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07
空曠沉寂的千佛鎮碼頭上，風俊揚狠命地用冷水洗臉，卻還是沖不掉滿臉淚痕，他惆悵地拿起船槳，將烏篷船劃到河中央。
這時候，不知是哪里，傳來一陣低沉粗獷的歌聲，像是一個漁翁在暗夜里的獨自興嘆，更像是一個郁郁寡歡的人在派遣心中的不快，只听那聲音低吟淺唱道︰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他四下一看，寬闊的碼頭，茫茫的河面，除了自己再無別人。是自己在唱嗎？
這首《虞美人》，在自己幾歲時，師父就教自己吟唱，小時候的自己，聰慧過人，記憶力超群，不過教了三四次，就搖著小腦袋拍著小手會得非常流暢。他記得葉玄機雀躍地抱起他，舉過頭頂，然後讓他騎在頭上，到集市去買糖葫蘆……
他又濕了眼。船槳在自己的手里，任憑自己怎麼用力，卻一點都不听使喚，烏篷船在河中央打著轉，一寸都不能前行。離愁別緒卻齊齊涌上心頭，他猛地扔下船槳，幾個踉蹌，跌坐在船艙里。
他模索著點亮一盞漁燈，船艙里一片光亮，里面的東西都一目了然地擺在面前。只見船艙干淨整潔，是葉玄機平日里的生活作風。
視線範圍里，他看見一個黑色的行李包，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那個黑色行李包，不正是自己走南闖北最喜歡的隨身行李包嗎？
這個包，不是落在青河鎮常百草的雅竹清舍了嗎？自己和師父被六鬼騙走，包袱就一直落在雅竹清舍，難道師父回青河鎮了？
他急忙打開包，里面有自己的生活用品，幾套換洗衣物，還有一本手抄的《本草綱目》，是葉玄機替自己抄寫的，十歲那年送給自己當生日禮物，這些年他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只要有空，就會翻看幾頁……
還有一塊亮晶晶的懷表，也是葉玄機送自己的。在一個高檔的鐘表店，他選了最貴的懷表送給風俊揚，被掌櫃夸贊︰先生對自己的公子真好！
這個淡藍的筆記本，自己每天喜歡寫寫畫畫，記錄一天的生活，曾經被葉玄機看見了，還嘲笑自己是女孩子性格……
是的，都是自己的東西，每一樣東西都留著師父的氣息，就連自己的衣服扣子，掉了也是葉玄機笨手笨腳的給自己釘上去……
他拿開自己的包，下面的紫色包是師父的。他打開一看，里面除了師父的隨身物品，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藥，這是師父的習慣，每走一處，看見以前沒有踫見過的植被，都會采摘一些回去研究。
有一張畫著風俊揚畫像的通緝令，還有一張從青河鎮到千佛鎮的車票，而且，還多了一套夜行衣！
難道，師父真的是從攬月山莊回了青河鎮，他真的是在找自己？
車票上的時間是前天，他自己推算著。師父從攬月山莊回到青河鎮，沒等到自己，然後出去滿大街都是他的通緝令，他打探到自己在千佛鎮，就坐車來了？
不對，雅竹清舍不是被火燒了嗎？暗算自己的人會放過師父？就算是沖著自己來的，放過了師父，師父又是怎麼知道自己在千佛鎮？
他怎麼都想不出頭緒來。只是有一個念頭陡然升起︰師父難道真的是從梅攬月掌心里逃出來的，他，他不是鬼？
一想到此，他心里亂作一團。
就算師父不是鬼，剛才跳進河里，他又不會游泳，隔了這麼久，現在也是鬼了。還是被自己害死的鬼！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向東流……」
剛才听見的歌聲近了，好像就在烏篷船左側！
風俊揚走出去，果然，河中央多了一只烏篷船，船上坐著一個老漁翁，看見風俊揚出來，停止歌唱，大聲問道︰「你今天這麼早就下河啦？這幾天的魚鷹變懶了，河神也不慷慨了！」
風俊揚不說話，那個漁翁也不做停留，慢悠悠地哼著小調兒劃到下游去了。
怎麼辦？從船艙里的東西可以看出來，師父的確是被自己冤枉了……自己的一時氣盛和糊涂，竟然害死了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師父！
「喂！」突然，老漁翁在下面大喊，「你快下來，下面淹死人啦！」
風俊揚心中大驚！一定是師父！
他急忙搖槳，這一次烏篷船很听話，順流而下，到了蘆葦深處，那老漁翁的船已經靠了岸，揮手叫風俊揚過去。
匆忙中，他好不容易才將烏篷船劃到岸邊，還沒停穩，一個箭步跳過去，老漁翁正在給地上的人控水，風俊揚走近一看，地上滿身爛泥水草纏繞著，昏迷不醒的人正是師父葉玄機！
「師父……」他低聲哽咽著，「師父……你醒醒，我錯怪你了。」
老漁翁停下手中的動作，詫異地問︰「是你師父？」
「是的。」他老實回答，「他……」
老漁翁用一個怪怪的眼神看著他，搖搖頭說︰「別說了，先救人！」
老漁翁不愧是水上的老行當，風俊揚想用針灸，學上次救二雄的方法救師父，不料老漁翁進入自己的烏篷船，拿來一個白色的小瓶子，撬開葉玄機的嘴，將小瓶子里的液體灌他喝下。
「老伯，那是什麼東西？」風俊揚心里不放心，師父滿肚子都是水，還灌水？
「哈哈哈……小伙子，你師父與我真是有緣，不然，他死定啦！」老漁翁哈哈大笑，「我這水可是千年難求的，是河神那里求來的仙藥啊！」
「仙藥？」風俊揚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說笑。
「來，小伙子，把你師父抬進你的船里，不要在這里沾惹濕氣。過一會兒，他就會醒過來的。你放心，河神的仙藥最神了！」老漁翁說著，自己已經動手，馮俊揚過去搭了一把手，覺得老漁翁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真是老當益壯啊。
「老伯，謝謝你。」
「小伙子，我看你的樣子，好像有什麼心事？」老漁翁卷起一根含煙，啪嗒啪嗒地抽起來，他慢慢吐了一口煙圈，煙霧繚繞中，他的臉上一片安詳，他繼續問，「小伙子，你這是要去哪里？」
老漁翁對這一帶一定熟悉，自己何不問一問紫竹林？
「老伯，我要去紫竹林。我只記得從這里上行，具體在哪里就不記得了。」
「啊！」老漁翁手一抖，煙卷都掉在地上，他滿目驚恐的問，「你去紫竹林干什麼？」
「我去找一個朋友。」他老老實實的回答，生怕說出來什麼又嚇著了老人。
老漁翁定定地看著風俊揚︰「你，你沒事吧？紫竹林有你的朋友？」
「是的。我今天從她那里出來的。」
「你是人還是鬼？」老漁翁居然伸出手來探自己，就像自己探梅攬月一樣。
風俊揚不知道一個紫竹林就把他嚇成這樣，于是小心翼翼地說︰「我是人，老伯。」
「你一定是被嚇壞了！被鬼迷住了！」老人又開始慢慢卷旱煙，邊卷邊說，「紫竹林，那是我們河神的地盤！」
「河神？他長得什麼樣子？」風俊揚大驚！
「誰看見過他的樣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我們只知道，我們的河神非常靈驗，遇到有疑難病癥，去河神那里求藥，河神就會把藥給你，包準你藥到病除。剛才，給你師父吃的藥水，也是河神賞給下河打漁人的……」
「你們去求藥，都沒看見河神，河神怎麼把藥給你們？」
「小伙子，你腦子還真不轉彎，河神是神！我們只要到他的神位前去求，閉上眼楮虔誠地禱告，不一會兒，睜開眼，藥就在面前了！」老漁翁神氣地說。
「那你們不偷偷看看，河神是什麼樣子的？」
「那就不要命了！我們的河神，有本地土地爺，各路鬼神做守衛。你要是心不虔誠，或者是存心想去搗亂的，就會被河神發現，後果不是瘋掉就是死。我們村，有一個年輕人，禱告的時候就像你說的那樣，偷偷看，結果回來就瘋了。天天嘴上說‘妖怪妖怪’！」
風俊揚說︰「那河神可能是個怪物……」
老漁翁一把蒙住他的嘴，厲喝道︰「臭小子，別亂說。得罪了河神，我們打漁人，顆粒無收，到時候，喝西北風去！你，去看看，好像你師父醒了。」
老漁翁起身慢悠悠的走回船上，探出頭既打趣又警告地說︰「我走啦！可別再吵架讓他跳水啦！」
一陣陣低沉悠揚的歌聲在河面上慢慢彌散開，老漁翁的烏篷船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