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20、天機人算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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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葉知道阮洛在重復了那句話之後,一定會忽然來個轉折,心里已經做好了聆听奇言的準備。然而當阮洛後頭這話全部說完,她再度忍不住笑了起來。

平躺于床上,阮洛頓時感覺困意如山,壓在頭頂,疲倦之意宛如潮水般涌來,很快便睡著了。

莫葉看著阮洛沾枕即眠,心里生出些許憐惜。

這個人啊,是天生如此,還是習慣如此呢?莫葉在心中嘆問一聲,替他整了整被角,然後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走在寬闊的院落間,莫葉已經無心流連路邊的花卉,她默默地又在心里想那首‘四四小令’的事。

回想著原筆跡,那段句子書寫所用的筆料似乎與那作畫所用的材料相似,在她的認知範圍里,便只有碳芯筆能夠畫出那樣均勻且顏色略淡于墨汁的線條來。

而從天運十一年這個時間W@標記上來推算,那幅畫作最遲也只是十二年前的事。倘若以師父的年齡逆推,那時候的他剛及弱冠年,會不會有這個可能……

想到這里,莫葉又是搖了搖頭,因為從頭再看,她找不到一絲證據證明師父與葉諾諾的祖上會有什麼聯系,倒是伍書與葉正名是舊日好友。

腦中紛繁念頭剛走到這一步,莫葉忽然听到白桃的喚聲,她連忙收起思緒,側目向聲音的來處看去,就見白桃已經走近。

「白桃。」莫葉欣然走向白桃,她記得這會兒白桃應該是被阮洛命令休息的。便關切道︰「你怎麼起身了,不再休息一會兒麼?」

白桃搖搖頭,微笑著道︰「不用,本來我也只是被撞了一下,一點小傷而已。」

在說著這話時,她的目光微垂,快速地拂過莫葉手中的書和那一張折疊起來的紙,之後目光很快又回到莫葉的臉上,又道︰「我听一個丫頭說,中午阮大哥喝的藥居然錯端去了我的那份……阮大哥沒什麼事吧?」

「他沒事。剛才他喝藥的時候大家都在。王在泊郡陪過他一段時間。習得一些藥理,及時看出了他藥碗里的異樣。」

莫葉徐徐開口,說的話大半是真,但把辨藥的功勞推到了王哲身上。莫葉暗自覺得。目前還是別讓自己身上與常人有異的地方顯出太多才好。畢竟自己的身世不好明朗來說。還是少讓別人太注目了吧。

把事情往王哲身上拋,想必他的解決之計應該不少。並且他對自己來說,應該是比較知根知底。若有事到臨頭的時候,他會領會包涵的。

微頓後,莫葉又道︰「王幫阮大哥聘了個車夫,所以他們午間談了一會兒話。這會兒王和車夫楊哥出去請郎中了,阮大哥剛剛也睡下了。」

白桃立即問道︰「又請郎中?」

莫葉連忙解釋道︰「只是為了周全起見,請葉醫師來看診,阮大哥無事。」

白桃松了口氣,就听莫葉又道︰「白桃,早上的事實際都怪我,卻讓你無辜受責,小妹真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賠罪。」

提及這事,白桃淡然一笑,道︰「其實我也沒承什麼責罰,不必為此事太過掛懷。」

她其實在剛走近莫葉時,就已經看見了莫葉手里拿著書,但直到此時她才目光指向那本書,問道︰「這是…書?」

莫葉沒有遮掩,答道︰「剛才從阮大哥那里借來的。」

「沒想到能懂這些文人雅趣。」白桃的目光凝了凝,「是及不上了。」

莫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謬贊。這是一本游記,只能算是雜書。小妹因為喜歡看這類書籍,因之荒廢了不少女兒家的手藝,估計以後會有很多時候要叨擾請教于,還請不要嫌棄小妹的遲鈍。」

「哪里的話。」白桃微微一笑,頓了頓後又道︰「看樣子不會有什麼事了,我也就不再打攪你看書了。」

與白桃暫別,走在回自己房間的路上,莫葉在心里舒了口氣,暗道︰與白桃相處,總覺著有些不如與那葉諾諾相處時自在,這是為什麼呢?這兩人明明與自己都是沒有關系的人,難道只是因為葉諾諾的沒心沒肺?

念頭一轉,她又想道︰可是我已經不能再像葉諾諾那樣沒心沒肺下去,今後還是多跟白桃學學吧!

回到自己的房間,在進屋之前,莫葉先觀察了一下房屋的四周。在確定了不見有僕丁的身影,她這才步入屋內。

關好門窗,莫葉在一張不能稱之為書桌的小桌旁坐下,輕輕從懷里掏出了兩本冊子。

新舊迥異的兩本冊子,承載的也是兩份相互之間毫無關聯的記憶。

舊的那本,便是廖世在五年前留下的手札。在這的五年時間里,它被無數次翻閱,而莫葉知道,它的每一次翻開,便都沾染上了那個她最敬愛的人對她的擔心。

莫葉展平手掌,輕輕撫過冊子的封面。那封面因為前些日子染血,現在封面雖然已經干燥了,卻因此生了幾道皺褶,模起來比水染所生的皺褶感覺要硬幾分。

手指撫過那仿佛傷口結痂了一般的封面,她只覺得心仿佛在沙礫上擦過。

莫葉眼底一黯,嘆了口氣,將這冊子重新放回懷中,同時心里籌謀著︰從明天開始,就不必再隨身攜帶這一本。很快便要入夏了,到時候衣衫輕薄,怕是不好再懷藏此冊。除了這一本之外,另外那本也要快些再想辦法另做安置。

想到這里,她的目光也已經落在了另外那本冊子上。

這一本,是伍書盜來的《乾照經》的復抄本。在這本很新且薄的冊子里,亦是承載了不輕的分量。

想起昨夜伍書的忽然到來,以及他臉上的憔悴,還特地又用一塊黑布遮起了臉,莫葉想象不到伍書是否承受了什麼懲罰,心里有些擔心,而想到他說的那些話,她又有些感動。

微怔之後,莫葉沒有將這本書也放回懷里,而是翻開封頁。細細閱讀起來。

那晚她抄得雖快。但看當時伍書略有些焦急的神情,她不敢怠慢,以飛快的速度抄書的同時,只是匆匆掠過字面的意思罷了。

此時平心靜氣地將抄來的內容仔細閱讀了一遍後。莫葉才感覺。這本伍書謂之為「內家大成」的功法。對她來說的第一印象就是晦澀難懂。

穴位的貫通、吐納之道……只說第一頁中出現的‘丹田’一詞,她都是百思難解其意。

又看了兩遍,感覺依舊如此。但莫葉總算是明白了一點,那就是導致她不懂的大致原因,是因為這部功法里存在許多術語。對于從未接觸過內修領域的她來說,便是從認知這個角度來講,已將她隔在了門檻之外。

莫葉想起那天在海邊,伍書漠然說過的一些話,她不由得感懷一聲︰真是抄來也無用。

嘆了口氣後,她沒有再繼續鑽研《乾照經》中那些對她而言不明所表的字句,將冊子重新收回懷中,目光這才移到從阮洛那兒借來的那本書上。

在書院混跡的那段日子里,莫葉曾讀到過許多類似如此的游記。

只是書院所儲的那些游記中,有不少都是來自本院的夫子教習游歷所著,嚴格來說只能算是手札,不會外傳,而只供書院內部的學子選閱,所以也存在不少不夠嚴謹考究的地方。有時候來自兩位夫子對同一處景點的游覽手札,得出的結論居然存在許多不同的地方。

相比較而言,從阮洛那里借來的這本游記,因為已受版印,並廣為傳播,所以在遣詞造句和引用例據時,會嚴肅客觀一些。

所以才會容易出現那樣的句子麼?

莫葉忽然想到之前在書房找書時無意中看到的句子,而她之所以會格外留意這段句子,是因為這讓她想到了那幅話上的半截句子。

想到這里,莫葉連忙翻動起這本游記來。總歸是閑來無事,看能否找到原句,會不會與阮洛‘還原’出的句子有些不一樣呢?

然而等她用心翻找起那些句子來,那些無意中看見的段落卻反而像是與她捉起迷藏,找了一小會兒還沒有發現,屋外倒是傳來些許嘈雜聲,引開了她的注意力。

莫葉合上書,起身出屋去看。

雖然她還只在這兒待了一天一夜,但這處宅子里安靜的氛圍給她的初步印象還是很清晰的。不知這時分,是什麼人在吵鬧呢?

待她出屋,那嘈雜聲中的細膩處清晰了許多,莫葉傾听片刻,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雖然她感覺有些意外,但這意外也不是全無可能。大抵是葉諾諾來了,跟著被王哲請來的葉醫師一同來的。

于幾個人混在一起的談話聲中,穿插著葉諾諾清脆而明亮的聲音,聆听了一下她話里的內容,大抵是在贊嘆「這宅子好大、這屋子好多」之類。

听見葉諾諾的聲音,莫葉禁不住有些激動,一路小跑沖著聲音的來處去。然而等她跑得近了,她又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不知道現在應該怎樣向葉諾諾介紹自己。

可是,她這個時候才有些後悔自己沖動了點,已是遲了。在一處院落的轉角處,葉諾諾的小腦袋探了出來,或許她只是好奇一顧,但在看見莫葉後,她的目光頓時定住了。

葉諾諾以為自己是眼花了,所以一路上驚這兒詫那兒的她在看見莫葉的第一眼,她反而沒有立即喊出聲來。

而等她眨巴眨巴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時,剛剛喊了一個「莫」字出來的她就被來自背後的一股力量拽了回去。

隨後,那道院牆的後頭就傳來葉正名的訓斥聲。

「諾兒,你一進來就鬼頭鬼腦的四下亂瞅,成何體統?再不知收斂。下次別想我再帶你出門。」

葉正名也不想當著外人的面訓斥女兒,如果這麼做,不但教導女兒的效果不好,他、女兒、客道人家這三方的面子也都不好掛住。

只是一路看來,他已經快忍不下去了。但在訓完女兒後,他也有一絲的好奇,剛才女兒好象是看見什麼驚訝之事了,她那表情跟之前的一驚一詐有一些不一樣,更像是看見了什麼熟人。

他的懷疑,很快得到葉諾諾地解答。

「對不起。」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舉止是有些失禮了。葉諾諾先是認真的道了歉。

其實她並非是不懂禮貌。只是以她現在這個年紀,對自己的舉止規則控制得還沒有成年人那麼規範周到,在孩子好玩鬧的心性驅使下,常常會有沖動忘我的時候。

隨著葉諾諾認真道歉。葉正名的臉色果然也好看了一些。葉諾諾見狀心緒一松。差點又忍不住要沖身後那院子里看。但她很快回過神來。想了想,還是決定將這個舉動暫時延後,先在父親這邊打了聲招呼。

「爹。」葉諾諾甜甜叫了一聲。然後扯著葉正名的一片袖擺,糯聲道︰「我剛才好像在後頭那院子里看見莫了。」

對于女兒忽然轉變得柔順乖巧的態度,葉正名則是正色一挑眉,「總之,到別人家來做客,東張西望就是失禮,更何況我們還不全然是來做客。」

葉正名一開始還沒憶起女兒話中所指的那個‘莫’是誰,他習慣性以為女兒又在琢磨什麼思,所以剛剛緩和了些的臉色又嚴肅起來。

其實他對此沒有立即表態也屬正常。在葉諾諾眼里看來,莫葉雖然與自己結交了一份不錯的友誼,但與自己的父親之間仍只能算是比較簡單的醫患關系。父親每天接診那麼多的病人,不可能做到與有過一面之緣的人都有所結交。

而說到自己與莫葉的結交,也算是有因由在前的結果。用丫鬟的話來說,自己與她已經算是有換過命的交情,而且那位莫與自己那位女祖上長得還有幾分相似,這又算是佔了點天命緣分吧?

零零總總算起來,所以當葉諾諾見父親對自己提及‘莫’的事全無反映,好似還理解到了偏處,自己憑空又得來一陣教訓,葉諾諾卻絲毫沒因此心起責怪父親的念頭。

但她心里終是有些覺得遺憾。

然而,看父親堅決的態度,恐怕自己想別過頭去再往那院子里瞅個清楚明白,也是不能了。

可是葉諾諾不知道,她的父親不是沒有反應,而是對此事反應得遲鈍了些,並且待他真正反應過來,他心里的震驚還是挺大的。

可成年人對自己的各方面控制都是比較成熟的,所以這份鎮靜表現在葉正名身上,只顯得他的臉色滯了滯。

而他的心里已經翻起波瀾,片刻後似乎想通了一些。幾天前,伍書對他稍有透露,提到莫葉接下來要去一個名為「宋家」、實際為皇帝陛下著手構建的一個秘密機構,由此獲得照顧和保護。

葉正名從未接觸過這個機構,但他記得很清楚,剛才進這宅院來時,大宅門上掛著‘宋宅’的名匾,但剛剛去找他的王哲說了,此次來請他過府一趟,是為了給阮洛看診。

種種的矛盾之處,證明了一個不矛盾的事實,這個從門口名匾開始就充滿矛盾的宅所,便是那個名為‘宋家’的神秘機構。

只是……不是說宋家只接收莫葉麼?

不過……伍書好象也沒說這個‘只’字。

阮洛如今也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而且身體情況也的確需要不斷人的照顧,按說將他交由宋家接收照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只是這倆孩子……這難道是他的主意?

葉正名腦海里的各種頭緒紛繁起來,最後則向著一個有些撲朔迷離的目標奔去,讓他不自禁的抬了抬眉,額頭上淺淺映出數道抬頭紋。

葉諾諾眼角余光正好瞅見這一幕,忽然指著他的額頭道︰「額頭壓大山,父親在想什麼?」

「沒什麼。」葉正名干咳一聲,伸手將額頭三道杠撫平。

身為領路人。白桃伴行于葉正名的身邊,葉家父女一路而來的言行舉止,都已盡數落入她眼中,但她對此一直都沒有表露什麼個人態度。

白桃不是不知道隔壁那處院子正是莫葉的住處,因為她自己的臥室也在那處院子里,絕對不會記混。而作為宋宅資深丫鬟,她早已練出一份足夠靈活的頭腦,所以葉諾諾的話甫一入她的耳,就讓她想到了莫葉。

只是隨著識人頭腦被練得靈活敏捷,她的心性亦比同齡人要成熟許多。斷然不會因為一個八歲女孩子的一句話。就將莫葉提出來,多生閑事。

然而,當她看見葉正名忽然變得沉默,變得若有所思。他那尚還沒有生什麼皺紋的額頭忽然出現幾道抬頭紋。旁觀這些的白桃心緒又有些變化了。

略猶豫了一下後。她便問道︰「葉,你所說的‘莫’是不是名字與你的尊姓相同?」

因為葉正名也正有些想打听這個問題,但是礙于客行之禮而沒有表露。這會兒見這宅子里的主事丫鬟主動開口了,他依然沒有,但也沒有再打斷女兒略顯失禮的與那丫鬟打听。

果然,心性簡單的葉諾諾聞言立即連點了幾下頭,有些興奮地道︰「她叫莫葉,是我的好。」

這話說罷,她立即側過臉看向自己的父親,嘟嘴道︰「看吧,我就說我沒看錯了。」

如果是在自己家里,逢女兒這樣近乎興師問罪的話,葉正名必然會不吝回嘴說︰「我剛才也沒說你看錯了。」

然而在實際中,此刻的他依舊沒有任何表態,因為這里不是在自己家,並且此時的葉正名對這所宅子的認識,已與他剛剛步入宅門那會兒發生了改變。

此前他未曾與這處特別機構有過交集,此時後知後覺的便這麼走進來了,還未有一絲別樣發現的他會特別注意周圍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緒表露。這個時候,莫葉對他而言,只是一名曾經醫治過的病患,僅此而已。

葉諾諾見父親依然不理她,覺著無趣,便自顧自地撇了撇嘴,又轉過臉看向白桃,欣然笑道︰「白桃,我跟莫有過命交情,所以……等會兒你不忙的時候,能帶我去找她麼?」

在進入宋宅後不久,葉諾諾就與白桃熟絡了。

她本不是內向的孩子,連她的貼身丫鬟都引證過,憂郁文靜的公主殿下在與葉大結交為友後,那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性情都慢慢靠向陽光。至于女學里的那群姑娘為何不接受葉諾諾,大抵是因為接受不了葉諾諾‘與蟲為伍’的另類興趣愛好。

白桃很快點了點頭,笑著應道︰「待我領路送葉醫師到了會客廳,如果葉不覺得這一趟來的路上辛苦,我可以立即帶你去找她。」

說到這里,白桃斟酌了一下,又補充說道︰「莫葉也是我的。」

「好…」葉諾諾眉開眼笑。

一旁始終不動聲色的葉正名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何女兒會與莫葉那孩子一見如故,很可能便是這個‘過命交情’四字里出了問題。

前幾天發生的事,算是女兒救了莫葉一次,而在此之前,女兒與莫葉之間似乎還有一次‘過命’事件,並且還很可能是莫葉那孩子也救了自己的女兒一次。

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兒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遭遇過生命危險,葉正名不禁後背微微生涼,下意識就朝葉諾諾看去,差一點就要不分場合時間的就這個讓他心悸的問題質問于葉諾諾。

然而葉正名也是很快回過神來,收拾心緒,又想到了這個問題的另外一面。

莫葉跟著林杉回京都,只是不到一個月的事情。如此推算起來,應該是那孩子回來還沒幾天,就與自己的女兒踫上。不僅如此,那一次的踫面,還是那孩子救了諾諾一命的結果……難道這就是天意,是血脈有所牽連的命運交錯?

正想到這里,葉正名視線範圍的一角,步入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盡管莫葉還有些沒有做好在這個環境里與葉諾諾相逢的心理準備,但既見葉諾諾已經看見自己。她也就只得硬著頭皮走出來了。

然而讓她更覺意外的是,剛剛步出院落的她面對的不是葉諾諾驚詫的目光、以及可能由她而來的各種問題,而是葉正名直視的目光。

其實葉正名也不是存心想這麼直視莫葉,他根本沒料到莫葉會忽然從他視線所指的那個角落走出來。

他的目光雖然是朝向院子里,但他的視線並沒有聚點,腦海中也是一片空白。可能是因為他心中正思考到一個問題的嚴肅處,使他那沒有焦距的目光不自覺間有了一份銳利味道。

這應該算是一個人的目光之本色。

莫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特別抵抗于在葉正名面前撒謊這種事。她總是隱隱覺得,自己的謊話在這位陌生的長輩面前似乎是絲毫也藏不住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滲入她心扉的念頭。那就是她覺得扯謊欺騙葉正名。會讓她心里生出一種自我譴責的物質。

她在踏步出來時,心里正堆上了許多構思好的、準備應付葉諾諾的謊話,可她萬沒想到迎面而來的竟是葉正名的目光。在一瞬間,她有種謊話全被揭穿的感覺。要命的是。這些謊話她還沒有說出口。

莫葉不知道在這樣的目光注視後。自己再面對葉諾諾,還能不能拿出說真話的心態流暢說出那些謊言?

葉正名在看見莫葉後,目光先是一楞。漸漸的目光中才有了神采,也有了溫度。

他仍然什麼也沒說,只是隔著幾步外,沖莫葉微微一笑,之前眼中那種逼視的意味已然全不見了。

看出那孩子眼中似乎有掙扎的神情掠過,葉正名的心里其實也掙扎了一下。他是多麼想與那孩子相認,然後接她回葉家,照顧她、與她共議心中的心結。

只是,這個念頭也只是自己私底下偶爾想想便罷。誰叫她的父親是那個身份至高無上的男人,而她的歸宿自然也因此劃定,只是時間的遲或早仍在待定。

自己再能灑月兌的放逐自我,在這世上便恰好不能逆反一個人,那便是南昭的君主。

可在無奈的盡頭,並不是隨波逐流地認命,葉正名的心里莫名的一陣煩躁意起。

身為一個國家的權力之主,那個男人卻連自己家的孩子都照顧不到,這是不是很可笑?

雖然用打官腔里的話說,天下萬民皆為皇帝的子民,但那真的跟有親緣的父女之間的關系一樣麼?

那個男人難道真想不透這一點,還真準備把自己的女兒置于世間,流浪放逐,獲‘子民’的照顧?

本來視線還停在白桃臉上的葉諾諾也已注意到父親的目光有異,他像是看見了什麼熟人的樣子,待她轉過頭朝父親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她頓時欣喜失聲,喚了一聲。

「莫!」

葉諾諾已經跑了過來。

「諾諾。」

莫葉穩穩接住葉諾諾撲來的雙臂。對于這個女孩子的熱情,她找不到一絲抗拒的意思,全盤接收下來。

她也曾疑惑過自己與葉諾諾的友情進展之快,似乎有些反常,但同樣的,她的質疑很快被葉諾諾那‘過命交情’四字給撫平了。

救命之恩何其重,更何況她們是相互之間救過對方的命,似乎命運也將就此交錯纏繞,剝離不開了。

略寒暄了幾句,莫葉就放開了葉諾諾。緩步走到葉正名面前,隱隱深吸了一口氣後,她十分規矩的向葉正名行了個萬福。

只是走近他身前,還未開口,莫葉的心潮不自禁的就有些浮動起來。起身後,她看向葉正名,眼中已浮升一絲感激,認真地道︰「小女子見過葉醫師,再謝葉醫師上次的救命之恩。」

「救死扶傷,醫之正名。」葉正名亦眼含微笑,只說了簡單的八個字,再無贅言。

這八個字听起來貌似清冷,像是葉正名把醫患關系劃分得很徹底一般,但若轉念一想,能做到這八個字的人,所持的醫患關系便已經算是膠融在了一起。

而葉正名便是做到了這般,所以他能很自然的、問心無愧的說出這句話。

在他眼里,患者近乎不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近似一個平等的群體。至于這個平等的把持者,需要有多大力量維系,仔細想一想,已讓人振袖稱服。

這八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便不自覺的多了千鈞重量。

幾人正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忽然就聞數步外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眾人一齊側目,看見是王哲來了,他還帶了阮洛同來。

「葉醫師,你們未免走得太慢了。」

王哲與葉正名之間並不陌生,還未走近。他已經在打招呼了。

與他並肩行來的阮洛與葉正名之間稍顯生疏些。但也是眼中滿含笑意,他的目光所指,顯然是將葉正名認出來了。

當王哲的身影步入視線範圍,葉正名臉上溫和的笑意稍稍淡了些。壓下笑意的是一種莊重嚴肅的神情。只因為他意識到了一個關乎身份的問題。

他心中略猶豫了一下。然後就微微躬身。向一並走來的王哲和阮洛淺淺一揖。

如果按實際身份來講,葉正名面對王哲,是需要施臣下見君上之禮儀的——盡管目前太子的位置還在待定中。可這也同時意味著,皇帝的兩個兒子將來都有繼承大統的機會。

但是介于此時諸人所處的環境,不太允許彼此間將規矩表現得太直白,可又不能完全忽略掉皇族與生俱來的尊貴身份,所以葉正名只能做到這般‘點到即止’。

不過這樣一來,葉正名的舉動在莫葉看來就有些顯得不倫不類了。畢竟王哲和阮洛還是兩個極為年輕的後生,似乎也沒有身兼什麼顯赫的爵位,相比起來,倒是葉正名的身份會比較不一般。

在場幾人,恐怕只有她獨一人不知道這些人相互之間的關系與牽連,而其他幾人似乎是在同一時皆忽略了這個問題。

然而,因為王哲是在場幾人當中,唯一知道葉正名與莫葉祖上關聯的人,所以在見到葉正名的同時,王哲就已經在留意著莫葉的神情舉止,果然讓他看出了些許問題。

莫葉的眼神,間接給了他一個提示,使他最先意識到場間略顯古怪的身份問題。

緩步走來,剛剛站定腳步的王哲心底遲疑了一下,行動上則沒留下什麼痕跡,很快地向葉正名深深一揖。

他地反應很快,很自然的中和了場間氣氛。

與之並行而來的阮洛見狀,亦同施此禮。

不愧是摯交好友,某些心理活動已經能相互達成較高的一致性,在禮畢後,阮洛已經猜到了一部分此時王哲心里的難處,知道有些事他礙于身份去開口,而自己作為宋宅的‘家主’,有些場面話自己則是責無旁貸要去說的。

于是,阮洛在先側目看了王哲一眼後,再才看向葉正名,含笑說道︰「葉醫師,三年前承蒙您地指引,讓晚輩得以找準方向、找準了人,這麼快就能康復如初。今天晚輩有幸再逢葉醫師,您盡可不拘一切禮式,如有需求,晚輩也當以晚輩之禮,盡力做到有求必應。」

阮洛那句「盡可不拘一切禮式」剛說出口,在後頭的半截話還沒開始時,正與莫葉十指緊扣的葉諾諾忽然松開手,成為第一個有了「不拘禮」舉動的人。

葉諾諾只三兩步就蹦到了王哲身邊,攀在他一邊的膀子上,甜甜喚了一聲︰「哲哥哥!」

她的哲哥哥還沒做出反應,另一邊她的父親大人就已發話了。

「放手!」葉正名瞪了頑猴一般的葉諾諾一眼,「才分開多久,就又黏上了?」

「不放!」葉諾諾不但不依父親的斥令放手,還不管環境場合的沖父親吐了一下舌尖,「我就喜歡黏著哲哥哥。」

葉諾諾絲毫不懼此時父親地訓斥,或許是因為剛才阮洛已經說了,大家可以不拘禮,但最多的可能,還是因為王哲在場。

葉諾諾很喜歡這位皇子哥哥是不假,但她更為清楚且倚之膽大的原因,就是她知道有這個哥哥偏袒著,只要他不反對,爹也拿自己沒辦法。

「好啦、好啦,剛才同乘來這兒的路上,我兜里的糖已經被你搜盡吃光了,你先等會兒,我著空再去給你買。」王哲揉了揉葉諾諾的頭發,滿眼寵溺,頓了頓後又補充說了句︰「我現在有事要做,如果你不乖,擾我事兒做不成,我可就沒有時間去給你買糖了喔。」

葉諾諾心想︰你沒有時間可以支人去買啊?但她轉念又想︰支人去買好像跟哲哥哥親自去買的糖不太一樣。對了!那是因為如若那般,跟自己去買、或者自己支人去買就是一樣的了。

盡管葉諾諾最終還是沒能理解,自己去買的糖與王哲著手去買的糖有什麼不同,但她望著王哲如星辰般發亮的眸子,她最終什麼也沒有再多說了,只是認真點了點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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