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229、指點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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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看向楊陳,忽然一笑,說道︰「我覺得我應該向莫葉道一聲歉,因為我沒有及時把你帶回來的話轉告給她。我應該跟她一起來的,而不是留她在家,自己一個人過來。」

楊陳能感覺得到,白桃臉上的微笑,綻現得有些突然。她在微笑之前,明明有些深思的意頭,不似太輕松。

但他沒有深究這些,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馬夫,或許是該有點防人之心,但這不表示自己要主動去與人計較。

楊陳也是微微一笑,心中所思到了嘴邊,也已是轉了幾圈,簡略得只剩一句話︰「我們現在已經走到大門口了,白姑娘與莫姑娘的事,擱到明天說也不遲吧?」

白桃聞言,速度極快地凝了一下神,然後笑著點點頭︰「也是,那就明天再跟她說吧。」

……

莫葉擁著葉諾諾,靜默等著她哭了片刻後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勸了一句︰「諾諾,別哭了,再這麼哭,你的眼楮會哭壞的。」

莫葉也不知道勸慰人應該說怎樣的話,她沒有多少這方面的經驗,稍微擅長一點的,只是直言問題的根源。

但一想到眼楮會瞎的問題,葉諾諾還真就止住了哭聲。不過,她只是平靜了片刻工夫,很快就又淌下淚來,同時還嘶聲道︰「瞎了便瞎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莫葉聞言大吃一驚,她實在難以想象,平時那麼活潑開朗的葉諾諾。會忽然就變得這麼消沉,說出這樣喪氣的話。

「你在胡說什麼?」莫葉忽然握住葉諾諾的雙肩。將她的身形扶正,從自己肩側挪開。四目對視。莫葉嚴肅而認真地道︰「你怎麼會想到尋死?早上的那個你去哪兒了?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親耳听見你說出這句話,我幾乎要懷疑你還是不是你!」

葉諾諾怔然看著莫葉,眼角還掛著尚未滴落下來的淚珠。

自她在父親的臥房哭昏以後,阮洛抱著她歇在臥房開始,就不時有人來看她,而不論是誰來了,無不對她溫言軟語的勸慰呵護,但惟獨莫葉不是這樣。

不僅如此,莫葉此時的語氣。比起頭一句時,又更顯得嚴肅了些。

但葉諾諾卻由此冷靜了一點,不知是不是被不同的聲音驚到。

其實葉諾諾會止不住的哭,根本原因除了悲傷過度,還有一些任性的成分。她還是個半大孩子,性子一上來,便听不了勸,此時如果有個人能吼她一嗓子,或許能真正清一清她的神智。

不過莫葉在如吼一般對葉諾諾說出剛才那番話時。她其實並沒有想到那些技巧之類的東西。

她只是在看見葉諾諾止不住的哭勁兒時,心里有些煩躁,而在听見葉諾諾說出求死的話時,無論這話是不是擲氣之說。已經是將她的煩躁推到更高點。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她很厭憎「死」這個字眼。

她倒不是怕自己死——早在得知師父死訊的那一天,她就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她只是在決定繼續生活下去以後。很厭憎處身于充斥著死郁氛圍的環境里。

無人知道、也無人為她解答,其實她會有這種性格趨向。是因為她還無法面對自己的另一面,弱者的那一面。她將自己在某一天凝成的畏懼藏了起來。並很的一直不再去觸踫它。

但是葉諾諾還沒有學會如此忍耐。

她心中若有情緒,很容易就會表露出來,即便她也知道有些情緒需要克制,但她無法克制得太久,如果受到他人的逼迫,這種薄弱的克制力會崩潰得更快。

在與莫葉對視了片刻後,葉諾諾忽然開口說道︰「很早以前就有人說,我一出生即克死我娘,也是因為我的存在,才使得葉家人丁難旺,都是因為我……現在爹也成了這個樣子……」她撐著把自己憋了許久的委屈說完,話至最後,終是忍不住聲淚俱下。

莫葉心中頓時又是大吃一驚。

她實在難以料想,像葉諾諾這樣開朗的女孩子,心里竟會埋有這麼陰郁的心結!而她說的這番話,仔細想想,也是陰損得厲害。但莫葉快速回憶了自己對葉府上下的印象,又暗自生疑︰憑葉府這樣和睦融洽的宅內環境,應該不會構成這樣的言論啊?

至于有關「掃把星」或者「不祥人」的說法,其實莫葉也不是沒听說過,只是在她的生活際遇里,基本沒有那類愛搬弄口舌是非的人,所以她也極少思考那方面的事。

此時忽然听葉諾諾提了一句,莫葉的心里忽然閃過一道白光,她的臉色霎時也變得蒼白起來。

葉諾諾見莫葉忽然什麼也不說了,臉色也變得很怪,她一時只以為連莫葉也了她是「不祥人」,不禁怔住了,過了良久才攢起心里僅剩的希望,顫著聲問道︰「你……你也是這麼想的麼?」

她的聲音落下後,又過了片刻,莫葉才像回過魂來似的,忽然僵著脖子點了點頭。

她這一點頭,幾乎等于把葉諾諾還有一絲期盼的心徹底擊落深淵。

葉諾諾是多麼希望莫葉能搖頭,但如果莫葉真如她所願的否定了,她或許又要懷疑,莫葉只是為了安慰她,才故意說了違心的話。

有時候你對一個人好,對方未必會領情,但你若對一個人惡,對方反而能記得很清楚。

然而莫葉此時的行為,卻未必是想對誰好,她只是在表達她自己最本心的情緒,這與葉家的事無關,反而是葉諾諾剛才那一句話提醒了她,讓她心里也動了一個與葉諾諾想法類似的念頭。

在點頭之後,莫葉還有話沒說。

「諾諾,你有沒有試想過。命里犯克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看著莫葉以平靜到分不清是認真還是玩笑的神情說出這句話來,葉諾諾再次怔住了神。

莫葉忽然深深嘆了口氣。然後她站起身走開了幾步,不過並沒有離開這間屋子,只是站在離屋內離葉諾諾的床隔了幾步遠的位置。她站住腳後,也不找張椅子坐下,就以這種有些奇怪的方式與葉諾諾四目對視。

她像是在躲避著什麼,又像是不想讓葉諾諾沾到她身上的什麼東西。

「你們葉家族人興不興旺,與你有什麼關系?你總共才出生了幾年,能有那麼大的能耐,克到祖宗頭上去?而令堂大人的病逝。你也已听你父親說過,是她在還未出嫁時,身體就極差,冒險生下你,是她自己做好的決定,跟你有什麼關系?」

莫葉徐徐說出的一番話,幾乎直擊入葉諾諾的心底。

其實關于克命之說,葉諾諾以往在私下里也找過她的幾位好友傾訴過,好友的解答自然是偏向于勸慰她。而解答的內容,也與今天莫葉所說,十分接近。

然而聯系起莫葉剛才說的那句話,葉諾諾隱約間又覺得。莫葉真正想說的話,恐怕不是這些。

其實莫葉先說的這番話,未必就不是她真想說的話。不過她也的確還有一段話,放在了後頭。待她在話語稍頓後緩緩說出來時,令葉諾諾听來更覺震驚。

「我從一出生開始。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有一個待我如父的師父,還有一個待我如母的嬸娘,但我曾問他們,為什麼他們就不能直接做我的義父、義母?他們從來沒有正面回答和解釋過我的這個問題?你可知道為什麼?」莫葉的話說到這里,忽然有些古怪的笑了笑,「今天我得感謝你,為我指點迷津。」

……

……

皇帝陛下不是有意要瞞著阮洛不說征川戰事,而是陛下挑的時間不同。事實上在余用前腳離開皇宮之時,南昭皇帝陛下王熾後腳就微服離開重樓宮殿,只帶了兩個布衣著裝的武衛隨駕,轉出幾道街巷就直接走進了一家書店。

王熾在這個時間點與阮洛見面,也是想同時與他一道吃午飯,這對他來說恩寵以極。王熾慢于余用一步,過午了才告訴阮洛征川戰事,這不是因為忽略,反而是重視的表現。

書店除了售賣書冊典籍,自然兼帶出售筆墨紙硯,與此同時,阮洛名下十幾處商行的賬目匯集點也在于此。

來買書的大多都是書生斯文人,書店內經營環境比之其它商行不知要安靜多少。店子內有存放紙質貨品的需求,所以防潮、蟲、火之類工作也做得非常仔細。阮洛沒有另騰一處地方,而是將賬冊大部分存放于此,也是將兩端事務進行合並簡化,照料書店的雇工完全有余力同時兼顧好賬房。

書店里飄散著薄薄一縷墨香,書卷氣息濃厚,但店內經營環境少出現喧嘩者,倒是翻書的「嘩茲」聲成了主角,听入耳中卻讓人感覺更加寧心靜神。

王熾與兩名近身武衛走入書店,先是隨意轉了一圈,他對店內環境很是滿意,但也沒有多在書卷中逗留,一轉身直接走進了阮洛清理賬目的書房。

在這家書店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若非顧客主動問詢書目所在,書店雇員不會強推硬塞地叫賣。

讀書如品人,品的是著作者一字一句絲絲縷縷嵌入的靈魂。人有喜厭,書雖然不會出聲,卻也近乎如此。沒人會買自己不喜歡的書,相反,看著順眼的書,即便無用,也可能被買走。這是書店經營的商經,這里頭又存著點讀書人的傲氣。

在王熾一行三人走入書店之初,店子里正在整理書架上書冊的店員也只是側目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繼續著自己手頭上的工作,連腳跟都沒有多挪開一步。

然而只是過了片刻工夫,剛入門的顧客竟如此不安分,居然想往里間書房去了!那里是能隨便進的麼?

不論這幾個人所攜的理由是什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麼直接往那間置放了不少重要賬簿的書房闖,無論是這家有些特別的書店里的店員,還是大東家帶在身邊的兩名保鏢,看見這一幕都不會坐視。

然而當那兩名保鏢與王熾身邊的兩名武衛將要交手,只是手掌踫手腕、手指抓手肘這麼一兩下功夫里,那兩名武功底子也算扎實的保鏢就見識到了大內高手的厲害。

「劈啪」一聲嵌在骨肉內里的悶響傳出,那是關節骨骼在極端扭轉時發出的聲音。兩個保鏢想抓住對手不成,其中一人的手腕還被一名大內高手一招扭轉,手掌反轉耷拉下來,像被風打折了的茅草,再也使不上力。

不過這名保鏢也算硬漢一條,手腕被人折了。他也只是悶哼了一聲,並且毫無畏懼的立即準備使另一只未受傷的手繼續搏擊,以捍主人安全。

見此情形。那名折了他手的御前武衛眼中略有一絲敬意。他隨侍皇帝來到這兒,不是來找人打架的。待到把話說清,他甚至可以與這好漢交個。大家都是習武之人,做得同類職業,誰也不會因工結怨,更不會憑主恃驕。

而正當那名保鏢準備揮拳再來時,另一名御前武衛已經掏出腰牌,亮明了身份。

書店的兩名保鏢在看見那腰牌上的銘刻後皆是一怔。揚起的手刀拳頭還擱在空中,因為收勢太急促,此刻雙手肌肉神經都有些不由自主,半天都沒有垂下手來。

在這等架勢籠罩下。王熾才恍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久住皇宮,都快忘了平民生活中的一些注意事項了。在宮里頭,自己想去哪殿就去哪,不必先打招呼,自有侍駕宮人先一步開路。但在民間,人人平等,皆有各自的權力,冒犯不得。

宮里的那一套在民間行使不得,準確的說是如果自己想微服出巡。就要把自己的身份放到平民層。

然而王熾意識到這一點時有些遲,身邊兩個武衛已經亮出腰牌了。而阮洛挑選的隨行保鏢自然不比街坊混混打手,還是有一些眼力勁的,很快便認出了那腰牌銘刻的意義,又看了王熾一眼,緊接著就準備撩襟跪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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