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336、過往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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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僧人的突然出現,令小薔心里充斥得更多的是驚訝情緒。要不是她現在是站在青天白日下的佛堂前,她恐怕要懷疑這個走路都不帶留聲的僧人是什麼怪物了。

小薔眼中的異色外露無遺,素衣僧也是盡數看在了眼里,然而他的目光依舊一片平靜。素衣僧並未開口對小薔說些什麼,只是沖她雙掌合什微微頷首,然後腳步聲一如來時那般輕微地入了佛堂。

邁過門檻時,素衣僧的目光在岑遲的背影上落了一下,邁過門檻之後,他則先走近佛堂左側一處置放香燭的木架邊,抬手繞過捆扎整齊的幾簇香燭,取出的卻是一個裝了許多竹簽的竹筒。

素衣僧握著竹筒走近岑遲,他沒有開口出聲,但當他走到離岑遲只有五步距離時,一直處于靜默之中一動不動的岑遲仿佛背後長了眼楮一樣,發現素衣僧的到來並慢慢轉過頭來,沒有。][].[].[]

素衣僧仍也沒有開口,只是在繼續走近兩步後站住腳步,然後抬起握著竹筒的手朝岑遲遞近。

岑遲的目光在那只落滿灰塵的竹筒上停了停,他沒有開口,只是搖了搖頭。

素衣僧微微躬身,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握住岑遲的一邊臂膀,將他從蒲團上拉起身來。他依舊沒有,只是再次將手里的竹筒朝岑遲遞出。

岑遲自然垂在身側的手遲疑著抬起,但只是抬起了一半。他就又垂下手去。同時長長的嘆了口氣。他喉中呼出的氣流打在那竹筒上,激得那只看起來許久沒動用過的竹筒上布滿的灰塵揚起了不少。

素衣僧目色一凝,他還是一語未發,只是在靜默了片刻後,他忽然揚起了空著的那只手。

岑遲看見這一幕,雙目微睜,亦在頃刻之間揚起手來。

小薔安靜站在大佛堂的門外不敢多言,心中正十分不解于堂中兩人在說什麼啞語,同時也非常好奇于那素衣僧是何身份。就在她不知道佛堂內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事時,頃刻之間。剛才的安靜氣氛瞬間被打破。岑遲忽然抬起衣袖擋在了臉前。而那素衣僧揚起的一只手卻是拍向了另外一只手中握著的那竹筒的底部。

「啪!」

一聲清淺脆響後。竹筒里的竹簽發出「 」一聲悶響,似乎被什麼力道擠在了一起。受力後的竹簽找到了竹筒上方的出力口,便一同擠了出來,跳躍四散到佛堂的上空。劃出如煙花濺射的痕跡。

與竹簽一起飛揚開來的。還有竹筒里外不知積累了多少日子的灰塵。膨飛開來的灰塵在干淨而安靜的佛堂里顯得很是不合宜。但那素衣僧並不在乎。就見他的身影在灰塵里穿行。在那些如凌空亂舞星矢的竹簽下,手握剛才被他一掌清空的竹筒,逐那些正自然掉落下來的竹簽而去。如掌盤缽收納天降雨滴。

岑遲放下遮面的衣袖後。佛堂里那股從竹筒中震出的灰塵已經散開到每個角落,同時也淡化許多。素衣僧的身影已經出了佛堂,走下院中。那只竹筒也已經還置到它原來所在的位置。竹筒內依舊裝滿竹簽,只是擺放得沒有原來那麼整齊,但已比剛才落滿灰塵的樣子要干淨了許多。

望著素衣僧走下院落的背影,岑遲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氣。他似是心有所思,忘了佛堂里的空氣中還漂浮著不少的灰塵。一不留神間又嗆得他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就在這時,已經走到院子中間的素衣僧步履一緩。略一側頭看了他一眼。

岑遲微微愣神,隨後垂目在佛堂的地上一顧,拾起了唯一一根掉在地上的竹簽,接著緊步向那素衣僧的背影追。

佛堂里的這一幕幕轉變得太快,以至于直到岑遲快追著素衣僧的身影出了院子,站在門旁的小薔才反應過來。

小薔微微一怔,旋即也沒多想什麼就跑下台階,朝岑遲的背影追了。

三個身份大有差別的人沿著院落正中的一條直行石子路急行,旁人觀之不免覺得有些突兀。盡管廟里都是心性淡泊地清修僧人,但作為一名女子,小薔終是只追到了院門口,就被一個小沙彌攔住。

小沙彌雙掌合什,先是溫和道了聲佛偈,然後緩緩說道︰「施主請隨我到侯客廳暫作歇息,溪心師父與你的那位同伴有話相談,師父吩咐過,您不便同去。」

小薔聞言面色滯了滯,轉瞬間她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忽然訝聲道︰「那、那位就是溪心大師?!」

剛說完這句話,她又意識到自己語氣里有些不敬,連忙又仿照僧人的禮節,並掌合什,連著道了兩聲「對不起」。

小沙彌的面色依舊平靜,並未在意這些,只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平掌為引,道︰「施主請隨小僧來。」

小薔跟隨小沙彌前往候客廳,慢慢行出環繞大佛堂的院落後,岑遲與素衣僧溪心早已經不見蹤影,而小薔的心里還留有一些對于那素衣僧人就是溪心而生的驚訝情緒。

小薔很快隨著小沙彌的指引來到一處布置素淨的房間內。在桌邊坐下後,她看著正在取屋角一處小泥爐上燒著的水沏茶的小沙彌,終還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道︰「這位小師傅,溪心大師看起來年歲不大吶?」

小沙彌將煮水的罐子輕輕擱在桌上,然後沖小薔雙掌合什一下,這才緩言道︰「施主,溪心師父實年三十有二。」

小薔沒有料到這小和尚回答起她問的這個問題,會這麼直接,這倒顯得她冒昧至極,她微微愣神後連忙擺手道︰「我,其實我沒有想胡亂打听他的意思,小師傅你可別誤會。」

此時小沙彌臉上絲毫沒有異樣神情。倒是小薔越描越亂了。

在號了聲佛偈後,小沙彌平靜地道︰「施主無需顧慮憂心,溪心師父說過,對前來禮佛的施主,一應問有所答,答無不實。」

小薔點了點頭,臉上現出放松地淡淡微笑,但她在心里卻是一陣唏噓︰別人逢問必答是人家豁達,這可不代表自己就能什麼都問啊!

望著那小沙彌舉止和緩的沏茶,小薔坐在椅子上感覺渾身有些不自在。從來都是她服侍別人。今天是少有的以客人身份接受別人的看茶服務。並且這個別人還是個年紀只在十一二歲的少年僧人。

躊躇了一下後,她再次開口,打破了候客廳里這份有些尷尬的安靜。

「溪心大師武功很強麼?」微頓之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剛才在佛堂里。嚇了我一跳。」

小沙彌並沒看到佛堂里發生的那一幕。他只是按照自己心里所知道的情況。平靜開口道︰「師父習武十數載,以武強身,以武問道。但從未以武與人斗惡。小僧不知道施主所說的‘強’是何境界,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小薔在听了小沙彌的這番解釋後,只誠然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雖然小沙彌的話實際上等于什麼也沒說,卻沒有失了道理,這也令小薔再次感覺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又說了句冒失的話。

但她也許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連番的冒失行止是因為她在擔心那個在佛堂跪了一個多時辰,被溪心甩了一臉灰,現在又不知道跟著那僧人去了何處、在做什麼的男子。

小沙彌沏好茶,便告辭離開。小薔獨自呆在候客廳,捧著杯熱茶發起了呆,漸漸愈發覺得,自己今天來這兒很是多余,清早從相府出發時心挾的那股興奮情緒,也漸漸隨著由燙轉溫,又由溫變冷的茶水一同沉寂下去。

當竹林間小廟中,小薔端著一杯熱茶枯坐,趴在安靜的候客廳里木桌旁打發無聊時光,幾乎快要睡著時,城東一條僻靜的街道上,一個面目丑陋的男子卻在負重狂奔,他使出全部力量地奔跑,只為讓懷中抱著的那個受傷的孩子盡快得到救治。

趴在丑臉青年人背上,見識到他在背上背著一個人,同時懷里還抱著一個人的雙重負重情況下,在街道上飛奔的速度還能如此之快,小女孩不禁心驚駭然,同時還有些眩暈感上頭。她下意識里緊了緊箍在那青年人脖子上的手臂,因為速度太快,她感覺自己有幾次差點從他背上滑了出去。

一瞬也不敢松懈的環緊他脖子的小女孩雖然沒有真飛出去,但她忽然恍惚有些覺得,自己成為了這青年人脖子上的一條項鏈,正隨風向頸後晃蕩著。

繞過幾條街道,看得出來這青年人專挑僻靜的街道行走,小女孩可以理解為青年人不想讓自己如雷霆魅影般的身法引得太多路人注意。可是她又清楚記得,剛才他讓她到他背上時,是說過要請她引路的,可這一路上他怎麼幾乎都沒有向她問過路?

僻靜得有些陌生的街道在耳畔快速退向腦後,盞茶功夫過後,小女孩終于能感覺身邊的街景熟悉了起來,因為她快要到家了,而座落于城東的她的家,也是處于僻靜路段間的。

可是,眼見快要到家了,小女孩卻忽然心生一個恐懼地想法,在心里暗道︰這人面貌奇丑,目色陰桀,武功卻極強,不會是什麼……凶惡人物吧?

猶豫了一下,考慮到這種猜想會牽連到自家家邸安危,她皺了一下眉,鼓起勇氣問了一聲︰「叔叔是京都人麼?」

伍書沒有立即回答,但在這樣急速前行的過程里,小女孩忽然突兀的問了這麼一句話,還是能讓他嗅出一些別樣味道的。

伍書很自信自己見到葉正名後,許多事情他不必說得很清楚,對方自然能理解和不問。有一些大人之間的事,早就在記憶里有過存檔。可是面對葉正名的年幼女兒,伍書卻有些犯難。他不想在她嶄新空白的生命與記憶里,留下太多大人們不太溫和的過往片段。

這孩子有些古靈精怪,但心性也是單純善良得如春生柳葉芽兒,仿佛只需有大點的風一吹,都會皺褶留痕,想必在平時的生活里,葉正名也沒有跟她提過大人之間的那些事兒。

因為小女孩的這個問題,伍書考慮到了一些事,但這還不是全部。只是一轉眼的工夫,他忽然又想到剛才莫葉喚他的稱謂。

這個稱謂,莫葉強加在他身上已經有幾天了,但他並不想接受。

伍書認為在這次任務完成後,他很可能不會再與她產生任何交集,而他自己也適應不了忽然與一個陌生人將關系拉得如此近,哪怕只是稱謂上的這種拉近。或許是曾經他試圖這麼做,卻遭到許多排斥。如此般經歷多了,他便習慣了,直至最後習慣獨處。

習慣孤獨久了,會讓人容易忘了自己曾經試圖拒絕孤獨。

伍書看了懷中暈厥著的莫葉,目光游過她略失血色的臉,最後落在她眉頭那處皺褶上。

一路沉默,在快到那小女孩家門前時,伍書終于開了口,沉著嗓音說道︰「我曾經離開過這里一段時間。」

小女孩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什麼。

這座都城乃至整個昭國。近十年光景里,變化都非常的大。小女孩在這個世上生活著還不足十年時間,但已能對此變化有所體會。所以她理解。即便是在此地居住過的人,中途有個一年半載離開了,再回來時,恐怕都會有很多生疏了的地方。

時間上的緊迫,也讓她詢問不了太多的問題。只能揀自己覺得最緊要的疑惑處開口。伍書的這個回答,恰算是正中了她能諒解的範疇。

然而她不知道,這個背著自己,懷抱那位的丑陋男子,剛剛在開口說這一句話時,便是打破了他人生中一個封閉了數年未打破的特例。

伍書說謊了。為了保護莫葉的身份。

越來越近的葉府門牌提醒他,他本來可以不必說這個謊,但他還是這麼做了。也許若要追溯起他這麼做的理由。就是之前在街上人群間,她高喊的那一聲「伍叔」——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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