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717)、孽

作者 ︰ 掃雪尋硯

誰說皇帝就沒有嫉妒心。只是一代君王的妒念不會浮夸的表現在臉上,也不會像婦人那樣將嫉妒累積于心直到腐爛。帝王之妒,往往緊隨其後的就是征討與掠奪。

但面對葉正名代表的葉家一千余口族人慘死的債,面對阮洛背後阮承綱臨終前緊緊攢著手不放地托付,南昭新君王熾又做不到僅為了一房兒媳,就對這兩個人征伐。

所以他只能將心中的妒念擱在手心,拍到了桌案上。這有失為帝者姿儀的一拍,便等于當著兒子的面,撂下了這件事,以後不會再提了。

不過,他突然來這一手,倒是嚇得王晴、王泓姐弟倆心肝一顫。

眼瞧著父皇在當桌一掌過後,臉色漸漸?*呂矗?蹉?獠牌 萑惶崍艘瘓渥約旱南敕 骸耙杜蹬怠お盥澹?飭礁鋈說拿?鐘凶乓桓 ?簦?殘碚?翹煸斕牧莢怠6?嘉藪嗽搗鄭?殘聿凰閌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損失。」

王泓沒有料到,這本來大意為勸慰、沒什麼實質的一句話,竟得到了父皇極為認真的贊同回應。

皇帝點了點頭,然後溫和看著王泓說道︰「身為皇子,能取就能舍,這一點很好。少了一個葉家丫頭,這不算什麼。禮部戶部早就合擬了秀女名單,只是被朕壓著,你才不知曉。雖然這名單里充雜了一些個刁蠻貴女,還有斜眼歪嘴登不上台面的,八成是收受賄賂強填進來的,不過,里面也有不少佳麗淑女,你擇空看看。後宮也冷清多年了,你添一位王妃,或者你實在沒有喜歡的,添一位側妃,有個人貼身照料你的起居,你煩那些奴僕。盡可交給王妃教,自然省了你心煩。」

王泓內心暗暗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父皇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在挑兒媳這事兒上也表現得這麼明顯。然而他心里對挑選王妃的事雖然毫不熱忱。但卻忌憚于有絲毫的表露,只得連忙口頭上先把事情接下來。

皇帝囑咐完皇子這邊,微微側臉,看著公主王晴說道︰「選駙馬的事,也不能再耽擱了,但父皇終是希望你能覓得真心所愛,所以今年的‘品花會’讓皇子陪你去,不過,也不一定必須得是在會上挑人。總之,父皇還能給你的自由選夫時間。也就是在今年以內,過了年關若還無結果,那就只能也由禮部、戶部來預擬名單了。」

王晴連忙乖順的應下此事,其實心里也是隱隱一抽,悄然與王泓對視了一眼。掠得些許同樣的情緒,最後付之微澀一笑。

憑皇帝在朝會上練出的一顧二十人的眼里,這對姐弟眼神里搞的這點小動作其實絲毫未逃月兌他的注意,以前他是不忍心削除孩子的這點自然心性,但時至現在,他必須給予提醒了。

覆在桌案上的手屈起一指輕輕敲了敲,皇帝肅容說道︰「結親這件事。朕給你們兩個的選擇空間已經足夠充分,但也僅至于此。身在帝王家,許多時候都可能要面對身不由己的抉擇,那麼多雙眼楮注視著,無法棄權不選。娶媳、招婿這類尋常人家的家務事,在皇家都擺到台面上讓人指點。一個不留神,便招致話柄。總有些言官便嗜好借此生事,如蒼蠅在耳邊噪,皇子你現在應該能體會到,父皇的為難之處。」

二皇子王泓很快就想到華陽宮里那群新來的奴婢。張口閉口規矩,皇子不能做這不能動那的,其實比起父皇平時要面對的噪音,簡直就不值一提了。

王泓臉上滑過一絲慚色,嗓音微沉說道︰「兒臣不能替父皇分憂,還任性給父皇增添負擔,實屬為臣為子的不該。」

一旁的公主王晴咬著嘴唇躊躇了片刻,也開口說道︰「兒臣亦愧對父皇,駙廬事,兒臣不會再散漫對待。」

「成婚這事,對女子而言,總是要比男子吃虧些。駙祿能有一個,父皇還是希望你能幸福。這可是關系到終身的大事,你也不要為求速度而草率決定。」皇帝側了側身,伸手探到王晴肩後,像她小時候那樣,愛憐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看上了誰,記得先不要表露出來,把名字告訴父皇。誰想娶朕的寶貝女兒,不往上查清他們家五代,朕怎麼放心。不安分的人,連公主的半根手指頭都別想有機會踫了。」

皇帝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只有慈愛的微笑,而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同樣是笑的方式,這二者之間,在此時的意義可是相差了千萬里。

二皇子王泓知道他的父皇手里有五組人,雖然兩組交給了林先生,兩組交給了厲統領,他自己手里只有一組人,但這組人連北國皇宮內部都滲透進去了,諜報之能可見一斑。用這樣的能手查未來女婿的家世背景,嘖嘖……怕是連人家祖墳里有什麼陪葬寶貝都能神不知鬼不覺掘出來、數清了,往上回稟數據了。

王晴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紅著俏臉,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王泓輕微扯了一下嘴角,沒有說話。

家世沒有問題,就能保證攜手百年好合麼?王泓不知道,他只確定,皇帝說的這番話,是一個父親對女兒能做到的最大保護力了。

王泓剛剛這麼一走神,就見父皇慈愛中隱現銳利的目光掃來,丟了一句︰「你也一樣。」

王泓再次倒抽一口涼氣,只是點了點頭,沒敢多言。

皇帝松開了揉著女兒頭發的手,坐正身形,側臉朝王泓看來,慢慢說道︰「你的身體不太好,小時候頗多凶險,如今長大了,身體似乎養好了些,卻也不可大意。朕原本是打算讓姓葉的那老小子把醫術傳給諾諾那丫頭,今後你能得這樣一位王妃,朕才真正放心。現在這事兒不成了,朕不奢望你娶得神醫王妃,這世上既知皇家規矩體面又醫術高超的女子實在太難尋,朕只希望你的王妃至少秉性純良,是個賢內助,少些勾心斗角,多體貼自己的夫君。朕就兩位皇子。在京都又沒有親族積累根基,不得不防著可能有人往秀女里摻惡,你要理解。」

王泓哪會不理解這些,心里一千個理解。

皇帝這麼贅述。也只是起到一個再次提醒作用,父子倆把對事態度都擺到台面上對照一下,接下來就要認真的正式開始操作了。

而這番話說完,皇帝仿佛也沒什麼話要說了,沉默了良久,才嘆了口氣,道︰「皇家無私事,不僅如此,就連兒女的事,也常跟國事綁在一起。朕若是有多個女兒。恐怕也會做聯姻的事,自晴兒及笄那天開始,朕用‘昭國唯一的公主’‘朕的獨生女兒’這兩個借口,不知已經攔下多少地方侯爵公子以及鄰邦皇族的請帖了。還有為皇子選妃的事,哲兒常年在外。自然擋掉一些,泓兒體弱需要休養身體為先,借以也攔下一些,禮部積累的名帖都裝滿兩大箱子,現在也快攔不住了。」

王泓聞言,心里忽然起了另一個念頭,當即問道︰「父皇的意思是。哲弟也要開始選妃了?」

皇帝語意有些含糊地道︰「哲兒已年滿十六,也到了選妃的年齡了,如果有合適的,能撮合一對也好。成了家,他或許性子自然能收斂些,回來常住。宮里的生活環境必須親自體會才能適應。」

王泓倒是不怎麼擔心他那三弟娶媳婦的事,倒是想起又有大半年沒見著三弟。如果王哲這次能為「品花會」回來小住一段時間,由兄弟倆陪皇姐一同赴會,事情想必會變得有意思許多,也更穩妥些。

「哲弟會在‘品花會’期間回京?」王泓沒有問出口的話。又王晴說了,她眼里也同樣閃現著期待的神色。

「此事還待寫信與他。」皇帝對此事只一語帶過,沒有詳談,然後他就調轉話題,注視著王泓,慢慢說道︰「德妃挑的這些奴婢,在送至你寢宮里來之前,她就擇了時間帶給朕看過。都是些守規矩的奴婢,就是噪勁也大,跟朕見著那些個言官時的感覺差不多。朕知道你喜靜,但也沒有阻止德妃,是考慮到一件事,你也該練練了。」

用多嘴的奴婢暫代長舌的言官,學習忍耐雜聲自我調節,進而為學習參與國事預熱嗎?

王泓眉心突跳了一下,已經隱隱意識到,父皇要他「練練」的,是什麼事。

他剛剛動了動嘴角,還未想到此時適合說些什麼來進一步試探或者推拒,就听皇帝接著說道︰「禮正書院的王學教授夏淳基,祖上四代皆鑽研王道學問,但卻從未參與科考,對仕途毫不起意。這故而是因為前朝末年勢殘的原因,夏家學問參的就是帝王之道、權衡之學,對時勢看得其實比誰都清楚,難得的是夏家四代都能做到如此專注。朕一直將夏淳基收在禮正書院,就是等著時機合適了,拔他到京都來。

照常說來,這樣精學帝王心術的學者,是要慎于使用的,心機太深的人,未免鑽營。但是像這樣的大學者,擔個太傅的虛餃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夏淳基的學問,能給你帶來很大幫助,但他與你最大的差別就在于,你能實踐他的學問,並得出可行的部分,作為自己將來打理政務的引導知識。而他掌握得再多,也都只是空談,朕會很尊重他,但絕不會給他什麼實權,你也記住了。」

王泓默默在心里咀嚼消化掉皇帝囑咐的這番話,忽然眼色一顫,失聲道︰「父皇,兒臣……」

不待他的話說出口,皇帝忽然抬舉了一下衣袖以為阻止,並肅容說道︰「朕意已決,就是你。」

王泓覆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顫抖,抿緊唇沉默忍耐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再次開口︰「父皇,兒臣……」

又是來不及將話說完,就被皇帝抬手打斷。

————

「罷了,別提那些糟心事。」還是公主王晴出聲打圓場,頗有長姐氣度的拍了拍皇子弟弟的肩膀,順勢又握了握他垂在衣袖里的手,試了體溫,還算正常,這才感慨又道︰「弟,德妃娘娘極為辛苦撫養你長大,義母之恩重于山吶!她這麼緊張你,你也不能怪她。不過……若任由事情這樣下去,你的日子著實也不太好過。」

不提還好,一提到這事,二皇子王泓臉上又是一片惆悵神情,忽然他又眼色一閃,注視著長姐頗有期待意味地道︰「弟差點忘了,這事兒還未請教過阿姐。讓女人來琢磨女人的心思,可就容易些了。阿姐,你可一定要幫弟這個忙,想個法子應對母妃才好。」

王晴丟開弟弟的手,有些不高興地道︰「德妃娘娘的心思可不那麼容易猜,你高看姐了。」

略頓了頓聲,她看著王泓臉上失望的神情,慢慢又道︰「不釣了,跟姐回華陽宮,找個舒服地兒,坐下來再慢慢思酌思酌,此事急不來。」

王泓將雙手交疊,攏在衣袖里,不言不語,也不挪步。

他自小體弱畏寒,習慣把手攏在袖子里保暖,後來長到某個年齡段,開始學習皇族禮式,便收斂了這個不太符合身份的習慣小動作。不過,最近這半個多月里,因為手上受傷的緣故,御醫也勸告他,需要常常抬高手,防止傷口充血,有助外創收攏,他不習慣脖子上圈掛布帶釣手,便又把這攏手入袖的習慣找回來了。

只是在眼前這種話語氛圍中,他這麼攏袖站著不動,這有些不符合皇族禮儀的姿態,不僅沒有削減他身為皇子的身份氣質,反而還增加了一層刻意與人保持距離的漠然感覺。

王泓是習慣攏袖藏手,沒有別的什麼意思。他自己都未察覺到,這樣姿態容易使旁人誤解他的心情。

但對于王晴而言,她這親近友愛的弟弟偶爾顯現出這樣一面,這絲不自覺間流露出的冷漠會在她心里迅速擴張,令人無法忽視。

這也許就是皇子與公主的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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