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022)、五年

作者 ︰ 掃雪尋硯

林杉依言倒了一杯熱水端來,莫葉一只手端著藥碗,一只手握著杯盞,那模樣不免有些怪異。在廖、林二人有些不解的目光中,莫葉先是淺淺喝了一口水,然後待清水將將咽下,就將藥碗舉至嘴邊,咕咚咕咚三兩口喝了下去,旋即又將杯盞中剩下的清水盡數飲下。

直到杯碗皆空,廖、林二人這才松了口氣,只是莫葉才將一碗一杯在床邊的小桌上放下,就皺著眉小聲道︰「師父這藥好難喝,我快要吐出來了」

林杉見莫葉那一臉難受的樣子,心里也不好受,聞言連忙伸手在莫葉背上輕輕拂了數下,然後柔聲問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林杉的手上暗自加了一道勁氣,莫葉經過他略作推拿,那股翻騰而泛著腥味的苦澀沉澱下去了一些,她這才長長舒了口氣,聲音有些泛虛的說道︰「沒那麼惡心了,還好沒吐出來,不然是不是又得喝一次?」

林杉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一旁的廖世。作為這副藥的配制人,廖世居然沉默了,對此林杉心里暗自冒火,只是忍著不想在莫葉面前掃了這個老頭的面子,再者他想找時間想辦法盡量委婉的告訴莫葉吃藥的事。眼前這個號稱‘藥鬼’的家伙,雖然在配藥方面有點能耐,但實際上是個藏不住事兒的人。從他這一路來的神情語氣來看,林杉再次感覺,莫葉所服用的藥劑絕對藏有其他的秘密。

「你先睡一覺吧。」林杉扶著莫葉的肩膀讓她躺下,替她把被子蓋好,又細心的摁緊了邊沿,林杉又說道︰「服了藥,好好休息,病自然能好得快。」

莫葉望著林杉露出一個笑臉,安靜了一會兒後忽然開口道︰「師父,你以後別替我試藥,有損身體的,我听別人說‘是藥三分毒’。」

林杉本來將要起身,听到莫葉說的話,心中不禁又有些難受,但對莫葉他只能微笑。輕輕撫模了一下莫葉額頭的劉海兒,他溫言說道︰「沒事,大夫就在旁邊,我即便喝下毒藥也會沒事的。」

莫葉看了廖世一眼,目露疑惑的說道︰「師父,他配的藥怎麼那麼難喝,我覺得自己像生吞了一條魚,該不會」她說到這里語氣一頓,撐著身子將頭湊近林杉耳邊,將聲音壓得極低,這才繼續說完下半句︰「該不會是個冒牌郎中吧?把藥配這麼難喝,為的是故弄玄虛,抬高醫資。」

林杉愣了愣神,然後展顏說道︰「如果對你有好處,我們家也不缺那點錢,而在我們家,有師父在,沒人敢這麼做。」

看著莫葉再次笑著乖乖躺下,林杉這才帶著廖世出了莫葉的臥房。兩人來到書房,廖世才坐下,就見林杉忍笑說道︰「你不是說小孩子是不會撒謊的麼?她剛才悄悄告訴我,覺得你像個庸醫。」

廖世神情一怔,旋即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的說道︰「我本來就不是醫生,我只是個賣藥的。」

林杉在書桌後坐下,微微一搖頭說道︰「你一把年紀了可不能這麼耍無賴,能配藥不可能不懂醫理,醫、藥從來不分家的。」

「我見死不救,我高金售藥,我用醫害命,我連未出生的小孩都下毒手。」廖世一口氣說出一堆指責自己的話,下口毫不留情,似乎那個被指責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然後他語氣頓了頓,神情微黯才又緩緩開口道︰「我不配做個醫生。」

「良善廣贈,立若青松,不畏強權,這樣的人除了醫者,其他位置的人亦難做到。」林杉笑容漸斂,安靜的繼續說道︰「你與別人不同的是,你身擁精絕醫術,只要你願意,就有能得到你幫助的人。而天下間最易獲得幫助和感覺幸福的人,其實是最普通的百姓。」

廖世安靜的听完林杉說的話,末了長長舒了口氣,臉上卻是慢慢滲出一抹笑意。

林杉注意到廖世臉上那抹笑意,他卻沒有笑,而是隨手在桌上擱著的一本書上拍下,用一種近乎攤牌的語氣說道︰「現在,我們來說一件你瞞著我的事——莫葉的藥,到底有什麼問題?」

廖世聞言,臉上笑意頓收,露出為難的神情︰「我也準備告訴你的,前提是你听完再發火。」

林杉沒有說話,只是目光直指廖世,似乎安于等待他接下來的敘說。但他無意識的敲著桌子的手指,又似乎在表達著他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催促之意。

廖世站起身才開口道︰「簡單的說,她這藥一共得吃五年,五年間一天也不能斷,否則前功盡棄。」

林杉聞言也站起身來,語氣中透著一股寒意,一字一句的說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廖世斟酌了片刻後才說道︰「莫葉服藥的原因是因為五年前,她還沒出生的時候,因為懷育她的母體中毒,所以這毒素也殘留在她的體內,要不是當時同樣還沒出生的她的同胞哥哥——也許是弟弟——將那毒素吸去了大半,她可能一樣要胎死月復中。」

廖世說到這里頓了頓,才面露難色的繼續說道︰「你得體諒一下我的難處,莫葉中毒的事畢竟不能到處宣揚,所以這麼些年我只能靠自己琢磨,最後得出的辦法就是用藥替她重塑體質。所以她體內帶毒生活了五年,就需要五年時間用藥調理身體。」

林杉沉吟道︰「這麼說來,她若等到六歲時才發病,就得用六年時間調理,七歲發病,就要連續服藥七年,這般推算?」

廖世點了點頭,又說道︰「所以我認為她五歲發病,或許並不是件壞事。按照服藥計劃,完成治療後她也就十來歲,這殘毒纏身的事,不會對她的人生造成多大影響。若是等到七八歲或者更晚發病,那可就糟糕了。」

對于廖世慶幸的事,林杉的臉上並未表露出一絲喜悅之情,反而見他眉斂怒意的說道︰「那你為什麼不想辦法早點讓她體內的殘毒發作出來,那樣不是可以早些接受治療麼?」

廖世搖頭道︰「這樣的辦法我也推想過,但這毒素並不是她直接吞服的,而是跟隨母親體內的營養傳遞進入她的體內。說直白點就是毒素進入她的四肢百骸,需靠她自身的身體成長自然的表露出來,才有利于藥物的治療。若用人為的辦法催毒發作,只怕會做得不徹底,而像這樣纏~綿于人體元氣中的毒素,即便用藥也是調理為主,散毒為輔的。在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就用藥,只怕做不到調理的效果,反而傷身。」

听廖世這麼一解釋,林杉似乎想起了什麼,心緒冷靜下來一些。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輕輕嘆了口氣,似笑非笑的說道︰「是啊,丫頭自己也說過‘是藥三分毒’,這事真是急不來的。」

廖世見林杉沒有發火的跡象,心里也安穩了一些,又安慰他道︰「這是我犯的過錯,這麼些年我一直非常自責,所以她的藥我用了幾年的功夫才配制完成。我向你保證,只要按照我說的方式按時服藥,五年之後,她不但可以完全掃除體內的殘毒,並且這一生,體魄都要比一般人強健,絕對可以小病不侵。」

林杉雙手撐在桌上,眉頭皺了皺,旋即說道︰「五年不算長,也不短。那孩子現在雖然才五歲,可是腦筋靈活得很,以後的日子不禁要令我擔憂。」

廖世忍不住提醒道︰「這件事我看最好還是告訴她實情。」

「這事我以後會找機會告訴她的。」林杉說完沉吟了一下,然後他望著廖世問道︰「那藥真的很難喝,叫一個才五歲大的孩子每天喝那種東西也真夠殘忍的,你就沒有辦法讓那藥容易入口一些?你不是最擅長做藥的麼?」

廖世眼含歉意的說道︰「一直以來我都想著怎麼樣讓藥效達到最佳,一時倒漏算了服藥的人只是個孩子。不過改良藥劑這事還需要時間。」

他說完後見林杉許久都沒說話,終于忍不住要提心里掛了許久的那件事。只是在開口之前,他還是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掌。見林杉掃了他一眼,他這才連忙‘呵呵’一聲開腔道︰「是這樣的,等到一天一夜過去,等我證實那藥沒有在孩子體內發生不良變化後,我就要離開這鎮子了。」

林杉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緩慢的開口說道︰「你知道麼,若不是我認識你也有些年頭,我可能會懷疑你此舉的別樣用意。」

廖世盯著他臉上的笑容,斟酌了許久才干咳一聲說道︰「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行麼?你是知道的,我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在這個地方待了五年,就是對我施用的最嚴苛的酷刑。你若讓我再在這一個地方待五年,我絕對會瘋掉如若你以後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也不想見著一個只剩不停自言自語能力的老頭了吧?」

林杉見他這副模樣,離開了桌邊慢步走近廖世身邊,伸出一只手隨意的搭在廖世的肩膀上,淡淡說道︰「面對你為我們做的這麼多事,用心竭力,我只是想對你態度好一點,難道我笑起來也這麼讓人覺得害怕麼?」

廖世搖頭嘆息道︰「不是你笑容可怕,是我做了虧心事。」

「只要那孩子沒事了,以前你做的那些事就算一筆勾銷,我想這不但是我希望的,也是她母親希望的。」林杉用溫和的語氣說到這里,略微一頓,用手輕輕拍了拍廖世的後背,他才繼續說道︰「廖叔叔,今晚就不要回你那屋子了,我們好好聚一餐,明天你便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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