含了雷霆萬鈞之力,拍在臉上,耳邊皆是風聲,風聲里好似听見骨碎的聲音,肖奕的整個身體在地上擦飛出去,他本能地要以元氣護住髒腑,卻發現無元氣可聚——院子四周,陰陽二氣皆在,卻調集不動!

他心驚之下只覺五髒六腑都翻攪開,混擰在一起,血肉絞碎了般沖出嗓子眼兒,嘴里全是溫熱,卻品不出咸腥,他的鼻梁已經碎了。

夏芍在慢悠悠地走來,她的步子那樣輕,卻在死寂的黑夜里那樣清晰。危機近在眼前,肖奕卻一時起不來,當眼前再次勁風撲面,他不得已動用自身的元陽護住身體,但還是沒能阻止他的身體向後飛起。

這一次,他撞在院牆上,听見嘁哩喀喳的聲音,五髒六腑的絞痛刺痛了感官,已辨不清碎了的是院牆還是腰骨。

夏芍還是在慢悠悠地走來,許是感官已不靈敏的關系,她的步子變得更輕,但加諸在身的勁力卻似乎更強。肖奕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高高地拋了起來,遠遠地落回院子中間。然後夏芍依舊慢悠悠地走過來,將他踢向另一邊院牆,一下,一下,來來回回。

這是極致的侮辱。

他是一派掌門,他是風水大師,他甚至是天賦奇高世間難尋的高手。兩個月前,他尚能與她一戰,尚有余力逃月兌,兩個月後,天地間的一切在她面前空如無物,他毫無還手之力。

他知道,他沒有還手之力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他這段時間維持法陣,操縱京城龍氣,消耗頗重。這使用過一次龜息禁術的身體,終究不再是他而立之年強壯的身體。加上上回與她一戰,身體重創未愈……

可是,他沒有還手之力,她卻有輕而易舉殺他之能。但她沒有一擊殺了他,而是一下一下地讓他嘗盡痛苦。她甚至沒有動用術法、法器或者是陰靈,她僅以一介武者之力,施在他身上。她不說話,不質問,不指責,甚至不怒罵,她一句話都不說,看似溫和,卻獨獨沒有給他風水師之間斗法應有的尊重,這對一生心高氣傲志存遠大的他來說,是最極致的侮辱。

他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他只知道,每一下,他都能听見骨頭在風聲里破碎;每一下,肚中都有溫熱沖上來;每一下,嘴里都有溫熱塊狀的東西吐出來。

他以元陽護著身體,元陽卻在一次次的沖擊中漸漸耗盡,骨骼在一次次的沖擊中斷盡,髒腑也被震成碎肉,一口口地吐盡……

耳邊是呼嘯的夜風,眼前卻是如同黑洞般的暗沉,當他已經對痛覺麻木,他的身體終于在跌入泥土後,停了下來。

「八十天。」夜風里悠悠傳來女子的聲音,輕得也似風,那風卻冷如刀,割人皮肉,「到今天為止,整整八十天。我師兄在這每一天里受的折磨,你都要受。」

八十天……

原來已經八十天……

原以為她再也回不來,哪想到她還能從冰縫底下回來!

原來,她竟是數著的,整整八十次,次次碎他骨斷他腸。

接下來呢?她還有什麼招數,來侮辱他?

「我不殺你。」風里卻再次傳來她的聲音,聲音那般飄渺,卻字字擊他心口,「殺你,髒我的手!我會留你一口氣,等著,讓你得你該得的報。」

……什麼意思?

旁邊卻傳來一名老者的聲音,「怎麼不殺這小子?我這個老家伙不怕髒了手,我來!」

夏芍卻只是看了張中先一眼,沒有擋他,卻讓他住了手。她看向遠處,漫然道︰「他死不了,也逃不了,不過一口氣,等死罷了。」

張中先低頭嫌惡地看一眼肖奕,院子里血腥氣沖得腦門疼,地上片片腥紅的血里盡是黑色黏糊糊的碎塊,地上躺著的人更是手腳木偶般軟著,很難想象,一個人內腑盡碎,都快吐空了,骨頭也都斷了,竟然還能活著!

這小子,命可真硬!

「把他帶去車里,我們去別的地方走走。」夏芍依舊望著遠方,聲音听不出情緒。

「哪里?」張中先問。

夏芍卻沒答,她只是迎著夜風望向京城的某個方向,極淡地勾了勾唇角。

今晚的夜,注定長著。

……

當姜山半夜睡夢中接到兒子的電話,急匆匆趕到兒子在外頭的住處時,別墅大門敞開,院里院外燈光明亮,客廳里,姜正祈完好無損地坐在沙發里,看起來並未受到什麼虐待,只是臉色有些白。

對方只有兩個人,一名老者站在姜正祈身後,一手按在他肩膀上,那如老樹根一般骨節粗硬的手指,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而沙發上坐著的女子,看似無害,卻令匆匆進門的姜山如遭五雷轟頂。

「你……」

迎著姜山瞪得銅鈴大的眼,夏芍笑著看了眼外頭尚且黑沉的天,「姜委員以為見鬼了?莫不是虧心事做多了?」

姜山還是緊緊盯著夏芍,驚得說不出話來,倒是他身後跟著進來的四名警衛員持槍對準了夏芍和張中先。夏芍淡淡一笑,看也沒看那黑洞洞的槍口,目光淡然悠遠,卻說不出的輕蔑。她只看了張中先一眼,張中先按著姜正祈,上身動都沒動,只是腳下一踹,一物便砰地一聲砸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向姜山!

姜山身後的警衛員們一驚,見有東西砸出來,本能欲開槍,卻發現誰也動不了,就連帶著姜山遠離躲避都做不到。

姜山驚著往後連退好幾步,撞上身後的警衛員,險些摔倒,那東西卻正砸在他腳下。他低頭一看,頓時倒抽一口氣!腳下躺著個人,眉眼再熟悉不過,嘴角下巴上卻全是黑血,肚月復詭異得凹陷著,四肢更是呈現出斷線木偶般不正常的扭曲。

難怪姜正祈未遭毆打,臉色卻這麼難看,姜山原以為他是因突然見到本該死在昆侖的夏芍,但此刻看來,想必是因為見了肖奕這副慘狀……

姜山一口氣沒吸到頭,便吸進一口濃烈的血腥氣,頓時臉色更白,胃中翻攪。但身在高位這麼多年,他威嚴氣勢尚在,驚恐中壓住胃中難受,做出一副鎮定姿態,看向夏芍,這才開了口,「你想怎麼樣?」

夏芍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姜委員不要緊張,我只是來打聲招呼。雖然時間是晚了點兒,打擾您的安睡了,不過承蒙你們這麼希望我留在昆侖山,我既然回來了,理應先來招呼一聲,以謝盛情不是?」

姜山一噎,夏芍繼續道︰「我回來之後,連老爺子那邊都沒去就先來了您這里。您看,您是不是好大的臉面?」

她安坐在沙發里,就像坐在自家客廳,那悠然自得的神態更勝以往。她這年紀,這氣度,以往便令人思量不透,如今氣度竟更勝以前。明明含笑說著客氣話,卻令听的人感覺整個神經都崩緊了。姜山從政這麼多年,最明白什麼是上位者的威勢,向來都是別人在他笑著說話時緊張應對,未曾想今夜情勢倒轉!他站在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面前,察言觀色,心里竟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提到了老爺子……莫非,她知道了老爺子的病不簡單?

現在她回來了,如果老爺子的病好起來,上頭那位好起來,那姜家……

姜山眼里的神色變幻落在夏芍眼里,她只是一笑便站了起來,「張老,招呼已經打過了,我們走了。」

張中先放開姜正祈便走了過來,一把提起肖奕來,看也不看姜山和他身後的警衛,與夏芍一道走出了大門。

身後卻傳來一聲暴喝︰「站住!」

夏芍站住,回頭。

姜山沉著臉喘著粗氣站在門口,「你以為你走得了嗎?」

兒子沒事了,肖奕看起來已死,姜山深知連肖奕都不是夏芍的對手,他們這一干人更不可能攔得住她。但是,他知道今晚不能放她離開,不然,一切就都完了……好在他半夜接到兒子的電話,做了準備,調集了一大批武警警力,現在已經把整個小區圍起來了!他就不信,有人有本事在這麼多槍下走得出去!

「你大半夜的私闖民宅,綁架、殺人,你以為你還能走得了?你看看外頭!」姜山眯著眼冷笑,要怪就怪夏芍不該自視甚高,膽敢這樣就來姜家示威。他就讓她來得了,去不得!

但夏芍給他的回答卻只是揚眉一笑,那笑意微微的眼神看在姜山眼里,只覺得似乎在自己才是那個最自以為是的人。

姜山不由惱怒,夏芍卻無視他的惱怒,和張中先把人丟去車里,開著車揚長而去。

「人出去了!給我攔住!攔住!」姜山打電話到外頭,外頭已看見一輛車開了出來。

小區門口,警車燈光夜色里晃著人的眼,接到任務的武警特警持槍隱蔽在車後,見一輛車常速開了過來。所有人都不由皺了皺眉頭——見過踩油門猛沖的,見過掉頭就逃的,沒見過這麼常速行駛的。這看起來哪像是什麼恐怖分子,根本就像是普通開車上路,壓根就沒看見眼前的陣勢似的。

一名指揮員站出來,向著那輛車打出停車的手勢,剛剛要喊話,他的臉色便變了!他的手動不了了,不僅是他,整個圍在小區外圍的警力都如同他一樣動彈不得。緊接著,夜里忽來一道狂風,警車和隱蔽在後頭的警力被落葉般掃開,現出一條筆直平坦的大路。那輛車在所有人的注目禮中駛過,揚長遠去。

自始至終,這車未加速,未減速,以近乎無視的態度藐視了出動的警力,連車里坐著的是什麼人也沒有人看清過。

當姜山接到消息,他拿著手機懵愣地立在院子里,許久未回神。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她半夜前來,只是打了個招呼就走,看似沒為難姜家,實際上她是連多一分鐘的安穩都不想給姜家!提心吊膽的日子,從現在起已經開始了——

……

當車子開到紅牆大院門口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張中先坐在車里有點猶豫,不知該不該把徐家的近況告訴夏芍。今晚,酒店里除了溫燁陪著衣妮在醫院,其余弟子皆在負責看顧各國救援人員。夏芍回來的消息不希望有任何泄露,他也本可以不出來,只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她有孕在身,當初知道天胤出事,硬是連哭都沒哭過,如今要是知道徐康國也出了事,他擔心她再這麼壓著情緒,會對身體不好。

但張中先還沒想好怎麼溫和地向夏芍透露徐家的事,徐康國的警衛員便從紅牆大院里走了出來。

他來到車前,一看降下的車窗里坐著的人,便驚得瞪大眼,「夏、夏小姐……真是您?」

夏芍一笑,點頭,「張叔,我今晚剛回來,外界尚不知情,容我不能下車了。進去的事有勞您安排了。」

「哎!哎!」警衛員忙點頭,向來訓練有素的人,竟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罷,忙去安排,不一會兒,車子便放行了。

待到了徐家門口,警衛員親自給夏芍開了車門,見她下來,剛要說話,便忽然盯著她的小月復不動了。看他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夏芍露出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撫了撫小月復,道︰「老爺子身邊的醫務人員暫且撤下去,我進去瞧瞧。」

聞言,張中先最先一愣,警衛員也反應了過來,怔愣道︰「您……」

「我都知道了。」夏芍淡淡說了句,便看向了里面。警衛員見了,忙去安排了,過了一會兒出來,便帶著夏芍和張中先一起進了房間。

房間里,各類醫療設施齊全,徐康國躺在床上,閉目昏睡。往日身體康健面色紅潤的老人如今消瘦了許多,臉上毫無血色,頭發已然全白。

「醫療專家們查不出病因了,但老爺子的各個器官功能確實在衰竭。夏小姐,您要是再晚回來些,可能就……」警衛員盯著床上的老人,皺眉道。

「我知道,上頭那位情況也差不多吧?」夏芍垂眸問。

警衛員一愣,隨即點頭,「是。只是那位到底比老爺子年輕些,只是發病早,拖得時間久,情況才不容樂觀。」

「嗯。」夏芍淡淡應了一句,隨即走上前去,手輕輕往老人天靈一覆,片刻移開,又順著五髒六腑走了一回,隨即收手。警衛員看不出她手上有什麼,只是看見徐康國的面色很快像是去了一層灰,不久,老人竟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

警衛員又驚又喜,一時間竟忘了說話。床上,老人目光渙散,半晌之後才慢慢轉頭看向床邊,這一看又是半晌,蒼老的雙眼漸漸盯住夏芍,張了張嘴。

「老爺子,我回來了。」夏芍立在床邊,眼中含著笑,輕輕上前,扶住老人伸過來顫抖著的手。

「丫頭……」老人嗓音蒼老沙啞,聲音虛弱得需仔細听才听得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夏芍握著老人的手,眼眶忽然泛紅。她在昆侖山兩個多月,無論經歷過怎樣的艱險,都不及親人的盼歸。此刻她也覺得,回來真好……

夏芍微笑,尚且虛弱的老人卻忽然睜大眼,緊緊盯著她隆起的小月復,張著嘴,仿佛失聲。夏芍一笑,道︰「所以,您老要好好休息,什麼也別多想,只求快些好起來,日後好有曾孫子抱。」

徐康國仍舊盯著夏芍的小月復,半晌,蒼老渾濁的雙眼忽然淚流,說話都似有精神了些,「好!好……」但他拉著夏芍的手不放,看起來還有話說。

「我知道您還有話說。您就放心吧,還有救,都還有救。」夏芍拍拍老人的手背,「您老就安心養身體,剩下的事交給我去辦。我既然回來了,徐家有我呢。」

徐康國望著夏芍,久久,目光忽然欣慰。當初,在見到她的時候,他就有意培養她,他一直知道,她是個能擔當大任的孩子……只是,他希望她心里想的不止是徐家,還有國家……

「國家也有我,我正是為此而回京城的。」像看穿了老人的心思,夏芍溫聲寬慰道。

徐康國的手這才松了松,點了點頭。

夏芍又將手覆在老人天靈和髒腑之處行走一遍,見老人氣息明顯平穩下來,這才道︰「您老就安心養著,我先去處理事情。處理完了,我會再來看您。」

看見徐康國點頭,夏芍這才退了出來。

警衛員隨她一起退了出來,激動的心情還沒退,看著夏芍的眼神滿是驚奇。不知這位老爺子欽定的徐家未來女主人,到底有什麼驚天的本事,連醫務人員都沒辦法的事,她竟轉眼間讓老爺子的醒過來了!但驚奇歸驚奇,警衛員卻知不該問的不問,于是只問他該問的,「您接下來是打算去看看上頭那位,還是回香港?我去給您安排。」

夏芍轉頭看過來,卻搖了搖頭,「我去秦家。」

……

夏芍站在秦家門口的時候,天剛剛亮。對晨起的時間來說,尚且早些,但秦家老爺子秦馳譽和秦瀚霖的父親秦岸明都已經起來了。眼下的形勢,兩人已經失眠很多天了。

當看見夏芍走進來,兩人都站了起來,怔愣當場。等反應過來,兩人趕緊把所有人都撤下去,迎著夏芍進了門。

「夏丫頭,你總算回來了!」秦馳譽跟夏芍沒見過幾面,不算熟,以往只听著徐康國怎樣夸她,他少有機會跟夏芍接觸,今天見她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真是覺得她萬般可愛。因此也不顧跟她不太熟,他便先熱情招呼了。

秦岸明也很客氣,「夏董,你沒事?」

夏芍點頭,待兩人將她在昆侖山月兌險、昨晚才回京城的事粗略得知後,這才松了口氣。外頭都傳她已經死了,謠言都快傳瘋了,現在華夏集團出來澄清已經是快要頂不住了。

還好,她沒事!還好……

這下子,一切都有救了!

當得知夏芍已經去看過徐康國,而老爺子已經醒了之後,兩人都是一喜,秦馳譽欣喜起身,竟不顧眼下還有大事要解決,語無倫次地出了門,這就去看徐康國去了。傳言兩位老爺子相識半生,感情很好,看來不虛。

秦岸明尷尬地咳了咳,雖急著救兒子,但眼見著天剛亮,夏芍看起來像是沒吃過早餐,他便趕緊把妻子喚了出來。秦瀚霖的母親是個笑起來很溫柔的女子,書香門第出身,教養極好,她見到夏芍也是震驚了一番,但馬上便去張羅早餐了。紅牆大院里住著的人家,都有廚師專門供應,但秦瀚霖的母親卻親自下了廚,做了一桌子早餐上來。

夏芍也不跟秦家人客氣,她在昆侖遇險的那些天就沒進過食,全憑著入定吐納靈氣闢谷維持了下來。肚子里有個孩子,她當然擔心孩子的營養,回京的路上她沒少進食,但昨晚至今,確實是滴水未進。她如今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眼看著就要進第五個月,早已恢復了胃口。秦家的早餐夏芍不僅吃了,還吃的不少。

見她也不客氣,秦岸明夫妻反而松了口氣。秦瀚霖和徐天胤多年的朋友了,雖然他們夫妻跟夏芍不太熟,但其實徐秦兩家感情一直很好,她不見外,兩人心里還是有些舒服的。雖然現在徐天胤的情況比秦瀚霖還要糟糕……

也難為她了,一個女孩子,面對這種形勢,還能有胃口吃飯。

秦馳譽回來的時候,夏芍剛吃飽放下筷子。見老人臉上的喜色,秦岸明夫妻就知道徐康國定是大好了。這確實是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喜事了。

秦馳譽坐回沙發里,看著夏芍的目光卻炯亮有神,顯然是從徐康國那里得知了他突然好起來的原因,「咳咳,夏丫頭,眼下局勢亂,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你看……你是不是去見見上頭那位?」

如果上頭那位能好起來主持局勢,那一切眼下政局的亂象就都能解了。

夏芍卻搖了搖頭,「那位我就不去見了。見了也沒用,治標不治本。」

秦家三人愣住,夏芍也沒賣關子,她本就是來解決這件事的,「京城龍氣動蕩才是根本所在。京城的龍氣有兩條,一條為旱,穿京城南北中軸而過,一條為水,自南海起終于西海。兩條龍氣環抱,護衛京城數百年興盛。如今,有人動了這兩條龍氣,為害的不僅是政局,還有國運。」

「……國運?」秦馳譽怔得張著嘴,秦岸明扶了扶眼鏡。

早知夏芍身份,但听她談起風水之事還是第一次。換做以前,秦岸明或許不太信,但自從上回日方使節團的事後,他不得不信這女孩子的厲害。而且,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也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玄學家之言。

姜秦兩派的爭端從他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了,這二十多年來,姜家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秦岸明很清楚。姜家之前受了那樣大的重創,按照姜山的性情,是應該避風頭休養生息的。可是他卻帶領姜系從對付秦瀚霖開始,瘋狂地反擊。這本就很反常,這段時間,他從各處打听到一點消息,說是姜家請了位風水大師暗中指點,這才能短時間內重新掌控局勢。

雖然難以相信,但這恰恰解釋了許多解釋不了的反常事情。如今夏芍這麼一說,秦馳譽父子還真沒有半點不信,只是國運龍氣之事頗深,兩人都有些听不懂就是了。

「今年國運在第八宮,由艮卦掌國運,屬陽,主國運大勢興隆。雖有廉貞化祿之象,要後年才有終結的可能,但政局動蕩、勾連外事、主政者弱,這些凶象都不該在今年出現。出現了,只能代表國運有變。」夏芍淡道。

「那會怎麼樣?」秦馳譽直起腰來,眼神炯亮。什麼叫不該在今年出現?也就是說,國內大局會有這種不振的時候?

夏芍卻沒有答那未來之事,只道當下,「自古到今,國之大運,天災多則**少,**多則天災少,這是宇宙陰陽平衡,五行守恆的道理。若天災**皆少,則為吉運之年,若天災**皆多,則為凶運。今年乃吉運之年,卻無端生出**。若姜系上位主政,內事外事都會是另外一個走向,平衡被打破,只會從另外的途徑來補。往後天災**都不在該有的軌跡上,可想而知會影響多少人的命運了。」

「那要怎麼辦?」秦岸明也忍不住問了。

「我就是為此先回的京城。那行此事的風水師我已經解決了,接下來我會想辦法讓兩條龍氣回到它們該去的地方,復歸國運。這件事解決了,上頭那位和老爺子自然會不治而愈。」

秦家客廳里卻沉默了下來。秦瀚霖的母親對這事是沒有話語權的,她只是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對她來說,怎麼樣都好,只要上頭那位能好起來,姜家就不能再掀起什麼風浪了,兒子也就有救了。

半晌之後,秦岸明先開了口,「夏董需要什麼?」

「我只需要在這紅牆之中施法,身邊的人需要驅離,無論我施法多久,都不能有人打擾。」

這個要求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秦岸明看向父親,秦家老爺子卻呵呵笑了起來,這一笑,平時瞧著書生氣的老人頗顯老狐狸的意味,「夏丫頭,這些事你為什麼找到秦家來說?」

夏芍聞言挑眉,也是一笑,「上頭那位不能主事,我家老爺子也在病中,我不來秦家,總不會和姜家商量這件事吧?」

這是很正當的解釋,秦馳譽听了卻又呵呵一笑,雖不再說什麼,眼中卻有炯亮精光。夏芍迎著老人的目光,笑容美好,卻怎麼瞧怎麼有小狐狸的意味。

她來秦家,當然有她的目的。

下一屆理應上位的那人,是秦家支持的。她把這些對秦家說了,就等于對那人說了。她可以在她有生之年庇佑國運,但她要的是誰都不能動她師兄和她承認的徐家人。否則,誰上位,誰主政,誰得利益,與她何干?

……

夏芍不想浪費時間,秦家自然也希望事情早日解決。雙方一談妥,秦家立刻去準備,半小時後,秦馳譽和秦岸明陪著夏芍來到一處亭子,面朝湖面,四周曲路青樹,盤膝坐下後很難有人發現這里。警衛已經離開這附近,無論夏芍在這里坐多久,都不會有人打擾。

夏芍點點頭,回身淡然地看了眼秦老爺子和秦岸明,兩人便識趣地告辭了。

直到兩人走遠,夏芍才回身看了張中先一眼,張中先轉身離開,一會兒回來,一手將一人擲在了地上。夏芍連頭也沒回,看也未看一眼,便盤膝坐了下來,閉目入定前道︰「您老就在後頭瞭望著吧。」

張中先雖然應了,卻很憂心。那兩條龍氣要復歸原位,按照他的理解是要布陣的。這陣以夏芍的修為,一個人就能做得成,但布陣、行陣,需時七七四十九天。眼下香港那邊,留給天胤的時間只剩下十二天,他沒想到夏芍會先回京城,他相信她是個有擔當的好孩子,但絕不信在她心里,有什麼比身邊的親人還重要。

她既然有這決定,顯然是對這件事有把握。

可是,即便是兩條龍氣復歸原位,國運也不是說復就復的。國運之變絕不只在京城,眼下可能國內氣運都已有變,要平衡復歸所有氣運,老實說,就算是玄門所有弟子再加上江湖上所有有傳承的風水師一起上陣,也未必能做得成。

張中先滿心的憂慮,但他是太了解夏芍的行事作風了,她很少逞能。但一旦她決定的事,別人覺得再險,她也不會改的。他提著只剩下半口氣的肖奕站去後頭,打算且看看,畢竟……大乘之境對世間萬物的理解,是他所不能想象的。

夏芍確實已不按風水大師行事的常理,她沒有布陣,只是盤膝坐著。湖面波光粼粼,四周垂柳已新綠飄飛,她坐在亭中,與四周萬物並無不同。

「你們兩個,可以出來幫忙了。」夏芍話音剛落,胸前金光一渡,亭子兩側忽現一龍一蛟!

一龍一蛟巨大的身子俯下來,腦袋鑽不進亭中,便一左一右用雙眼瞧著夏芍。夏芍唇邊帶著微笑,道︰「你們兩個,各引一條龍氣回歸原位。旱龍屬陽,歸金龍,水龍性陰,交給你了。」

夏芍瞧了眼大黃,自從它遇到故人,她就沒在金龍面前叫過它的名字。她答應過它的,它在她身邊的時候乖乖的,她便將來在它故人面前給它留點面子。

大黃點點頭,它知道,這是她們最後一次並肩而戰了。

「你們引了龍氣之後回來這里,屆時還有最後一事要幫我。」夏芍將事情吩咐完,道一聲,「去吧!」一龍一蛟便騰空而起,分行而去!

遠處,因不放心而停下來遠遠望著亭子放心的秦家父子,震驚地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秦家老爺子的手杖啪嗒一聲落到地上,顫著手指往天上指,嘴里卻說不出話來,只轉著頭瞪圓了眼看兒子。秦岸明也說不出話來,只扶著老父,仰頭看著天空。

金龍往姜家而去,引一條金色龍氣,向北而去。金蛟往上位者的住處而去,引一條玄色龍氣往南而去。

紅牆大院里,警衛驚動,卻都忘記了行動,所有人都仰望著天空,眼神直愣。

這一天,晴空如洗。京城不少人看見兩條巨龍從紅牆內騰起,直躍青天。百姓驚奇,引為奇事。有人說,看見金龍向北,于京城中軸上空游離一個來回而歸,黑龍往南,于六海水系一個來回,同歸;有人說,看見雙龍自紅牆內而出,乃國運昌隆的吉兆;有人說,雙龍走月兌,許是惡兆;還有人說,不過是雲層光線折射,形同海市蜃樓的奇景罷了……

眾說紛紜,這日午時,陽光刺目,卻很少有人看見天空之中,雙龍又回到了紅牆之內。

亭中,夏芍緩緩睜開眼,微笑,「接下來,我需要你們結伴,以陰陽龍氣撫各地躁動的龍氣,復歸國運之氣。需要些時間,會有些累,堅持住。」

這一上午,她入定,已看盡國內各地龍氣。好在肖奕施法的時間就耗去了四十九天,實際上國運被影響的時間不長,未曾擴散到全國。也幸虧他的修為和能力有限,才在維持陣法的時候無再多能力去害人,所以老爺子和上頭那位才只是被陰煞所纏,重病不愈,而非一夜暴斃。

即便如此,受到影響的周邊氣運要想一一恢復,恐要個三五天,不知道這一龍一蛟能不能堅持得住。畢竟這三五天,要它們不斷以自身龍氣為引,消耗甚大。

她看向大黃,大黃竟昂首呼嘯一聲,片刻也未曾猶豫,即刻騰雲而去。金龍見了,緊隨其後。大黃與夏芍心意相通,它自知往哪里去。夏芍只重新入定,天地都在她眼前明辨。她看見那些陰陽失衡的山川大河,看見那些蒙上陰霾的城市天空,看見一龍一蛟結伴同游,以龍氣引導山河二氣重歸原處。

時間比夏芍預估的要短,大黃拼了命,別人不知夏芍先來京城的目的,它卻清楚她是為了救徐天胤。救愛人的心,折磨了它兩百年,它再清楚不過那種滋味。

這是它最後一次同她並肩而戰,三天三夜不停地消耗龍氣,令剛剛化蛟的它近乎氣竭。金龍在它身邊繞行低鳴,勸它歇息,它卻一躍鑽入雲層,未曾有一刻停歇。

最後一處要引導的地方已離京城西南三千里,群山環繞一片碧綠大湖,蛟帶著這一帶的陰氣行至大湖上空,已搖搖欲墜。龍氣在慢慢復位,它周身的陰煞之氣卻在簌簌散入風中,從遠處回來的金龍在空中一停,發出一聲震動天地的悲鳴!兩百年修為,幾乎在這三頭里散盡,它尚且挺得住,蛟卻身形越化越小,儼然當年靈智未開的小小金蟒。

它在空中撲騰幾下,身形越化越小,漸漸以金蟒之態,一頭摔進了湖里。

金龍的悲鳴沖破雲霄,晴空萬里的雲層都被震開,它極力地向湖中撲去,自空中落下時,似有金輝灑在人間,宛如片片金虹。它的龍鱗在片片剝落,漸漸也現出金蟒原形。這一生,化龍是他最大夙願,可若一人離去,終是無趣。他寧願褪去所有,陪她一起在這湖中,重新修行……

金龍沒入湖中,湖面圈圈漣漪,天空卻開始陰沉——

京城,紅牆大院里。秦老爺子被秦岸明扶著急急走出來。不僅秦家人,住在著紅牆之中的人紛紛走出來,仰望天空,目光驚駭。

「這、這怎麼回事?」

天空中,黑雲密布,悶雷滾滾,紫電晃得雲層明暗忽現,地上更是狂風大作!風不知從哪個方向來,仿佛自天上傾灌,壓得草木枝斷腰折,人在屋檐下也漸漸無法抬頭。

不僅京城,全國有六省同時出現異常天象,人們議論著驟變的天氣,不知是否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暴雨沒有來臨,暴風驚雷卻沒日沒夜地持續了整整三日。

三天里,張中先在亭子里急得團團轉,夏芍卻坐著一動未動。她身體里卻不斷有金光隨風散入天地間,三天的時間里,她的身體變得漸漸透明,好似要消失在天地間。這分明就是要散盡一身大乘修為,修補受損的國之氣運……

張中先眼都紅了,卻沒有辦法中途阻止。他不知道夏芍這麼做的後果會是什麼,很有可能她修為散盡,從此變成一介普通人,也有可能,她連命都保不住!

停下!停下!

老人在後頭急得一步竄出去,拿出手機就要給香港那邊打電話,雖然他知道或許已經來不及了。

但就在他竄出亭子的一瞬,天空中一道驚雷炸響!炸得張中先原地蹦起來,轉身回頭,但已經遲了——天空中五道白雷,齊轟向涼亭,瞬間炸裂的涼亭中,夏芍盤膝坐著,巍然不動,她身後,這些天里僅存一口氣息的男人似乎在彌留之時感應到了什麼,回光返照地勉強睜開了眼。

他看見白色的光,听見呼嘯的風聲和刺目的雷光,這是他一生中看見的最後光景。

五道白雷精準地落在夏芍身後,泥石飛濺,霎時飛灰!

當那灰隨風卷去天際,白雷漸漸消失,黑壓壓的雲層慢慢撥開,狂風止歇,日輝初升。三天來異常的天象霎時散盡,仿佛從未出現過。紅牆之中,被方才的驚雷驚住的人紛紛出來,望向已經消失的涼亭。

雲霧初開的天際卻忽然降下一道明光!

那光似雨後天晴劃過天空的虹彩,虹光明目,氣派萬千,緩落于涼亭之中,盤膝而坐的女子不知何時站起身來,身體似月兌離了引力,緩緩于虹光中往天際中升去。

紅牆中的人們只看得見她的背影,卻只見她白衣飄搖,周身沐浴淡淡金輝。地下的人們仰望天際,恍惚間如見神祗。

地上,張中先仰望天際,腦中倏閃過一個詞——飛升?!

虹光中,夏芍眼神清明,仰頭望向虹光盡頭,淡淡開口,「我不走,我這一生,願護佑中華國運。此番功德,換我師兄有生之年,不受命數所縛,親人康健,妻賢子孝,人間天倫,享盡壽終。」

風是停的,天地間是靜的。一番話畢,夏芍微微含笑。

這世上之事,若要得,必先有失。命數非不可改,只是,想得到多少,就要拿多少功德去抵。

她目光堅定,虹光卻漸漸從她身上消失,她緩緩降在地上,卻沒有回頭,而是一直望著天空,望向很遠的地方。

西南三千里大湖處,同樣一道虹光落下,湖水飛升,兩道金光竄起,赫然見,竟是兩條金龍!龍身金光閃爍,彼此相伴,往空中升去。其中一條金龍,已褪盡周身煞氣,金芒加身,與真龍無異。龍卻在半空中轉頭,遠遠望向京城。

京城,兩道目光似隔了千里踫在一起,雙雙蒙上了霧氣。

「去吧!恭喜你們,功德圓滿!」夏芍含淚微笑,聲音極輕,對著龍的方向緩緩搖了搖頭,揮了揮手。

不必再來,道別也終是要別,不如就此分別。

天下至幸之事,莫過圓滿。你們功德圓滿,飛升而去,而我寧留人間,成就另一個圓滿。

如此,再好不過……

走吧!

龍緩緩頷首,深深望一眼,似要記住成就它此生的人。隨即,它決然轉身,與身邊金龍相伴,隨著虹光直入天際,消失在茫茫雲海……

這一天,國內太多的人目睹了雙龍飛升的奇景,人們引為奇事,後引為奇異自然現象。卻只有紅牆之中,執掌著國家命運的高層目睹、並深深記下了這一刻。

那一位如神祗般的女子,卻在一切風平浪靜之後,只回身看了眼遭受劫難的涼亭,隨即面含微笑,步伐沉穩地離開,只留給人們一個悠然平靜的背影……

她沒有與秦家人再多言,也不管這之後軍政兩界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她只是步出紅牆大院,目光向著一個方向。

香港。

師父,我回來了!

爸媽,我回來了!

師兄……我回來了!

……

夏芍回到香港的時候,半山宅院里迎她的是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和站在老人身後眼圈發紅的父母。

夏芍一看見父母和師父,頓時眼也紅了。她為了不讓父母勞累去機場接機,回來的時候甚至沒給香港這邊打電話,直到下了飛機,她才打了電話。沒有見到親人的時候,她再多的安排,總是覺得自己可以理智。可是,當見了親人的面,她一路所想的話,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了。

「小芍啊……」

她說不出,李娟卻先一聲哭了出來,兩步過來,便把日思夜想的女兒摟進了懷里。

「媽……」夏芍眼一紅,母女兩人便抱頭哭出了聲來。

「你這孩子啊……你這孩子!」李娟也想了太多的話,他們夫妻從近三個月前就被唐老請來香港游玩,起初還不覺怎樣,待游玩過一陣子,她掛念家中,丈夫也掛念基金會的事,夫妻兩人便想辭行回東市。可是唐老再三地留人,他們便覺出了不對來。起初也沒問出什麼,可是接著女兒的電話便打不通了,甚至傳出了她在昆侖山出事的消息。他們夫妻急急找到唐老,事情直到瞞不住了,他們才知道!

這些日子,他們听著外界一遍遍的風聲,听著連徐家都跟著出了事,他們在香港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她一遍遍地撥著女兒的電話,總期望下一遍就能听見她乖巧的聲音。這段日子,她吃不好睡不著,乏極了打個盹兒都能驚醒,不是夢見她回來了,就是夢見她出事了。

一星期前的那晚上,當真的接到了女兒打來報平安的電話,她又不敢相信了,拿著電話一遍遍地又開始問丈夫是不是真的。當她得知這是真的,欣喜過後便是生氣。氣她不該出了這麼大的事都瞞著家里,氣她不該走之前連通電話都沒有,氣她讓父母長輩擔心了這麼些日子……

這一個星期,這輩子沒責罵過女兒的她,攢了滿滿一肚子責怪的話,可是當見了她,她一聲「媽」便叫軟了她,什麼責怪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知道,最苦的是這孩子。天胤出事,公司她放下不管跑去昆侖山,或許她也料到了不會那麼順利,但一句話也不敢跟家里人說,就怕他們擔心。盡管他們還是知道了,並且知道之後百般憂心,但到底他們還是少過了幾天擔驚受怕的日子。

這孩子,從小就是個不跟家里人報憂的。說白了,也是他們當父母的沒本事,出了這麼大的事都幫不了孩子什麼忙。

李娟心里苦,乍一見到女兒,這些天里的情緒全數都涌了出了,抱著女兒便在門口哭了起來。反倒是夏芍哭過之後拍著後背安慰她,身後丈夫也伸過手來拍拍她的肩膀,她這才擦了擦臉上的淚,把情緒強忍了住。

這一擦過臉,她便去看女兒,果見她小臉兒瘦得都尖了,剛才抱著她哭時就覺得她瘦了不少。這孩子,果然是在昆侖山上吃苦了……

這麼一想,李娟鼻頭又酸,忙低頭擦了擦淚,卻一眼瞥見女兒隆起的小月復,頓時如驚愣在了當場!

眼下已是六月份,香港的天氣比東市要熱得多,已經是穿夏衣的季節。雖然夏芍特意穿了身寬松的裙子,但風吹來,還是顯出了身形。

「這、這是?」李娟驚愣地盯著女兒,後頭的夏志元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這一看,他也驚愣當場,如遭雷擊!

夏芍一見父母這反應,便知師父並未將此事告訴他們。她頓時感激地看了師父一眼,她在外出事,生死未卜,本就夠父母憂心的了,若是他們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那豈不是雙重打擊?

這一看去,卻正見老人坐在輪椅上擦著眼角,抬眼時見她望來,不由擺了擺手道︰「回來就好,先進屋再說吧。」

眾人這才想起要進屋,趕緊把夏芍和張中先讓了進來,擁進客廳坐下。

夏志元和李娟坐了下來,夏芍卻未坐,她看向自己的父母,覺得自己未婚先孕這事還是要跟父母有個交待的。雖說她和師兄兩人是訂了婚了,這婚訂得人盡皆知,她也算名正言順,但畢竟兩人還沒結婚,且她還讀著大學。這事本該一發現就對父母坦白的,可她發現得太晚,那時已身在昆侖,這才拖到了今天。

見她這副樣子,李娟就知道她要說什麼。她瞧著女兒這身形,怕是有四五個月了,想著她一路奔波勞累,便想伸手招她過來坐著。但瞥了眼身旁的丈夫,李娟最終還是沒說話。這事在她這當媽的眼里輕重且不說,在她爸那里可是大事。女兒訂婚那天,他還心里不是滋味呢,這事……

「爸,媽。」

哪知夏芍一開口,夏志元就擺了擺手,「剛回來,歇歇再說吧。先上去看看小徐吧,他好多了。」

夏芍沒想到向來把女婿當仇人防的父親竟能先讓她去看師兄,她看向母親,李娟對她點點頭,打眼色讓她趕緊上樓。唐宗伯也道︰「去吧,這段時間的事,先讓你張師叔和我們說說,你就別管了,先上樓吧。」

夏芍這才跟父母和師父告了退,轉身上了樓去。

房間的門關著,里面只能听見風吹過窗簾的聲音,夏芍沒注意到自己開門的手是抖的,只覺得推門的瞬間有千斤重。走之前,她與他床前說話,囑咐他一定要等她回來的話猶然在耳,可當回來,推開門看見躺在床上的人,那一刻恍若隔世。

她听不見自己走到床邊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只听見自己的心在跳,當看見床上的人,她的眼淚險些落下。但她還是強忍住了,他不醒過來,她一滴淚都不會掉。哭也沒人看見,沒人哄她,沒人心疼,更沒人知道自己做錯的事。

她心里埋怨著,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笑來,他的臉色好多了,青黑已然退了,只是還沒醒。夏芍抬手,以元氣行走過他的五髒六腑,發現煞氣已清,只是他重傷太久,恐要一段恢復期。夏芍又去模了模他的手,發現他的手是溫的,這才放了心。

心是放下了,她卻牽著他的手,怎麼也不舍得放。過了半晌,她輕輕把他的手牽起來,慢慢放在她小月復上,輕聲道︰「師兄,我回來了。」

床上躺著的人卻依舊睡著,沒有反應,仿佛沒有听見她的話。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卻淺淺牽起唇角,另一手輕輕撫上他的眉眼。平時,他的眉太鋒了,眉宇間都是冷的,如今睡著,倒是沒那麼冷了。還有他的眼,總是拒人千里的孤冷,閉著的時候倒添了幾分親近人的氣息。還有這鼻,太直,這唇,總是抿得太緊,現在放松下來,她倒覺得線條柔了不少。

她覺得他這樣柔的時候,以後要多一些才好。天底下縱有太多不幸的事,太多不善的人,但總歸要多看看身邊真心的人。哪怕真心的人少到只有一個,幸福也不會全部離他遠去。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這孩子,會不會覺得他來得太突然,以後會不會嫌他吵……

夏芍越想越遠,待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臉上是一直掛著笑的。

對她來說,最讓她牽掛的事已經圓滿了,剩下的那些,都不叫事。

夏芍也不知道自己在床邊看著徐天胤坐了多久,但她知道她不能坐太久,畢竟父母還在下面。有很多的事,他們不忍心怪她,但她不能沒有交待。

「你先好好休息,想讓我多陪你一會兒,你就早些醒來。你這麼躺著,可霸佔不住我,我現在要操心的人可多了一個。」夏芍起身,自己都為這話笑了笑,為徐天胤蓋好被子,這才出門下了樓去。

剛走到樓梯口,便听唐宗伯道︰「身為風水師,篡改國運,不佑蒼生,他理應有此報!」

夏芍聞言垂眸,知道師父說的是肖奕。肖奕在篡改國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暴斃的一天,可他或許不在乎了。只是到最後,他沒能死得那麼容易,五雷轟頂,灰飛煙滅,這或許對天下風水師來說都是一個警醒。

張中先只說了他知道的事,至于夏芍在昆侖雪崩之後所遇,他就不清楚了。見她下了樓來,他便沒有再說什麼。夏芍往客廳掃了一眼,便見只有父親在。

「你媽去廚房了,說要給你做桌好菜壓驚。」夏志元見女兒看過來,便開口道。

「那我先去幫幫媽的忙。」夏芍道,但出客廳之前回身問唐宗伯,「師父,沒看見無量子道長,他是昨天就走了?」

唐宗伯聞言便嘆了口氣,「走了。國運一復,你師兄情況一好,他便心無牽掛地走了。說是要去雲游天下山川,有緣再見。」

無量子這個人,雖然年紀上來說算是唐宗伯的晚輩,但他的心性,是唐宗伯都佩服的。世上的風水大師,有入世之人,亦有出世之人,他便是那個心不在紅塵的。

不僅無量子走了,亞當得知徐天胤無事之後也回了英國,並表示待玄門有時間了,他便帶父親來請罪。

夏芍笑了笑,如今世上的事,她心里已通透如明鏡了。無量子的離開,她早預料,只是沒能當面道謝,她心有遺憾,所以問問罷了。至于亞當,他是個有擔當、守承諾且孝順的男人,以師父的性情,經歷了這麼多之後,當年的恩怨怕是不會再執著了。

無論師父有什麼決定,她都不會反對。一別三個月,師父卻老了許多,這些恩恩怨怨,她實不想再讓他老人家掛心了。待這些事了了,師父也該安享晚年了。

夏芍出了客廳,到了廚房的時候,李娟正一個人在里面忙著,夏芍便出了聲過去幫忙。李娟立刻攔了她,「去客廳里坐著,陪你爸和你師父去,別來廚房搗亂,你現在哪能踫冷水。」

「沒事,香港的天氣熱。」夏芍一笑,不以為意。昆侖山上那冰雪她都不懼,會怕踫這一會兒的冷水?

「熱也不行!要不說你們現在這些孩子,自己都什麼也不懂,沒長大似的,就敢……」李娟話趕話說到此處,頓時看一眼女兒,眼圈又紅了。

夏芍斂了笑,垂眸,「媽,對不起。這事是我們不對。」

李娟紅著眼圈,聞言擦了擦眼角,半晌才轉身去洗菜切菜,「一家人,說什麼對不對的。」

夏芍遞過盤子來,默默听著。

「媽就是怪你們這些年輕人,也不知道好好打算。你現在是能懷孕的時候麼?你這學業可怎麼辦?再晚個兩三年也好。」

夏芍點點頭,把盤子拿去一邊,再遞上只空的來,還是一聲不吭,默默听訓。

李娟見她這副乖巧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也就看著乖巧,平時在父母面前最懂事听話了,可卻是個最有主意的,自己的事自己就做了主。想到此處,李娟便嘆了口氣,她若不是個會自己拿主意的,當初也就不會偷偷去逛那古玩街,攢一堆古玩把福瑞祥開起來了,也就當然不會有現在的華夏集團。她其實知道女兒心里在愧疚什麼,她定是覺得自己雖訂了婚,卻也算未婚先孕,丟了父母的臉面。說實話,在經歷了這些日子以為女兒回不來了的痛苦之後,她現在真的不在乎那些了,她覺得天底下任何事,都沒有此刻女兒站在自己面前來得重要。至于她回來的時候多了一個人,那又怎樣?

沒有哪個孩子是不讓父母操心的,這孩子已經讓父母夠省心了,若她這樣的孩子都丟了父母的臉面,那天底下恐怕沒有再好的孩子了。

這麼一想,李娟便嘆了口氣,氣也消了,遂又關心起女兒來了。她瞧了眼女兒的肚子,問︰「有四個多月了吧?」

「嗯,馬上就要到第五個月上了。」夏芍不自在地笑了笑。

李娟看了女兒一眼,這一眼可是沒什麼好氣,她是過來人了,稍一算時日,就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再一算日子,她去昆侖山的時候,這孩子可不才兩個月?正是胎氣不穩的時候,她也敢在那地方呆著!還遇險……

「小徐知道麼?」

「不知道,我也是到了昆侖山的時候才知道的。」夏芍垂眸答,父母怎麼怪她,她都覺得是應該的,但有件事她得說,「媽,要是沒有師兄,可能現在出事的就是我和孩子了。」

「媽知道。」李娟轉過身去,擦了擦眼角。那些風水上的事,她不懂,但是得知女兒出事後,唐老把該說的前因後果都跟他們夫妻說了。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不忍心怪這準女婿,「媽這邊沒什麼,你爸那邊,你可得好好跟他說。他不比媽少擔心你,可你知道你爸那人,他是什麼事都裝在心里,嘴上最不會說。你可別因為這樣,就不跟他交代了。」

「不能。您放心吧,等吃過飯,我單獨找爸聊聊。」夏芍道,見母親的臉色松下來,便在廚房里陪著她忙了。

這天的午飯吃得早,滿滿一桌子的菜,都是夏芍愛吃的。幾個月沒吃到母親的手藝,尤其是九死一生回來,夏芍胃口極好。見她不拘謹,席間氣氛都松快了些。這天中午桌上的人不多,只有唐宗伯、張中先和夏芍一家三口,門派的弟子雖得知夏芍回來了,但這樣的日子,都很體貼地在進門時見過她就告辭了。

吃飯的時候,夏芍主動說起了昆侖雪崩之後的事。有父母在場,她一句驚險都沒談,只道自己運氣好,雪崩時落進了冰縫,隨後看見冰縫一端有亮光便順著走了過去,之後便見到了昆侖胎,得以在那處寶地進入大乘境界,並在金龍的幫助下出關下山。

當得知夏芍竟然機緣得見昆侖胎,唐宗伯和張中先兩人都震驚了。夏芍詳細描述了一下昆侖胎中的奇景,唐宗伯連連點頭,「沒錯!是昆侖胎!是昆侖胎……怕是有萬年了!」

「奇遇啊!這得多大的機緣!這丫頭命格奇,我還道她能大乘已經是奇才了,沒想到連這等機緣都有。」張中先也甚是感慨,至此夏芍乘龍出關的秘密是徹底解開了。這事怕玄門傳承千年以來,沒有人遇到過,她算是第一人了。

相比起兩位老人的驚奇感慨,夏志元夫妻可听得心驚肉跳。自己的女兒自己最清楚,她是向來報喜不報憂,話說得簡單,運氣好?那要是運氣不好呢?她困在冰縫里不見天日,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到頭來若是葬在那里,世上都不會有人知道。這種事,叫他們做父母的怎能不揪心?

越是揪心,越是覺得現在女兒坐在對面有說有笑地吃飯是老天多麼大的厚待。還有她肚子里自己那未來的小外孫,得有多大的命才能跟著她從昆侖山出來?

夫妻兩人越想越後怕,哪還有吃飯的心思,李娟望著女兒問︰「你回來以後,去過醫院了沒有?」

夏芍聞言停了筷子,「還沒有,時間很趕。我忙完京城的事就馬上回來了。要不,您下午陪我去看看?」

說起去醫院,夏芍回來的事還瞞著外界,她便問了師父有沒有認識的醫生。唐宗伯在香港這方面的人脈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他吃完飯便約了一位醫生,對方親自開車來了半山老宅,將夏芍和李娟接去了自己開的醫院。

雖然相信肚子里的孩子沒事,但夏芍還是緊張的。這孩子跟著她在昆侖山經歷了太多,沒吃好,也沒休息好,她只能用他在慢慢長大來寬慰自己,即便是歷險歸來,她也沒有第一時間帶他去醫院。說來,這段日子,她最愧疚的便是這孩子了。

當看見儀器上孩子的影像,當听見醫生的一句「正常」後,夏芍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刻的心情,她忍不住眼圈發紅,陪在一旁的母親更是眼淚都涌了出來。

母女兩人在醫院里一個下午,做了各項檢查,只等著兩日後來醫院拿結果。等回到半山老宅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還是中午那些人,吃過晚飯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飯後,夏芍以想出去散散步為由,將父親單獨請了出來。兩人也沒出老宅,只在前院里吹著夏夜的海風,慢悠悠散步。

「爸。」夏芍笑了笑,但還沒等認錯,夏志元就打斷了她。

「別來這套,你這套就能哄哄你媽。這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你一個人也擔不了。等小徐好了,讓他來趟東市,讓他和我說。」夏志元撂下話來,夏芍卻愣了。

「爸,您準備回東市了?」

夏志元本背著手別扭地不看女兒,一听這話便回頭瞪眼,「不回去怎麼辦?你不知道外頭都在傳什麼?你爺爺女乃女乃,姑姑叔叔,這些天沒少給我打電話問你怎麼樣了!我再不回去,家里就亂成一團了。我再躲著不回基金會,人家真以為你出事了,華夏集團要倒了呢!有你這麼當董事長的麼?這麼大的攤子,撂下就走了,你要是回不來,這攤子誰收拾?」

夏芍被訓得一笑,乖巧低頭,用哄母親那套來哄父親。她知道,還是管用的。她不怪父親對她發火,父母都是擔心她的,只是他們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如今她回來了,他們的心松下來,情緒總得有個發泄的地方。不然,總憋著會憋出病來。被父親吼幾句,她又沒損失,吼她的是她親爸,又不是別人的。

果然,她這麼乖巧的樣子果然讓夏志元很快心軟了,瞪了她兩眼,哼了哼,背過身去。

夏芍瞧著父親消氣了些,這才道︰「好,您想回去就回去。等後天拿了檢查結果,我就去趟日本,處理公司的事。」

「處理公司的事你去日本干什麼?」夏志元當即轉身。

「集團在我走之前打算收購日本大和會社,那邊已經答應我了,只是臨時反悔,這事我得去露個面,好好和他們說道說道,不然真當華夏集團好欺負呢。」夏芍也不隱瞞。

夏志元卻一愣,他知道女兒有將公司發展成跨國集團的規劃,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而且,還是在這種外界輿論亂糟糟的時候。

「這事你也不能怪人家,外頭都傳你出事了,你一出事,華夏集團瓦不瓦解還難說。就算不瓦解,憑我和你媽的本事,還有咱家這幫人,這集團也不可能給你保得住。不能苛責別人不信守承諾,畢竟人家也是為自己考慮。」夏志元覺得自己有必要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提醒女兒一句。

他不知實情,夏芍听了只是一笑,心下寬慰。父親打理基金會這些年,見過的世面也多了,還能保持這份心,難能可貴,「我知道了,只是我沒事,我這一露面,說不定對方能改變想法。您放心吧,在公司的事情上,我有分寸。」

「嗯。」夏志元這才放下心來,沉默了半晌,轉身往屋里走,「行了,等你去日本那天,我就回東市吧。你媽就不跟我回去了,省得你身邊沒人照顧。」

說到底,他心里再有情緒,還是為女兒著想的。

夏芍在後頭站了許久,望著父親進屋的背影,臉上慢慢露出笑來。

……

要去日本,夏芍卻不可能帶著母親同去。父母不知實情,她和大和會社早有過節,和陰陽師也有筆賬要清,她可真不是去好好跟人談判的。

而李娟既想留下來照顧女兒,又擔心丈夫回了東市沒人照顧生活起居,正兩頭為難,夏芍給她拿了主意,讓她先隨父親回東市。她去日本談判過後會立刻回青市,召開集團會議和新聞發布會。回了青市,自然要回趟家里,到時在家里養段日子。至于學校方面,她會辦好休學手續,先休學一年,待孩子出生後再繼續完成學業。

李娟听了,覺得也只能這麼辦了,事情便這麼決定了下來。

兩天之後,檢查結果院方派人直接送了過來,表示一切正常,但因為夏芍這段時間過于勞累,還是囑咐她好生休養一段日子。

好生休養目前夏芍是做不到的,她得先解決公司的事。在出發去日本前的那晚,她來到徐天胤的房間,守了他一晚,早晨起來要離開的時候,她望著男人俊極的眉宇,在他心口輕輕一枕,「師兄,我後半生最大的願望,是希望我像這樣醒著的時候,你還能像這樣安心睡著,不會被驚醒,不會每天起得比我早……但我說的是你好好的時候,不是現在。我從日本回來後會直接回青市,等公司的事處理完了,我會再回來看你。到那個時候,你醒過來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家……」

她貼在他心口上說話,希望他能听見她說的話。但當她起身,只看見窗簾被風吹起,風吹著他的發尖兒,他睡得那麼沉。夏芍輕輕一笑,笑紅了眼,緩緩俯身,在男人眼楮上輕輕落下一吻,仔細幫他蓋好被子,轉身離去。

門關上,她下了樓,同父母一起坐車去機場。陽光卻照進窗口,落在男人的臉上,似灑上一層金輝。晨陽里,男人的眼皮忽然輕輕地,動了動。

……

日本。

夏芍出事的消息已不僅在國內傳得沸沸揚揚,國際上也早已傳開。

救援隊派出了那麼多,卻遲遲沒有消息。從未听說過有人在遇上雪崩後能活那麼長的時間,更何況是又遭遇了冰崩?盡管華夏集團一直出面澄清,可是夏芍到底去了哪里度假,卻一直沒有透露。有點頭腦的人就知道,這種時候哪個集團的掌舵人能安心度假?況且華夏集團起先說夏芍是和徐天胤出國度假的,可徐天胤現在已被停職,還成了逃犯,再加上徐康國病重,正常人會在這個時候不露面,繼續度假?

只有一個可能,夏芍出事的消息是真的,徐天胤被軍方停職處分的事也是真的。

華夏集團當初再快的應急反應,也沒有料想到後來徐家會出事,一切解釋成了笑柄,如今集團內部的員工都人心惶惶,外界更是有擔心的,有著急的,也有等著看戲的。

但無論是存了什麼心思,想看一出什麼戲的人,都不會想到,這出戲最終會演變成驚悚恐怖劇。

京都,土御門道場,一地血染,滿院驚呼。

一口棺材被放在門口,里面躺著的尸身已腐,散發著惡臭,身上的皮肉卻能看出死前便已是血肉模糊,人的臉都成了一塊爛肉,看不出五官模樣來了。

一具尸體越過棺材被踢進道場,砰一聲砸進和室。那人也就二十來歲,一身白色道服,面色蒼白,雙眼圓睜,眼神里尚存留著死亡前一刻的驚恐。

土御門秀和。

老家主已站起身來,盯著孫子死去的面容和外頭的棺材,旁邊土御門秀和的父母淒慘一叫,拔了身上的武士刀便向夏芍劈過來!夏芍動也未動,屋里卻憑空生出一道勁風,兩人被當面擊中,雙雙撞去牆上,咳血倒地。

「夏大師!這是什麼意思?」老家主怒喝一聲,土御門的弟子們紛紛圍進來,憤慨難當。

夏芍立在和室里巍然不動,只冷笑一聲,「貴派弟子前些日子特意去昆侖山上問候我,可惜不幸把自己留在了那里。我如今把人送還故里,老家主該謝我才是。」

「什麼?」道場里嗡地一聲!誰也沒想到,那棺材里躺著的人是自己的師兄弟。

「只是我這趟也不是全為做善事來的。昆侖雪崩的賬,我的同伴死兩人、傷兩人的賬,我與弟子、朋友和我未出世的孩兒埋昆侖山下十三天的賬,我是要來清一清的。您老的孫子只是其中之一,還有三個。」夏芍誰也不看,只望著土御門老家主,緩緩道。

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如果可以,她並不想讓這位老人體會,他從來沒有得罪過玄門,甚至一心想處理好兩派的關系。可是,這不代表該做的事她不會做。那兩名在昆侖山上死去的雇佣兵,他們也有父母,而她,也有父母……若她此生回不來,她的父母連她的埋骨之地都不會知道。這筆賬,她是要討的。

而這位老人,他也真的是老了。門派發生這麼大的事,死了兩個弟子,他會不知道?他應是知道的,只是兩人的死因,他被晚輩們瞞了過去。一派之長,被晚輩們胡瞞至此,他也真的是老了……

果然,老家主身體一晃,臉色刷白,應是明了了這段時間的某些謊言。

夏芍的話沒有明說,可也說得再清楚不過。可是同門在眼前被殺是莫大的恥辱,道場的弟子們反應過來,頓時憤慨難當!

一人沖出來指責,「你說是我們做的,就是我們嗎?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殺我少主,辱我道場,償命!謝罪!」

這人一怒,其余人便要附和,夏芍忽然抬手,空氣中忽來一道透明氣勁,只听哧地一聲,血線 飛!道場里,霎時靜了。那叫囂的人僵著身體,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竟還活著。

他還活著,死的是他身後的兩個人,兩人脖子上同一道割痕,瞪著雙眼倒地,死不瞑目。死前眼中的驚恐和土御門秀和一模一樣。

「還有一個。」夏芍的聲音淡淡響起,听在四周人耳中卻如雷一般。這個時候,沒有人去想她是怎麼確定那兩人就是她要尋仇的人的,所有人腦中只有一個詞。

囂張!

獨自一人前來尋仇,踢館,殺人,還無視在場所有人。他們的憤慨,指責,全都不在她眼里,她只管清自己要清的賬。這豈止是囂張的境界?

待反應過來,在場的陰陽師們各個臉色漲紅,巨大的恥辱就在眼前,有些人受不住,怒吼一聲,其余人也紛紛逼近,將夏芍圍在了道場之中。

夏芍負手而立,始終沒有看這些人,唇邊笑意卻嘲諷至極。這世上,總是有人把顏面看得比道理重的。

她的笑容看在眾人眼里,不由更惱,一陣雜亂的聲討怒罵,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一齊出了招!

但,也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的招數都沒能使出來。

道場里,元氣靜靜停著,非但不受陰陽師們的召喚,甚至連他們的式神都召不出來!長久的靜默,死寂的氣氛,起初只是所有人都瞪著震驚的眼,後才听見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怎麼回事?」

這是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

夏芍卻冷笑一聲,不見她周身有氣勁震開,只覺前一刻還靜止不動的元氣,忽然爆開!一群人呼號著砸了出去,上百道沉悶的響聲,血吐了一地,沒有一個人爬得起來。所有人在地上捂著胸口,驚恐地瞪著立在道場內的女子。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甚至沒有人看見她動手。但是,這就是實力的差距。

以一敵百,袖手傷人——難以逾越的實力鴻溝!

夏芍卻在眾多目光中看向道場內的一人,微笑,「還有一個。」

那人一震,目光一閃,忙道︰「夏大師,昆侖山上的事,我並沒有參與!」

說話的正是土御門善吉,但他這一開口,也等于承認了土御門秀和所做的事。老家主頓時一晃,險些跌倒,其余起初並不太相信這件事的陰陽師們也都震驚地看向土御門善吉。

「你是沒有參與,你只是默許了。」夏芍淡淡開口。上回使節團的事讓土御門善吉在本國政客們面前丟了臉面,他是個頭腦精明的人,本不敢找她的麻煩,但有她在一天,他始終受壓制也是事實。所以,當他的佷子動手時,他深知此事有風險,所以精明地沒有參與,但事後他為了挽回陰陽師在政界的聲望,沒少安排他認識的人跟姜山接觸。這些事,又如何瞞得過她?

「我……」土御門善吉額頭逼出汗來,欲待解釋,夏芍卻不願在此浪費時間,已抬起了手。

「住手!」老家主顫著聲音一喝,人群里同時撞出一人來,猛一下將土御門善吉撞到,撲通一聲跪在了夏芍面前!

夏芍眉峰一挑,緩緩收手,道場里卻再次靜寂無聲。

跪在她面前的是名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她擋在土御門善吉面前,給夏芍行了大禮,道︰「請允許我代父親受過!」

女孩子聲音清脆,眼神卻堅毅無催。夏芍對這女孩子有印象,她第一次拜訪土御門本家道場的時候,她也在。只是卻一句話沒有說過,一個安靜得近乎沒有存在感的女孩子。家族的焦點都在她的父親和哥哥身上,她看起來無足輕重。

連土御門善吉都沒有想到,這個平時並不被自己重視的女兒,竟在這個時候挺身護他。他震驚過後,眼便紅了。生死之際,才見真情,只可惜……或許晚了。

夏芍望著那女孩子的眼,她一看便不善言辭,只說了這一句話,便沒有再開口,只是以最大的禮儀跪拜在地上,眼楮里沒有脅迫、沒有憤怒,更沒有懼怕,有的只是堅韌和請求。

夏芍心中一嘆,目光嘲諷地掃了一圈道場。這家族里,老家主也好,任何人也罷,所有人的眼都瞎了。這麼一個能擔重任的後輩,就因為是女孩子,而被輕視埋沒了。

夏芍抬手,空氣里一震,一聲嗤響自女孩子耳邊驚起,直擊她身後!後頭,幾聲悶響,土御門善吉睜著眼倒下去,女孩子驚喊一聲回頭,卻只看見他左手腕上一道血痕,順著血痕往上,他胳膊以及身體的幾處大穴全都由內震破——人是死不了,但修為是廢了。

「我答應過你爺爺,他幫我一個忙,我還他一個人情。雖然對方最終沒有听他的,但這與他無關,所以人情我還是要還的。就還在你父親身上吧,我饒他一條命,只是從今往後,他要做個普通人了。」夏芍淡淡掃過女孩子和老家主,最後目光又落在女孩子身上,語氣冷了冷,「你可以恨我傷了你父親,但日後最好別做報復我的事。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恨我的,只要是無辜的,我都不會踫。但若與我有怨,我定清還!只不過下一次,世界上恐怕就沒有陰陽師了!」

這話是對這女孩子說的,也是對道場內所有人說的。她不殺無辜,但若不是無辜了,她下手不會留情。

說罷,夏芍沒有再看任何人,也不願再留,留下一口棺材、三具尸體和一個廢人,抬腳走出了土御門道場。老家主在後頭頹然地坐到地上,至夏芍走出大門,沒有一個人敢來攔她。

出了巷子口,張中先正著急地等著,一見夏芍出來,便急急問明了里面的情況,听罷一皺眉頭,「這孩子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只是你到底還是傷了她父親,她以後長成,不會又給咱們惹事吧?」

「不會。」夏芍抬眼看著湛藍的天。自從大乘,她已不僅能見未來,即便連過去之事、時空之事也一並明晰。世上再沒什麼能瞞過她的雙眼,土御門家能擔下任家主之位的人一死一廢,老家主死後,便是漫長的分裂期,內斗不斷,實力大減。

一個家族,紛爭不斷,人心不齊,爭權奪利,自保且還艱難,又拿什麼去對付別人?

「走吧,還有一件事,辦完了就可以回國了。」

……

入夜,東京。

一間普通民房內,一張收購合約被推到了宮藤俊成面前。

宮藤俊成卻直直盯著坐在對面的女子,「你、你沒死?」

「宮藤社長何出此言?外界的傳言也是能信的?我一直在國外度假,我的員工不是已經出來澄清過了嗎?」夏芍笑意溫和。

宮藤俊成怎麼可能信這話?他既和肖奕合作,就是知道實情的!夏芍這話,簡直就是愚弄他!但比起氣憤來,他今晚在見到夏芍登門的一瞬,心里涌出更多的是強烈的恐懼。

肖奕說,把她的命留在了昆侖山。可是她活著回來了,那……肖奕怎麼樣了?

肖奕收購了大和會社的事,夏芍知道嗎?

這麼想著,宮藤俊成的目光便掃了眼桌上合約,一看便瞳眸一縮——那是份收購合約。像這樣的收購合約,他自從世界拍賣峰會回來,不知看了多少,只這一份令他印象最深刻。因為,這是華夏集團的。

這份合約他已經看過了,並且當時就氣憤拒絕了。他把大和會社賣給誰,也不會給死對頭!可是,華夏集團的人脈真是令他刮目相看,當初在拍賣峰會上,她廢了土御門家主的弟子,竟還能說動老家主給他施加壓力。可恨的是,別說當時的大和會社不敢得罪陰陽師,就是全盛時期,也得給土御門家三分薄面。當時無奈卻又咽不下去這口氣的他,打算把收購價碼提得極高,狠喝一次華夏集團的血!但是這口血他沒喝到,肖奕便找到了他。他稱能了結夏芍,並給了他很可觀的收購價碼,這麼一舉兩得的事,他為什麼不答應?

只是沒想到,夏芍竟然沒死!

可是,她沒死,大和會社卻已經和肖奕簽了合約,連賬都到了。夏芍今晚拿出這份合約來,她是不知道他和肖奕之間的合作?

沒錯,她確實有可能不知道!因為這件事現在還沒公開,肖奕當時稱過段時間他有空了,雙方再開個記者會,公布這件事。現在這件事還瞞著外界。

宮藤俊成眼神一閃,心底涌出巨大的喜悅,臉上卻掩飾得極好。他拿起桌上的合約,裝模作樣又翻了翻,隨即冷冷嗤笑一聲,「夏董,雖然我答應了土御門老家主會考慮華夏集團,可是,這個價碼你不覺得太沒誠意了?」

肖奕給的那筆款項,他早就拿去替公司清理債務了。雖然還剩下一些,但他如果能從不知內情的夏芍這里敲上一筆,他立馬就可以帶著家人逃到國外去,從此改名換姓,下半輩子不愁吃穿,當個隱形富豪。

夏芍卻融在沙發里,斜倚在一側,笑意里似有明光,卻有帶起些慵懶的氣韻。宮藤俊成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表面卻佯裝鎮定,盯著夏芍不語。

但夏芍的話卻讓他懵了,「宮藤社長,華夏集團不是已經支付了五十億的合約金了嗎?賴賬可不是個好習慣,貪心更不是個好習慣。你說呢?」

「什麼意思?」宮藤俊成懵了許久,真的不明白夏芍在說什麼,「夏董,我們連合約都沒簽,華夏集團什麼時候付過合約金?」

夏芍聞言,笑意更深,只是沒多少溫度,「哦?那宮藤社長已經跟別人簽過合約了,合約金也到手了,現在又來跟我談合約金,你想吃雙份不成?」

宮藤俊成卻如被雷擊中,臉色由白變紅再轉白,眼瞪得就沒眨過。她、她什麼都知道了?

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拿合約來跟他簽?

「你、你是想逼我雙簽,然後去告我,讓我坐牢!是不是?」宮藤俊成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頓時怒得站起身來,眼中爆出恨意,「你把大和會社逼到今天這步,竟然還要落井下石?」

夏芍懶在沙發里一動不動,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卻笑了,「大和會社百年企業,產業模式已經不適應今天,你們想走出困境,需要的不僅是變革,而且是破壞性變革,整個系統都要動大手術。這麼多的弊端,是你們宮藤家幾代掌舵人太少著眼未來,重守成多過重創新積累下來的。大和會社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在拍賣峰會上逼一逼就能逼出來的,這話你可真敢說。百年家業,毀在你手上,你想找個替罪羊減輕你的負罪感,那是你的事。但不要把別人想得和你一樣懦弱和卑劣,落井下石?那也要看對方值不值得。」

宮藤俊成僵直地站著,保持著憤怒的姿態,臉色卻漲成紫色。

字字誅心,可謂如此。

她說得沒錯,若大和會社還是當年全盛時期的樣子,絕不是對手在拍賣峰會上逼一逼,就逼到這副境地的。可是,他一直不想面對,不敢承擔,便把這責任推出去,用仇恨來填滿自己……

「我在日本的預期行程有限,所以就不跟宮藤社長繞彎子了。跟你實話實說好了,跟你簽過合約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大和會社實際上無人接手。所以,這份合約你還是簽給華夏集團吧。只不過,你要記住的是,合約金我們已經付過了——五十億,一分不少。」

正處在失神狀態的宮藤俊成被夏芍的聲音扯回現實,卻再次像被雷劈中!

什麼?

肖、肖奕……死了?

還有,什麼叫合約金已經付了?

大和會社雖然走到了今天這步,但宮藤俊成在商場半生,這點彎彎繞繞不可能轉不過來。但正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才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外界沒人知道大和會社已經簽過合約,而肖奕又死了,合約金他等于白拿了。夏芍的意思是,合約金他可以拿著,但要對外聲稱是華夏集團付的!

宮藤俊成險些一口血噴出來!就算和夏芍沒仇,現在眼前有這麼個敢說這話的人,他也想跳起來大罵!

你妄想!

剛剛是誰說貪心不好的?她這不僅僅是貪心的境界了吧?她簡直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錢別人付了,所以她就不付了,她只是來拿份合同,然後等著公司交接到她手上就好。這簡直是一分錢不花,就想白得他的大和會社啊!

宮藤俊成突然覺得心髒病要犯,想想他前段時間還想著狠敲華夏集團一筆,一轉眼,對方就白手套他的公司。別提多花錢了,人家一分錢都沒打算花!

這叫什麼事?敢不敢胃口再大點?

宮藤俊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夏芍懶在沙發里面不改色。看她那樣子,她確實是敢再大點胃口的。

「時間不早了,宮藤社長。我忙了一天,有些乏了,你要是想好了,合約可以簽了。」夏芍沒給宮藤俊成太多的時間去震驚和思考,她只是看了眼牆上的鐘,露出些倦意來。

這倦意看在宮藤俊成眼里,已頗有些不耐的意味了。他心里何止五味雜陳,千百味都已攪在一起,頭腦已無法思考,但至少明白一件事——他是沒有辦法不簽的。

且不說肖奕是怎麼死的,是不是死在眼前這女孩子手上,就說她曾經在拍賣峰會上的身手。她連安倍秀真都能廢了,何況他?今晚他要是不簽,他知道她有的是手段讓他簽。他現在還剩了點身家,打算給兒子拿去創業,東山再起。可若惹惱了夏芍,宮藤家最後一點希望不知道日後能不能走得順利……

幾經折磨,宮藤俊成閉了閉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簽下這份合約的,也不知道是怎麼目送女子離開遠去的。他只知道冷風吹著大門,他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整個心都是涼的。

而夏芍走出宮藤家之後,卻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望了望星輝點點的夜空。初夏的風吹來,尚有些微涼,卻能吹醒人的頭腦。

剛才,她對宮藤俊成說的那些話,又何嘗不是對自己說的?身為集團的掌舵人,任何人都可以被輝煌迷了眼,唯獨身在高位的人不能。

不看未來的人,沒有未來。

……

張中先在車里等夏芍,這段時間都是他陪著夏芍東奔西跑,夏芍上了車後便道︰「明早我就回青市,您老就回香港吧。師父和師兄那兒,勞您操勞了。」

張中先頓時瞪眼,不愛听這話,「什麼時候這麼愛客套了?」

夏芍卻笑著轉過頭來,「不跟您老客氣你也能盡十分的心,可要多說點好听的,您老心里一美,就能盡十二分的心。您說是不?」

張中先頓時噎住,好半天才喘過氣來。他就不該跟這丫頭計較,跟她斗嘴的結果往往是把他自己氣死。這話,听了還不如沒听見。這麼想想,還是听前頭那句客套話舒坦。

夏芍卻低頭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轉頭看向了車窗外。她回來後,就沒怎麼開懷過。師兄雖然是傷勢大好了,但至今未醒,公司的事更令她覺得愧疚。她把公司放下三個月,這麼大的風波她都不在,她這個掌舵人這一次真的是沒有盡心盡責。直到今晚拿到了合約,她才心里輕松了些,覺得自己可以回去見見那些跟著她打拼江山的老將們了。

若是什麼都沒為公司做,她哪有臉回去?

張中先一看夏芍這副神情,就知她心思又重了,頓時沒好氣地哼了哼,「行了行了,我回去幫你看著那小子,天天幫他調理身子,直到醒過來還不行?你趕緊把公司的事解決了,再趕緊回來!我這把老骨頭這麼大年紀了,十二分的力,很快就出不動了!」

夏芍听了,這才又笑了笑。

如果她再香港,能看見師兄站在她面前,那該有多好?

……

青省六月初的氣溫早晚尚有些涼意,上午十點,暖陽喜人,下了飛機的人們紛紛將薄外套搭在手上,穿著夏裝走進機場大廳。

卻只有一個人,仍然穿著粉白的薄外套,下飛機的時候輕輕撫了撫白色連衣裙下微微隆起的月復部,隨後抬眼,也走進了大廳。女子戴著太陽鏡,遮陽帽,穿著平底鞋,一身休閑的打扮頗像國外海邊度假歸來。

一進機場大廳,她便拿了份商刊,上面大標題果然刊登的是華夏集團的事。

「十四支國際救援隊撤出昆侖山,華夏集團董事長夏芍已宣告遇難!」

「華夏集團內部面臨重大抉擇!特邀專家針對未來做出預估。」

「夏家仍未回應遇難之事,對集團的未來歸屬不發表意見。」

「三月之期將至,出國度假謊言將破……」

各種各樣的報道充斥著報紙和商刊,身邊經過的人時不時的討論聲入耳,女子卻只是低頭看著商刊。

她看得太認真,大廳里的氣氛忽然靜了靜,她竟都沒有第一時間發覺。

等到她感覺到氣氛有異,將商刊放回原位時,大廳里已站了不少人。

人人都面朝同一方向,望著同一個人。

她站在最後方,佇立的人潮無聲地指引著她目光的方向,她順著望過去,忽然也如那人潮。

人潮的盡頭,男人靜靜立著,銀黑的襯衣袖口挽著,懷里抱著捧玫瑰和百合的花束。他周圍沒有人,孤冷的氣息令所有人退避三尺,冷峻的眉宇間卻凝著令人移不開眼的柔。那柔只是一眼,便讓人覺得深邃,覺得極致,覺得心底某處鈍痛,似有刀在割,讓人覺得,此生不可能再看見這樣飽含深情和令人疼痛的目光。男人的眸暗得像黑夜,卻亮得似晨露,只是定凝著的目光,便令人看見蝕骨的壓抑,恍如隔世的思念和小心翼翼的凝望。

她也望著他,太陽鏡遮了她的眼眸,卻看見兩行熱淚淌下臉頰。她忘記身在何處,忘記剛剛在做什麼,只隔著人群遠遠望著他,默默流淚。世上只有他,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他都能在人群里一眼尋見她……

不知什麼時候,她緩緩轉過身來面向他,他的目光卻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撫在微微隆起的小月復上,望著他。

他眼中所有的深情和疼痛都在這一瞬呆住,手中的花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人群卻開始騷動。她的臉被太陽鏡和太陽帽遮了大半,一時並未被人認出,但他的模樣,卻不可能有人認不出!

徐天胤?!

人群怔愣過後,忽然明悟了一個巨大的消息,人潮像流水般迅速轉頭,紛紛望向後方的女子!

夏芍卻看也不看周圍人群,臉上淚還流著,唇邊卻綻開笑容,忽然抬腳,奔向了徐天胤!

她這一奔來,怔住的男人忽然被驚醒。向來冷峻的臉上,這一刻驚住、擔心、迫切的情緒糾結在一起,看起來很滑稽。他似是很怕她跑,忙邁過地上的花,也向她大步走了兩步,迎面接住了她!接住她的一瞬,他的腰微微向後一收,大手扶住她的腰身,幫她緩了力道,任由她抱緊了他。

她在他懷里顫抖,不知是哭還是笑,卻有濕氣燙了他的心口。他卻不敢抱她,恍惚間不信,峰頂那一日,那一刻的閉眼,他以為是此生永別,竟可以再見她。

他的手也在抖,試過幾次竟不敢再踫她,怕那是一捧空氣,一踫便發現在黑暗的長長的夢里。他只聞見她的香氣,獨屬于她的令人心神寧靜的香氣。他感受到她的柔軟,和她圈上他脖頸時手指的軟女敕,那也是獨屬于她的軟玉般的身子。

一切的一切,說明這不是夢。不是他總感覺做不完走不出的黑霧般的噩夢,她真實地在他眼前,不像那天在峰頂,他想道別,卻連她的聲音也听不清……

「……芍。」他試著輕輕喚她,聲音卻是啞的。

她在他懷里顫了顫,他心口的濕熱更加燙人,她哭得更厲害,卻也漸漸笑出聲來。許久,她抬起頭來,摘下眼鏡,露出那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容顏,眼楮紅腫,卻能看出最令他迷戀的笑意。隨即,他听見她輕輕喚他,「師兄。」

師兄……

這稱呼他不知道讓她改了多少次,她每次只在他使盡手段的時候才讓他如願一回,可事後又改回來。在他苦惱的時候,她總是笑,笑得眼眸月牙兒似的,令他迷戀,過後又默默苦惱。他為此想過很多辦法,可是總沒有辦法改掉她的習慣。

但這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期望听見她的這句「師兄」。

「嗯。」他簡潔地回應,聲音卻很短促,短到幾乎卡在嗓子里,啞得令人听不見。

她卻輕輕一笑,而他,在她的輕笑聲里,小心翼翼地用雙臂圈住了她。在確定她沒有消失之後,他慢慢地將她抱緊。

一滴濕熱落在她頸窩,他將臉埋在里面,貪婪地嗅著她的香氣,任那濕熱濕了她的肌膚,身體也不由自主輕輕顫了起來……

------題外話------

結局上部分先傳,先傳到這里應該不會有人揍我吧?攤爪,我表示把師兄放出來了呀,求放過……

下部分大概22號或23號更,到時會有公告。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重生之天才神棍最新章節 | 重生之天才神棍全文閱讀 | 重生之天才神棍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