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34、路上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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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放著一只玉色的小瓶子。

莫葉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

程戌看見莫葉臉上情緒的急速變化,他隱約料到,她對此物意味著什麼,是心知肚明的。于是他又將手中的盒子稍稍向她眼前托近寸許距離,好讓她能夠將盒中物看得更清楚些。

莫葉雖然情緒激動起來,但程戌的精神和心智仍都是十分平靜以及冷靜的,絲毫不受莫葉情緒地起伏所影響。

他保持沉默地等待了片刻,見莫葉的心神稍定,再才緩緩說道︰「伍書沒有說把這個送給你的原因,只要我特別轉告你,先看信再拿瓶,想必他要說的話都寫在信里了。」

莫葉眼瞳微動,這才注意到盒中瓶下壓著一張對疊了兩重的紙。她深深吸了口氣,壓抑下心中情緒,抬起手依言先去拿盒中那封信,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在抑制不住的微微發抖了。

取出信紙,她的手失控的一抖,沒有信袋為封的信紙順勢展開,折痕輕淺,看來寫信的時間離此時並不遠。

……

瓶子里外有兩重。根據我的經歷觀察,此雙層瓶的焊接手法,是廖世的特長。因此,其中或有古怪劇毒之物,在未見到廖世本人時,你最好不要輕易打開。

這也是之前我對你說,沒有人願意收留這東西、以及我不願意把它給你的原因之一。

練習時,可以去雜貨鋪。過程中,可以驅走程戌。雜貨鋪有我留下的賬本,每日簽之,代我審視程戌,莫敢欺你。

……

這是莫葉第一次見到伍書寫的字,他的字跡遠比他的相貌要俊秀。信上有三段句子,莫葉每讀一段時,心生的情緒都是不同的。

當她讀到第一段,心里生出了躁動的好奇,這也是屬于她這個年紀的人常有的心態。越是他人告誡不可做的事。就越是忍不住去試一試。但當她讀到第二段時,她感受到了來自伍書切入心神中的擔憂與叮囑,那絲好奇得以退卻一些。

而當她讀到第三段時,她才是徹底感動于伍書的細心關照。眼中不自覺濕了起來。

看著信上筆觸輕重分明有度、一筆一劃宛轉中透著灑月兌的字跡。莫葉記起伍書曾說過。他家在遭遇劫匪屠殺之前,是書香之家。

在讀完這封信後,莫葉不禁在心里想︰或許時至如今。伍書的身份已經大為改變,但他向往讀書人的心,仍舊保留在他家出事之前。

莫葉忽然又想起,她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伍書,但一直沒有當著他的面問出口。

這個問題就是︰「總有一天,伍書不用再穿上那一套宛如長在皮膚上的貼身黑衣,在夜深人靜時飛檐走壁執行特別指令,那時候的他會做什麼呢?」

正有些微出神之際,她忽然听到程戌的聲音穿插過來。

「你這樣看信可不成啊,伍書特別寫給你的信,現在不止是我,連我身邊的小跟班都全看見了。」

莫葉聞言微怔,自己手捏信紙的邊沿,凌空抖落開來,站在自己對面的程戌的確可以從反面,看見信的全內容。

雖然從他那邊看,字都是反的,但像他這樣精技特職傍身的人,這麼幾行字即便反過來寫,也該是不會對他造成閱讀障礙的。

莫葉迅速將信紙折了幾道塞進懷中,她看向程戌,就發現此時的程戌已經釋下了之前臉上那種冷峻情態,有些還原到那雜貨鋪老板的樣子了,嘴角斜斜勾著一絲笑。

莫葉沒好氣地道︰「你何以戲謔我,這信沒有封,難道你之前就沒偷看過?」

「程某不齒于這麼做。」程戌說到這里,側目掃了一下站在他身旁,被他稱為小跟班的青衫少年,接著又道︰「但我好像一直被人想得很無恥。」

面對程戌的掃視,青衫少年一臉無視的態度。

莫葉則想起程戌那晚對她做出的事,嘴角勾了勾,流露出一絲鄙視︰「你剛才可以回避。」

「我倒是想,但來不及了。」程戌一臉大言不慚的表情,「我不想再告訴你,我的目速有多快。」

他身邊的青衫少年這時臉上神情終于也輕微變了變,像莫葉那般,嘴角流露出一絲鄙視。

程戌輕嘆一聲,不知是在感懷什麼,然後他收了玩笑之心,神情有些淡漠地說道︰「你別小看了伍書的心思。我還是告訴你吧,這信紙有個雅號,叫‘風過留痕’,是用礦油泡過的,離開某種密封環境後,三個時辰內,可以印上任何痕跡。我哪里敢踫,我何必冒著被他回來後揍死的可能偷看這幾行字。」

「竟然……」莫葉差點沒忍住,把那信再掏出來看一遍,「……這麼神奇?」

程戌抬了一下空閑垂著的那只手,做出勸止的動作,然後肅容問道︰「那信上第一段最後九個字,你牢記了沒有?」

莫葉望著他,斂容正色點了點頭。

「那好,瓶子你拿去吧!」

程戌再將手往前遞出一些,等他看著莫葉把瓶子拿到手,他緊接著又說道︰「伍書怕我欺負你,讓你在拿到瓶子後,留下一句話,證明我履行了他的托付。你想一想,別在這個時候損我,否則伍書回來了我會很慘。」

那乳白色的小瓶子真的很小,現在莫葉的手骨板還沒完全長開到成年人的極限,但也已經能完全將其握在手心了。感受著瓶身的微涼感覺,莫葉慢慢摩挲轉動手心的瓶子,同時盯著程戌看了幾眼,忽然說道︰「你這算是在求我,還是在威脅我?」

「看來你還真是在為那晚的事記我的仇。」程戌漠然一笑,「罷了。你想怎麼擺弄我,隨你下筆,我等不起你了,我還有事忙著要回去呢。」

他說完這話,轉過頭看向身後側的青衫少年,伸出手來︰「筆。」

青衫少年從袖中取出一支小竹筒,從里頭倒出一支毛筆,在遞給程戌的同時還問道︰「程四哥,你晚上做了什麼?」

這是他在莫葉面前第一次開口,他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啞。但並不難听。而听他忍不住開口說的這句話。明顯是充滿好奇意味的。

「我當然不會做什麼壞事,否則你那五哥早把我活剮了。」程戌佯怒斥了一句,「不關你的事,就少打听。」

訓完「小跟班」。程戌轉回身來。他捏著手中那只筆的筆筒。張口以門牙咬著筆的末端,輕輕扭了一下,然後又以筆尖朝下凌空甩了兩下。再才將毛筆遞到莫葉眼前,道︰「寫吧!」

莫葉冷不丁說道︰「我不是你審訊的犯人。」關于那晚的事,即便程戌說她記仇也行,總之她是不會輕易忘記的。

程戌微微一怔,旋即以雙手將筆奉上,又道︰「請。」

莫葉這才接過了筆。

她沒有立即落筆,而是倒過筆盯著那簇蓬松的豬毛筆尖,看了一眼,竟見不需要蘸墨,筆頭自然已經吃飽了墨汁。

莫葉很快想起程戌剛才扭動筆桿的動作,懷疑到筆筒里有玄機,也正是在此時,一滴墨汁從她倒立過來的筆管中墜落出來。

莫葉心里隱隱早有此預料,所以很及時的身形後傾了一下,避過這滴墨汁掉落在自己身上。

而將手托為桌面,端著盒子,等莫葉在里頭留下筆跡的程戌則是手一縮,訝然道︰「別玩了。」

看著程戌臉上一閃即過的忌憚,莫葉心中好笑,暗想︰早知今日,你可後悔那夜的作為?但她很快又轉念想道︰這程戌明知今天無顏對我,但為了伍書的交托,還是準時來找我,這算是他嚴于紀律,還是與伍書的誼情恆固所致?

伍書所在的組織,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莫葉表面上未動聲色,只是沉默著凝了凝目光,看樣子似乎是在琢磨手中那支筆的奧秘。

片刻後,她將倒著拿的筆扳正過來,不再潛意識里懼怕程戌,而是主動走上前一步。程戌手掌托著的盒子里,墊著一張紙,莫葉執筆壓下,迅速寫了四個字。

「莫褚言閱。」

筆法十分認真,但只寫了四個字,莫葉便將筆還給了程戌。

末了,她還是解釋了一句︰「這是在我五歲那年,剛入禮正書院時,院長送給我的字。除了書院中人,以及在那里的我的家人,再無人知曉了。」

程戌的目光在盒子里那四個字上停了一下,听了莫葉的解釋,他點點頭,沒有再多問什麼。

合上盒蓋,他將盒子和筆交給身後的青衫少年,然後對莫葉說道︰「事情了了,我送你回去。」

莫葉微愣,問道︰「回哪里去?」

「別慌。」意識到她的精神又警惕起來,程戌面色一緩,「當然是送你回海岸碼頭,讓你繼續觀賞海運起航典禮的盛況了。這地方四周都是樣子差不多的沙地,容易混淆方向,至少得把你送到可以看見人的地方,我才能走。」

莫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跟著程戌的腳步,往一個方向走。但她的心里其實是有些感想的,覺得程戌這個人,除了極為反對她有一絲干預伍書、或者應該說是他們那個組織紀律的行為以外,其人本來的性情是輕縱中不失縝密的,特別體現在他認真對待的事情上。

不知不覺又想起伍書來,莫葉忽然很想問程戌,他的去向,但話到嘴邊,又被她勉強咽了回去。莫葉很清楚,程戌似乎很反感這一點,並且就算自己知道伍書現在在哪里,那又怎麼樣呢?

而就算不問程戌,莫葉大概也能猜到,伍書只會去一個地方。

想到這一點,莫葉愈發想快一點回到海邊。

程戌並沒有打算把莫葉一直送到海岸那片人堆里,只是在視線可以看見人群所在地時,就止住了腳步。

「好了,就送你到這兒。」程戌沖莫葉擺了擺手,忽然嘆了口氣,又道︰「你快去吧,也許你可以看見伍書在船上。鑼鼓聲初起了,如若再拖延一會兒,就憑你這小身板,或許就沒法擠到人群前排了。」

見程戌少有的以平緩的語氣在她面前提起伍書,莫葉微微怔了怔,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與我一同去看一看呢?就當是送別,這用不了多少時間的。」

程戌沒有立即回答她,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又朝莫葉揮了揮手,淡淡說道︰「你可知道上級長官早上給了我一個任務,正是叫我帶他回去麼?所以我要趕緊回都城內去尋他了。」

莫葉听了他這話,腦子先是混沌了一下,片刻後思路理清了,眼色忽然一亮。

程戌可沒有時間和心情等她想通這些,或再陪她閑聊幾句。事情一了,他很快就帶著他帶來的那個青衫少年,轉身朝京都東城門方向去了。

莫葉站在原地,但沒有立即轉身朝海邊走,她的思緒中存在一絲不解之處,而就在這時,她隱約听見發自那青衫少年的聲音傳來。

「程四哥,我可不是給你做跟班的,以後我一定比你更強。」少年的語氣里有些不甘心意味,所以嗓門撩得有點大。

程戌聞言看了一眼身側那少年,在他的側臉上,模糊有著一絲笑。

他展開雙手做了個托天的動作,似乎又是在伸懶腰,同時听他感慨長嘆的聲音傳出︰「我感覺我快要在這里住不下去了,等伍書回來,我就得想辦法搬離京都,免得麻煩。所以啊,你就算是想做我的跟班,估計也就半年的機會了。」

青衫少年立即訝然問道︰「這是為什麼啊?」

程戌的回答壓低了聲音,但莫葉可以模糊看到,青衫少年在听了程戌接下來的解釋後,他看向程戌時,側臉上的混沌不解神情愈發深刻了。

在剛才程戌稍顯肆意的做了一個舉手托天伸懶腰舉動時,他那一身土財主錦繡衣袍的寬大袖子褪落到手肘後,露出他在錦袍里頭穿的那套貼身剪裁黑色勁裝的一對袖管。莫葉看見這一幕,目色一動,沒有再逗留原地,立即轉身向海邊跑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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