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克斯覺得自己的頭都要大了。
扶住布魯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個兒時的伙伴，跟自己出生入死上百次的兄弟，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他想流淚，但是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轉，他就听到了艾麗斯的嘔吐聲。
然後，他就看見了艾麗斯和阿呆以一種絕對不怎麼友好的姿勢抱在一起，阿呆那張麻木的冰塊臉上露出一種似乎像是苦笑的表情，似乎在試圖告訴自己這只是個意外。
艾麗斯沒有任何意外的暈了過去。
阿爾克斯也只好苦笑著上前接住了她。
布魯斯的身體倒在了錢老爹身上，還沒有結冰的血順著領口流進衣服里，血腥氣燻得錢老爹一陣反胃，終于哇的一聲吐出來。
第一次見到死人的人，很少有不吐的。
阿爾克斯想吐，卻吐不出；想哭，卻不能哭。他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了，每一次呼吸都變得那樣艱難。想？他甚至不敢往下想了。
他見過很多死人，有伙伴，也有敵人，但這不代表他能忍受，一個和自己吃過同一個饅頭，擠過同一張被子，同過甘共過苦的兄弟，就這樣在自己面前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尸體。
阿呆呆呆的站在那里，眉頭微微皺著，不知在想些什麼。剛剛那個意外，仿佛早已在他心中消去了痕跡。
「沒有到的那些，恐怕到不了了。」阿爾克斯的喉嚨似乎被什麼卡住了，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隨行的三個騎士，聞言面色一黯，低聲抽泣起來。
「可是，阿瑟隊長還在里面！阿瑟隊長不會死的！」一個騎士忽然叫起來。
「對，阿瑟隊長不會死的！」另外兩個騎士似也反應過來，似乎一下子就有了信心，「阿爾克斯副隊長，我們要去找阿瑟隊長！」
三個騎士仿佛一下子就有了對抗千軍萬馬的勇氣，似乎只要有他們的隊長阿瑟在，世上便沒有不可解決的問題。
「阿瑟……」阿爾克斯喃喃道。
「阿瑟，」阿呆慢慢咀嚼著這個名字，不知怎的，突然對這個素未謀面的人產生了一絲興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是一個名字，就有這樣的魔力？」
三個騎士已經向布魯斯奔來的密林跑了過去。
「不能去！」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卻讓每個人心底一寒。
阿爾克斯一怔，到這個小鎮也有一段時候了，他似乎還是第一次看到阿呆主動說話，但不知怎地，他的直覺告訴他，應該按照阿呆的話做。
「誰去，誰死。」
三個騎士終于發現，說話的人竟然是這個瞎子，頓時有了一種被戲耍的憤怒。
「都回來！」阿爾克斯的聲音很適時地響起，「你們都走了，誰來保護艾麗斯？」
「相信阿瑟，他沒那麼容易死的。」最後的一句，阿爾克斯盯著阿呆，幾乎是咬著嘴唇說出來的
阿呆不再說什麼，徑直向屋里走去。
「算我還你。」走過阿爾克斯身邊的時候，阿呆輕聲說。
阿爾克斯卻仿佛沒有听見一般，反倒掃了地上還在抽搐的阿虎一眼，怪怪地看著阿呆道，「劍上有毒，那個叫阿虎的小子恐怕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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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邊的風雪已漸漸小了，屋子里的氣氛卻很凝重。
阿呆所在屋子的一角沒有一絲聲息，不知在想些什麼。艾麗斯已哭了一下午，此時早沒了力氣，趴在桌子上低低抽泣著。青青瑟縮在錢老爹的懷里，似已睡著了。
孩子，似乎總是比成人更容易忘記恐懼的。
布魯斯的尸體被平放在店里最大的一張桌子上，染血的外衣已經撕開，阿爾克斯正在仔細地檢查傷口，昏黃的燈光下，外翻的血肉看起來是那樣的恐怖，給所有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層陰影。
三個騎士都守在了門外。
「阿瑟隊長只要活著，就一定會來的！」
「我們要在這里等阿瑟隊長出來！」
阿爾克斯還能說什麼。
「是暗夜獵手的匕首，同一時間，至少從三個方向刺了進去。」阿爾克斯輕輕嘆了口氣，打破了屋里的死寂，艾麗斯抬起頭來，阿呆卻一動沒動。
「按照這個比例算，森林中宗級左右的暗夜獵手超過二十人，對于擅長叢林伏擊的暗夜獵手來說，無論我們中誰進去，都是必死。林子里的兄弟，恐怕是全折在里面了。」阿爾克斯只覺得自己嘴唇發干，一股叫做恐懼的火焰從心頭冒了出來，每一個字都說的那樣艱難，「黑暗神殿這一次，是下了大手筆了……「
說這些的時候，他似乎有意無意的看著阿呆，仿佛想從這個盲眼少年身上捕捉到什麼信息。但阿呆只顧埋著腦袋坐在地上，似乎什麼也沒听見一般。
「那布魯斯最後的那劍……」艾麗斯心有余悸地說，回想起來，仍然是一陣陣的恐懼，從小在眾星捧月下長大的她，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對失去生命的恐懼。
「就算是一位劍聖，也有可能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一個拿著匕首的小孩殺死。」第一次，她懂得了爺爺這句話的含義。
「那是……」阿爾克斯苦笑了一聲，「但願我是錯的，那似乎是黑暗聖殿的靈魂傀儡術，他們可能有尊級以上的黑暗祭祀隨行……」
「黑暗祭祀？」艾麗斯和阿爾克斯都沒有察覺，角落里的阿呆輕輕地冷笑一聲，心中暗暗地接了一句，「若是一個黑暗祭祀都有這般實力，那黑暗神殿的殿主還混個什麼？」
「黑暗祭祀，」艾麗斯的聲音惶恐起來，「那麼阿瑟哥哥豈不是一點生還的希望也沒有了嗎……」
那個從小就會哄人開心的阿瑟哥哥，那個在自己不高興時可以給自己當馬騎的阿瑟哥哥，那個會帶著自己逃開枯燥的武技訓練出去玩的阿瑟哥哥，難道真的已經不在了嗎？愛麗絲只覺得自己的心墜入了一個恐懼的深淵，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能將她包圍。
「阿瑟那個家伙，沒這麼容易死的吧，他是你的守護騎士，光明神會庇佑他的吧。」阿爾克斯只覺得，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守護騎士嗎？」沒有人注意，在听到這個詞的時候，阿呆的身體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暗道，「難怪啊。」
「神，真的可信嗎？」艾麗斯的心里，不由得閃過兩年前龍都城頭的那個身影。不知不覺間，有些東西在她心里的分量，似已早比那虛無縹緲的神重得多。
「阿瑟哥哥……」艾麗斯的聲音哽咽起來。
阿呆的心里突然莫名的一痛，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自己似乎對這個聲音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一個女孩，是這樣叫我哥哥的吧……」阿呆的心里，一根柔軟的弦，似乎已被觸動，一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在漸漸蘇醒。
「那個人，應該沒有死，」阿呆冷冰冰的聲音里，似乎多了一絲莫名的親切感，「如果他真的是光明聖女的守護騎士的話。」
阿呆知道自己不該說，但不知怎地，就那樣說了出來。
事實也證明他實在不該說出來，阿爾克斯听到他口中光明聖女四字，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仿佛見了鬼一般，如臨大敵地瞪著阿呆，右手已緊緊握住了劍柄！
「宗級巔峰！」阿呆心里暗罵自己多管閑事。
「你到底是什麼人？」阿爾克斯的聲音冷酷起來，這個時候，他不能允許任何有可能危害艾麗斯的因素存在，敵暗我明，一步走錯，就是全軍覆沒。
「阿呆，他們都叫我廢物阿呆。」壓住翻涌的氣血，阿呆沙啞著答道。
「廢物能知道光之聖女和守護騎士？」阿爾克斯似乎已有了置阿呆于死地的決心，一股凝如實質的劍意放開，壓得阿呆不由得倒退幾步，氣血翻涌，沖擊著體內破損的經脈，一陣陣的疼痛。
有些秘密，知道了就是罪過。
阿呆終于壓制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這身體，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啊。」阿呆暗自苦笑，不用想就知道，體內的暗傷，定是又開始發作了，「這樣下去，就真成廢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