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018)、田野間的小路上

作者 ︰ 掃雪尋硯

時光匆匆流逝,雪停了兩天,天空卻始終不肯大晴,淺灰色的雲層藏匿著陽光,使得氣溫反而比下雪那幾天讓人覺得還要冷許多。

地面的雪逐漸化去大半,道路變得泥濘起來。清晨開始凍土較重,大白天也沒什麼人在戶外活動,大人們多半聚在家中圍著火爐聊天,小孩則借著火爐里的炭火烤一些紅薯干來吃。

鄉村人家平常曬干的紅薯片多是用來搭配清粥調味,但小孩子們更喜歡用火來烤熟了吃。火烤的紅薯干香脆而酥甜,當然這其中還包含了孩子們的一個小目的,那就是烤紅薯干不但好吃還好玩。

舉著擱有紅薯干的長長火鉗,在炭火上慢慢移動以保證紅薯干受熱均勻。望著凍硬干癟的紅薯干慢慢鼓脹起來,冒起熱氣飄著香甜,直到最後送入嘴中咀嚼,這一全過程也算是冬日里足不出戶時最有趣的游戲了。偶爾,孩子們舉著火鉗辛苦烤熟的紅薯干還會被老娘偷襲了去,土磚灰瓦的方寸室內卻是瞬間充滿歡樂。

那天,刑風從莫葉家回去後,心里就禁不住的覺得陣陣孤獨。好在傍晚時分老爹也平安回來了,收獲的獵物雖然不重,卻挺貴的,是用鐵卡在雪地里設了陷阱抓到的一只白狐,所以老爹在大雪天里的出獵並沒有走多少路就載著獵物回來了。

次日老爹去鎮上把狐皮賣了,賺了點碎銀子,打了半斤酒,買了只鹽水雞,跟刑風爺兒倆一起吃了頓好的。

只是今天,老爹把剩下的二兩酒溫好,裝進老葫蘆做成的酒壺里,放腰間一拴,便扛著把鐵矛,肩上挎了把弓,又上山去了。

刑風見地上凍土未軟,還很滑腳,忍不住又勸了老爹兩句。不料老爹朝他抬了抬腳,毫不在意的說道︰「世上有怕摔跤的獵戶嗎?你爹我腳上這雙自己用皮縫的靴子可不是草靴,好好看家。」

刑風只得隨他去了。

蹲在自家家門口,他不知道普通人家的幸福快樂是何種模樣,所以也不知從何而羨慕,只是覺得很無聊。

陸陸續續換了幾個坐姿,就是找不到一個舒服的方式,這種不舒服卻不是來自身體上的疲憊,確切來說,這幾天他閑得自己都覺得骨頭發癢了。

念及老爹的皮靴,刑風不禁又想起兩天前跟莫葉一起猜雪人的時候,莫葉指著雪人的腳依據推理的模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也慢慢爬上嘴邊。只是,當他想到那日離開莫葉家時,站在院門後的那位先生的話,他的心又不禁黯然起來。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莫葉身邊時,宛如一尊守護著她的天神。他的手中緊握透著寒芒的利劍,然而他卻又可以為他做到充滿溫暖的輕柔,但他卻不是她的父親。

若說這真的只是師徒之情,刑風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若一定要找一個理由來解釋,刑風將兩天前臨別時那位先生說的話在心底重復了一遍,他又模糊的覺得,莫葉以及她的家人身上存在著許多秘密,也許自己就應該听取那位先生的勸誡,保持距離,對大家都好。

一念至此,刑風的眼前忽然浮現兩個場景。第一個,是五年前,當那渾身純白的鴿子停在那位先生的肩膀上時,他目中神情微變的一瞬。第二個,就是兩天前,那位先生推門進院時揮劍斬雪的那一刻,他渾身所散發出的一種難以言表的氣息。

刑風無法解釋那兩個場景中,那位先生給他的感覺,他只是清醒的記得,自己很怕那種感覺。

而害怕的東西,往往比喜歡的東西能讓人記得更牢固、清晰,哪怕那只是一種沒有實體的感覺。

刑風又想起老爹告誡過自己的話,而這種疑惑,自己在五年前就曾因為少不更事而直面的問過那位先生。憶及那天先生的解答話語,到現在他也無法完全理解。但是當他想起莫葉那張微笑著的臉,刑風又恍惚的覺得,莫葉一家只是秘密多了一些,可能並非真的壞人吧。

正當刑風閑的胡思亂想之際,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四下一張望,很容易就在對面的那戶宅院的院牆上,依舊是兩天前他才翻過的地方,發現一個熟悉的人的臉來。

莫葉似乎是站在什麼東西上,如此一來身高卻依舊有些不夠。只見她夠長脖子,發現刑風也正向她看去,連忙扯著嗓子又將聲線提高了一些︰「刑風,喂——刑風啊」

刑風面上不禁一喜,不自禁的就站起身來。只是他很快就想到那位先生對他說過的話,雖然人是站起身了,卻沒有像上次那樣跑到大水塘對面去,而是身形一滯,然後一轉身進屋去了。

那邊廂,莫葉見刑風看了自己一眼,臉上的表情明明是很高興的樣子,可是轉眼就不理人了,她不禁有些納悶。輕輕一跺腳,她便奮力爬上了牆頂,只是爬上去容易,爬下去就難了。

好在她似乎也不急于能否安穩的爬下去,而是站在牆頭叉著腰,完全不看牆下面,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不在乎,就听她干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拼了全身力氣喊道︰「刑——風——你答應帶我出去玩,你再不過來我就跳下牆去了——」

刑風在屋子里憋了一會,正忍不住躲在門後,透過門縫朝外看,正巧這個時候他就看見莫葉就爬到牆上去了。听見她的話,他再也忍不住了,沒等莫葉把話喊完,就箭一樣的沖到對面去了。

站在牆根下,刑風看著站在牆上,一臉勝利的得意笑容的莫葉,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說道︰「你別亂動,我馬上上來接你下去。」

卻見莫葉使勁擺手說道︰「你別爬樹了,我就這麼跳下去,你站在下面可要把我接好啊。」

刑風吃驚的瞪著她︰「怎麼?你還要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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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狀不規則的田野間,田埂上一個約十來歲的大男孩,手里緊緊牽著一個約莫五歲,用紅繩梳著一對沖天辮的小女孩的手,漫無目的的行走著。

刑風望著行走起來始終比自己慢半步的莫葉蒼白的臉頰上逐漸升起的兩抹紅暈,心里有些不安,同時也有些自責,怪自己怎麼那麼不堅定。接著從牆上跳下的莫葉後,立即被她纏上,最終抵不過還是帶她溜到野外來了。

等會還是想辦法悄悄把她送回去吧刑風在心里嘆了口氣,他實在無法想象,如果大搖大擺的帶莫葉回去,再被她家里人撞見可怎麼辦?

信步游走,倆人來到一處村民為灌溉田地而開挖的小型水庫面前。

其實這小水庫的原型也是一個野草塘,村民只是對它進行了塘底加深和堤岸增高加固的工作,為了讓它的蓄水能力更好,總體來說也算是依地利而為吧功勞的一半是自然的力量。

小村窮鄉的水利建設,大多只能依靠村里老輩人的經驗和村民自發組織的勞力來進行。根據經驗來推斷,自然形成的水塘比憑空挖出的深坑蓄水能力更強,而其依據只是貧乏的根據有過挖井經驗的人來模擬的,好在事實上這個說法大抵也是對的。

這野塘經過村民們的下挖和堤岸建高,蓄水量是以往的三倍。雖然小水庫幾乎有一半是沒有水利經驗的村民用鐵鍬一鏟一鏟堆成的,但它的基礎是不知經過多少年的自然形成而造就的。已經融入自然水脈中成為一員的野草原本也只有在酷夏和殘冬會枯竭見底,而今經過幾年前的改造,直至今天一直豐水有存。

而今年的大雪,使它在這殘冬季節竟還蓄了近三分之二的水源,扎實的備足了鄉里三個月後春播的水源需求。

現在,刑風站在水庫的高堤上,望著眼前這熟悉的小水庫,雙瞳中倒影出那一片看不清波浪的黃土色渾水,目光有些茫然。

一旁蹲在地上,用一根樹枝戳著地上一處水窪結成的薄冰的莫葉忽然開口問道︰「刑風哥哥,你剛才為什麼忽然不理我呢?」

刑風回過神側目看去,正要開口,卻又听莫葉似乎自言自語的說道︰「一定是我師父告訴了你什麼。我知道的,他當著我的面說隨我,只是不想讓我不開心,可是最終的結果都是,那些人都會奇怪的招呼都不打,漸漸的就與我疏遠了。」

刑風聞言不禁動容,但莫葉的話卻又讓他再次想起那位先生的話,于是他只得在斟酌過後緩言說道︰「你師父這麼做也是為了保護你,畢竟陌生的人中有好人也有壞人,而你太小,還沒有自保的能力,萬一出事可怎麼辦?」

對于刑風的解釋,莫葉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表示反對,只是在喉嚨間听不清內容的咕嚕了一句。

刑風也蹲子,望著莫葉慢慢說道︰「你並不是邢家村的人,你的族譜也不在這里,將來一定要回家去認祖歸宗的。所以你師父一定希望你與這地方的人少一些關系,以免憑空惹麻煩。等以後你回去時,走得也不會那麼難受吧。」

莫葉聞言,終于抬起了頭,望著刑風眼露迷茫的說道︰「我不懂這個,我師父從來沒告訴我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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