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溟步光 第五章 悲歡離合(13)

作者 ︰ 凌 覽

(13)

轉眼之間,駱駝隊便到了跟前。97小說網老者輕輕拍了拍身下的坐騎,嘴里發出幾聲低語,只見那領頭的駱駝溫馴地趴在了地上,那駱駝經過了一番前腿半跪、伏地、前腿再全跪下的過程,動作流暢,駝背上的人象乘坐在大海的小船上一樣幾下波浪起伏。駱駝號稱沙漠之舟,倒也不是浪得虛名。接著,六七峰駱駝一一趴在了原地,呈縱隊一字排開,排列得甚是整齊。姚大炮幾人都未見過這種場面,甚感有趣。

老者和白衣少女從駝背上下來。老者向前兩步,雙手合十道︰「其木格勒,賽百諾!」(蒙語︰安好)

姚大炮幾個沒人會懂蒙語,不知老者說的什麼。老者微微一笑,用漢語道︰「幾位解放軍,你們好,我想,你們是迷路了吧?」

幾人不明對方底細,都默不作聲。

「剛才我們在路上的時候,見了一輛軍用卡車,還有一車黃羊,卻沒一個人影。」老者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輛軍用卡車肯定是你們的,你們是老山頭軍事基地的嗎?」

姚大炮遲疑了一下,見對方一下子就準確說出了基地的所在,暗自詫異。老山頭這正是基地的所在,不過,基地官兵幾乎不叫這個名字。老者或許看出了姚大炮的疑慮,溫和的笑笑說︰「我們原來就住在老山頭,不過,兩年半前就搬到別的地方去了,為了騰出地方給解放軍修軍事基地。」

姚大炮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老山頭的原住民。在老山頭,曾經住了一些土爾扈特原住民。土爾扈特人是蒙古族的一支。基地選址確定後,數萬平方公里被劃為軍事禁區,不得有居民在此居住。于是,經過動員後,這些土爾扈特牧民們扶老攜幼,馱著駱駝垛子,趕著牛羊和駱駝,全部從定居了兩百多年的家園搬走了,從這一片水草相對豐美的地方,搬到了一處處艱苦貧瘠的地方。更有,迫于生計,從一個大部落分解成許多小部落(其它地方沒有任何一處能養活這個大部落),而且,他們後來不得不經常搬家,為的是能養活他們的新的水草地。土爾扈特人為導彈基地的建設作出了重要貢獻。這位老者叫吉日格勒,和他一起來的是女兒其木格,父女兩人是來馱柴禾的。姚大炮見他們是老山頭的土爾扈特人,便說他們是基地的,問去基地從哪個方向走?吉日格勒老漢說︰「你們走的這個方向可完全錯了,不過你們不必擔心,遇見了我,我還能不把你們送回去嗎?」

在吉日格勒老漢父女的指導下,姚大炮每人各騎上了一峰駱駝。不過這樣一來,駱駝就馱不了柴禾了。由于沒有坐鞍和腳鐙,幾人按吉日格勒之言騎在雙峰之間,雙手攀扶住前峰,幸好這一隊駱駝都是雙峰駝,前後雙峰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坐鞍。吉日格勒老漢騎上第一峰,嘴里咕嘟咕嘟幾下,那駱駝便爬了起來,後面的幾峰駱駝也跟著爬了起來。吉日格勒老漢給了個口令,駱駝隊便掉了個頭,逶迤而行。

駱駝走起路來前後擺動很大,若航行于群濤之上,隨波起伏。此時最熱的時候過去了,天高雲淡,大地無垠,駝鈴悠悠,充滿了畫意詩情。姚大炮幾人心中憂煩頓去,在駝背上談笑風生。陸江津問︰「老伯,你們生活在戈壁里的人,在戈壁里會不會迷路?」吉日格勒老漢老漢說︰「我們從來不會迷路。」陸江津道︰「有什麼訣竅?」吉日格勒樂呵呵的道︰「也沒什麼訣竅,祖祖輩輩都在戈壁里生活,對戈壁有感情,戈壁人從來不會迷路,認路就是憑一種感覺,而我們的感覺是天生的,也是從不會錯的。從外面來的人,是沒有這種感覺的。」

幾人嘖嘖稀奇。吉日格勒老漢很健談,而且說話文氣,時不時還引經據典,陸江津後來才知道,他是他們公社的文書。

姚大炮騎慣了戰馬,這還是頭一回騎駱駝,感覺很好玩,又蠢蠢欲動起來。他雙腿一夾駱駝肚,拍了拍駱駝,想帶駱駝到前面去。然而駱駝紀律性很強,視列隊前進為天經地義,對于姚大炮的要求它「越軌」的指令,如何能領會?姚大炮見駱駝沒有反應,欲去扯韁繩,然而除了第一峰駱駝外,其余的駱駝都沒有系韁繩。又欲伸手去扳駱駝的頭,但這峰駱駝個子極大,姚大炮伸手模了好幾把也沒夠著。他把步槍摘了下來,將槍托握在手中,用槍管捅駱駝的臉。然而駱駝臉部皮毛極是滑膩,捅了幾下,駱駝毫無反應,只當是給它搔癢。姚大炮笑罵道︰「娘個腿兒,這畜生怎麼這麼笨!」持槍繼續捅,不料這一下用力過猛,槍管便失了準頭,一下捅著了駱駝的眼楮。駱駝疼得一聲驚叫,發了狂的奔了出去。

眾人大吃一驚,姚大炮只急得高叫︰「吁!吁!站住!」姚大炮哪里知道,別看駱駝個子大,膽子卻小,易驚易怒。而他騎的這峰駱駝又是去年剛從戈壁里捉來,劣野之氣還未盡褪。吉日格勒高聲吆喝,口令急切,然而駱駝眼里吃痛,哪里理會,兀自狂奔。駱駝看似笨拙遲鈍,但是身高腿長,奔跑速度絕不亞于駿馬。剎那之間,駱駝便奔出去老遠,而且一邊奔跑,一邊身形亂晃,上下跳躍,並不停地打轉,企圖將姚大炮從駝背上摔下來。

姚大炮雖然吃了一驚,但他騎馬作戰,見多識廣,倒並不害怕。只是這峰駱駝既沒有韁繩,又沒有駝鞍,否則以姚大炮的身手,三下五除二,便會將它制服。姚大炮索性將槍扔在地上,雙手緊緊抓住駝峰。駱駝使勁了渾身解數,見甩他不下,忽然便停了下來,只是喘氣粗重。姚大炮見駱駝偃旗息鼓,不無得意地嘿嘿一笑,此時他已是大汗淋灕,遂伸手擦去臉上的汗珠。然而,當他手剛一離開駝峰,駱駝猛地向前一竄。姚大炮委實沒想到駱駝還「留有一手」, 地從駝背上摔了下來,摔得眼前金星亂跳,滿臉是土。眾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那駱駝只身向大戈壁里狂奔而去。

這時,吉日格勒父女已先後趕到。吉日格勒連聲問︰「姚同志,怎麼樣?傷著了沒有?」姚大炮從地上爬了起來,苦笑一聲,道︰「沒事,哎喲哎喲……」原來剛才駱駝往前猛竄時,後峰將他「命根兒」狠狠地掃了一下,鑽心的疼。他說︰「沒事沒事,你家的駱駝跑了,怎麼辦?」只見那駱駝已經在大戈壁里跑得只剩下了一個黃影兒。

吉日格勒道,沒事,然後向女兒其木格努了努嘴。其木格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事,色呈暗紅,有五六寸長,周身有幾個小孔。她將那物事橫在嘴邊,頃刻,一股樂音傾瀉而出。原來這是一支木笛。大漠空曠,空氣清透,其木格的笛聲遠遠地傳了出去,這笛聲似樂非樂,談不上悅耳動听。然而,駱駝們都昂首向天,一動不動,支愣著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眼里柔情蕩漾,溫情脈脈。沒過多時,駝隊已輕輕的騷動起來,緊接著,第二峰駱駝發出了一聲長嘶,頓時,駝隊已參參差差的嘶鳴成一片。鳴聲低沉,但第二峰駱駝的鳴叫格外激越。正在這時,只听得遠方傳來一聲長長的嘶鳴。吉日格勒老漢面帶微笑,其木格曲調一轉,變緩慢低沉為奔放跳躍,與駱駝嘶鳴相互應和,似鸞鳳和鳴,又似一台多聲部的合唱,聲動曠野,直入雲霄。只听得遠方的嘶鳴越來越近,眾人視野中頓時出現了一個黃點兒,很快,便已奔到近前,正是逃跑的駱駝。眾人大為嘆服。

吉日格勒重整駝隊,準備出發。「娘個腿兒,你小子夠野,投我脾氣!」姚大炮哈哈笑著,向駱駝親昵地撫模了一下,然後一個飛身,敏捷地跨上駱駝。吉日格勒贊道︰「好俊的身手!」就在姚大炮一飛身上躍之際,他身上的一件東西叮的一聲,掉在地上。原來是陶娜送給他的佛珠手鏈。姚大炮重新下了駱駝,將佛珠手鏈拾了起來正要裝入懷中,只听吉日格勒道︰「且慢!」他的眼楮一動不動地盯著姚中原手中的佛珠,問︰「你這串佛珠……是從哪里得來的?」

姚大炮道︰「是一個朋友送的。」吉日格勒追問︰「什麼朋友?」姚大炮道︰「蘇聯的。」吉日格勒聲音異樣的道︰「能給我看看嗎?」姚大炮說︰「當然可以。」他將佛珠遞給吉日格勒。吉日格勒莊重地接在手中,仔細地端詳著,輕輕的摩挲著。姚大炮看見,老人的手似在輕輕顫抖,他向天空仰起了頭,似在望著天邊的白雲,又似乎不是,但他久久地仰著頭。等他低下頭來,對女兒說︰「其木格,把你那串也掏出來吧。」

其木格輕輕撩起了她潔白如雪的衣袖,只見古銅色的手臂上,也有一串佛珠,和姚大炮手中的佛珠手鏈竟然一模一樣!幾人無比驚異,沒想到竟有這等巧合。吉日格勒問︰「你的這位朋友,叫什麼名字?你們之間應該……還有聯系吧?」姚大炮搖搖頭,道︰「她叫陶娜。這幾年我一直在大西北,很久沒有听到她的消息了。陸江津,她和你聯系了嗎?」陸江津道︰「寫過幾次信,不過現在已經不通信了,因為她已經……去世了。」姚大炮喃喃的道︰「去世了?什麼時候的事?」江津道︰「就在今年春天。」

吉日格勒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他的眼里充滿了淚水。他說︰「這是我們家族的事,那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了。三百年前,我們曾經是一個很興旺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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