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832)、犯病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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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狂奔了一陣子,眼見將後頭那五個黑衣人甩月兌了、也許並未完全甩月兌,只是離他們遠了些,凌厲趕馬的速度就慢了下來。本書由少頃,他騎乘在馬背上的身形晃了晃,忽然滑落。

莫葉本與他同乘,坐在他的前面,因而他忽然墜馬,莫葉一時失去了背後相抵之力,差點也跟著掉了下去。好在她來京都之前,就跟著師父學了幾年馭馬的功夫,這種小時候就扎牢的功底本不易遺忘,她來到京都後的三年又零散練過幾個月,馬上功夫雖趕不上沙場悍騎,小小變故還是應付得來的。

身形一個搖擺,莫葉眼疾手快抄起凌空滑落的韁繩,掌握馭瞞權。與此同時,她的後背微微弓起,以求在劇烈顛簸中,縮短頭部與馬背之間的距離以減少慣作力,再抬高底跨與馬背保持寸許離位,將全身落在馬背上的力量轉移到雙腿,重力點由一變二,以控制平衡{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

這一系列全身動作一氣呵成,肢體行動配合得極為融洽,便是常常練習的結果,就如人在走路時會自然的輕輕擺動雙手那樣協調。

等到她的雙腳踩進了馬鐙,她的身形才算完全穩住,繃緊的雙肩稍微放松,直起背來。提韁調轉馬頭,就看見從馬背上墜下去的那個年輕殺手臉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狀況如何。

這又是個逃跑的好機會!

但莫葉卻猶豫了,因為她還不確定,那五個黑衣人是不是真的已經甩月兌了。如果沒有,也許待在這個年輕人身邊比單獨行事要安全些。正如他所言,一旦與那幾個人踫上,便是速死的結局,而在他這邊可以苟延殘喘幾天。

短短幾天的活命時間不是莫葉真正所求,但在局勢全不利己的情況下,能多爭取點時間以策周全之計。總算是一種賺頭。

換一個角度來說,對付那群窮凶極惡之徒,自己的計策和見識還是太過匱乏,要給自己爭取多一點的生機。短時間內與這個厲害的殺手結盟同一戰線,是有必要的。

心里這麼想著,莫葉輕夾馬月復,朝趴在地上那人行去。

黑馬似乎也正疑惑著,剛才就在不時回頭看。馬背上兩個人都是它的主人,這會兒掉下去一個,它也想回去看看。此時得到二主之一的些懈引,它趕緊奔了回去。

「的、的、的……」

踏著碎步行至一動不動趴在地上的凌厲身邊,不得莫葉的勒韁提示,黑馬自然停住四蹄。並低下頭翼動著鼻子輕嗅,低低打著響鼻,似乎是被什麼氣味給刺激到了。

莫葉高高騎乘于馬背上,看得並不仔細,她正猶豫著要不要下來。忽然就見地上那人撐掌躍起,黑傘以極快速度劃出一道淡墨弧線,重重杵在黑馬一只前蹄的關節處。

「嘶——」

黑馬嘶鳴一聲,前蹄陡然立起。馴得再純良的馬受此打擊,也會出自本能的做出如此舉動。這可苦了莫葉,她的騎技還沒有精到可以立馬橫刀的境界,這麼折騰。又事發突然,她終于還是失策了,被受驚的馬掀飛在地。

被摔得頭昏眼花的莫葉還未緩過神來,就感覺脖子上一涼,應該是被什麼利器抵住,有些微刺痛感傳來。而背後則感覺到些微熱氣。應該是那殺手湊過來了,他的呼吸就在耳畔,血腥味異常的重。

處境如此,莫葉暫時也不打算抵抗,腦子稍微清醒一點就能明白。自己脖子上架著的是什麼了。

僵著脖子,只轉動瞳珠向下,她就看見了那把窄劍如鏡面般光潔的刃口。

那把劍的鋒利程度,她早見識過了,且不下一次。以那把劍割人脖頸,簡直跟割麥子似的仿佛不用耗費什麼力氣,從某個角度而言,比她手里那把鐮刀更稱職。此時如果掙扎,簡直就等于自殺行為。

還好莫葉的自控力不差,否則稍有失誤,她很可能就這麼死在自己手里了。

也應該也是那個年輕殺手從來都只用繩子綁、用傘頭戳、或者直接點穴,卻從未用那把劍這麼脅迫她的原因吧?

然而到了現在,不知是出于何種原因,他似乎也顧不得那些了……

莫葉感覺到橫在脖子上的劍正在輕微顫抖,她可不會誤解為貼近站在身後的那個年輕殺手因為憐惜她的性命才會如此。一路上同行數百里,擊殺數人,在她的印象中,他的出劍向來必帶血而歸,又快又準,這種劍術對腕力的考驗是很高的。

這個年輕殺手握著劍的手在顫抖,是因為他的身體出了問題。兩人距離如此的近,莫葉先一刻就嗅出了那濃重的血腥氣,由他呼吸出的溫熱氣息挾帶而來,此時她則又听出,他的呼吸節奏也亂了。

看來是在與那兩個假官差纏斗時,被那個假囚徒一記鐵鏈砸中後背,終是傷得過重了。

莫葉心底輕輕唏噓一聲,難怪他一開始就要她拖延住那個以鎖鏈為武器的假囚徒,其實是他一早就估模出雙方在武器上的克制之道。可惜了,她這個「戰友」不怎麼靠譜。

如果時間能往後挪移一天,看見這個自己一直很想甩月兌的厲害殺手被自己成功的狠拽後腿,淪落到如此慘境,莫葉一定會很高興。然而時間無法倒退,這個殺手之所以體力快熬不住了,關鍵也在這過去的半天時間里,遭遇的強勁對手實在太多,若是少了這一天,他興許還就撐過去了。

事實是,看樣子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而還在後頭追趕,只明其來意不識其來處的別門殺手,不知還有多少。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莫葉平靜地道︰「要跑我早就跑了,我沒跑,是想繼續與你合作。」

脖子上的劍似乎松緩了些,但依然還架在她的鎖骨位置,那個已經比較熟悉了的嗓音,挾著略顯沉重的呼吸聲遞過來︰「你想怎麼合作?」

「我不知道,才想托你想想辦法……」莫葉咽了咽干癢的喉嚨,接著道︰「至少我們都不想死在這兒。這個意志是相同的。現在你的狀態不佳,我則沒有多少對付那類人的經驗,只有合作,才是益己的選擇。」

「這一次可不是我要求你合作。」凌厲寒著聲笑了笑。喘了幾口氣,然後又道︰「你心里很清楚,跟我合作,恐怕也沒什麼好下場。現在你要跑,卻是個好機會。」

莫葉察覺到他話里隱藏的那絲深意,當即說道︰「現在眼前身後都是狼虎,我可不想速死,所以我想跟你合作。」

這個殺手在試探她的誠意,如果她的誠意不足,他很可能會親自動手。免去她倒戈一擊的隱患。就如他之前說過的,她的第二買家要活人,但如果留不住活人,割了頭依舊賣給第一買家,可能會折些價錢。那也好過分毫不取。

而這個殺手之所以還有遲疑,沒有果斷下手,並非他優柔寡斷,也不是憐惜什麼。事實上他是個極能冷靜權衡利損的人,此時他也迫切需要一個幫手,手中的這個任務人質雖然有些喜歡耍滑頭,但還不算凶殘極惡之人。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年少女子。若能把握得住,倚用片刻也是行得通的。

得了她那個「不想速死」的回復,凌厲緩緩收了手中的劍。

看著脖子上那道冷刃慢慢撤開,莫葉也是輕輕松了口氣,被人拿劍架在脖子上的感覺總歸不怎麼好受。然而她才剛剛放松了些,就感覺到背後那團溫熱竟貼近過來。似乎有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抓得很緊,且格外的沉重。

莫葉的腦子忽然熱了起來,心弦里異樣的一匝驟然扯緊,一團不知應該稱之為害怕還是憤怒的情緒在胸中膨脹……這種情緒帶動身體的反應。是她在三年前林家老宅大火後留下的心魔。她曾就此癥狀問詢過葉醫師,得到的是「心疾」的診斷,並非是她的心髒有什麼疾病,而是一種表現為情緒失控的病癥。

大約……又不能完全稱之為瘋癥。

葉醫師說,心病需要心藥,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她遇上某個人,或者某件事,心上這個結自然就解開了。

莫葉不知道自己的心藥在哪里,配方是什麼,但大致能自我推敲出一種結論。她心上會有這麼沉重的負擔,便是源自那一天,一向在她心中無比強大、如守護神一般的師父忽然倒下了。直到生命之末,他還在護著她,滾燙的煙火燻得她快要睜不開眼,漸漸的她也分不清,壓在她肩背上的是一個人的身體之重,還是生命之重。

她在潛意識里對自己說,背得動的是一個人,而背不動的是一條命。

她欠師父一條命,卻不知今生有沒有機會償還,這太渺茫了。所以每當她再遇到肩膀上忽然有下壓之力時,她總會莫名覺得,那力量不是壓在肩上,而是在收緊她的心髒。這種感覺很難受,難受得讓人躁狂。

若是熟悉的人一時無意中使她有這種難受感覺,大多數情況下她能忍耐得過去。但如果是全然陌生的人,這樣做的後果只會使她視之為死敵,就如三年前那天,她在煙火彌漫的林家老宅里看見的那群黑衣刺客。她無時無刻不想著,若能再回去一次,她定要將之血洗屠戮。

這種躁狂一直被她克制在心底,又因為在京都生活的這三年多是與熟悉的人打交道,她已經極少「犯病」了。

但在此時,凌厲也只是因為相信了她的誠意,便放松了些戒備,想暫借她的肩膀撐著身體,不至于萎頓在地形象過于狼狽,卻不料運氣極差的觸及了她的禁區。

後果是很嚴重的。

莫葉原本自然垂在身側的左臂也突然屈肘後頂,直擊身後之人左邊肋下。與此同時,她垂著的右手忽然屈指如梭,狠狠扣上自己左肩,抓住了肩膀上那罪惡之手向前霸力一扯。

這是一組極常見的擒拿功夫,專克背後突襲者。

莫葉雖然外練功夫匱乏不成套路,但能夠兼備于任何內家功夫的小擒拿招式,她分別練過前、後、左、右四向。以前伍書雖然始終不支持她練外家功夫,但對于這些防身小招,她如果要自學,他也不會干預。

四向擒拿,莫葉練習過不下千次。要擒拿住對手,首先要自己的下盤夠穩,雙足抓地如老松;其次要出手夠狠,指勁、臂力皆不能太虛力,要能如老藤纏抓對手。莫葉這幾年外練功夫沒什麼長進,便把時間都用在打基礎上了,外加上練了一年多的暗器收發,如此一來,小擒拿功夫倒能在她身上發揮至極致。

而此時她的精神狀態,又正在走異路,根本不控制手上力道。直白的說,她現在動用的每一招,都是盡全力而發。乾照經訣驟然游走全身,已經喚醒周身每一寸經絡里的勁氣,如浪潮般一撥一撥相互推移,經過氣海累積成漩,再溢行至雙臂,已然提升了數倍之力。

莫葉如拔蔥一般,將背後那個本就到了氣力末端的年輕殺手拽起、掀翻,緊接著一腳踢飛他手中的窄劍,將他摁倒在地,又是一記肘刀,錐向他的右肋。

左肋有脾髒,是重要的儲血髒器,一旦受重創破裂,即可造成大出血致死。右肋有肝髒,重擊之下,其痛苦程度可叫人全身肌肉痙攣,失去抵抗能力。兩邊肋下都是人體要害,因而小擒拿里較狠的一招就是肘刀,若下手足夠重,造成的傷害絲毫不亞于刀劍外創。

一時失察受此重擊,饒是凌厲在宗門受過幾年特訓,對痛苦的耐受能力已經高于尋常人多倍,也禁不住悶哼一聲。他的雙手已經在不自覺間握緊成拳,手背青筋暴突,咬牙忍了忍,終是沒能忍住喉頭翻涌的那股腥咸,一旦松了絲毫,血水便如決堤般溢出。

有那麼頃刻的工夫里,凌厲感覺自己心里的血被擠盡,心跳慢了下來,頭皮發麻,眼前出現了空白,耳中一片尖鳴,肋下的痛苦反而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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