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810)、鼠步求自在

作者 ︰ 掃雪尋硯

這是今天第一更,後面還有兩更,稍等兩三個小時放送,等不了的童鞋可以明天看~——

如果要賭,她只敢賭自己。本書由在出了甬道的那一刻,是走在最前面,已經與自己拉開較遠距離的伍書回援得快;還是身後這個殺手快人一步的發動襲擊;又或者是,自己閃避得夠快,爭取拉開一小截時間差,以獲得伍書的成功回援?

莫葉腦中諸多頭緒在快速交替,耗神過甚,未免疏忽了肢體行動。她向前走的腳步不知不覺又慢了下來,直到腳下又踩到「一塊」有些柔軟的疙瘩,她才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又踩到身後那個殺手的腳背了。

「尋常人走路,都是容易踩到前面人的腳,你卻是逆常理而行。這麼短的一段路,你已經踩了我兩次。」背後如影隨形的殺手似乎笑了兩聲,「小葉,我忽然又發現了一個你很有趣的地方。」《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

莫葉听著他對自己使用的那個稱謂,心里頓時一陣嫌惡。每當他稱她為小葉時,便讓她想起,他冒充了她未婚夫的那件事。為此,這個家伙竟然還偽造了師父的筆跡,還騙過了那麼多人,莫葉對此最為厭憎。

抑制不住的厭惡令她忽然心生一絲惡念,忽然加快了些腳步的往前走,等到身後那個人的步履節奏跟了上來,她便又突然一慢,腳後跟重重踩下!

背後似乎傳來了一聲冷哼。

卻不是莫葉預料中的那種吃痛悶哼。

那家伙,居然躲過去了?!

莫葉沉默著皺了皺眉,緊咬著下嘴唇不做聲,心里有些事敗後的羞恥感,但更多的是憤怒。她真想憑那一腳,將那殺手踩成瘸腿,哪怕只能讓他瘸十二個時辰也好,用一天一夜逃離這座城。莫葉自信自己還是能做到的。

但在踩空的那一剎那,她又必須承認現實,就憑這點女兒態畢露的小伎倆,就想扳倒一個刺殺經驗豐富、神經極為敏感的殺手?這簡直就是一時的做夢般的奢望。

一時的輕松美夢被現實打碎。莫葉雖然有些氣惱,但她繃緊的神經又清清楚楚的在時刻提醒著她,此時不是賭氣的時候,立即再想辦法!

好不容易月兌離了此人的掌控,莫葉絕不甘心再次落入他手中。

然而就在莫葉再次鼓起勇氣,想要伺機而動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身側有輕風掠過,似乎是有人從旁邊擠到了前面。她定楮細看,心里不禁一陣猛跳。正是那個殺手,他躥到了她的前面。並且還側臉向後盯了她一眼。

莫葉走的這處穿城甬道屬于普通百姓專行道,不如商車專道那里寬敞。因為城防工事的需要,四面城牆都只有一個能跑馬的主門過道,附加的兩個城門則設為徒步過道,寬度大約夠兩個人並肩行走。

一般情況下。行走在這條較為狹窄的通道里的人,絕不會為了搶數息時間,而在通道內推搡別人、擠來擠去。萬一擠出矛盾,吵鬧起來,城衛很快就會察覺,下城檢查,那便是為了一點小事而誤了所有人的時間。是會被所有趕路進出城的人一片咒罵的。

但這個緊跟在莫葉身後的年輕殺手,卻能仗著身手矯捷,在空間有限的穿城通道里魚躍淺水,來去游刃有余。並且他能如此輕松的躥到莫葉前頭,莫葉自己也有些責任,因為她的腳步慢了下來。身前自然空了一段位置,讓那年輕人鑽了隊伍里的空子。

年輕的殺手快速回頭看了莫葉一眼後,很快又轉過頭繼續看向前方,與此同時,他溫平如水的聲音輕悠傳來︰「你也有嬌稚的時候。真叫人覺得新奇。」

年輕殺手的撩撥話語里,隱隱然帶著一種自信。他自信莫葉逃不出他的掌控,所以才敢這麼輕松的逗弄他的任務目標。莫葉也感受到了他在說話間這種若有若無的氣質,因而每多听他說一句話,她心里就多一份焦躁。

在壓抑的怒火中,她忽然想到這家伙剛剛說過的一句話,立即反唇相譏︰「你這麼積極的蹦到我前面,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被我踩上幾腳嗎?」。

年輕殺手語氣悠閑地道︰「為何不是我積極的向你學習,以爭取到把你剛才那幾腳回贈給你的機會?」

靜默了片刻後,莫葉的聲音才幽幽傳來︰「怎麼會,你走路可比我快多了。」

年輕殺手聞言微怔,旋即就意識到一絲不對勁,瞳光滑動,霍然回頭,背後那道略顯單薄的身影果然消失不見!

不必深思即可知道,她定是學了他向前擠的那招,只是她改變了行動的方向,閃避到後面去了。

是通道里人太擁擠卻空間有限,不盡相同的各種呼吸節奏、微有差異的腳步速度干擾了他的判斷,只是一瞬間失察,即叫她將閃避的機會抓住。

年輕人挑了挑唇角,忖道︰此人學習能力很強。

事實也的確如這殺手所料。莫葉眼見這纏人的家伙堵在自己前面,腦中思緒飛轉,大致已確定,他可並非只是為了想還她那兩腳就這麼做。擋在行走于最前面的伍書與她中間,是切斷了她求援的來處,他想將她穩穩掌控的目的明顯更大一些。

意識到局勢發生了于自己極為不利的變換,她心焦之時,意識里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設想︰他能進,她為什麼不能退?以快抵快她拼不過,或許倒可以試試以慢抵快!

離通城甬道的盡頭已經沒有多遠了,出了這座城,被縛或者逃月兌,也許她只有兩個選擇。但在離開這條光線晦暗的穿牆通道之前,也許她還有一個信心度更大一些的選擇——如果她能成功抓住這點間隙中的機會。

絲毫不舍得再將時間消耗在猶豫情緒里,即便這步掙扎棋末了仍是會走成廢棋,這不妨礙她在領受失敗之前拼力一試。

此時通城道里往城門口行走的人群,因為通道寬度的限制,自然排成了還算整齊的長隊。為防止踩腳鬧矛盾,這隊人彼此間前後又自然間隔了一到二步的距離。京都在十多年前改朝易幟後,新君推廢了那座前朝皇帝命工匠草草速成的圍城,重新建造了一道極為堅固、且充分嵌合軍防策略的城牆。而百姓們進出城的方式,也因此與原來有了改變。十多年這麼過來,大家也都習慣了,因而在走過這條通道時。自自然然就保持了某種秩序。

如果一個人佔據的空間,是一步距離,那麼此時通道中虛與實是一三五格局。但這種格局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在緩緩前移。大家都遵守某種自然而定的秩序,其實也是對整個隊伍的一種保護,因為其中若有某人突然停下來,便極有可能影響到全隊人的通行。在這樣龐大人群的一致需求下,不會有人輕易想要挑戰這種秩序而去插隊。

但這種由人力支持的秩序,終究不是絕然死物,如果有人非得插隊的話。也不是做不到。如果個人身手足夠敏捷,在整隊人一三五的行走格局里,可以穿插的空隙還是很大的。

何況,那年輕殺手突然躥到了前面,他原來佔據的位置就自然留空了。這間隙就更大了。

不過,莫葉沒有直接佔領那殺手之前所在的空位,而是略使緩移之策。如果直接佔他讓出來的位置,那她只是相當于與他互換,除了前後之別,她依然在他掌控範圍之內。

莫葉是在那殺手躥到前面來時,故意的放慢腳步。積壓距離,然後又瞬間加快腳步,釋放距離。通道內光線有限,所以如果隊伍里忽然空出一段距離,後頭的人跟進過來,反應會有些遲鈍。莫葉從故意放慢腳步擠壓距離時開始。就在頻率極高地扭頭往後看,凝起全部精神在眼力上,拿捏人隊里因為步速紊亂而扭亂了的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將一息時間化作十等份的等待著,瞄準機會,莫葉忽然從人隊里閃出身形。她就如在橋墩下激流里瞬時橫舵的一葉扁舟,貼在了通道一側的牆壁上。

他人還都在依序踩著穩定的步速前行,莫葉卻在通道中停了下來。順水行舟忽然擱淺,雖然只相當是原地踏步,但如果換一個參照物,莫葉就是在倒退。

時間仿佛在莫葉停住腳步的那一刻,忽然又加快了流逝速度。被行走著的常常人隊擠兌在中間的那個年輕殺手,只是兩息時間的疏忽,他與莫葉之間的距離就拉開了三步。

與此同時,莫葉真正想要抓住的那個空間,也隨著隊伍的前移,出現在自己面前。莫葉毫不遲疑地站了進去,此時她與那殺手之間,堵上了五個人,那深邃卻仿佛嵌著兩片幽冥色的目光,已經無法向她直接投來。

莫葉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又向前面那個已經看不見的人影挑了挑嘴角。

莫葉苦練的《乾照經》是這世上內家功之集大成經典。內家功夫不如外家功夫那樣速成,需要從小在骨骼肌理還在成長的年紀,就開始每天不斷地練習,盡管如此,外表看上去進步也極為緩慢。然而內家功夫是在寸寸磨練體格、漸漸增強人體呼吸環節、血行環節等方面的同時,獲得全身各經絡同步增強從而回饋力量。

故而在擁有同等外練招式的兩個人身上,如果其中一人還兼備穩固的內家功夫,也許他一套拳打上幾十回,也不怎麼見氣喘流汗。而如果一個人只練了內家功夫,而沒有練過外功招式,若他與人無爭,憑此本領也可以延年益壽,神清氣爽。

但也存在一些隱藏瑕疵的內家功法,這種瑕疵起初並不明顯,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在運練者身體里逐漸放大負面影響。一部外家功譜,可能編撰者再親身嘗試了千萬回,掌握了一種身體平衡、著力于點的規律後,就可以編寫完成。但是內家功的瑕疵,卻要通過數萬次的運氣吐納,當功法在身體里已經形成一種影響時,才會體現出其弊端。

外家功夫練廢了一種,只要沒缺胳膊斷腿,還可以換。但是內家功夫,已經參與改變了人體某種機能,倘若廢除。將會使肌體遭受重創,正常的某種循環被撕破折斷,這種痛苦,無法想象。

內家功法。需要創造者用身體去嘗試利弊,有些功法隨著創造者的隕落而失傳。像《乾照經》這樣順利傳遞了幾百年,諸多瑕疵已經在幾十代練習者多次的修改增益中或填補或修正,幾近完美。

存在有瑕疵的內家功法,練習者會在獲得進益的同時承受負面損傷,這會抵消一部分功法進益。但莫葉練的是幾近無瑕疵的《乾照經》,自入了功門開始,獲得的就是極為純淨的進益。所以她雖然入門得遲,十歲才開始練,但進益的速度已然補償了時間上的缺失。

內家功精深之人。會給人一種眼瞳明亮濯澈,氣色生動而富有光澤,面門輪廓飽滿,耳廓圓實的感覺。內家功從內至外,精進了一個人氣與血行走的強韌度。滋養著修行者全身每一寸肌體,自然能影響到一個人的氣質。莫葉練《乾照經》還只有三年時間,氣血行走的進益速度還在初階,但比起尋常慣易表現出氣促嬌弱的女子,莫葉的氣質已是截然不同。

她平時就是沒有刻意施為,行走時也是如風般輕快。她握杯或執筆,從不會有顫手的時候。穩定如磐。每天早晨醒來,她也沒有體弱者那種握不緊拳頭的感覺,而是只覺渾身皆是勁氣,精神抖擻。

是修行《乾照經》,讓她身體氣血得到了一種巧妙指引。按照此功法在身體里開鑿的經絡通道,身體每項機能都精準的行走在最恰當的位置。激發全身活力,並還在不斷的繼續增益。

目前莫葉能明顯感覺到身體素質有所改變的地方,先是眼力,再是耳力。因為她練的是內家功法,每天會撥一段時間用來調整呼吸節奏。運氣兩個周天,持之以恆下來,平時她在見著氣質灼然的陌生人時,也會忍不住凝神留心對方的氣息節奏。

莫葉為此事向伍書討教過,得到的答案是「正常反應」四個字。她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深切感受到練了內家功法的優益何在。

在光線昏暗的過城甬道中,莫葉的外練功夫雖然不如那年輕殺手矯捷如兔,但她面對的另外一個群體,全是普通百姓,她要在這樣的群體里鑽空子,還是不難做到的。至于會不會因為動作拙滯而引發麻煩,這一點在莫葉側身貼上通道一側的牆壁後,也得到了解答。

憑她十三歲少女的身板,要在這勉強可供兩人並肩行走的通道里逆行,即便她沒有那殺手矯捷的動作,也不是不能做到。只不過因為微微扭著的人隊所限,她逆行的身姿不太優雅,躲來閃去的有些像老鼠。

然而莫葉已經顧不上什麼形象問題了,就算她這是鼠步吧!為了月兌離那個殺手的掌控,她就是以鼠步求個自在,又有何妨?行走在這幽深通城走道里的人,也就是步姿比她端正些,可哪一位又不是在這洞中鑽過呢?

她不僅要以老鼠鑽洞躥牆角的姿勢在城道中逆行,而且還變本加厲的接著觸踫牆壁的機會,在往自己臉上抹灰。她不僅要把握住成功,還緊隨其後的準備下一招。

一直這樣逆行,終有一刻會退回到入口處,這終究不是正常行事,城門口的城衛一定會盤查,而且很可能還會查得極嚴。

京都城防一向管控得極為嚴苛,近期將會更嚴。別人不曉得,莫葉還能不知道?朝廷正在行動輕緩的向西川送兵,這條消息是她通過阮洛的消息渠道確定無誤的。而思及小時候自己還在邢家村居住時,燒毀了師父的圖稿以致他又花了一倍的時間重制,莫葉此生都不會忘記自己犯過的這個錯,當然也就不會忘記,西川之事的詳盡。

終于要開打了,將會是誰去主持大局呢?

她現在已經知道,京都守備軍大統領與師父是金蘭之交,所以她從伍書那兒得知厲蓋離開京都,即便伍書不言詳情,她也能猜到是為了什麼事。

大統領離京,京都守備軍又被調離了一部分兵士,如這般拔骨抽血的安排,接下來京都的城防守衛工作只會更加嚴格。

只是,師父所作的圖稿那樣精細且繁復,只是厲蓋一人過去。能全然掌握嗎?如果他不能,那誰能做到?師父曾經說過,這世上除了他那個同門師弟,沒有誰能完整解析他的圖稿布置。只是他同時也說了,那個師弟已經失蹤了十幾年,生死未卜。

西川陣地,除了大統領厲蓋,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場!

會是誰?

不知是出于何種原因,莫葉心里始終有著這麼一個揮之不去的信念。

兩年前,她心里的陰霾還時常發作,如患上某種心病似的,在面攤、煎餅鋪、飯館、布店……許多的地方,甚至是路過一賣糖葫蘆的游販。只要她從那些人言談間捕捉到一絲師父十多年前在京都留下的舊談,不論那些面孔有多麼陌生、丑陋、或酒色氣滿面,她也會湊近,設法加入他們的話題,從他們的言談中。剝離自己真正想獲知的那部分。

最近這兩年,莫葉已經能很好的控制這種沖動情緒了。不過那半年精神病態的表現,也不是沒給她帶來好處。通過傳聞片段的拼接,莫葉幾近完整的知曉了十三年前師父帶著襁褓中的她離開京都時的過程,雖然她不想用那個有些貶低意思的詞匯形容,但又必須承認,師父那一次用詐死的方式掩蓋行蹤。手段接近詭譎。

誰也沒法相信,他出城時乘坐的馬車被數十支箭矢射成刺蝟,他還沒死。不僅如此,那破破爛爛的馬車竟然還如有神助的穿過了城牆!天啊,那可是新修剛剛完工不到一年的堅固城防,他怎麼能不用跨門就徑直穿過!直到十年後。他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京都,並且就站在皇帝身邊,京都百姓才如做夢一樣承認,他沒死,他回來了。

只是很快令京都百姓扼腕的事又發生了。

前面一次能死里逃生。不知第二次死劫還能不能避過?不知京都林家老宅里圍殺慘狀過程的京都百姓,在殺人焚宅事件發生後的較長一段時間里,都在議論這個話題。

如果莫葉那天不在宅子里,沒有親眼所見那一幕幕血腥畫面,那麼她在听了京都百姓這般議論後,一定會毫不質疑地相信師父肯定又成功「詐死」了一次。

可是她不但看見了,還握有證據。

那天,在屋頂被燒塌的頃刻間,師父寬闊的肩背將她覆于身下,擋去了大部分火灼傷害,但她的小腿肚還是無可避免的被灼焦了幾處。被人救出火場後,她昏睡了幾天幾夜,這段時間不足以叫那灼傷康復,血膿與疼痛時刻提醒著她,那場火的威力,老宅中的殘酷殺戮,那不是夢。

師父的肩膀被殺手的劍刺穿的一幕,腰側劍傷血流如注的一幕,他咳血的樣子……

還有那本封面被血痂扯皺的藥書,莫葉一直留著。

在那樣慘烈的處境里,師父重傷之身,到最後明顯連站起來的力氣也耗盡了,還能做到詐死月兌逃?

雖然莫葉心里有著重重質疑,但她更不願意放棄那一絲希冀。

事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到親眼看見結果的那一刻,她不能全信那個只在百姓輿論中傳遞的結論。

曾經她認為,能讓她死心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混入皇家陵園的忠烈陵區,把那座沒有立碑的墳刨了。雖然這麼做有些對不起師父,但如果那只是一座空墳,刨了便刨了,一堆夯土而已。

然而因為年初從石乙那兒得到的另一種論斷,後來又經過幾番約談,對那種論斷進行更細致的分析,莫葉忽然心生另一種念頭。

恰好此時,機會似乎來了,她何不去西川親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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