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未歸
莫遲歡今晚沒回家。
關緊門，拉上所有的窗簾，一個人窩在辦公室的里間床上。
為什麼關緊門？因為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腿，怕它有自己的獨立意識不听他的使喚，拉開門自己奔回去——
為什麼拉上窗簾？他不想看見漆黑的夜空，因為那會提醒他，天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去了，曉兒說不定正在等你……
他從來沒有這麼晚回過家，自從和曉兒結婚以來，一到下班的時間他就會立即整理東西驅車回家。甚至在曉兒在家的那段日子，他下班前五分鐘就把東西備好了，當五時鐘響，他可以直接拿著外套回去——
公司里人都在暗地里議論，說工作起來不要命的莫總娶了嬌妻後性情大變。呵呵，記得他第一次听到這句話時笑了，而且笑得很愉快。
寒問他因何而笑？他笑而不答。
他喜歡為她改變，也喜歡別人將他和她放到一起去說，因為這樣會讓他覺得他們真的已經成為一體，密不可分。
不過這只能讓他感動，卻不會讓他發笑。他笑是因為兩個字——嬌妻
很難想象，曉兒听到這兩個字後會有什麼感覺，反正他就是想笑，很想爆笑。
曉兒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對他也很溫柔體貼。你可以用大方、美麗、孤傲、沉靜、月兌俗任何一個與之相關的詞來形容她，但就是這個「嬌」字讓人感覺很奇怪。
她「嬌」嗎？若是以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她不嬌他的曉兒是最特別的，她只適合「驕」而不是「嬌」
可是現在，他多麼希望她是嬌妻的「嬌」而不是驕傲的「驕」。那樣他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痛苦了。
曉兒的性格決定了她絕不會輕易地先向他低頭，自己又一心想要找到答案，也不願先去認錯。如此固執的兩人慪上了氣，結果可以想象有多麼的糟糕。
想到這里，莫遲歡一把從床上坐起，隨手拿起衣服。他要去和她說清楚，把矛盾解開，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合，哪有什麼隔夜仇？
可是——
「不行如果這一次我不能下定決心找到答案，那麼以後他就更不能狠下心來了……」況且他心里真的很想知道曉兒在不在乎他，有多在乎。
莫遲歡猶猶豫豫地放回手腕上的衣服，不確定地坐在床沿，心里糾結著自己該怎麼辦？
怎麼做才是對的？
渾渾噩噩的，一夜就這麼過去了。莫遲歡揉揉不知什麼時候閉上的雙眼，蒙著眼望著從兩葉窗簾的縫隙里灑進來的陽光，嘲諷的扯了扯嘴角，揚起一抹虛晃無力的笑——
莫遲歡，我真的不懂你了
在他的心里，自己一直是個果斷冷絕的人，辦事雷厲風行，干脆果決，從來不會讓任何人或事影響到自己的決策。
他為此感到驕傲，可以說他有今天的成就絕大部分都取決于他的這種性格他甚至以為，只要自己一直保持清醒冷靜的頭腦、令出必行的果決和賞罰分明的嚴苛，就可以無往不勝
可是自從遇見重生的她——
他才發現這些他曾引以為傲的東西在面對她時有多麼的無力它們不僅幫不到他，反而還成了他進一步接近他的阻礙。
還好他意識到了，為了她他果斷的放下了自己的驕傲和所有一切他為之自豪的東西，小心翼翼地而又帶著討好的來到她身邊，祈求能得到她一個回眸或是一個眼神——
這段路走得很辛苦，可是他最終還是做到了
他成為她名副其實的丈夫，成為她最親近的枕邊人。
也許是他太貪心了吧？自以為已經得到了她，成為了她的夫，就以為自己真的那麼重要，她非他不可。
你莫遲歡究竟算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要求她整顆心都給你，整個人都圍著你轉，按著你的意思行事？
莫遲歡失聲大罵著自己。
看來，他真的是變了，他真的不懂自己了要是以前，他一定會認為在這件事上他沒錯，他只是在要求本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是現在呢，他和曉兒之間一有什麼事，他一定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即使錯的不是他，他也覺得是他錯了。
呵呵呵，想起來都復雜，更何況要理清這些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東西了。
說他莫遲歡貪心了也好，不自信了也好，怎麼樣都好，反正他不清楚——
…………
話分另一頭。
難曉一夜未睡，坐在莊園的屋頂上遙望著天空點點的繁星，直到第二天破曉時分露濕襟衣才下來。
莫遲歡一夜未歸，她知道。
不知何故，平日里她坐在屋頂可以心無旁騖，專心清修。可是昨晚，無論她怎麼努力，她都無法凝神靜思。
眼楮遙望著星空，卻時不時地垂下眼朝莊園的大門處張望——
心里暗暗企盼著下一刻能听見那熟悉的剎車聲，看見前車燈打進來的燈光——
可是，她在屋頂坐了一晚上，也沒有等回他。
出乎意料的，她真的等了一個晚上
這件事若發生在以前，她可能連一秒鐘都不願多呆吧？莫遲歡，他讓她改變了太多
在他臨走前曾甩下這樣一句話︰「總之，從現在起，你不準再到醫院去，更不準和仇勒糾纏不清，否則我就當沒你這個妻子」
她會怕嗎？不會這是在以前。
現在她雖然還是不會怕，但是她有了顧慮，有了不舍。
她明白莫遲歡在說出這句話時承受著多大的痛苦和憤怒，盡管她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和挑戰，但是她還是選擇留了下來。
仇勒，她擔心；可莫遲歡，她不想讓他失望，讓他再一次因她而難過——
她在乎這個家，比她所能想象的還要在乎，她不想失去這個家，也不想失去莫遲歡。
即使知道莫遲歡說的只是一句氣話，她還是決定照著他的話去做。
如果她只考慮到自己所謂的驕傲、尊嚴，那麼她也太對不起莫遲歡一直以來對她的付出了，她也不配成為他莫遲歡的妻子。
盡管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卻不知如何邁出這第一步。她听莫遲歡的，這段日子不去醫院，卻不代表她可以不顧面子到公司去找他，求他回來。
那不是她會做的事
她不想做，也做不來，最起碼現在做不來
「算了，先這樣吧……」難曉無奈地搖頭，起身走進自己的房間。
…………
已經是第八天了。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這八天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窒息，心早就第一千次一萬次地跑回了家，人卻站在窗前動都懶得動。
眼楮已近恍惚，窗外的人群早已看不真切，只看到一團團模糊的黃的紅的黑的影像在自己的眼前跳動，一次次徒勞地揉按著太陽穴，頭部疲累酸疼得要炸開。
可即使到了這一刻，他的腦海里仍是只有她——
她在哪？是在家里，還是在醫院？
「哈哈哈，莫遲歡，你別妄想了，她怎麼可能還在家？在你撂出那句話之後，竟還奢望她乖乖听你話呆在家里，真是太可笑了」
莫遲歡悶悶得發出了奇怪的笑聲，那笑聲讓人听著莫名的想哭……
秘書陳輕輕嘆了口氣，收回放在虛掩的門上的手，轉身避開。
莫遲歡捂著自己沉痛的胸口，暗自低語——
如果態度放軟好好跟她說，她或許會听他的話；不過因為他那句話，她就算是想留在家里，也不會了吧？
…………
一連八天，難曉夜夜無眠，要不是她素來對睡眠要求不高，她現在恐怕已經不能見人了吧？
該是慶幸嗎？否則她現在就要找借口不見登門來訪的顧翎歌了。
「筱兒，你怎麼了？臉色看起來不大好。」顧翎歌一見到她就對她說道。
「這兩天睡得不怎麼好。」難曉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說太多。「坐，你想喝什麼？」
「隨便，我沒講究。」
難曉也不多問，照著她的喜好給顧翎歌端來了一杯白開水。
顧翎歌一愣。
「你不喜歡，我給你換。」難曉剛坐下的身子馬上起身。
「不用，白開水很好，正好是我最喜歡的。」從這一刻起，是他最喜歡的。
「你別看一杯小小的開水，里面卻承載著很多我們這輩子都無法勘破的道理，哪怕只是參透它的十分之一，也保管我們一生受用。」
「哦？」顧翎歌來了興趣。
「就拿它說人吧︰開水與冷水不同，冷水純淨、純粹，恍如不染塵埃、不解人世的少女——」
「那開水呢？」顧翎歌追問。
「開水則不同，它雖純淨卻經過了烈火的錘煉，她外表依然潔淨無染，內里卻蘊藏著火熱的激情和涅磐重生的剛強」
「如果是你，你是想做開水還是冷水呢？」她應該會選擇開水吧？她本身就是那樣的一個女子外表純美無暇，內心剛強無比。
「我選擇冷水——」難曉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輕啟朱唇，淡淡說道。
「什麼？」
因為冷水，不染塵埃，不解人世——
如果她還是仙人谷的那個不問世事，清心靜修的女劍聖，今天她就不會這麼惆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