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溟步光 第五章 悲歡離合(9-11)

作者 ︰ 凌 覽

(9)

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戈壁上大步流星,帶起一溜低矮的沙塵。他黝黑的臉上,那條斜斜的刀疤,在夕陽下熠熠生輝。屈指算來,姚大炮來戈壁已經兩年了。但從他面部的變化看,卻似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大半輩子。他的身形已經比在北京的時候瘦了好多。可以說,這里比長征的時候更加艱難,長征的時候餓了還有樹葉草根可吃,這里能吃什麼?基地孫司令員曾經編了一個順口溜,形容這片地方是︰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三年不見雨,風吹石頭跑!基地派人在方圓百十公里內都搜了一遍,連駱駝刺就是駱駝吃的草,都把它拿來曬干了以後軋成面,和高粱面、苞谷面摻合在一起做成窩窩頭填了肚子。問題是,在如此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下,菜又沒有油水,于是個個兒飯量猛增。在困難到極限的時候,孫司令員親自找到總部首長,要求提高糧食供應定額,為此和首長爭得面紅耳赤。這位從朝鮮回來的孫司令員是個不輕易妥協的主兒,紅軍長征時飛奪瀘定橋的十八勇士中就有他一員,況且如今是為十萬人請命!不過總部首長定力那也是相當了得,相當老油條,面對孫司令員的軟硬兼施,讓他給逼急了便擺出一副愛誰誰的架勢,說︰要糧沒有要命有一條!你們的糧食是僅次于戰時部隊的,配給標準只比金門前線的略微少一點,比各大軍區都要高,可你還不滿足,要我怎麼辦?孫司令員說,各大軍區都能種點菜養點豬什麼的開展生產自救,可我們那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能長出什麼?首長說你們也可以養豬嘛。孫司令員黑著臉說,我們是可以養豬,但不曉得是人吃豬還是豬吃人!首長啊,大戈壁里十萬大軍,要真是撐不下去了……恐怕會出點亂子的!首長也黑著臉說,你別威脅我,你要知道我在戈壁入口布下了守衛導彈基地的三個**師,誰要是敢亂來,這還不簡單哪,我命令他們可以先斬後奏,掉過槍口就可以對準你們!你別以為進了戈壁就可以無法無天把自個兒當土匪了?老孫啊,我也知道你們的艱難,但時下大家都艱難,你們還是自己想想辦法吧。當下這艱難局面,請弟兄們再勒勒褲腰。孫司令員哭喪著臉說︰那就請增援我們點褲腰吧!孫司令員說得不錯,牛皮褲腰,那可是寶貝兒,已經早煮來吃光了。

等姚大炮進了帳篷,會議馬上就開始了。在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帳篷里,只見中央部位有束手電光飛快地一閃,一個人開始說話,他是基地發射營營長。這一帶有一種可怕的花蚊子,極其窮凶極惡,大白天就敢成群結隊地向官兵們進攻,到了夜晚,更是群魔亂舞。一旦咬上就是一個大包,好幾天消不了腫,痛癢難當。官兵們給它起了一個形象的綽號叫「倭鬼」,時下正值盛夏,「倭鬼」變本加厲,更加猖狂。這種花蚊子喜光,到了晚上,眾人都不敢掌燈。于是,開會的人各執手電一支,輪到誰發言,就用手電筒晃一下自己,以便讓別人知道是誰在講話。

營長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很快就要發射導彈了。剛接到蘇聯方面的通知,蘇聯液氧廠已經完成了液氧的生產而且裝上火車了,馬上就會啟運前來中國。初步預計,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十五天之內就可以到達!眾人發出一片歡呼。營長說︰「發射營各連听令!」然後,他井井有條地安排了各項任務,帳篷里的人便陸續散去了。

姚大炮留在最後,說︰「營長,請批我200發子彈吧。」

營長道︰「要子彈干什麼?」

姚大炮道︰「打黃羊啊!完成任務回來的時候我再進趟戈壁,現在這個季節正是黃羊肥女敕的時候,這回肯定有大收獲!」他說到這里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實在是太餓了,他腦子里一股氣往上直沖,都差點把營長看成黃羊了。

「手又癢了?」營長冷笑一聲,不搭理他,只快步往外走。原來,姚大炮愛擺弄槍是眾所周知的,在炮兵部隊時打靶比賽他贏得最多,甚至有人提議將他的綽號改稱「姚大槍」。來西北後,一直搞土建,拿的是鋼條,扛的是鋼管,背的是水泥,很長時間不模槍,手實在癢癢,有一天便對營長說申請點子彈去打黃羊。那時大家都在餓肚子,雖然听說戈壁里有黃羊,但一般人不敢去,因為在浩瀚的大戈壁里最容易迷路,而且天氣多變,怕進去了就出不來,而且黃羊特機靈,一般人也找不著,找著了也追不上打不著,去了也白搭。營長見姚大炮主動請纓,覺得他槍法好,膽量也大,便讓他去轉轉踫踫運氣也可以,于是批了200發子彈給他。姚大炮帶著一個戰士進了戈壁,剛開始他也不太敢往深了去,晃蕩了一天,打了兩只黃羊便回來了。營長讓他交回剩下的子彈。姚大炮兩手一攤,說子彈打黃羊了呀。營長說你打兩只黃羊,能用多少子彈?姚大炮說,嘿嘿,這戈壁里的黃羊狡猾狡猾的,跑得賊溜快,打到兩只就燒高香了!營長一听他就在扯犢子。果不其然,一問隨他去的戰士,戰士便老實交待了,原來姚大炮把剩下的一百多發子彈都「打靶」過癮了。此時見姚大炮又故伎重演,臉色一沉,道︰「沒門兒!」

姚大炮見營長要走,一把便抓住他不放手,涎著臉道︰「營長,這回真是去打黃羊,絕對不虛耗子彈,這回打不到50只黃羊我姚大炮提頭來見!」他笑了笑,又道︰「回頭單獨孝敬你一只,夠意思吧?」

營長又好氣又好笑,知道這家伙的特點是死纏爛磨,不答應他恐怕不得安生,便揮揮手道︰「好好好,批!放開手,別再來煩我,我還要去給首長匯報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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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的是,陸江津等人剛到導彈試驗基地,蘇聯方面就來了通知,說液氧已經整裝待發。顧廷便對導彈設計院的人說,既然如此,咱們就暫時不用給蘇聯專家團匯報國產液氧的事了。幾人在一個簡易工棚住了下來。經過兩年多的搶建,基地的科試主體工程、鐵路、機場等已基本竣工,但生活設施還沒有完全建好。十多萬人因陋就簡,蘇聯專家團住在唯一的賓館「西海賓館」,絕大部分官兵們,要麼住在臨時宿舍,要麼住簡易工棚,甚至帳篷。官兵們在生活區挖了一個大水塘,從祁連山挖了一條不大的人工河道過來,夏天,祁連山雪峰的冰雪開始融化,就通過這條人工河道流到這個水塘,勉勉強強能管一年,到第二年快干涸的時候,祁連山的冰雪又開始融化了,如此形成循環。如果沒有到過戈壁的人,見這麼大個水塘也敢妄稱「海」,一定會笑掉大牙;但來過後,就不會笑了。因為這兒的水太金貴了。

陸江津剛安頓下來,顧廷就來找他,說明天有個小組去發射陣地調校發射設備和加注設備,並進行發射前的最後一次狀態檢定。基地領導知道他們來了,便讓院里也派個人參加。顧廷說︰「你對發動機專業最熟,你跟他們一起去吧。」

翌日清晨,陸江津按規定時間來到出發地點。他遠遠就看見一個大個子搖搖晃晃的跟別人說著話,那神態極似一位故人,走近點一看,不是姚大炮是誰?此時,姚大炮也看見了他,嗷的一嗓子道︰「陸江津,原來是你小子啊!」他笑吟吟地,大踏步迎上來,趁江津沒當心,對準陸江津的就是狠狠一腳,陸江津被踢得一個踉蹌,摔在地上,鑽心的痛。姚大炮「得腳」後哈哈大笑,道︰「這一腳是替我報仇雪恨的!不踢不行,不踢我心里不舒服,踢了就好了,氣兒就暢了,咱就兩清了!」當時兩人爭李雙,姚大炮沒爭過陸江津,因此一直耿耿于懷。其它三四人見狀都哈哈大笑起來。陸江津十分狼狽,想發作,終于極力忍住,冷冷的道︰「要知是你,我就不去了。」姚大炮問︰「為什麼?」陸江津沒好氣的道︰「不為什麼。」姚大炮嘿嘿的笑著,親熱地挽住他胳膊說︰「娘個腿兒,少嗦,快上車吧!」陸江津半推半就的被他拽上了一輛卡車。姚大炮笑道︰「在揍你之前,咱倆是敵人,是情敵;揍了你後,咱倆就成了朋友。咱倆以後肯定鐵哥們兒,你信不信?」

汽車發動起來,一溜煙開出了生活區。發射陣地離生活區不遠,只有幾公里的路。這是一條經過修整的公路,車行駛得相當平穩。陸江津見一些官兵在兩邊栽一種奇特的樹,問︰「這是什麼樹?」姚大炮道︰「這就是戈壁的胡楊啊。」

汽車沒開多久,就遠遠地看見了高高聳立的發射架。汽車一路飛馳著,向著發射加方向挺進。姚大炮問︰「李雙還好嗎?」陸江津不想在別人面前談論他的痛苦,便點點頭。

一座巍峨的發射架突兀地聳立在戈壁上,似將蒼穹擎起。巨大的金屬基材發出幽冷的光澤。在朝陽的照耀下,長長的斜影鋼硬尖銳地向大漠深處扎去。景象神秘,透著一種奇異的張力。地地導彈發射所必需的特種設備、儀器和勤務保障系統已基本就緒,各種測量設備已安裝完畢。這次s-2導彈發射試驗,將全面檢驗基地導彈發射及勤務保障的能力,也檢驗蘇聯專家團的工作成效,因此各方面都極為重視。這是在中國的國地上,第一次發射導彈。因為液氧本身具有極強的揮發性,又時值盛夏,揮發得會更猛烈,液體推進劑又不能在導彈中存儲,只能在發射前10個小時內進行加注。因此,試驗基地方面必須做到萬事俱備,等液氧一到,就立即選擇發射窗口,加注液氧,然後發射。導彈發射要滿足若干氣象要求,最基本的有︰一是無雷電、雨、雪天氣;二是地面平均風速要小于10米每秒,高空(8千米到12千米高度)風速小于70米每秒;溫度在-20c與40c之間。導彈發射的具體時間,也就是「發射窗口」,是根據飛行器本身的要求及外部多種限制條件經綜合分析計算後確定的。由于太陽、地球和其他星體的相對位置不斷變化,即使發射同一類型、同一軌道的飛行器,其發射窗口也是不固定的。因此,有時需要在早晨、有時要在傍晚、有時要在白天、有時要在夜里發射。鑒于如此復雜的技術要求,發射的環境、設備、裝置等等必須要提前準備充分,否則就會錯失發射機會。

姚大炮等幾人按分工分別進行巡檢,兩個多小時後完成了,環境和設備都已經達到導彈發射前最佳狀態。姚大炮十分高興,道︰「走,下面,打黃羊去!」陸江津說我就不去了吧?我又不會開槍。姚大炮道︰你不去怎麼行?你觀敵瞭陣就行,不用你開槍。走走走,帶你去長長見識!他不容分說,又把陸江津拽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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