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06、刻意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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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種‘署名’明顯有些不太嚴謹。

「酒品之差,人間罕見,恰逆心性之佳。」葉諾諾率先念出第一段文字,而當她看見這段文字行至最後留下的署名,便忍不住笑了起來︰「老酒鬼……哈哈哈。」

「老酒鬼,可不就是言不離酒麼。」莫葉無聲微笑,輕聲將葉諾諾念出的那段文字品評了一下。

接著,她的目光已經落在那段文字下面的一段上。這是一行寥寥只有五個字的句子,但署名卻比第一段話要詳細很多,書寫的字跡也比第一段文字要顯得俊秀有風采。

「幸與卿同游。」莫葉在心中默默念出這五個字,但對後面的署名,卻沒有忍住的像葉諾諾那樣念出了聲︰「天運十一年四月,于渝郡。」

莫葉話音剛落,就听葉諾諾說道︰「天運,不就是前朝最後一位皇帝的年號麼?十一年啊…&amp}.{}天運年總共才十三載呢,看來這個人留字的時間距現在也不是很遠。」

小玉在一旁補充說道︰「大,其實你仔細看這幅畫,應該不難發現她是最年輕的一個啊。」

畫上的人那麼年輕,好友為其留下字句,自然也不會是太久遠的事。

「是的噢。」葉諾諾伸手撓了撓自己有點發癢的後脖頸,跟隨大家的目光游走,繼續往下看。

當三人的目光一齊看到第三行留字的署名處,不禁都笑了起來。

長姐。你不可以再吃獨食了,下個月去桑縣,你也帶上我吧!

——你最最最最乖的。

這第三段文字的行文風格,倒頗有些符合現在葉諾諾的性格,特別是那個‘最’字,顯然是故意重復了多遍,以此表達書寫之人的迫切心情,後人閱讀則還能從中感受到一些她的頑皮。

于是三人笑罷,莫葉和小玉的目光便默契的一齊向站在兩人中間的葉諾諾看去。

葉諾諾怔怔道︰「這…這絕對不是我胡鬧弄的,我上頭可沒。我爹連二妻都沒有。更別說妾室了。」

「婢子可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以前听一些長輩說,有些人家,父母的性格不會傳給子女。倒是會隔代傳給孫子輩。現在我忽然有些了。」小玉沖葉大眨眼一笑。

與此同時。莫葉也輕聲說道︰「即便不是像小玉說的隔代相傳,這畫中人是你的長輩族親,叫這位姑姑作長姐的。當然也是,既是同宗同族,相像也不奇怪。」

「對了,听你這麼一說,我差點忘了,我帶你來這兒就是要辨一辨你跟這畫上人到底有多像。」葉諾諾撫了撫額頭,「剛才這畫像高高在上頭,我也不敢取,現在是它自己掉下來的。」

葉諾諾說著就將畫軸掀轉過來,盯著畫上人看了幾眼,然後移開目光看向莫葉。

盯著莫葉的雙眼看了有一會兒後,她不禁疑惑道︰「雖然仔細一比較,你跟我這位沒見過面的姑姑長得還是有不同之處的,但關鍵的一雙眼眸,是非常相像的,這就有些奇怪了。」

遲疑了一下後,她微鎖眉頭道︰「難道你跟我,真是失散多年的親戚?」

莫葉愣了愣神,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時,就見小玉也湊了過來,跟著葉大的語調繼續說道︰「以這畫上前輩的年紀為基礎,根據天運十一年來估算,這位前輩的年紀跟老爺是差不多的。」

「可是……」听了小玉的推測,葉諾諾又變得懷疑起來,嘆了口氣道︰「我爹從來沒跟我說,我還有什麼叔伯姑表,會不會…這幅畫是早年畫下,然後畫中人在晚年拿出來緬懷的?」

小玉不認同的搖頭說道︰「看那第二行字跡很漂亮的句子,可以推測這些留字的前輩是一起去的渝郡。渝郡緊臨西邊的大青川,山多路陡,而且很多路是走不通的,因為這一原因,那里不乏匪寇山寨,這位前輩不可能一把年紀還往那里走。」

小玉不知不覺就提到了渝郡的地形,並且還講得挺生動詳細,這令葉諾諾不禁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我倒是不知道這些。」葉諾諾目光微垂,雙眉反而高高一聳,「小玉,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啊?」

「天運初年,也就是靈帝剛剛登基時,川州一帶就開始亂起來了,總有仗要打。」小玉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婢子就是從那里跑出來的,最後逃到了京都。」

亂世末年,京都成為全國第一大難民營,那是一段許多京都人難以抹滅的記憶。

「天運初年就這樣了,那等到天運十一年,估計尋常人都不敢走進那里了,是我愚昧。」葉諾諾嘆息一聲,抬手輕輕按了按小玉的肩膀,溫言又道︰「小玉,哪一天我陪你去那邊,看看你的家人吧。」

小玉連忙搖頭道︰「我早已沒家了,現在葉府就是我的家。另外,大最好也不要去那邊,因為以大青川天塹為界,以西的連綿青嶺都被一個部落佔去了,這個部落在山里駐兵,但平時淨做些殺搶惡事,渝郡那邊直到現在也不算太平。」

葉諾諾聞言不禁驚訝,立即又問︰「難道官府不管嗎?」。

「我許久沒回去了,也不知道那里如今是什麼情況。」小玉輕輕嘆了口氣,「但是川嶺之禍,是從前朝就開始遺留下來的,只是那些游散部落在天運末年,趁亂把為禍川嶺的事做實了,所以現在比以前更難辦了吧?現如今京都已從中州移到了東海之濱,要發兵去青嶺,也是愈發遠了。」

莫葉雖然將她二人的對話听得清楚,但她一句也未參與。然而此時的她卻在心里疑惑起來,暗想︰師父曾說,當今天子準備發兵青川,是籌謀已久的事,難道這一計劃卻絲毫沒有從朝堂上透露出來?皇帝究竟想怎麼做呢?

莫葉雖然眼楮在看著手掌托著的畫軸,眼中神色卻慢慢似凝住了,不知不覺她又有些走神。

葉諾諾剛安慰完小玉,轉頭來看她,就看到她這副模樣,這使她忍不住疑惑了一聲︰「莫。你在想什麼?」

「什麼?」莫葉怔怔然回過神來。又道︰「沒什麼。」

「看來我們還是別在這里待久了,我是不要緊的,但沒準你們的魂真要被卷走了。」葉諾諾開了句玩笑,沒有再追問莫葉什麼。便吩咐小玉︰「看來是時間久了。掛畫的繩子受潮了。小玉。你去我爹的書房取備用的繩子來,別忘了把掛畫的鯉頂也拿來。」

……

鯉頂,是模仿一種用來翻抖稻草的叉子制作的物件。只是它增長了手持桿,縮小並美化了叉頭。

翻稻草的那種農具就是倚著樹杈的原形把外表打磨光滑即可,但鯉頂則精致很多,是大戶人家專門拿來掛重要畫像用的工具。該器全身漆了光亮的樹漆,頂形是一只頭朝上的鯉魚,寓意‘躍高’。因為鯉魚的嘴可比樹杈要平多了,所以當人用這工具將畫頂高掛起時,需要凝聚更多的精神,那動作看起來也顯得鄭重許多。

雖然這器具不太好用,容易將畫滑落,卻也因此間接讓使用它的人做到認真虔誠。

當小玉取了鯉頂和繩子回到小宗祠時,她就見葉諾諾正在與莫葉爭論著什麼。

「,備用的小件都拿來了。」小玉說著話的同時,緩步走近屋中正對著那幅畫的右側邊沿指點討論的二人,她不禁微微皺眉,才一會兒的功夫,大就對這幅畫像這麼不敬重起來了。

葉諾諾見小玉回來,手掌托著的畫軸立即朝她湊近了些,同時她問道︰「小玉,你來看看,這一行算不算是字?」

小玉盯著葉諾諾手指落的地方,一對眉頭漸漸越靠越緊,片刻後她輕聲念道︰「女、女、女…女……」她忽然抬頭看向葉諾諾,又道︰「四個‘女’字?」

葉諾諾顯然不太滿意小玉的回答,甕著聲道︰「你的確一連念了四個‘女’字。」

小玉忽然明白過來,剛才葉諾諾與莫葉辯論的是這一行間隔有些廣的四個‘女’字到底算不算是字,而自己的回答,大抵算是站到莫葉那邊了。

小玉干咳一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見小玉不湊巧的站到自己這一邊,莫葉臉上倒也沒有多少爭辯勝利後的喜悅,她只是指著葉諾諾剛才指過的地方,再次重申自己的觀點︰「應該不只是四個‘女’字那麼簡單,這像是一篇四四小令,四字一句,四句一組,並且每一句的開頭第一字應該是相同的。諾諾,你再仔細看一看這邊沿,依稀還能看見一些筆畫,只是似乎是因為剪裁正好在這里,將它們截去了一半。」

葉諾諾聞言,真就再去仔細看那一列殘字,終于也漸漸覺得莫葉說得有點道理,但同時她又有些不明白了,隨口問道︰「既然字都寫下了,為什麼又要裁去呢?弄得這幅畫也只剩下一半。」

「這跟畫的一半無關吧!」莫葉吁了口氣,「這列殘字與畫的反面那些字句的書寫方向不同,它是豎著寫下的。」

葉諾諾聞言揉了揉眼楮,定定神後又多看了幾眼,然後她又問道︰「那你看出這寫的是什麼了嗎?」。

莫葉遲疑了一下,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算了。」葉諾諾深深抿了抿嘴唇,然後吩咐小玉︰「把霉壞的掛繩換了,便掛回去吧。」

看著掛回房梁上的那幅女子畫像再次與其它三幅都有些老態的男性畫像處于同一位置,並慢慢上升,回到房梁口那一排收藏畫像的木匣子里,葉諾諾並足平肩,在屋子正中那幾十樽靈位前站定,然後並掌抵眉,向中堂所掛的那幅只畫了一根羽毛的畫像鄭重的三鞠躬。

小玉和莫葉站在她身後三步,也同行此禮。

離開小祠堂。外頭的陽光更烈了些,走在這樣明媚的陽光下,葉諾諾活動了一下脖頸,忽然說道︰「長姐、?看來我應該有兩個姑姑,可是我卻沒听爹說起過一個。」

其實也是她自己沒問過,這幅女子畫像早就供奉在小宗祠里了,不過她一直以來都把那畫中女子的輩份估想得太高,直到今天看到畫後的字句,她才恍然轉念。

見走在身側的小玉和莫葉都沒有接她這話茬兒,葉諾諾忍不住問道︰「你們倆好像從出來後開始。就都變成悶瓜了?」

小玉低聲回道︰「大。我始終只是葉府僕人,怎麼可以對那畫中人品頭論足。那畫中人再年輕,也得是與老爺同輩,而且你剛才也說了。這四幅畫中的人。都是于葉家有重大建樹的族親。所以才會用這種特別一些的方式祭拜,我覺得您也應該對她多有些禮敬才對。」

葉諾諾聞言只是努了努嘴,不表態度。沉默了一會兒後。她又看向莫葉問道︰「那莫是怎麼回事?為何也變得這麼悶?」

莫葉微笑著道︰「我只是一個外人,來貴府兩天,已是多有打攪,怎可好再對長輩的遺容不敬。」

「天…」葉諾諾忽然朝天舉了舉手掌,作托舉狀,有些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感嘆了一聲︰「不僅變悶了,還格外見外了。」

「如果真要說點什麼,我倒是有一個念頭。」莫葉忽又開口,「我覺得畫中那位前輩一定是很喜歡熱鬧的人,只是不知何故,那麼年輕就成了畫中人。她會不會是因為怕孤獨,才會讓她的友人在畫上留下文字,這樣一來,即便她成為一幅畫被鎖在一間屋子里,仿佛也有許多陪著她聊天呢?」

莫葉說得很含蓄,葉諾諾漸漸卻能體會她要表達的意思。

人是活的,畫則是死物,從世間行走之人化身為畫中人,便是由生到死地一種轉變。

葉諾諾的心情忽然也黯淡下來,與其他兩人一樣,變成了一個悶瓜。

……

玩鬧了大半個,莫葉的頭發自然也干了。她的頭發天生有些卷,在被水打濕時,這一特征還不太明顯,但等水分都揮發後,這樣質地的頭發就顯得有些蓬散了,不太好打理,于是小玉便幫她梳了個簡單的挑心髫。

在給莫葉梳頭發時,小玉看見銅鏡中映出莫葉的臉龐,還會忍不住默默將其往小宗祠里那幅女子畫像上比較。

莫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卻是恍若未覺。她走神的厲害,也是因為小玉心中所想的那幅畫軸,但她不是難忘懷于畫上那人,而是畫軸右側如被人故意剪裁掉一半的那首四四小令。

那四四一十六字,隱約在她腦海里映出完整的形體來……

……

吃罷午飯後,葉諾諾又拉著莫葉的手央求了一陣子,但最終還是被她拒絕了。葉諾諾只好獨自坐在書房里,對著一摞字帖長吁短嘆,終是只能親自提筆。

沒過多久,前院大門外就傳來馬車駕來的聲音,原來是來接莫葉的人到了。

葉諾諾本來還有些氣惱于無論自己如何懇求,莫葉都不肯松動相幫,不願出屋相送。然而她見來的是馬車,這在京都內城可是不太多見的交通工具,馬車的出現即表示莫葉離開後將會去比較遠的地方,可能是要離開這座都城了,葉諾諾終于還是有些舍不得,從書房跑了出來。

站在大門口看著莫葉登上馬車,葉諾諾突然湊近,從腰側解下一個小袋子按在了莫葉的手心里。

莫葉不禁疑惑道︰「這是什麼?」

「葉大獨門秘制辣椒水,旅行居家防身必備,危急時刻將此物握于手心,在歹人眼前用力捏爆即可。」葉諾諾在時雖然是一臉笑嘻嘻,然而眼圈卻漸漸紅了起來,最後又道︰「莫,遠行路上,一切當心。」

看見這個樣子的葉諾諾,莫葉的雙眼不禁也微微一熱。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可惜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能送給你。」

葉諾諾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不必,從我打算送這個給你開始。就沒想過要你還贈什麼給我,所以…沒關系的。」

莫葉的心忽然也熱了起來,緊接著她就從馬車上跳下地來,然後向那坐在車前板上的車夫拱手︰「車夫大哥,你可以等我半個時辰嗎?我有些東西落下了。」

「這……」正準備揮鞭趕車的年輕車夫微愕,望著莫葉有些灼意的雙眸,他滯聲片刻後,終于還是點了點頭,道︰「姑娘,半個時辰。不能再久了。」

「多謝。」莫葉微笑點頭。然後就抓著葉諾諾的手往葉府回走。

待步入宅子里面,她才對一臉錯愕的葉諾諾說道︰「半個時辰,我能幫你多少就是多少了,準備筆墨吧!」

葉諾諾終于回過神來。此時的她是驚訝大過驚喜。微微愣神後才沖慢一步走在身邊的小玉吩咐道︰「快。多準備些筆墨,另外別讓小丫進書房。」

「是、是。」小玉也才明白過來,連應幾聲。但她很快又不解道︰「為什麼不讓小丫也來幫忙?」

葉諾諾聳眉說道︰「她太膽小了,要知道我‘借筆抄書’,不等我爹親自問,她準比我露餡得還快。」

小玉點點頭,不再多問,往書房急步去,一路上卻都是掩唇在笑。

葉諾諾知道小玉在笑什麼,她忍不住老遠瞪了她一眼。與莫葉稍後一步的向書房走,葉諾諾忽然好奇問道︰「莫,為什麼你突然這麼好…答應幫我抄…嘿嘿……」

「我一直都是這麼好。」莫葉不答反問︰「難道只有願意幫你抄書,才能稱得上是好人?」

葉諾諾頓時被噎得啞口無言,她眼神有點復雜的看著莫葉,心中暗道︰原來莫也有臉皮這麼厚的時候啊!

話語略頓,莫葉接著又說道︰「其實我是想起了那幅畫上的字,既然那位前輩的好友可以提筆贈友,旁人也是可以模仿的,所以我決定幫你這一次,但只限一次。」

「原來如此。」葉諾諾听了莫葉的解釋後,就如小雞啄米一樣不停點頭。

走入書房,莫葉先掃了一眼書寫用品擺放凌亂的書桌,然後面色如常的問︰「我記得你剛才說過,你今天要抄《少將志》第一卷?」

葉諾諾連忙點頭。

「算你運氣好,今天葉伯父沒讓你抄醫經,否則生僻詞匯太多,會對我的速度造成很大阻礙。」莫葉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少將志》是《廣武集》的上卷,《廣武集》中我讀得最多的就是《少將志》,等會兒也能抄得快些。

「這麼厲害?」葉諾諾有些激動起來。

「可惜我只是女子,讀得再多,也不能學他們上陣沖鋒。」莫葉淡淡一曬,然後就話歸主題,又道︰「把你剛才自己抄的字帖拿幾張出來,我要作為範例,先模仿你的筆跡習慣。」

「好!」葉諾諾答應得很快,但她很快又頹喪道︰「我總共只寫了兩張,夠不夠?」

莫葉面無表情道︰「夠了。」

……

沒過多久,小玉就已經準備好一付筆墨,在莫葉的指示下,她去了書房一角的另一處矮案旁,開始準備第二付筆墨。葉諾諾按照莫葉的吩咐,把自己剛才悶在書房里寫就的字帖鋪在桌上,作為莫葉臨摹筆跡的範例。

看著自己所作那歪歪扭扭的字跡,卻被莫葉認真臨摹起來,葉諾諾禁不住有些羞愧。

按照莫葉的囑咐,桌上除了空白字帖和筆墨之外,其它一應物品都被葉諾諾快速搬移到了屋子一角。待她回到桌邊,就見莫葉正捏著筆慢慢寫字,卻是在她已經寫好的那張字帖上,按照她的字在一筆一筆重描。

葉諾諾知道,這是莫葉在模仿她的字跡。

描完這一張字帖,莫葉舒了口氣,重新又拿了一張葉諾諾抄寫的字帖,卻是被她用右手按在書房大門上,然後改為左手執筆,又描了起來。

書寫的托舉物從書桌變成了門板,從垂目書寫到舉筆書寫,筆也從右手移到了左手,滿眼疑惑的葉諾諾充當起為莫葉托舉墨硯的人形架子,她又忍不住問道︰「莫,為什麼要這個樣子書寫?」

「我的左手沒有右手模仿得快,需要借用一點光線。讓字體更清晰,我才能描得更準確一些。」莫葉趁沾墨的空隙,側過臉來對葉諾諾一笑,又解釋了一句︰「練完右手練左手,我用左手也可以寫字,就是比右手稍慢一點。」

葉諾諾吃驚得張大了嘴,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莫葉寫字用左手的確比右手慢一些,所以當她以書房的門為桌面臨摹葉諾諾的字跡時,用的時間更久,她在精神上也更為專注。但見屋外的陽光穿透門板格欄上蒙的油紙。再穿透字帖的紙張旁人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她左手臨摹出來的字與原來葉諾諾的字跡重合得更精準。

臨摹完兩張字帖,莫葉左右手的練習也算是結束了。接著她就將這兩張字帖置于一旁,取了小玉準備好的第三付筆,回到書桌旁重新鋪開兩張空白字帖。左右手同時開始進行抄寫。

對于早前還混跡于書院時就已經熟讀《少將志》的莫葉來說。這書雖然就擺在她的眼前。並翻開到要抄的位置,但她卻只需要隔一會兒看一眼,確定自己沒有漏抄即可。

一旁葉諾諾看著她左右手同時進行抄寫的樣子。心中已經充滿了各種疑惑與驚訝。旁觀了一小會兒,見莫葉就是以這種方式抄書,確也沒出現什麼錯漏,她終于忍不住問道︰「莫,你到底會多少種筆跡?」

「一種。」莫葉回答得很果斷。

此時的小玉已經立于書桌的另一側,負責不停將蘸好墨汁的筆遞到莫葉手中,她听了這回答,隨即也盯了莫葉書寫好的字帖一眼,接著就有些不的說道︰「莫姑娘這一次書寫的字跡,比上一次更接近我家的筆跡,這樣的你可不像是只會一種筆跡的人啊。」

「自己的筆跡,就算十幾年不動筆,也是不會改變多少的,這種筆跡便只會是一種。而從別處學來的別人的筆觸習慣,如果不常常練習,是很容易即學即忘的。」莫葉頓了頓後又道︰「相比較而言,我用左手模仿別人的筆跡可以學得更逼真一些。因為從小用右手練字,個人習慣的存在太重,但是左手雖然學得像,卻始終沒有右手快,除非我從小就是左撇子,那又會是右手比左手慢了。」

連著寫了五張字帖後,莫葉稍稍停了一下筆,便對葉諾諾緩言道︰「字跡是能表達人之個性的。其實以這樣的速度,我並不能完全模仿出你的字跡,所以我剛才琢磨了一下你的筆鋒,現在我所書寫的字形,是以你的筆跡習慣為基礎稍微稍作轉變後的一種結果。換言之,此次我雖然是在幫你,但自此之後,你恐怕要反過來模仿這種筆跡。」

「啊?」慢慢明白過來她話中意思的葉諾諾吃了一驚,失聲道︰「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不是在模仿我的字跡,而以後我反而要模仿你的字跡?」

莫葉立即搖頭︰「這也不是我的字跡,仍是我在仿你。」

「我都糊涂了。」站在桌邊的小玉一時忘了遞筆,捏著吃飽墨汁的筆的手懸于半空停住,看來她是真听混了,「你們現在到底算誰模仿誰?」

莫葉微笑著看了小玉一眼,沒有。接下來,她從桌上捏起那兩張剛剛寫完的字帖,移到葉諾諾眼前,讓她直視那墨跡還未全干的字,接著又說道︰「如果你願意把你的字工整的好好練一練,不必刻意為之,也自然會成為這個樣子。你的字不是難看,就是寫得太懶散,筆畫微微扭著,偏旁部首常常是散開了一樣,就像你散漫的心。」

葉諾諾接過莫葉遞來的字帖剛看了幾眼,就听莫葉對一旁的小玉叮囑了一聲︰「小玉姑娘,請暫時把寫好的字帖分開晾到一旁,否則墨跡互染,葉伯父會看得出來,這不是諾諾的書寫速度。」

葉諾諾心念一動,笑著說道︰「我以後也要有莫這樣的書寫速度。」

「這樣的本領算不了什麼,做不了什麼實際的事。」莫葉微微一笑,「沒想到如今我卻拿這點沒用的小伎倆給你作弊,更是不對。如果剛剛見過面的貴府前輩在天有靈,希望諸位不要怪罪我。」

葉諾諾知道她說的是小宗祠里那一排排化身成為靜止的‘木牌’的葉家仙組,她只得低頭吐了吐舌頭。

她有輕淺的疑惑。不知道莫葉怎麼忽然又提到這個,她卻不明白莫葉此時心里的想法。從離開那間黑暗窄仄的小屋子後,莫葉的心就一直掛在那組只露出半截的四字小令上,思緒之中自然也就暫時甩月兌不開那幅畫中的葉家先組,言語間自然也就隨口而至了。

在聚精匯神、以超乎常人書寫的速度寫完第十四張字帖,莫葉擱下筆,卷起衣袖擦了擦額頭的細寒,忽又開口︰「《少將志》書如其名,記錄的全是英年早逝的武將。其內容在激昂時令人熱血沸騰,沖陣時令人心弦緊繃。其實你在犯懶時拿來一讀。也是大有良益的。軍旅生活能鍛煉人的體力與性格,雖然不是人人都需要去從軍,但軍魂矢志,許多地方也是普通人也可以借鑒的。」

葉諾諾誠然點頭。忽然好奇問道︰「那你可知。其中最年輕的將軍是哪位呢?」

莫葉想了想後答道︰「十四歲的向泯。是《少將志》記載中最早正式封將的一位。向泯在九歲時就隨父親住在軍帳中,並且也是隨其父親一起閱讀兵書,伴觀操練。他的父親猝然逝世于瞭台上。身為獨長子,他在十四歲那年襲承父親的武將爵位。」

「九歲就不在家住了,比我只大一歲而已。」葉諾諾感嘆了一聲,又追問道︰「那向泯現在在做什麼?」

「十九歲就戰死了,可惜啊。」莫葉也慨嘆了一聲,「向泯沒有後人,關于他的記錄,也就只能在《少將志》中尋得只言片語了。」

書房里在這兩人各自的一聲輕嘆後就變得極為安靜,沒有人再,只有筆尖在紙張上揮掃的「擦擦」聲,以及小玉在一旁晾字帖時,紙與紙之間的輕微摩挲聲。

葉諾諾依然站在莫葉身邊,但她沒有再直楞楞地睜大眼緊盯著莫葉手里的筆,目光已經移到擺在字帖前的那本打開的《少將志》上。

……

半個時辰的時間在這種極安靜的環境里,應該是被枯燥的放大才對,但等莫葉最後擱筆時,葉諾諾精神恍惚了一下,卻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

「好了。」

書房虛掩的大門開啟了半尺門縫,莫葉斜睨了一眼院落間一棵小樹投在地上的影子後,擱下了筆。

活動了一下有些僵酸的肩膀,她看著葉諾諾道︰「最後給你留了三張字帖,我就幫你到這一步了。」

「噢…」葉諾諾也將目光從那本已經打開到最後一頁的《少將志》上收了回來,望著莫葉,她有些不舍地問道︰「莫,我們以後怎樣可以再見呢?」

這倒真是個難題,更難的地方在于,葉諾諾很舍不得才相處了不到三天時間的莫葉,但莫葉對她的這種難舍難分的感覺卻不太明顯。

對于葉諾諾來說,莫葉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經過這兩天的相處,她亦覺得自己能與莫葉相處得很好。這對于在女學常常受厭棄的葉諾諾來說,是精神與生活雙需求上的一種極大安慰。

然而莫葉則一直在糾結于自己的身份,使她不能完全向葉諾諾投放自己的感情——盡管她也已漸漸發覺,自己很喜歡這個只比她小兩歲的女孩子活潑散灑的心性。

在這兩天里,與葉大聊別的事還好,但如果是聊到有關自己身世背景的事,她就會倍感頭疼。還好葉大本身的家庭關系也很簡單,所以導致她養成一種有些粗枝大葉的性格,否則她要是認真起這些問題來,只說她要問伍書的事,莫葉就有很多地方答不上來。

對于這樣的彼此關系,莫葉是不奢望能與葉諾諾相交莫逆的。

甚至在伍書剛剛帶莫葉來葉府時,她還會感覺無所適從,想要快點離開這里,直到她發現自己勉強還算招架得住這個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才慢慢適應。

「其實我也不知道……不然你去問葉伯父吧,我伍叔跟他是好呢。」沉吟了一下,莫葉如此回答。微頓之後,她便告別道︰「我必須走了,後會有期。」

說完這話,莫葉拾步就朝書房外走,葉諾諾趕忙緊跟其後,然而她剛跟到門口,莫葉忽然回轉身來,以極快的速度在她鼻尖上蹭了一下,同時說道︰「有聚必然有散,別送了,好好在家練字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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