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009)、春岸牽馬送故知

作者 ︰ 掃雪尋硯

薛忠聞言卻是想到了他處,開口說道︰「那你呢?既然你也覺得陛下重情義,為什麼你自己卻還走得這麼決絕?連說都不說一聲,真不知道陛下若是知道了你的真想法,我得怎麼交差。」

林杉動容道︰「交差?」

薛忠正要開口,卻忽然遙遙听到馬車內傳來的嬰孩哭泣聲,旋即順勢改口道︰「這哭聲是那孩子的麼?且讓我看看,這孩子長得有她母親漂亮否。」

林杉斂容一笑,取過了薛忠手中的馬韁,牽著馬跟在薛忠身後,向馬車行去。

薛忠走近馬車,馬安和黎嬸因為林杉的原因是認得他的,于是急忙行禮,共呼了一聲「薛大人」。薛忠笑著還禮,然後望著黎嬸懷中的孩子,目露好奇之色的說道︰「這就是葉家小姐的孩子?」

「正是。」黎嬸恭敬的答道。她看見薛忠眼中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將襁褓向前托舉了一點,薛忠順勢抱住孩子,動作有些生硬的輕搖著,同時放柔嗓音說道︰「這小家伙,臉型還沒長開,襁褓之中即叫我等長輩手忙腳亂,長大以後還不知會怎麼樣呢」

林杉因為牽著馬,怕馬嘶驚著孩子,所以只是站在不遠處。他聞言面露笑容的說道︰「尚行兄多慮了,她不過是一個女孩子,能攪起多大風浪?何況有我在,斷然不會讓她沾手那些事。」

「你不要多慮,我這是第一次抱這麼小的孩子,一時激動,言語有失分寸,讓各位見笑了,哈哈哈。」薛忠不好意思的說著,隨即自顧自的大聲笑了起來。

不料這一笑,卻是又驚到剛剛被黎嬸哄著安順了些的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薛忠見狀,不禁有些手忙腳亂起來。一位手上沾過不少血腥的武將,面對一個未足月的孩子,卻是如此不自禁和束手無策,那樣子不禁有些滑稽,而這一切卻是源自薛忠對這孩子發自真心的愛護之情。

薛忠忙不迭的把孩子交回黎嬸懷中,隨口說道︰「唉,這小家伙還認生,可不叫我無奈,等你長大後可要多叫幾聲薛伯伯哄我啊」

黎嬸接過孩子,一邊唱著輕緩的催眠曲,一邊在間隙時說道︰「她這不是認生,她的薛伯伯在她沒出生的時候就跟她說過話,怎麼會生分呢?她這是餓了。」

薛忠聞言搓了搓手說道︰「即是如此,我就不耽誤你們了,趕緊找個集鎮歇腳為要。孩子還這麼小,吃飯可真是要緊事啊。」

他說罷即離開了馬車,向林杉走去。

薛忠伸手去拿馬韁,卻拿了個空。就見林杉認真的看了他一會,然後說道︰「尚行兄,這次多虧了你的幫助了,小弟真想與你共飲烈酒一杯,以表謝意。但此處荒郊野外,無酒無食,無能為之,如此就讓小弟學一學文人墨客,平湖春岸,牽馬送故人。」

薛忠一怔,旋即爽聲大笑道︰「文人果然夠酸,安遠老弟一句話出,愚兄宛如飲了口老醋,叫人不得不從啊」

薛忠說罷,林杉也是大笑出聲,只是沒笑一會,便止步躬身咳嗽了起來。

薛忠連忙止笑,面露關切之情的說道︰「你怎麼了?」

林杉褶袖掩唇喘了口氣,然後說道︰「坐了幾天馬車,有些暈頓了,不礙事。」

薛忠輕輕拍了拍林杉的肩膀,肅然說道︰「這一路勞心勞身,等尋了定所,要好好休息,切不可辛苦了自己。那小娃兒最無助的幾年,還得靠你。」

林杉聞言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薛忠拿過韁繩,一躍上了馬背,但並未立即拍馬而奔,而是目中含有猶豫之色。沉默了片刻,他才開口說道︰「其實這次來找你,你大概也猜到了,是陛下的意思。」

林杉垂下手,目露肅容的說道︰「說吧,是什麼差事?」

薛忠從袖囊中掏出一張疊得很細的紙條遞給林杉,然後說道︰「你先看看紙條里的內容,然後選擇知還是不知。」

林杉伸手接過紙條,但並沒有立即打開,而是看著薛忠雙眼中的神色,片刻後將那紙條信手拋向半空,然後平靜的說道︰「什麼事,只說無妨。」

「你唉」薛忠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才說道︰「陛下讓我給你帶了只鴿子來,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林杉目中詫異之色一閃而過,然而他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亦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看著薛忠,等著他的解釋。

薛忠肅然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陛下此舉意味著什麼,但我知道,陛下對你的去向只知大概。在你離開京都這期間,若你真想隱去,陛下也許就真找不到你了。但若你接了這只軍方所用的四季鴿,只怕今後,你再難真正作別于陛下。」

林杉聞言垂眉沉吟了一下,然後抬眼注視著薛忠的雙目,緩緩說道︰「若我方才選擇不听,你又會怎麼做呢?」

薛忠一揮手說道︰「大不了對陛下說,鴿子于半路不知去向,或者我沒有找到你。」

林杉聞言笑道︰「這理由太過牽強,況且陛下既下此旨,所重的並非過程而是結果,你沒有完成任務,無論如何就是抗旨了。你覺得我帶著一個孩子,每天必須找有人的地方留宿以補充飲食,不能通宵達旦馬不停蹄,就這麼一會功夫,能跑去天涯海角極苦難尋之地麼?這一點我想陛下不會想不到,倘若以後陛下另派人找到我,尚行兄以何在陛下面前自持,我此時若逃避,便是害了你。」

薛忠怔了好一會才默默消化完林杉所說的話,只是他似乎不怎麼在乎這些,而是考慮著另外一件事,最後只是面帶疑惑的說道︰「可是,剛才听你話里的意思,明顯是要做隱世之人。」

林杉沒有直接回答薛忠的疑問,只是將目光投向遠處,然後緩緩說道︰「其實我也不太自信,陛下是否真對我放行。又或者說,是我能否真能忘記過去的種種。不論是從以前的結義之情來說,還是身邊的這個孩子的牽絆,萬一陛下真有對我的要求,我卻視而不見,以後這孩子長大了,知道了此中過往,我何以自持?」

薛忠攤了攤手,說道︰「這麼說來,剛才你的話只是說給那兩位听的了?」

「也不全是如此。」林杉轉過頭,眼含笑意對薛忠說道︰「陛下知道我的所在,未必就等于知道那孩子的所在,但他若強要那孩子的所在,我必然會加以言阻,除非是他真能給那孩子名分。不過若能如此,那孩子回到親生父親身邊,總不是壞事。直到陛下全權在握,將她母親的那份一起算上,要保護一個孩子還不容易?」

薛忠暗自將他的話思忖了一遍,終于恍悟過來,拍膝笑道︰「你啊你,這心思琢磨得也太細了,還好愚兄不是你的敵人,不然都要听得暗自心驚了。」他說完從袖囊中又掏出一件事物,扔向林杉。

林杉接過一看,卻見是一個錦囊。伸指捏了捏,錦囊中有細碎填充物,並非信箋。隨著一縷極淡的氣味飄出,就听薛忠解釋道︰「這是特制香料,帶著它,那四季鴿自然會找到你。」

林杉掂了掂手中的錦囊,想了想後才笑道︰「看來陛下早就顧慮到你會作弊,怕你弄死鴿子然後假以借口,所以提前留了一手啊。」

薛忠面露恍然大悟之色,接著憨然一笑,說道︰「得了,等世道太平了,我還是去做個看門卒吧,你們這算來算去的,我就是干看著都害怕。」他說完不再多作停留,手中馬鞭高揮,駕馬而去。

林杉望著他的背影遠去,也不知他能否听見,忍不住長聲喊道︰「京都有尚行兄閂門,百家真可夜不閉戶啊」

------

黃昏時分,灰瓦村舍間家家戶戶炊煙漸起,村口大水塘邊的刑家卻是廚房煙囪清冷。不過邢家村的村民對這個並不覺得奇怪,反倒若是見了邢家廚房的煙囪按點起煙,那才叫奇怪哩

邢老漢十三歲起便以游獵為生。因為年幼父母遭水患亡故,所以他的性格有些倔硬,但在村里長輩的眼里看來則是心性不壞但不好相處,邢家的家境也因此一直上不上,下不下。後來獨身三十幾年的邢老漢終于娶了一房媳婦,摘掉了邢光棍的帽子,卻因為游獵之事,在妻子分娩的關口上沒能來得及回來照顧,邢妻難產而死,留下一個兒子。

邢光棍逢此家劫,此後又是照顧孩子,又是討生活,又是自責哀妻,這幾年過得身疲心憊,人都老得比常人快,就連臉上的皺紋都含著苦意。華發早生,三十六歲的年紀,五十來歲的模樣,邢老漢的稱呼順道而生。

看樣子,今天邢老漢又得很晚回來了,家里就剩邢老漢的獨子待著。不過廚房儲備有邢老漢也不知道是今早還是昨天烙好的菜餅,不用做晚飯也餓不著孩子。

邢家正門前的空地上,一個約五、六歲模樣的男童以木樁為凳,歪著身子坐著。他用手掌撐著半邊臉,歪頭望著身前地上的一堆木塊,然後目光落到了木塊堆一旁地上躺著的一把大斧子上,臉上露出一片泛著童稚氣息的沉郁。半晌,他站起身去了廚房,出來時手里已經拿了一把菜刀。

男童走近木柴堆,把斧頭拖著扔到一邊,然後搬起一根圓柱形的木柴段,端正擺好,接著站到豎起的木柴段旁邊並腳站好,屏足一口氣,雙手舉起了菜刀。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歸恩記最新章節 | 歸恩記全文閱讀 | 歸恩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