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兩人從九室出來，陸江津看了看天色，說︰「李雙，還有別的事嗎……要不，咱倆去外面走走吧？」李雙爽快的答應了，說︰「去哪里？」陸江津想了想，道︰「干脆去爬山吧！」
兩人隨意地往西山山脈一座小山峰上爬去。綠色小說此時夕陽西下，薄暮冥冥，歸鳥投林。這座山峰平時人跡罕至，山上沒有路，陸江津在前李雙在後，一邊開闢道路一邊曲折前進。他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棍子，一邊走一邊往草叢樹叢里打去，打草驚蛇。爬到半山腰的時候，李雙看了看天色，說︰「天快黑了，別再往上爬了，上面太陡，呆會看不見就下不來了。」兩人在山腰一片枯草上坐了下來，游目四顧，輕輕喘息。從這里俯瞰，導彈設計院的輪廓盡收眼底；極目遠眺，香山依稀可見，風姿綽約地佇立于夕陽之中。李雙由衷的贊嘆道︰「這兒真美。」
陸江津問李雙這兩年回過學校沒有？李雙搖搖頭，說象你我這樣兒的，還是少在熟人面前拋頭露面的好。陸江津說是啊。兩人回憶起在大學的那些美好時光，恍若隔世。夕陽終于沉了下去，朗朗世界逐漸模糊。山腰吹過一絲風，帶著秋天將至的訊息。
「你什麼時候來的香山？」陸江津問。李雙說︰「我已經搬來一個星期了，只是太忙，沒去找你們。這兒離石景山教導大隊也應該不遠吧？」兩人不禁想起在教導大隊的日子。李雙問︰「森最近來信了嗎？」陸江津說寫了，他的妻子生了，給他生了個兒子，森還寄來了兒子滿月時的全家福，他兒子啊，和他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摳出來的！李雙笑著說，也像森那麼孤傲？陸江津道，他兒子會不會繼續走孤傲路線，這倒還有待觀察。李雙說，陶娜剛回國的時候，也和她通過兩封信，不過很久沒來信了。陸江津說，最近森有一封信上說陶娜病了，得的是抑郁癥，已經不再上班，他說看樣子可能活不長了。兩人都唏噓起來，想起陶娜的痴情，她的純淨，和她的不幸。陸江津問︰「那姚大炮呢？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李雙點點頭︰「知道，這個家伙嘛……」然後便住口不說了，臉上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夜色已經將兩人完全吞沒，林子中四下偶爾傳來一點兒風吹草動的聲音。導彈設計院內，各處亮起了明亮的燈光。今晚，對于導彈設計院的很多人來說，又將是一場通宵達旦的奮戰。院里的人都拼了。陸江津想起了自己的任務，心中興奮起來，他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李雙你知道嗎，今天這份材料對我來說太有用了。」
李雙說那就好。
陸江津感嘆道︰「九室真厲害，弄到了那麼多寶貝。」
李雙幽幽嘆了口氣，道︰「可是，你知道為了它們，他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
陸江津道︰「嗯，我想象得到。」
「你想不到的。」李雙搖搖頭，望著遠方，緩緩的道︰「江津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一群特殊的人，他們生活的世界，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海。你根本不知道這片黑暗中的大海有多深，有多大，但是，最有價值的那些大魚，就深潛在海底的某個角落。你要想抓住它們，就必須深深的潛下去。在這片大海的深處，危險時刻在等著你，有洶涌的暗流，有凶殘的食人魚，有種種劇毒生物，有一張張無形的網，有一個個難以預料的陷阱……它們潛藏在無邊的黑暗中，時刻準備將你無情殺戮。有的時候，他們必須數十年如一日地在冰冷的岩石下、暗無天日的海溝里一動不動地蟄伏著，只等著某個關鍵時刻的一次搏殺，他們有的將永遠不可能回到岸上。他們就像一個個神秘而孤獨的靈魂，在暗海中游弋。他們的生命只有兩種狀態，要麼像死一樣的活著，要麼，真正的死去……」
如果陸江津沒來五院，听了這一頭霧水的話，一定會認為李雙腦子出了問題。他也不可能听懂什麼大海，大魚，深潛，蟄伏，搏殺……然而此時此刻，這些隱晦的話，他全都听懂了，他毫不懷疑李雙所說的一切。說不定，真相比她用語言形容的更加殘酷和慘烈。他知道，九室的這些材料，都是用極大的努力，代價，鮮血甚至生命所換來的。而他也確信，李雙正在從事這樣的事情！他油然而生出一種憐愛，情不自禁地伸過手去，將她的手握在手心。
在暗夜中，李雙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她想要掙月兌，喃喃的說︰「所以，他們常常獨來獨往，自我封閉，和別人刻意保持距離。」
陸江津緊緊握著她的手，不讓她掙月兌，「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聲音有些顫抖，「他願意陪著她，真心實意的陪伴她一生，永遠不離她左右，她還會偏執地自我孤獨下去嗎？」
「她……會害怕，害怕除了失去自己外，還會失去更多。」她喃喃地說，「她從事的職業很凶險，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甚至，失去自己，失去對方，失去一切……」
「李雙，不要想以後的事，不要再用那些悲觀和負面的想象來折磨自己了。未來可能什麼都會發生，也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讓我們好好的珍惜現在吧，對，就像現在這樣，就我們兩個人，開開心心的，坐在草地上一起說話兒……以後的事情，無論風雨，還是彩虹，都讓我們共同面對，也讓我們共同承擔，好嗎？」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用指尖輕輕的撫模著她的手背，手心，他感到，她的手先是冰涼，然後，漸漸溫暖了。他情難自己，伸手擁住她秀美的肩，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在這個寂靜的世界里，陸江津頭一次感到了李雙的柔弱。原來，她並非總是那麼強大。在她沉靜、堅強的外表下，也有一顆會軟弱、會傷感、會害怕的心。她讓他憐憫，憐憫得心痛。
李雙的身子一顫，她的身體軟了，她的聲音也軟了，她呵出夜風般的嘆息，任由江津忘情地把她擁抱，抱緊。然後，她將臉輕輕地靠在他的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