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217)、去處、歸處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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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管事記得剛才他出屋時,是老爺親手把鐵大扶到床上去的,可當他此刻再入屋,就見鐵大趴在了地上,朝著老爺跪伏著,地上還有一些碎陶片,但不似是杯盞之物。

吏部侍郎高昱站在鐵大低頭所指的位置,右臂橫于半空,五指微張,略有顫抖,還保留著失手摔落事物的動作。

看見這一幕的張管事先是松了口氣,看來屋內起執斗的想法是可以放下了。不過旋即他又暗自提起了心眼,因為他很少見老爺如此失態,不由得揣度起鐵大所帶來的消息。

高昱見張管事沒有出聲就急闖了進來,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也就沒有責怪他的冒失。方才滯神呆立的高昱倒是因為張管事的進屋而恍然回神,恢復了平日里的平靜肅容,溫言對跪地的鐵大說道︰「我先叫人帶你去安靜隱秘處休息養傷,再與張管事商量一下你以後地去處。你為我高家做事而身負重傷,我身為高家家主,定不會虧待于你。」

「這些本來就是小的該做地。主人恩重,折煞小的了。」鐵大說罷又拜了拜。他撐在地上的手卻開始顫抖,不知道是忌懼于剛才高昱的失手摔物之舉,還是像他此刻說的那樣,惶恐于家主的寬恩厚德。

高昱沒有再多說什麼,束手出屋去了。

高昱剛才說的那句話,屋里的兩個人都听得很清楚。此時高宅中雖然還有少數家眷未起,但所有的僕人丫鬟都已起床洗漱完畢,就等侍奉家主吃早飯了。張管事從自己房間的衣箱里取了一件帶翻帽的斗篷讓鐵大裹上,然後叫了幾個知根底的心月復家丁將其先送出高宅,鐵大對此只有服從和感激。

安排完鐵大的暫時去處,張管事就去了高昱的書房。在那里,家主正等著他商量剛才所說的那件關于安排鐵大以後去處的事。

雖然高家在城南置的這處宅子主為高昱的家眷居所,高昱很少將官場公務之事帶到這里來辦,但這宅子里所置的高昱的書房,在規格上依然是嚴謹獨立的,就仿若高昱在吏部為官為人的品性一樣。

張管事每每走進這院子,由夫人小姐那里沾來的溫和之意便宛如被刀切割成整齊的方塊,心緒變得謹慎規矩起來。現在他又要走進這宅中小院,剛一進院門,就看見家主書房緊閉的大門旁站著的兩名家丁,張管事的心弦就提起了一分。

這兩名家丁著裝樣貌不揚,但張管事卻熟知他們在這宅子里所佔的位置,並非著裝所表的普通家丁身份,而實是高昱的近身侍衛,武功卓越。並且,他倆其實還是近似鐵大的存在,只不過鐵大是負責外面的事,而他倆則是在內近護高昱的人身安全。

小院內沒有一個閑雜僕人,唯有這兩名家主的近身侍衛。張管事本來就覺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妙,見狀更是不敢怠慢的加快了腳步上了屋階。那兩名守著書房門的侍衛也是認得張管事的,但因為他們特別的身份,所以也是從不像其他宅中僕人一樣見了他就低頭哈腰的,只是在表示禮敬的垂眼點了一下頭後,即開門讓他進去,然後很快關上了門。

高宅外表樸素,內里的服侍工作卻是豐富周到,但此刻張管事進屋來,卻發現屋內連個侍茶的丫環都沒有。單獨與家主高昱在這種讓人輕松不起來的地方談事的經歷並不多,這讓張管事有點心緒不定,進屋後像往常一樣候在桌旁,但卻只是很緩慢可沒有停下的直搓著手背,半晌沒話。

張管事的表現全落在坐于書桌後的高昱眼里,他在半晌無語後,扣擊著光潔桌面的手指節奏漸漸慢了下來,開口說道︰「張叔,你在緊張什麼?」

張管事聞言一愣,然後笑道︰「見老爺著急,我也跟著著急啊!」

高昱忽然也笑了,卻是哈哈大笑了一聲,接著語態輕松的說道︰「張叔,別這麼客套,我今年才三十八歲,怎堪讓你總稱為‘老爺’?」

他說罷站起身走到張管事身旁,握了握那雙怎麼搓也不可能再恢復平整的寬厚手掌,溫言又道︰「我有一些心里話,要跟張叔說說。」

張管事觸到高昱手掌的溫熱,想到眼前這個人小時候是如何跟著自己過討飯的生活,長大後又是如何辛苦考功名,于千難萬險中求得一官職,撐起整個高家如今的家業的,他的心底也是一熱一松,很容易就將高昱的小名喊出口來︰「阿昱,何事……」

高昱微微一笑,沒有立即說話,而是轉身走回書桌後,取下書架上掛著的一幅秋菊圖,然後自懷中掏出一把鑰匙,插到那幅畫移開後,書架兩框間隙中一個很容易讓人忽視的孔洞里。

隨著高昱手捏鑰匙微微一擰,格局對稱的書架中間,忽然有一縱書框猛然下沉,如被地表吞噬了一般。下沉的書框總體的高寬只能容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通過,而接下來,在張管事微微睜大的雙目中,高昱大跌形象的爬在地上,從那缺失了書架櫃框而露出的空洞鑽了過去,然後他就轉頭朝張管事招了招手。

張管事因為驚訝于書房這處密室的存在,所以他在神情遲疑了一下後才趴身在地,依照高昱的方法爬過那書架間的空洞。

……

話沒有談開多久,張管事就已明白高昱為何在今天要避開自己的近身侍衛,向他坦開這處密室。

在對待鐵大的問題上,張管事本也算早有預感,只不過他的預感是,高昱將不會再用鐵大為其做事,可沒想到高昱的真正想法是殺了鐵大,永絕後患。

而密室里擺著的不少大箱子還讓張管事感覺到,也許鐵大的事只是開端,高昱應該還有別的重要事件安排。但這些是張管事心里的猜測,並不能準確確定,在這些虛浮著的事上,他也不能表現得太過精明,所以他在進入密室後,口頭話題還是停留在鐵大的問題上。

像鐵大這樣由高昱親手調/教出來的死士,高府中並不多。高昱最欣賞的是鐵大的定力與死忠,有時候上下級之間的信任與忠誠是相互的,鐵大能為了高昱的一個指令守木待朽,高昱對他的信任也是極大的。

可如今,鐵大唯一的缺點好勝心極可能讓高昱在防範多年的人面前翻倒了老底。

鐵大昨晚的遭遇能讓明白他身份的人都能預知他將不會再受家主重用,他自己也應該有這個自知之明,然而他還是在第一時間悄然回高府向家主稟告,便是因為他的忠主之心。

然而他的這份忠主義氣馬上就要被他的主人毫無余留的拋棄。

當高昱感覺到鐵大這唯一的性格缺陷不但無益,並且有可能因為他的活著,而在以後危害到高家時,能叫鐵大活下去的所有理由都變得如輕雲散淡了。

只是早些年,鐵大的好勝心全被他用在練功和學習上,又因為他天生力大,所以其武功修為雖不細敏,但以力著稱,一副鐵拳裂石摧金,這使得他在高府僅有的十數名死士中頗有聲望。在德望上,鐵大雖然不擅言談,卻以這副鐵拳,在某幾次硬抗事件中救過兩名高府死士的性命。零零總總攏算起來,鐵大也算是高府眾死士中的有功之人,這讓作為高府所有僕丁總領的張管事不得不為他求一句情,哪怕只是做做樣子。

「阿昱,鐵大是你培養了幾年的人才,你以前不也是多番夸贊過他的麼?可如今怎麼能因為這點事就棄了他?」盡管張管事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也于是無補,但他也要把無意義的話說得真切有理一點,「他雖然渾身燒傷嚴重,但並沒有缺胳膊少腿,功夫也還在,等他康復了,還是可以幫你辦事的。現在他沒了臉孔,豈不是更能方便行事?」

「他知道我太多的事。」高昱面色一冷,「若他身癱口啞、耳聾失明,尚且可活,可是現在……」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說辭有些過份,高昱的語氣一頓,片刻後才語氣稍緩的說道︰「如若要我那麼對他,不如讓他痛快的走,這是他必去的地方,也算是他的一個合身歸處。我會贈他一副好壽材,願他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別再做易命而生的流浪兒。」

由高昱的話,張管事想到了從前他帶著高昱過過的一段艱難日子。

在那段最難熬的日子里,如果不是張管事收留,家境敗落的高家庶出子高昱在被高老爺的妾侍設計趕出府後,即便能活下來,即便他的名字在京都居戶高家的族譜上留有痕跡,他也很可能變成現今京都某權貴府中,類似鐵大這樣的一名死士。更別提後來重回高家、扳倒家中作惡的姨娘之首和後來科考入仕的事了。

因為這些辛苦的生活記憶,在最艱難的時候,高昱得到的卻是來自一個乞丐的幫助,所以之後高昱雖然重獲貴祿,但對窮苦顛沛之人並沒有特意的排斥心,反而還會重視和培養這類人當中的有才華者。

對內,他培養出一批高府死士;對外,身為吏部侍郎的他在寒門子弟中的聲望也是不淺的。只不過這些聲望的傳播並不張揚,那些寒門子弟在獲得高昱的素服訪問資助後,自然也知道不要為身在吏部、忌諱重重的默認門師帶去麻煩。

但這一切都無法緩和高昱為了自己的計劃而發出的如刀斬斧劈一樣地決斷命令。

「鐵大的生活、武功、知識等等,一切都是你給的,並且他的本性如斯,沒有理由會背叛你。」張管事最後一次為鐵大向高昱求情,同時也是間接的一種探問,「他不過就是被那個人看到了臉,但也只是一觸即離,鐵大並沒有被抓去拷問什麼,不至于罪大及死吧?」。(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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