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18、陣營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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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陳微笑著道︰「不如咱們也一起喝一杯?」

他的話音剛落,不等莫葉回答,就听一旁正在與卜羽踫杯的王哲忽然朝楊陳掃了一眼,插話道︰「不許叫我喝酒,她還是孩子呢!」

楊陳不好意思的一笑,莫葉則說道︰「楊哥盛情難卻,那小妹就以茶代酒吧。」

隨即,兩人便一酒一茶相互踫了一杯。

那邊,王哲的話剛說完,就被卜羽招了。卜羽睜著目色有些迷糊的眼望著王哲,忽然笑道︰「王哲,你既然排到三哥的位置,阮洛又排到大哥的位置,那二哥的位置是不是特地給我留著的啊?」

王哲似乎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干笑兩聲後道︰「卜二,你的臉皮還能再厚一點嗎?」。

卜羽立即伸出一根手指虛空點了點王哲的眉心方向,咧嘴道︰「你看,你現在不也叫我卜二*了麼?」

「你就別想了。」王哲隨手拂過卜羽那根在他眼前亂晃的手指,道︰「就算你排行老二,那也是你家排的。你別忘了,你比阮洛還年長一歲,別亂了輩分。」

卜羽鼻子里哼了一聲,「麻煩、迂腐、小氣……如此說來,你把你所有的干全排一遍,你還能排到三麼?」

王哲提起酒壺給卜羽斟酒,淡淡一笑︰「卜兄,你快醉了。」

卜羽一口干了杯中酒,沒有再接王哲的話。轉手又給自己斟上一杯,再沒踫這個話題。

酒喝到了一半,除了滴酒未沾的莫葉以外,桌上其他三人都被熱辣的美酒燻紅了臉。似乎是因為昨晚才酣醉過,那酒勁還未全散,今日再飲,就特別容易醉。

可是不能真醉啊!大家還要回阮洛那兒,就算他們想發發酒瘋,也不能把莫葉丟在一邊不是。

于是,三人商量著差不多該回去了。

然而還沒等擱下酒杯、深吸了一口氣的卜羽吊起嗓子喊小二來收錢。忽然有一個小兵從樓下飛快跑上樓來。惹得酒館里正在用食的客人頻頻側目。

律令明定,所有官兵不得擾民,如有需要下館子吃喝,不是不許。前提是必須便服進出。

新律令的實施。漸漸使得職守當值的官兵一般都不會下館子去。而這種規定只要堅持遵守,慢慢習慣也就成了自然。

可酒館里的食客看見這個沖上二樓的小兵不僅衣甲在身,腰畔的寬鋼刀竟然都沒有除下!

近幾年因為這項限令的頒布。京都街巷行走的官兵除了巡城隊再無其它,此時突然有一個這樣的小兵沖進一群普通百姓中,不免十分突兀,極為引人注目。

然而,卜羽一看見這個小兵略異于城樓守兵著裝的輕甲,他立馬明白這小兵的來頭是什麼,眼中燻意頓時驚散了七八分。

那小兵上樓後目光一溜轉,絲毫無懼周圍一圈如看猴戲一樣的目光將他包圍,軍人精神還是很硬朗的。他很快找到了卜羽,並徑直走了過來,他似乎提前就已知道卜羽在這樓上。

卜羽也沒有閃避,因為他認識這小兵,在往日里,這小兵幫他通傳了不少小道消息——大部分都是來自卜府。

那小兵走近卜羽後,眼中的堅定神情似乎瞬間就塌方了一半。

「二少爺,您快點走吧,老爺來了!」

見著自家,小兵卻已來不及行禮了,開門見山直言相告,急促的話語里不難听出告饒的意味。此時周圍向這邊注目過來的人實在太多了,小兵認為有話必須盡快說完,並且他還有些悲觀的認為,自己為二少爺放風的生涯恐怕要從今天開始徹底結束了。

一旁的楊陳感覺這話似乎在哪兒听過,想了想後很快記得了,同時也大致明白這小兵說這話的真實意思。沒想到卜老大人居然能追到這里來,不容易啊!楊陳不禁在心中輕嘆一聲。

卜羽見心中預測的事眼下竟已成了真,不禁也有些慌了。

當然,讓他真正有些慌了手腳的還是意外于某種時間問題——按照他的估算,父親若真是要把他抓回去家法‘教導’,再快也不會是今天啊!

來不及細想,卜羽臉上沮喪而心中已在冒火,但他也沒急著跑,而是一巴掌拍在說上。

一只空酒杯被震翻,在桌面圓潤的滾了一圈後又跌下桌去,咚的一聲里,卜羽叫道︰「我爹今天不辦公了?追我追得這麼急!」

卜羽的父親于一個多月前被臨時調離京官行列,將辦事處駐扎在北城外,負責監管白蘆泊馴馬場。

最近這幾天應該就是馴馬場收隊北遷的日子,此事結束後卜老大人就要還朝述職,但在收隊的最後幾天,應該是卜老大人最忙的時候,可是……

令卜羽意料不到所以很意外的一點就在這里。

因而他現在很焦慮……

——但是卜老大人的確是追來了。

那小兵見卜羽還沒‘行動’起來,急忙又道︰「二少爺,昨天老爺去馴馬營地,就是辦收隊的事了啊!小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馬隊一晚上就轉移了。若不是如此,恐怕老爺在昨天就會把手頭的事暫時一丟,來抓…呃…來追你了啊!」

卜羽徹底驚呆了,失聲道︰「什嘛?昨天就走啦?!」

小兵不再就此問題繼續解釋,只催促道︰「別提啦,二少爺,你再不走,我……我自己先走了!」

這話剛說完,他可就真走了。只見其步履輕快的繞到酒館靠後的位置,推開一窗,泥鰍一樣滑溜下去,瞬間不見蹤影。

「你這家伙,倒是等等我啊!」卜羽見狀提步欲追。

然而他絲毫料不到的一幕發生了。在這父親即將上樓來抓自己現行,而自己急需閃避的時刻,一向與他一個鼻孔出氣的好友王哲卻拉住了他。

「卜羽,別走了,回去吧!」王哲注視著卜羽的臉,他眼中的酒氣也已經沉下去了三五分,「卜老大人來得這麼急,可能是還在為昨天的事氣憤,但或許還有別的什麼事,你不能再總這麼玩鬧無束了。」

樓下響起了腳步聲。在快速靠近這邊。也漸漸清晰可辨,來的少說有十人以上。那種被抓之前的壓迫感愈濃,站在王哲面前的卜羽卻沒有因此加快逃走速度,而是看著好眼中認真地神情。微微怔了怔。

「你回家。我也得走了。」王哲松開了抓住卜羽臂膀的手。「在這里,我還不太方便與卜老大人見面。」

的確,卜嚴大人是認得他的。但他若與卜嚴大人在這平凡無奇的酒館正面踫上,無論是民向官行禮還是臣向主行禮,都是不太妥當的,但踫面後什麼都不做的話,以卜嚴的脾性來推斷,好像不太可能。

王哲帶著楊陳和莫葉一行直接上了三樓,把卜羽留在原地。奇怪的是卜羽雖然已月兌離了鉗制,卻也再沒了異論,既沒有沖那小兵溜走的窗戶縱身躍逃,也沒有跟著王哲往三樓上鑽。而只要他在這里,想必卜大人上了二樓,就不會再去搜別的地方了。

今年已年逾五旬的卜嚴年輕時吃過不少苦,沒有優渥的背景出身,沒有正經進書塾念書,直到而立之年,人生軌跡才開始發生向好的方向伸展的趨勢。卜嚴年至三十二歲才娶妻,之後的兩年逐年各得一子,算是命運以另一種方式贈給他的福氣吧。

對于長子,卜嚴當然是十分注意培養的,管得比較嚴苛,不過管教的結果也還算不錯。但是,在他嚴管長子的同時,似乎就有些忽略了次子卜羽的管教。這也有一定原因是因為次子在繼承的任務上,要稍輕于長子,所以反倒可以多得一些父母給予的慈愛。

只是時年至今,卜羽眼看著也已經快十七了,放在某些世家大族里,十五歲的少年就開始定親事,十七歲的男子至少妻室已入一門,可是卜嚴看著自己的二兒子,只有嘆息的份。

愛馬我認,這可能是繼承了老子的一點喜好;愛玩我忍,畢竟孩子還小,這里也存在一些老子的有意放縱。但是現在不能忍了,不但不能忍,還要動真格的來點懲罰。

卜嚴帶著十幾個兵士風風火火上樓來了,不僅是他帶來的兵士著甲持刀,他自己身上的官服也還沒有換下呢!

他料想次子看見有人來抓,一定會想方設法的逃,而他就是要給出一個威懾陣勢︰看你還敢逃!看誰還敢幫你逃!

樓上正在用飯的食客看見這一幕,知道事情有點鬧大了,之前純屬看熱鬧的心情頓時也各自都驚散了不少。

一時之間,已有不少人離桌起身,幾欲要向這位威風不俗的老大人拜下。但有的人又猶豫了,因為他們覺著這位官老爺面相好陌生,似乎不是京都府的那位啊?

卜嚴可沒想那麼多,也不管在場民眾如何作想,沖進酒館的那一刻,他就已在心中堅定了唯一目標。

他知道以這樣的行頭沖進一家民營酒館,已經有些觸犯律法了,可是他既然來了,就已經做好準備,即便因此自己將受到律令處罰,但在此之前,他也定要把二兒子抓回去打服了、揍順了。

不愧是做過幾年京官,在朝堂上與皇帝議會過的人——也可能是父對子的直覺所致——卜嚴甫一上樓,目光就極準地盯上了卜羽,大喝道︰「卜羽!帶走!」

听起來有點矛盾的兩個詞,在他隨行帶來的那些兵士耳中,卻是無比清晰的命令,因為在來這里之前,有一句話已經在卜嚴嘴中來回嚼了數遍了︰「混小子,今天老子定要把你帶回家,好好教訓!」

卜羽很快被兵士們以一種近似押送的方式‘簇擁’著帶下樓,畢竟在大庭廣眾的場合里,還是要給自家少爺留點兒情面的,所以兵士們沒有對卜羽上鐐銬。但也絕對不能再留給他逃離的空隙了。

卜嚴大人緊隨押送簇擁兒子的隊伍下樓,全程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來去動作麻利快捷,還不等樓上的食客想明白該不該向這位大人行禮,那一行人的腳步聲已經離開了酒館地面。

卜羽看著這樣的陣仗,片刻後才回過神來,心里冒出一絲後悔,認為自己不該听王哲的話,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王哲的話似乎也沒有全錯。

待二樓那種略重于普通民眾行走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後。王哲也帶著另外兩人從三樓下來。他不再耽擱,直接下到一樓結賬走人。

小酒館的掌櫃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酒館來往人多,他卻因為剛才那一鬧。依稀記得這三人是與剛才那被抓走的少爺一起來的。這會兒見他們三人無事。那位官老爺來勢洶洶卻只抓走一個人。酒館掌櫃的不禁有些困惑︰難道剛才抓地不是罪人?

盡管他心里有許多想法,卻是一句也不敢多問。

雖說京都的律制,對商業經營場所。例如酒館飯店之類的地方,保護得是很周全的,基本不會出現官兵或者江湖豪客在這類場所里大打出手的事情,但如果真有意外發生,即便事後能得到賠償,對酒館的營業還是會造成一段時日的影響。

和氣生財是商人一貫奉行的道理,見這些客人沒有賴賬,沒有移怒于旁人,那些官兵也沒有沖普通百姓發難,掌櫃自然不會自己多事。

話說回來,酒館掌櫃的是外道人,自然不好多言,但是在坐車回宋宅的路上,車里三人不自覺的也沉默起來,這就有些奇怪了。

對于卜羽被他爹抓回去的事,因為昨天在白蘆泊時已經遭遇過一次,所以楊陳大抵能知道事情的原因,只是這事讓楊陳又想起王哲昨天以及今天兩避卜嚴的事,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王哲自然不會對旁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即便是楊陳破例放開保守心態,主動去問他,他多半也是不會回答的,至多敷衍。

不過他這會兒也在思考著一個問題,與之相比,卜羽的事就顯得小多了,不提也罷。

關于馬隊收隊轉移的事,實在是太突然了。雖然這事交到卜嚴手里全權管理,但以往在收隊之前,至少會先傳個信兒出來。盡管馬隊的良馬都已經轉交到適用的部門和商隊,可像今年這樣倉促收隊,還是會造成一些事件存在缺憾。

王哲的身份位置不一般,對此事必然會多留幾處思量。

至于莫葉,她對這些事全然不知,她也不會特意朝這些問題的方向思考。在她目前的思考範疇里,大抵只需要知道,王哲對她來說,是無害的,王哲與自己的師父還曾存有一些良性的聯系,這便夠了。

人的一生無論會經歷多少大風大浪,但在成長的進程中,總會有特別純粹天真的那幾年。雖然這樣的日子不會給人帶來財富與名望,但這是一種有著時間限制的福氣。

只是,人或許只有等到長大了,才會有對自己承認這一點的時候。

……

三人回到宋宅,發現阮洛已經起身了。他肩上披著條薄毯子,坐在院子里有陽光的一角曬太陽,身邊茶案上擱著一杯茶,茶水漫至杯口,似乎沒怎麼喝,也已經沒什麼熱氣了。

丫鬟僕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一個人坐在那里,側影顯得有些孤零零,不過這也讓他更能敏銳感覺,外頭有人走進來了。

「你們回來了。」阮洛站起身走過來,「居然才落腳,轉眼就又一起跑出去喝酒?」

此時的陽光已經有些烈了,阮洛年輕的臉龐被曬出些許血色,比早晨那會兒看起來,氣色要好了許多。

發覺這一點,楊陳忽然想到不久前王哲才對他說過的話——關于阮洛命硬的話,他有些安心了。

「是卜二那家伙,也不知怎麼回事,他今天事兒特多,一定要去,我拿他沒辦法。他就是特好這一口,你不是不知道。」明明是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可王哲在說這話時的語氣卻顯得十分自然。

阮洛的目光投向王哲身後,將後頭那兩人觀察了幾眼。同時說道︰「听僕役說,你們出宅時把莫姑娘也帶去了。你領她來這兒,不是讓她看管我的麼?」

隨後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王哲,又道︰「你們喝酒便罷,竟把一個姑娘家也帶去了,你怎麼這樣……是不是還為了什麼別的事?」

盡管阮洛的語氣依舊平靜溫和,但他眼中神采已經凝聚起來,不像剛才閑談時那樣松散。他已有所質疑,並為之思考。

環顧空落落的院子一圈。王哲發覺阮洛身邊連一個在近的僕役都沒有。他本來有些疑惑與慍意,但耳畔听著阮洛的疑問,待他把目光轉回到阮洛身上時,又是遲疑了一下。終是微微一笑。只道︰「陽光漸烈。回屋吧。」

雖然王哲避問不答,但阮洛也並不急躁,依言與他並肩往屋里走。只是又問道︰「那愛酒之人呢?」

出去一趟、喝了頓酒,回來時出去的四人就少了一個,這的確也是可疑之處之一。然而從王哲那里知道卜羽的去向後,阮洛又不禁失笑,幾名男子帶莫葉一同去飲酒的事,勉強就此蓋過不提。

……

阮洛喜靜,大抵還喜歡獨處,所以之前在曬太陽時,他把侍立在旁的僕人全部支開了。

可是早上王哲來時吼了幾嗓子,因而宅子里所有的僕人算是全都知道了,這位昨天才到的家主今天就身體抱恙,為此留了份心。所以盡管阮洛對幾個原本是守在身邊的丫鬟說不礙事,叫她們各自有事去忙、沒事就休息,可她們仍不敢走遠。

見家主的那個脾氣很大的回來,與阮洛一起進屋,幾個丫鬟立即自安靜守候處行回院內,適時侍奉茶點。

見幾名丫鬟似乎從地洞里突然鑽出來般出現在廳中,熱茶小點近乎隨手即到,王哲這才明白過來,丫鬟們一直就在附近,並沒有疏忽于照顧阮洛,是自己誤會了,他才算緩了心中不悅。

在听王哲講了卜羽被他的父親暴怒抓走的經過後,連道了幾聲「還好」的阮洛接著又道︰「我原以為是他醉了,而你一定不願意理醉酒的卜羽,便把他丟在那里,沒準還順勢抵了酒資。」

坐在廳下角的楊陳聞言想起清早在客棧時,宿醉後醒來的卜羽發酒瘋的樣子,忽然十分理解阮洛話中的那個‘不願意’,他禁不住默默勾了勾嘴角。

王哲沒有注意這邊,他只是看著阮洛,有些無奈地道︰「你認為我敢拿他換銀子?我就是把他丟在大街上,也不能丟酒館里。他可是走哪兒敗哪兒,我如果是為了省那點酒資就把他丟在酒館里,你信不信天還沒黑,酒館老板就要來找我賠一整座酒館?」

「他快沒治了,希望這次卜老大人帶他回去後,能‘治’好他。」嘴上在說卜羽,王哲的目光卻注意到坐在眼前的好友捧著一杯熱茶,但良久一口都不喝,只是用手指摩挲著青瓷杯面。王哲忽然想到一事,眼中笑意一滯,隨即問道︰「你吃過午飯沒有?」

阮洛很了解老友的脾氣,聞言並不直接回答,只是緩言道︰「睡到剛才才起,還沒什麼胃口。」

王哲微微皺眉,叮囑道︰「早上那頓勉強作罷,到了中午,你無論如何都得吃點。」

「好啦,我知道。」阮洛注視著王哲,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他轉頭看向坐于廳下角位置的楊陳,又說道︰「早上我身體抱恙,疏忽招待了,王兄,你先介紹一下這位新到的吧!」

楊陳見狀,立即離椅起身,卻很快又猶豫起一事,有些後知後覺的不知道該怎樣見禮——因為對方雖然是家主的身份,但看上去又實在是太年輕了。

微怔後,楊陳拱手深深一揖︰「在下……楊陳……」

阮洛也已站起身來,揖手施禮,含笑說道︰「楊兄弟不用拘禮,咱們在座幾人都是昨天就見過了的,昨天還受楊兄弟慷慨待客,增長了不少游歷四方的見識。今天再聚,無論于情于事,咱們都盡管坐下來慢慢談細、談清。」

「也對。」楊陳拍了拍頭頂,意識到一個問題,「我淨說廢話了。昨天咱們就已相互認識了啊!」

廳中四人都不約而同的因為楊陳的一句‘廢話’而笑了起來,氣氛頓時松緩融洽許多。

不再就此問題贅言,阮洛眼含溫和笑意,單掌平攤,作了一個‘請’的姿勢。見楊陳坐下了,他才也坐了回去,商談之事接下來便要直入主題。

之前阮洛話中提到的,讓王哲介紹楊陳,其實意思並非是指介紹其姓名籍貫,而是要商量今後宋宅對楊陳職任的安排。

對于阮洛而言。既然昨天幾人相互之間就已經介紹過。已有初步了解,他知道楊陳並非京都人士,但王哲也沒有在意這些原因,依然把他帶來宋宅。那麼阮洛也不會急著像衙司官吏辦公那樣生搬硬套的問這些。

相對于籍貫什麼的。阮洛目前最想了解的不是這些。而是楊陳所擅長的方方面面,這是確定他今後擔任事務的範疇,以及例銀這方面劃分的依據。也是在一個商人眼中,對于招納人才地價值核算的依據。

楊陳並不了解阮洛的做事習慣,而且剛才他有些局促,所以很容易理解錯了阮洛話里要表達的意思。剛剛被阮洛一語點醒後,這會兒他仍還在心里疑惑︰既然阮洛都知道自己是誰了,為什麼還要王哲再介紹呢?

直到他听了王哲是如何介紹他的,他才漸漸明白過來。

這個時候,卜羽的不在場,似乎也成了一種好事——那家伙淨喜歡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活躍氣氛夠了,審人度事方面可是完全靠不上邊的。

此時廳中的談話性質,並不完全等于閑聊,是有目的和分工的。沒有卜羽在一旁時不時的插話打岔,以王哲對阮洛行事習慣的了解,很快將他希望得到的訊息談吐出來,接下來的雇佣手續過程也變得很順利和快捷。

阮洛有著良好的商人氣質,一應事務管顧得滴水不漏,但他又沒有商人給人印象中的那種油滑尖刻,該給的工錢為幾何,談好便能定下,而且出手還挺大方,這是最要緊的,這樣的老板,才能讓雇員願意長期效勞啊!

這件事剛談妥,就有僕人適時將早上郎中來時給阮洛開的湯藥端來。藥實際上早已熬好了,只是僕人見阮洛正在與客人談事情,雙方言談甚密,商榷過程似乎正到了緊要時,不好打攪,就等了片刻。時至此時,卻是不能再耽擱了。

也是到了這時候,王哲才留意到,僕人里好像少了誰。

隨口問了一句,不等那端藥的伙房僕役開口,阮洛就先他一步,向王哲做出解釋。

知道白桃的手昨天跌傷,此刻已經被阮洛安排休息去了,王哲淡淡一笑,沉吟了一下後側目看向莫葉,說道︰「小妹,三哥教你一招。以後你在水邊時踫到背後有人喊你,無論是誰,第一舉動不是回頭,而是按一只手在地上。這一招要練成習慣,習慣了才能生作用」

王哲所教,其實是行軍生活中的一個防身小手段,只是他把這個手法的描述稍加修飾,使其听起來尋常了些。

不過,讓王哲感到意外的是,楊陳居然對此道很熟悉,很快也出言附和。

不過仔細想想,王哲又覺得這並不奇怪。楊陳長期在外地來回跑生意,不會一點防身術不行啊,而且先前他自己也已承認他會一點武功。于是王哲心里動了個念頭,順水推舟,說了些要莫葉以後多向楊陳請教,請楊陳以後照顧著些他這個干之類的話。

直到這時,一旁的阮洛才知道只是出去一趟的功夫,莫葉居然成了王哲的義妹。驚訝之余,他隨手就將剛剛端起的藥碗擱在了桌上,準備與王哲侃上一通。

王哲望著他這個舉動,卻是看出了一些別的問題,笑著道︰「阮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休要借題發揮轉移大家的意力了,別嫌藥苦,快點喝吧!」

王哲一語言中,阮洛禁不住嘆息一聲,搖搖頭道︰「你們隨隨便便就可以去外頭吃香喝辣,我一不留神就要喝這種苦斷腸的湯,有時我也很不服啊!」

在說著話的同時,他還是重新將那藥碗端了起來,還沒喝。臉上就已寫滿了許多個‘怨’字——不服也得接著喝,一旁有王哲盯著。

就在這時,廳中一直充當旁听者,沒有怎麼參與之前的商榷的莫葉忽然「咦」了一聲,問道︰「阮大哥覺得那藥很苦麼?」

阮洛沒有細想她所問的這個問題,只是隨口道︰「不苦怎麼叫做藥。」

童年時遭逢那極惡的際遇,讓阮洛近乎一生藥罐子纏身,他這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其實是他思維慣性中很牢固的一條觀念。

但他的這一觀點,很快就遭到好友極削面子地鄙薄。

王哲也沒有在意莫葉的那個問題是不是問了別的什麼意思。他只是看向莫葉。卻拿阮洛打趣︰「別理他這話,他喝藥喝怕了,現在是喝什麼藥,還沒嘗到味道就先喊苦。」

楊陳聞言不禁失笑。暗想︰這阮洛。雖說談吐間已有些不符年紀的老辣。但人品中仍不失率真。

可盡管王哲又在拿阮洛開涮,阮洛對此也沒辯駁,只是含笑承認。但莫葉的臉上卻是絲毫沒有玩笑意味,反而更為認真起來。

「真的很苦麼?」莫葉還在思考著她剛才忽然生疑的一個問題,又道︰「早上那郎中來時寫的藥方我看過,那是很簡單的三味藥,雖然我不懂它們是憑什麼醫理配成一道方劑,但其中沒有一味是味道極苦的才對。」

阮洛愣了愣神。

王哲的臉上也已斂去玩笑意味,目色一凝,問道︰「哪三味藥?」

只是三味藥,並不難記,莫葉很快憑記憶念出。

其實莫葉能辨出這三味藥,跟她幾年前第一次懷疑自己喝的藥、然後設法去偷藥方那件事有關。

之後,為了查出自己喝的那種藥方是什麼成分,莫葉翻了一個月的藥書。那時她雖然沒有收獲自己想要的東西,最後還是托嚴行之的便宜查到根源,但是那一個月的翻找沉浸于藥書中的經歷,對于她來說,也不是全無益處。

她憑此得以記住了一些廣泛運用在民間的方劑。因為這些方劑不是治療重大疾病,且結構簡單又常常要用到,所以沒有像一些復雜方劑那樣被醫者收藏起來,即便她當時只有幾歲,也可以輕松買到。

今天阮洛喝的藥,性質主要為消清積食、疏理腸胃,並非用于痼疾的方劑,結構一貫也是非常簡單。並且因為積食之癥常在脾胃較弱的孩童身上發病,患者的特性對藥劑的復方選配也有一定偏倚,這類藥至多也就有些澀舌,絕不可能苦得斷腸。

經莫葉一提,王哲也警惕起來。

雖然王哲與莫葉一樣,也不是醫家出身,但與莫葉近似,他也有一段接觸到醫理的際遇。王哲在泊郡陪阮洛休養時,閑來無事就常與那個姓易的鄉醫聊天,自己家里還有個常生病的二哥,如此耳濡目染,對于基礎的醫藥之學是有一定了解基礎的。

听了莫葉的口述,他頓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目光四下一掃,但沒有立即。

「會不會是弄錯了?」莫葉看見王哲像是要發火的樣子,心里微急。但當她剛從椅子上站起身時,她的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句話來,是剛剛在那小亭子里時,王哲對她說過的話。

……

「以後若再逢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或許還有更糟糕的情況,你必做到的是鎮定、神清,分清事情的輕重過程,並有所舉措。」

「如果連這樣做都不能改善什麼,那麼驚慌與眼淚就是更為無用的東西了。」

……

莫葉定了定神,趕在王哲發作之前,沉聲又道︰「會不會只是弄錯了?」

她再開口時,似乎只是將剛才說的那句話重復了一遍,但她這第二次開口,話里的意思又好像發生了一些改變。

她一出聲,廳中數人的目光都向她看來。

眾目所指之時,仍是讓人覺得有些怪異的,但莫葉只是目色動了動,很快就沉下了心。隨後,她走到桌邊,向阮洛伸出手。

阮洛以為她要看藥湯的顏色,或許還有別的什麼發現,所以只是遲疑了一下,就把碗遞到她伸來的手里。

他萬萬沒有想到,莫葉端過碗去,就往唇邊傾……

這一幕令屋內幾人中升起兩聲倒抽氣的聲音,但不論誰想阻止,都阻止不了了,藥已經被她喝了一口下去。

阮洛離得最近,見她皺起眉,不禁失聲道︰「你……」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莫葉已經開口︰「的確是‘苦斷腸’,但這藥應該是白桃的,昨天郎中給她開的活血疏絡的藥,聞起來大抵是這個味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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