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309、避嫌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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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站在自家藥鋪的門口,廖世卻又忽然犯難起來,因為他跑得太急,居然沒有把鑰匙帶在身上!外出在大風嶺游蕩數年,廖世都快忘了鑰匙的用途了,即便他也有需要住店的時候,卻少有賊人指望在這個干瘦佝僂的丑老頭身上竊得銀錢,不過他自己倒是因此落得一身輕松。

只是,這個輕松的習慣現在倒讓他有些發愁。在藥鋪門口轉了幾圈,廖世也沒有記起鋪面原房主住在哪里。又躊躇了幾個來回後,廖世在一處屋角找到了一塊石頭,走回藥鋪大門處,沖門上的鎖頭一通狠砸。

暴力是征服的最直接方式,廖世很快將鎖砸開,進入藥鋪里,也沒管身後的門還敞開著,門上的撬鎖痕跡太過惹眼,他就只管埋頭在落滿灰塵的鋪子里翻箱倒櫃起來。

他那樣子,幾乎就跟做賊無疑了,並且還是那種在大白天行竊,需要用「猖獗」來形容其劣行之嚴重的惡賊。

所以,在廖世再次動用了暴力,掄起一把椅子將他封存雪蠶晶的匣子砸開時,他兩砸藥鋪鬧出的動靜,已經吸引來幾個或提或舉著鋤頭草叉的村民,堵在門口,並且很快將他綁了送去縣衙大堂。

其實,地域接近邊陲的小鎮居民,本該沒有這麼悍勇又懂禮法。這事要是擱在別處,路過見到有人家被盜,賊還未走,只會有兩種結果︰一為無視、一為就地懲罰。但邢家村這片地方卻有些特別了。

因為臨近縣城里的兩大州級書院的影響,附近的居民。多少都有幾戶人家的孩子去過書院,學過一些國編學問。即便這些學子大多都只是抱著去書院渡個光彩點的邊兒,方便在以後謀生時,臉面上好看一點,並沒有晉升正書院從而走上終極的科考入仕之路的大志向,但書院里一些基礎的文化知識,還是能通過這種泛傳,對民生風氣帶去一些積極影響。

因為這一良好風氣的間接保護,廖世才免遭一陣痛揍。廖世被押到縣衙後不久,租給他鋪面的原房主也已聞訊趕來。廖世的形象。在房主心里。真是記起一次就難以淡忘,所以听了鄰里的描述,房主就已經明了了,這哪里是賊啊。明明就是那多年不見的租戶。

房主也不想把事情鬧太開。畢竟他以後還要繼續靠出租屋舍這途徑來掙錢。能不得罪人就不要得罪,在親自跑來縣衙為廖世開月兌的同時,他還腦子十分靈光的把房契也帶來了。雖然廖世沒有隨身攜帶他自己的那一份房契。但只要對一下手指紋,此事也便了清了。

縣衙與駐址縣城里的禮正書院沒有隔多遠,縣令大人得以常常與幾名書院夫子品茶解書,頗受書院影響,是一個非常愛惜官聲的人。見堂下那老頭被鎮民押來,實是一場誤會,縣令大人也沒再弄什麼繁復的章程,一拍板,當堂放人了。

然而經過了這麼一番折騰,著實讓廖世有些著急上火。

他絲毫感受不到那位房主在麻煩事了後欣慰的心情,那些誤會他的鎮民見他一臉不悅,雖然鎮民綁他,實是存了見義勇為的好心,但還是有一兩個人主動向廖世表達歉意,只是這絲毫也澆滅不了廖世的焦躁心火,因為鎮民理解不了他急躁的根源。

匆忙趕回藥鋪,幸虧得見裝雪蠶晶的盒子還在,廖世抱著它,也不管鋪子的門鎖不鎖了,在原房主驚訝的目光中,一句話也沒多說,轉身就走。房主自然不會趁廖世不在,將藥鋪席卷一空。

雖說鋪子里存放的,大部分都是高檔藥材,有一部分可能擱置時間久了,已失藥性,但有一些特別的,例如鹿茸、虎骨、麝香之類的,可以保存很久,而且幾乎是重量等同于銀價了。但這些東西,在藥販子和懂行的人眼里,才是財富,在本分的尋常百姓眼里,輕易是不會去踫的。這種自覺守法的德行,除了因純良民風地集體燻陶所致,還因為藥這種東西,在民間多少存在點忌諱。

囤油囤糧,從沒有哪家人想過囤藥的。

看著那瘦得像根柴似的佝僂老頭,走起路來竟快得像陣風,轉瞬間就不見了,房主只遲疑了一下,想追上去也已是來不及了。房主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鋪子里面,被那老頭翻得亂七八糟的樣子,房主不禁搖搖頭,斷絕了幫忙收拾的心意,關上門,捧著被砸壞的鎖頭,準備去找鎮上的鎖鋪修理。

這位租客沒準還是會回來的,只希望他下一次回來時,記得帶鑰匙。

廖世離開自己的藥鋪後,絲毫不歇,就急著趕回寄放馬匹的客棧。看到剛剛才住店的顧客轉瞬間就要走,客棧伙計還以為是自己哪里服侍得不好,得罪了人,忙不迭的道歉,想要留住客人。

廖世無心解釋什麼,掏出一錠銀子,足有雞蛋大小,差點沒閃壞那伙計的眼。客棧伙計捧著銀錠,手微微發抖,看著那其貌不揚、甚至是有點丑陋的瘦老頭騎上馬風馳電掣般去了,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這客人真的不準備住店,而自己好像忘了給他找錢——他也沒說要。

離開小鎮後,廖世騎馬直奔入一處山澗。他沒有立即擇路回程,是因為他還需要在山里采集一些雪蠶的食物。步入山林,看著滿山綠意,廖世心里稍微松緩了些。幸虧時節已至春末,那種雪蠶愛吃的葉子也應該生長得很豐茂了吧!廖世放慢行進速度,在綠茵中尋找起來。

然而在尋找了片刻後,他漸漸的皺起眉來。他本來不是急躁的人,只是因為心里擔著急躁的事,影響了情緒。而正當他頻頻皺眉嘆息。只能壓著性子繼續尋找時,他踫上了兩個人。因為縣城里的縣令老爺為官公正,連帶著縣城周圍十里八鄉的秩序也都良善穩定起來,附近的山上,並不會存在什麼打家劫舍的山寨以及流寇強人了。但當廖世看見這兩人,他頓時一擺手中韁繩,就要閃避。

迎面踫上的,是兩個年紀相仿,約模十五、六歲的少年。而真正讓廖世唯恐避之不及的,是左手邊那個頗有些書生氣的少年人。然而廖世還是避得慢了些。那個書生少年只需要看廖世一眼。就能認出他來。準確的說,就是把廖世的形象擱在一個陌生人眼里,也是看一眼就很難忘記的了。

廖世調轉馬頭要跑,身後那少年人已然沖坐騎揮了一鞭子。狂奔追來。

「藥師——」

听見這年輕而熟悉的聲音。廖世只覺得像被人戳骨詛咒了一句。然而。當他想到此次來山澗里的目的,還是正事要緊,他只得又提韁駐馬。停止了這場追逐游戲。看著那少年人騎馬超到前頭,又急轉半圈回身湊近過來,廖世卻是冷著一張臉,語氣有些發硬地道︰「你怎麼在這里?」

那兩個騎馬迎面而來的少年人,右邊那位是邢家村獵戶之子,其實正是莫葉小時候最好的玩伴︰邢風。左邊那位則是嚴廣的孫子嚴行之,在大風嶺尾隨過廖世幾年,跟屁蟲之能,令廖世無比頭疼。

這一次如果讓他黏上,可能就又不好甩月兌了,只是自己這趟行程,他若跟著來,真的合適嗎?廖世只在心里略琢磨了一下,頓時一陣煩意又上頭了。

其實,前幾年嚴行之緊追廖世的腳步不放,也不是想做什麼不利于他的事,只是十分熱情的想拜他為師。但這個送上門的徒弟,廖世卻不想要。廖世絲毫不覺得收徒弟有什麼好,他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繼續如此的人生,也樂得逍遙。

倘若換一個角度來考慮,醫界已經不會有人承認他的醫術了,而如果這個時候的他收了嚴廣那老家伙唯一的孫兒為徒,不說他嚴廣的臉面沒地方擱,就憑自己那已經壞完了的名聲,莫把嚴行之這未來還是嶄新一片的年輕人給污了。對于此事,嚴行之雖然口頭上說,他已經求了他的祖父首肯,但廖世自己並不放心,總覺得嚴廣也一定不會甘心,要找他麻煩。

但偏偏就是這麼不湊巧,居然在這種難尋人跡的山澗深處,也能踫上他!廖世不禁想問一問天意,嚴行之真是他命運里必須收之為徒的人選麼?

本來熟人見面,應該互道「幸會」之類的客套之辭,廖世卻冷硬的來了這麼一句,像是質問一般,語氣里明顯有著不悅,倒像是見了仇人。

還好今天與嚴行之同行的人是邢風,他本性淳樸,在山水書院習武幾年,憑著本身苦練積累的扎實功底,在一眾習武子弟中,已建起不小的服人聲威。但他本人,其實還是不擅長端架子顯擺,一切只是本心流露。旁觀那陌生老頭兒對自己的好友出言不善,邢風心生一絲不悅,不過沒有立即發作出來。他沉穩著心性,足下一勾,拍了一下馬月復,行至嚴行之身邊。

觀察著廖世的臉孔,邢風仍舊默不作聲,目態平靜。

嚴行之在大風嶺追隨了廖世幾年,對其脾氣性格較為了解,早就習慣了他的這種做派。

像廖世這種人,就是把一切不好的習慣脾氣都掛在臉上,所以借此也可見他性格中的惡劣處,頂峰不過是嘴損涼薄,但其實他的內心十分簡單。嚴行之早听過他的爺爺轉述,廖世因故曾立言︰此生再不治病救人,但在大風嶺那幾年,他從未見過廖世做害人的事。雖然懸壺濟世的事他也極少做,卻也沒冷漠地做到斷絕那個程度。

面對廖世冷聲一問,若旁人仔細琢磨一下,可能就會明白了,他真正想問的不是眼前這人到此為何,而是在趕人,等同于叱令「你怎麼還沒走」。然而嚴行之卻是微微一笑,溫和說道︰「我回家來看望母親,閑來無事,就又與好友一道,在家鄉四周山水間轉了轉。」

這回答……毫無破綻啊!

廖世望著嚴行之,微微愣神,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言語將其驅趕。正當他嗓子卡殼時,他忽然又是眼中一亮,拍頭笑道︰「差點忘了,你可以幫忙啊!」

廖世有著孩子一樣說變就變的脾氣,令旁觀的邢風暗覺訝異。但嚴行之對此已是熟知了,他不在乎這類細節,只留意到廖世話中有需要幫助的意思。

廖世尋不到那種供雪蠶食用的葉子,然而他想起嚴行之從小在這里長大,對這片地方應該不陌生才對。這種不陌生,還包括對地方特色的了解,例如哪里有山洞,哪里有狼窩……哪里有那種葉子。

咨詢了廖世所求之物,兩個少年不負期望的帶他去了一個地方。待三人從那片林子里出來時,馬背上都多了一捆翠綠的葉子。

其實能找到那片地方,還是多虧了邢風地幫忙。隨著他逐年成長,武藝漸精,他的父親不再像從前那樣,只讓他在家看好門戶,近幾年里,也常常帶著他走入大山行獵。對于家鄉附近的這片山區,邢風比嚴行之了解得要仔細許多。

出林子時,見要采集的葉子收獲豐厚,夠用個三、四天的了,廖世的心情亦為之放松了許多,便將這次回來的目的,揀無足輕重的幾處當閑話聊了。嚴行之仍不知道廖世要喂養雪蠶具體是為了什麼,但能確定的是,這老頭兒肯定又要遠走了。

行上官道,見嚴行之還在跟著,廖世忍不住道︰「我都說了我要走,你跟著做什麼?」

嚴行之心下了然,誠懇回答︰「我跟著你,同行。」

其實廖世也早能料到,嚴行之會這麼干。

要是擱在平時,讓他跟著也無妨,這孩子是嚴家獨苗,看得出來嚴家對他的培養,也是很花了番心思,這孩子十分懂事,不會給自己惹麻煩。

見廖世沒有,嚴行之生怕他會開口拒絕,趕忙又追問道︰「藥師,我們接下來是要去哪兒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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