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902﹞ 交鋒

作者 ︰ 掃雪尋硯

莫葉走的這處穿城甬道屬于普通百姓專行道,不如商車專道那里寬敞。更新最快最穩定因為城防工事的需要,四面城牆都只有一個能跑馬的主門過道,附加的兩個城門則設為徒步過道,寬度大約夠兩個人並肩行走。

一般情況下,行走在這條較為狹窄的通道里的人,絕不會為了搶數息時間,而在通道內推搡別人、擠來擠去。萬一擠出矛盾,吵鬧起來,城衛很快就會察覺,下城檢查,那便是為了一點小事而誤了所有人的時間,是會被所有趕路進出城的人一片咒罵的。

但這個緊跟在莫葉身後的年輕殺手,卻能仗著身手矯捷,在空間有限的穿城通道里魚躍淺水,來去游刃有余。並且他能如此輕松的躥到莫葉前頭,莫葉自己也有些責任,因為她的腳步慢了下來,身前自然空了一段位置,讓那年輕人鑽了隊伍里的空子。

年輕的殺手快速**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回頭看了莫葉一眼後,很快又轉過頭繼續看向前方,與此同時,他溫平如水的聲音輕悠傳來︰「你也有嬌稚的時候,真叫人覺得新奇。」

年輕殺手的撩撥話語里,隱隱然帶著一種自信。他自信莫葉逃不出他的掌控,所以才敢這麼輕松的逗弄他的任務目標。莫葉也感受到了他在說話間這種若有若無的氣質,因而每多听他說一句話,她心里就多一份焦躁。

在壓抑的怒火中,她忽然想到這家伙剛剛說過的一句話,立即反唇相譏︰「你這麼積極的蹦到我前面,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被我踩上幾腳嗎?」。

年輕殺手語氣悠閑地道︰「為何不是我積極的向你習,以爭取到把你剛才那幾腳回贈給你的機會?」

靜默了片刻後,莫葉的聲音才幽幽傳來︰「怎麼會,你走路可比我快多了。」

年輕殺手聞言微怔,旋即就意識到一絲不對勁,瞳光滑動。霍然回頭,背後那道略顯單薄的身影果然消失不見!

不必深思即可知道,她定是了他向前擠的那招,只是她改變了行動的方向。閃避到後面去了。

是通道里人太擁擠卻空間有限,不盡相同的各種呼吸節奏、微有差異的腳步速度干擾了他的判斷,只是一瞬間失察,即叫她將閃避的機會抓住。

年輕人挑了挑唇角,忖道︰此人習能力很強。

事實也的確如這殺手所料。莫葉眼見這纏人的家伙堵在自己前面,腦中思緒飛轉,大致已確定,他可並非只是為了想還她那兩腳就這麼做。擋在行走于最前面的伍書與她中間,是切斷了她求援的來處,他想將她穩穩掌控的目的明顯更大一些。

意識到局勢發生了于自己極為不利的變換。她心焦之時,意識里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設想︰他能進,她為什麼不能退?以快抵快她拼不過,或許倒可以試試以慢抵快!

離通城甬道的盡頭已經沒有多遠了,出了這座城。被縛或者逃月兌,也許她只有兩個選擇。但在離開這條光線晦暗的穿牆通道之前,也許她還有一個信心度更大一些的選擇——如果她能成功抓住這點間隙中的機會。

絲毫不舍得再將時間消耗在猶豫情緒里,即便這步掙扎棋末了仍是會走成廢棋,這不妨礙她在領受失敗之前拼力一試。

此時通城道里往城門口行走的人群,因為通道寬度的限制,自然排成了還算整齊的長隊。為防止踩腳鬧矛盾。這隊人彼此間前後又自然間隔了一到二步的距離。京都在十多年前改朝易幟後,新君推廢了那座前朝皇帝命工匠草草速成的圍城,重新建造了一道極為堅固、且充分嵌合軍防策略的城牆,而百姓們進出城的方式,也因此與原來有了改變。十多年這麼過來,大家也都習慣了。因而在走過這條通道時,自自然然就保持了某種秩序。

如果一個人佔據的空間,是一步距離,那麼此時通道中虛與實是一三五格局。但這種格局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在緩緩前移。大家都遵守某種自然而定的秩序。其實也是對整個隊伍的一種保護,因為其中若有某人突然停下來,便極有可能影響到全隊人的通行。在這樣龐大人群的一致需求下,不會有人輕易想要挑戰這種秩序而去插隊。

但這種由人力支持的秩序,終究不是絕然死物,如果有人非得插隊的話,也不是做不到。如果個人身手足夠敏捷,在整隊人一三五的行走格局里,可以穿插的空隙還是很大的。

何況,那年輕殺手突然躥到了前面,他原來佔據的位置就自然留空了,這間隙就更大了。

不過,莫葉沒有直接佔領那殺手之前所在的空位,而是略使緩移之策。如果直接佔他讓出來的位置,那她只是相當于與他互換,除了前後之別,她依然在他掌控範圍之內。

莫葉是在那殺手躥到前面來時,故意的放慢腳步,積壓距離,然後又瞬間加快腳步,釋放距離。通道內光線有限,所以如果隊伍里忽然空出一段距離,後頭的人跟進過來,反應會有些遲鈍。莫葉從故意放慢腳步擠壓距離時開始,就在頻率極高地扭頭往後看,凝起全部精神在眼力上,拿捏人隊里因為步速紊亂而扭亂了的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將一息時間化作十等份的等待著,瞄準機會,莫葉忽然從人隊里閃出身形,她就如在橋墩下激流里瞬時橫舵的一葉扁舟,貼在了通道一側的牆壁上。

他人還都在依序踩著穩定的步速前行,莫葉卻在通道中停了下來。順水行舟忽然擱淺,雖然只相當是原地踏步,但如果換一個參照物,莫葉就是在倒退。

時間仿佛在莫葉停住腳步的那一刻,忽然又加快了流逝速度。被行走著的常常人隊擠兌在中間的那個年輕殺手,只是兩息時間的疏忽,他與莫葉之間的距離就拉開了三步。

與此同時,莫葉真正想要抓住的那個空間,也隨著隊伍的前移,出現在自己面前。莫葉毫不遲疑地站了進去。此時她與那殺手之間,堵上了五個人,那深邃卻仿佛嵌著兩片幽冥色的目光,已經無法向她直接投來。

莫葉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又向前面那個已經看不見的人影挑了挑嘴角。

莫葉苦練的《乾照經》是這世上內家功之集大成經典。內家功夫不如外家功夫那樣速成,需要從小在骨骼肌理還在成長的年紀,就開始每天不斷地練習,盡管如此,外表看上去進步也極為緩慢。然而內家功夫是在寸寸磨練體格、漸漸增強人體呼吸環節、血行環節等方面的同時,獲得全身各經絡同步增強從而回饋力量。

故而在擁有同等外練招式的兩個人身上,如果其中一人還兼備穩固的內家功夫,也許他一套拳打上幾十回,也不怎麼見氣喘流汗。而如果一個人只練了內家功夫,而沒有練過外功招式。若他與人無爭,憑此本領也可以延年益壽,神清氣爽。

但也存在一些隱藏瑕疵的內家功法,這種瑕疵起初並不明顯,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在運練者身體里逐漸放大負面影響。一部外家功譜,可能編撰者再親身嘗試了千萬回,掌握了一種身體平衡、著力于點的規律後,就可以編寫完成。但是內家功的瑕疵,卻要通過數萬次的運氣吐納,當功法在身體里已經形成一種影響時,才會體現出其弊端。

外家功夫練廢了一種。只要沒缺胳膊斷腿,還可以換。但是內家功夫,已經參與改變了人體某種機能,倘若廢除,將會使肌體遭受重創,正常的某種循環被撕破折斷。這種痛苦,無法想象。

內家功法,需要創造者用身體去嘗試利弊,有些功法隨著創造者的隕落而失傳。像《乾照經》這樣順利傳遞了幾百年,諸多瑕疵已經在幾十代練習者多次的修改增益中或填補或修正。幾近完美。

存在有瑕疵的內家功法,練習者會在獲得進益的同時承受負面損傷,這會抵消一部分功法進益。但莫葉練的是幾近無瑕疵的《乾照經》,自入了功門開始,獲得的就是極為純淨的進益。所以她雖然入門得遲,十歲才開始練,但進益的速度已然補償了時間上的缺失。

內家功精深之人,會給人一種眼瞳明亮濯澈,氣色生動而富有光澤,面門輪廓飽滿,耳廓圓實的感覺。內家功從內至外,精進了一個人氣與血行走的強韌度,滋養著修行者全身每一寸肌體,自然能影響到一個人的氣質。莫葉練《乾照經》還只有三年時間,氣血行走的進益速度還在初階,但比起尋常慣易表現出氣促嬌弱的女子,莫葉的氣質已是截然不同。

她平時就是沒有刻意施為,行走時也是如風般輕快。她握杯或執筆,從不會有顫手的時候,穩定如磐。每天早晨醒來,她也沒有體弱者那種握不緊拳頭的感覺,而是只覺渾身皆是勁氣,精神抖擻。

是修行《乾照經》,讓她身體氣血得到了一種巧妙指引。按照此功法在身體里開鑿的經絡通道,身體每項機能都精準的行走在最恰當的位置,激發全身活力,並還在不斷的繼續增益。

目前莫葉能明顯感覺到身體素質有所改變的地方,先是眼力,再是耳力。因為她練的是內家功法,每天會撥一段時間用來調整呼吸節奏,運氣兩個周天,持之以恆下來,平時她在見著氣質灼然的陌生人時,也會忍不住凝神留心對方的氣息節奏。

莫葉為此事向伍書討教過,得到的答案是「正常反應」四個字。她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深切感受到練了內家功法的優益何在。

在光線昏暗的過城甬道中,莫葉的外練功夫雖然不如那年輕殺手矯捷如兔,但她面對的另外一個群體,全是普通百姓,她要在這樣的群體里鑽空子,還是不難做到的。至于會不會因為動作拙滯而引發麻煩,這一點在莫葉側身貼上通道一側的牆壁後,也得到了解答。

憑她十三歲少女的身板,要在這勉強可供兩人並肩行走的通道里逆行,即便她沒有那殺手矯捷的動作,也不是不能做到。只不過因為微微扭著的人隊所限,她逆行的身姿不太優雅,躲來閃去的有些像老鼠。

然而莫葉已經顧不上什麼形象問題了。就算她這是鼠步吧!為了月兌離那個殺手的掌控,她就是以鼠步求個自在,又有何妨?行走在這幽深通城走道里的人,也就是步姿比她端正些。可哪一位又不是在這洞中鑽過呢?

她不僅要以老鼠鑽洞躥牆角的姿勢在城道中逆行,而且還變本加厲的接著觸踫牆壁的機會,在往自己臉上抹灰。她不僅要把握住成功,還緊隨其後的準備下一招。

一直這樣逆行,終有一刻會退回到入口處,這終究不是正常行事,城門口的城衛一定會盤查,而且很可能還會查得極嚴。

京都城防一向管控得極為嚴苛,近期將會更嚴。別人不曉得,莫葉還能不知道?朝廷正在行動輕緩的向西川送兵。這條消息是她通過阮洛的消息渠道確定無誤的。而思及小時候自己還在邢家村居住時,燒毀了師父的圖稿以致他又花了一倍的時間重制,莫葉此生都不會忘記自己犯過的這個錯,當然也就不會忘記,西川之事的詳盡。

終于要開打了。將會是誰去主持大局呢?

她現在已經知道,京都守備軍大統領與師父是金蘭之交,所以她從伍書那兒得知厲蓋離開京都,即便伍書不言詳情,她也能猜到是為了什麼事。

大統領離京,京都守備軍又被調離了一部分兵士,如這般拔骨抽血的安排。接下來京都的城防守衛工作只會更加嚴格。

只是,師父所作的圖稿那樣精細且繁復,只是厲蓋一人過去,能全然掌握嗎?如果他不能,那誰能做到?師父曾經說過,這世上除了他那個同門師弟。沒有誰能完整解析他的圖稿布置,只是他同時也說了,那個師弟已經失蹤了十幾年,生死未卜。

西川陣地,除了大統領厲蓋。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場!

會是誰?

不知是出于何種原因,莫葉心里始終有著這麼一個揮之不去的信念。

兩年前,她心里的陰霾還時常發作,如患上某種心病似的,在面攤、煎餅鋪、飯館、布店……許多的地方,甚至是路過一賣糖葫蘆的游販,只要她從那些人言談間捕捉到一絲師父十多年前在京都留下的舊談,不論那些面孔有多麼陌生、丑陋、或酒色氣滿面,她也會湊近,設法加入他們的話題,從他們的言談中,剝離自己真正想獲知的那部分。

最近這兩年,莫葉已經能很好的控制這種沖動情緒了。不過那半年精神病態的表現,也不是沒給她帶來好處。通過傳聞片段的拼接,莫葉幾近完整的知曉了十三年前師父帶著襁褓中的她離開京都時的過程,雖然她不想用那個有些貶低意思的詞匯形容,但又必須承認,師父那一次用詐死的方式掩蓋行蹤,手段接近詭譎。

誰也沒法相信,他出城時乘坐的馬車被數十支箭矢射成刺蝟,他還沒死。不僅如此,那破破爛爛的馬車竟然還如有神助的穿過了城牆!天啊,那可是新修剛剛完工不到一年的堅固城防,他怎麼能不用跨門就徑直穿過!直到十年後,他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京都,並且就站在皇帝身邊,京都百姓才如做夢一樣承認,他沒死,他回來了。

只是很快令京都百姓扼腕的事又發生了。

前面一次能死里逃生,不知第二次死劫還能不能避過?不知京都林家老宅里圍殺慘狀過程的京都百姓,在殺人焚宅事件發生後的較長一段時間里,都在議論這個話題。

如果莫葉那天不在宅子里,沒有親眼所見那一幕幕血腥畫面,那麼她在听了京都百姓這般議論後,一定會毫不質疑地相信師父肯定又成功「詐死」了一次。

可是她不但看見了,還握有證據。

那天,在屋頂被燒塌的頃刻間,師父寬闊的肩背將她覆于身下,擋去了大部分火灼傷害,但她的小腿肚還是無可避免的被灼焦了幾處。被人救出火場後,她昏睡了幾天幾夜,這段時間不足以叫那灼傷康復,血膿與疼痛時刻提醒著她,那場火的威力。老宅中的殘酷殺戮,那不是夢。

師父的肩膀被殺手的劍刺穿的一幕,腰側劍傷血流如注的一幕,他咳血的樣子……

還有那本封面被血痂扯皺的藥書。莫葉一直留著。

在那樣慘烈的處境里,師父重傷之身,到最後明顯連站起來的力氣也耗盡了,還能做到詐死月兌逃?

雖然莫葉心里有著重重質疑,但她更不願意放棄那一絲希冀。

事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到親眼看見結果的那一刻,她不能全信那個只在百姓輿論中傳遞的結論。

曾經她認為,能讓她死心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混入皇家陵園的忠烈陵區,把那座沒有立碑的墳刨了。雖然這麼做有些對不起師父。但如果那只是一座空墳,刨了便刨了,一堆夯土而已。

然而因為年初從石乙那兒得到的另一種論斷,後來又經過幾番約談,對那種論斷進行更細致的分析。莫葉忽然心生另一種念頭。

恰好此時,機會似乎來了,她何不去西川親眼看看?

無論是刨皇陵,還是去西川,其實都是一種排除論證法。刨墳是以死證死,去西川是以生證生。對于這兩條路的選擇,莫葉也不是沒認真思考過。並且已經得出自己的選擇,她更能接受生的可能,所以她要去西川。

如果西川之行沒能得出結果,她再回來設法刨墳也不遲。

莫葉在從石乙那里獲得一絲對師父生在的希冀之後,刻意壓抑多年的情緒才真正冷靜下來不少,也是因此。她再一次認真思考那個刨墳證生死的最初計劃,頓時覺得相當幼稚。皇陵豈是那麼容易進的,她還想扛著鏟子進去?這完全就是妄念。

如今再回想起當初自己怎麼會心生這種狂妄又幼稚的念頭,莫葉才深切體會到,容易情緒化調運做事方式的人。愚蠢到了多麼可怕的地步。

在京都這幾年,如果沒有伍書或遠或近的看管,自己不知道還會做出哪些事來。也難怪程戌那家伙,總是拿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自己。

有了這絲覺悟,最近這幾天,莫葉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在京都這三年一切的作為。修行《乾照經》,練習飛鏢接投,廣閱地理書籍……還包括在城郊修那座空墳的事情。只是她似乎還是覺悟得有些遲了,平靜的生活戛然而止,亂象四起,她不用細嗅就知道,大部分亂象又都是沖她來的。

如果沒有幫手,那就一個人應對吧!

如果可以不牽系旁人,那就不要去打擾別人的安穩了吧!

莫葉知道,伍書本來是要帶她出城的,然而她現在卻為了避開那個殺手獵捕的正面鋒芒,不得不選擇逆行。帝京這座御敵工事滴水不漏的都城,對尋常百姓而言,可以是小富安家之所,但此時對于她而言,卻是龍潭虎穴。這後面的一個踏步若有失誤,她這樣選擇逆行,不但做不到劍走偏鋒的收效,倒可能變成飲鴆止渴之行徑。

所以,在完全掌控自己的行動力之前,莫葉要先布置好自己的心理防線。要捋清楚,自己回歸內城的目的何在。她再不想混混沌沌地在時光河流里泛舟、隨波逐流了,並且現在的她的確也找到了一個方向。

——盡管對那個方向,她也還心存一絲彷徨。

心里諸多念頭浮葉般飄過,莫葉拿住了她認為最珍貴的那一片,牢牢箍緊在掌心。

與此同時,她絲毫沒有松懈于鼠步逆行。在心中定念的那一刻,內城大門口的光亮,也越來越接近。

可就在她想最後一次抓下城壁上的灰,給自己臉上的「乞丐妝」再加重一筆時,她忽然感覺自己一掌拍入了虛空!

虛牆?!

莫葉心下微驚。

如此敦厚的圍城牆壁,內里居然是空心的麼?

這條通道延用了十幾年,反復行走過不知有幾百萬人次,總也會有好奇的人模模牆壁的行為,但他們皆不如莫葉感觸得這麼仔細。

除了因為莫葉修行了《乾照經》,肌體五感都敏銳于常人,還因為她受林杉撫養長大,耳濡目染的點點滴滴知識積累,讓她對建築體問有著一絲獨到的品閱方式。

尋常人拍拍這冰冷的城牆,大多只是玩玩的心態。即便有一兩個有心人是懷揣目的這麼做。至多不過能覺出砌這城牆的石料質量不俗。而莫葉在拍牆的同時,精神正處于高度集中狀態,她繃著精神本是為了成功逆進,卻沒想到身在這種精神狀態里。讓她誤打誤撞窺視到了這城牆的一絲古怪處。

緊接著,城樓上一聲急哨,更是間接證實了莫葉的判斷。

頭頂上城垛走道里,那種城衛巡視走過的腳步聲忽然月兌離了接近固化的節奏,明顯是有幾路城衛兵士聚攏而來。

「轟轟轟!」

「轟轟轟!」

凝神捕捉著那如鉛砣砸地的腳步聲在城樓上移動的方向,莫葉知道,有守城兵士下城樓了,八成是為這邊的事情。她不禁暗暗咂舌︰剛才她那一掌並沒有用多大力氣,這巧合也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就不能等她出去了再生事嗎?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起那個穿越了狼牙圍城,將皇宮內院與京都民宅連成一線的密道。

那條密道里,差不多用的也是這種風格的機關術,將機關的啟動點,安裝在了密集磚面的某一塊後頭。

莫葉記得。有不少京都居民閑聊時都提到過,早些年京都圍城的重建,林大人也參與其中,這在京都並不是什麼秘聞。三年前,她第一次參觀杏杉道上花期的繁華,是師父帶著她去的,那時他親自承認過。城垛如狼牙交錯,渾體如燻燒過的皇家大院狼牙圍城,是他的作品。

所以說,這城磚里可能隱藏著的機關,還有那條密道里的機關術,盡皆是師父留下的手段?

莫葉覺得心里仿佛有三堆柴火被同時點燃。火焰以一個人為核心,連接成一個三角形。而她腦中無數混沌碎片,忽然有一片被完全擦亮。雖然這點推斷並不足以證明師父的生死,但在此一刻,莫葉心里就是有抑止不住的興奮。

只是她沒有再去拍那塊城磚的機會了。城樓守備軍的機動速度超出預料的迅速。內城大門口,已經陣列了三組城衛。在通城走到里行至半途的民眾也終于覺察到異常,紛紛議論起來。並非他們反應遲鈍,而是通城走道已經很久沒有生過亂事了。

不過,逗留在通道里的這撥百姓應該大部分都是本分人,他們沒有做擾亂秩序的事,所以面對在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城衛盤查事件,他們倒並不怎麼慌亂。如這般盤查,京都本地居民一年里大約會巧逢一次,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莫葉心里卻有些不泰然,雖說她隨身攜帶著宋宅身份牌,不懼盤查,但現在的她卻不想動用這個身份。

她不知道意圖對付她的人已經手眼通天到了什麼程度,竟然能將她的履歷查得那麼清楚,還能偽造師父的筆跡——雖說那筆跡騙不過她——總之她的心緒忽然就敏感起來,覺得這群城衛里如果真的有監視她行蹤的人,也許不會當面發難,但轉身過後的事誰能準確掌握?

當年刺殺師父的人,也是來得那麼的悄無聲息呢!

那麼多殺手聚攏到一處小家宅戶,血氣沖天的殺戮,城中來回行走那麼頻繁的巡視兵竟遲遲未察,也是枉然了!

趁著所有人站定腳步,莫葉就蹲了下來,並且就以此蹲姿,在通城走道距離內城大門口最後的那段距離里慢慢挪動。

借口她已經在心里想好了,如果能用乞丐身份蒙混過去,她就不動宋宅的身份牌。

————

雖說通城走道內忽生異變,但如莫葉隱然所料,如果只是城磚機關被觸動,影響範圍不大的話,這種防衛機密也不好太過聲張。

如此宏都,就算在最初建造時,的確嵌入了某種機關術,可僅憑一磚之動,要觸發整座城的機關變化,未免太不實際。

城衛軍雖然從城樓上置于城門處五百兵力,但在未有新的異變發生之前,他們大約只會在門口列陣待命。兩邊門口並未因為這點異常就封閉大門,只是內城口暫時截止往里頭放行,而本來不設檢查的出徑外門臨時增設了排查兵力。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按照常理,出城的人既然能夠通過內城門的查牌,不過是再查一次,應該也無問題,最多就是浪費些時間。

很快。走在稍前一些的伍書就通過了城衛的第二次查牌。他站在離城門口不遠處的位置,等待著莫葉隨後一步出來。他相信莫葉拿著宋宅的身份牌,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即便她真的氣運不佳到了那種程度,陽關道上都能踩中狗屎。不是還有他在這里等著嗎?統領府的令牌他雖然不會輕易使用,卻不可否認那道令牌的特別功用,在城防司幾乎可以橫行無阻。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

他看見了那個年輕殺手的臉,心緒頓時一沉。

莫葉還沒出來,那殺手卻先她一步,自己不過稍微疏忽,城道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枯草般的頭發覆蓋下,伍書的半邊臉龐滑過一絲遲疑神色。

他因為孩童時受過重傷,半邊臉被毀,雖然幸有醫術堪比鬼神造化的廖世對他施了補臉術。但這麼多年過來,他的半邊臉終于還是沒能避過病變。他的臉膚色漸趨暗沉,臉部皮膚縮緊起皺,臉上神情越來越不受情緒調配。如果這樣一張臉還能給人辨識出情緒變化,那他心里已經是攪起喧然大波。

猶豫只是一瞬間。伍書便已沉默著做出一個決定。為這個決定他很可能要涉險,但此時他已經沒有多余時間去周密的布施了。

他從那殺手與城衛交談的口型里,讀出了幾個字眼,透示著莫葉可能會遭遇危險。

————

「兵大哥,求您了,就通融一下吧?」倘若環境允許,那位數個時辰前還將莫葉牢牢控制的年輕殺手。可以在一招之內結束掉一個城衛兵的生命。但他此時卻只是在城衛面前裝出焦慮不安又怯懦祈憐的樣子,因為他面對的雖然只是一個城衛兵,這一個人的背後,卻是上千待命的城防兵士,牽一而動全部。

一個獨人,就算擁有再精細完美的殺人技巧。也萬難匹敵國家機器的磅礡武力。

「不行!不必和我攀親,從來沒有誰能因為個人私事違逆城規。」板著臉持矛杵在城門口的那個衛兵已經顯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因為同樣的話,他已經對眼前這個長得還算順眼的年輕人說了太多遍了。常年守城門,他最煩這種臉皮比城牆還厚。怎麼叱令也趕不開的麻煩人。

偏偏作為軍人的他,也不能隨便就對普通百姓動武,南昭律法對這方面的約束可嚴著呢!

「官爺,您要我叫您爺爺也成,跪下磕頭也成,就請讓我回去找找吧!如果丟失了州證明,回鄉再考,最少又得用去三年。千金難求光陰長,您就行行好吧……」年輕的殺手繼續著他精湛到以假亂真的演技,但他的眼底也已有流光浮現,看來是他的耐心也快耗盡了。

「不行就是不行!守城規定,關系著城中十幾萬百姓的安全,豈能因你一個人的需求而更改?」說完這句話,那個守城小兵的耐心快于殺手一步地磨盡,他略微翻動手中長矛,以矛柄杵向面前的難纏家伙,「你擋著我巡查的視線,走開點!否則以妨礙城防公務罪把你拘起來,走走走!」

在與這名普通城衛小兵說話時,年輕殺手提防著可能會與人動粗,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所以在故意扭曲了本性裝出怯懦的同時,還暫時卸掉了周身勁氣。自從那日在霧山遭遇了蟲蛇女的追殺,他雖然扭轉劣勢,殺死了蟲蛇女,但他身上沾染的蛇王毒液就一直無法排散干淨。這毒在他體內停留了一個多月,折磨得他體力大不如前,如果卸掉溫養全身的內勁,他甚至比尋常健康之人還要弱上幾分。

城門小兵攪著長矛的這一杵,便輕松將他推出了三步遠,一個趔趄,才算站定。

強弱如此懸殊,年輕殺手自己心里也有些吃驚。

即便他有武功傍身,但修武之力最終還是來源于身體機能,如果身體垮了,再好的武功又能如何?不過是掏空了內里的紙糊殼子。

現在自己的身體狀況損耗到這種程度,看來手里的任務需要速戰速決,如若再拖延幾天,最後會不會是自己被別人控制,還真難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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