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62)、晨曦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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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酒獨自在桌旁繼續靜坐了一陣子,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收起繁雜心緒,起身離座開始收拾桌上的殘羹。林杉的飲食全都由她管著,關于這一點,其他侍從僕役都非常自覺的不加干預。

然而沒人知道,她與林杉之間,始終有那一步邁不近。這本來是讓人難以自處的一步,也許她只要再邁開一些,這種為難就可以自行解除,但她不想離開,便漸漸使這種關系變得復雜,讓她揪心。

陳酒心不在焉的收拾好餐盤,端著托盤正要出門,竟差一點就與一個人正面撞上,目光一定,就見廖世居然又回來了。

「有什麼東西忘拿了麼?」陳酒下意識詢問了一句。

廖世搖了搖頭,先斟酌了一下,然後才慢慢說道︰「你剛才不是問我有關葉姑娘的事麼?」

陳酒如蒙塵了一樣的目光頓時又變得清亮起來,但她小說WwW.WCxiaoSHUO.COM很快又想起廖世剛才已經回答過的話,當即狐疑了一聲︰「你不是說那會兒你正被困于天牢,所以不知道麼?」

「是,我剛才也沒有騙你,但關于葉姑娘,我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廖世捋了捋顎下一縷花白胡須,先在心里組織了一下言語,再才緩言開口道︰「我只見過葉姑娘一面,想必你也能夠理解,我就是這麼個孤僻的人……嗯……她的確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子,對她的評價,除去家里很有錢這一條可以不管,因為這是她祖上積累的東西,不能全算她的功勞。但除此之外,她仍可算一個奇女子。」

陳酒的眼中已有新奇神情流露。立即追問道︰「如何奇?」

廖世一邊回憶一邊慢慢說道︰「她似乎知曉許多事情,不能說是通曉,但即便是她只知皮毛的科類,也都能說出一番見解,這與尋常女子是不同的。世間女子多矜持,葉姑娘自然也有,但她能將女子的矜持拿捏得很恰當。具體說來……這應該算是一種主動情懷。她亦有防人之心。但如果是她留意的人,定然會化己身為炭火,渲染融化阻力冰霜。」

離開東風樓之後的陳酒只覺得自己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人、或者追求的目標終點就是林杉,所以當她听完廖世的這番話,第一反應就是開口道︰「你的意思是,仍是我不夠主動?」

廖世撓了撓有些發癢的後腦勺,不知自己此時是該確定還是否定,思索片刻後只道︰「葉姑娘的主動實是她的性格使然,性格是每個人特有之物。不易改變根本也就意味著不易學習模仿。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只是轉述我所知道的,你思之需慎,可別弄巧成拙了。」

陳酒聞言,忽然神情恍惚了一下。廖世後頭說的這番話提醒了她,也使她剛剛意識到。自己竟差點走入一個誤區。

如果她真的去學習廖世轉述的那種專屬于葉子青的主動性格,卻又錯誤的使用了她擅長的那一套與魅惑有染的職業方式,也許今後她不但不能如願走近離林杉的最後那一步。還會與他漸行漸遠。他的脾性,她大抵還是清楚明白的。

廖世見陳酒又開始沉默,情緒低落下去,他心下有些不忍,想了想後又道︰「人的性格與人的生活細節有著密切聯系,葉姑娘的特別,多半還是跟她背後的龐大家世有關,但這不表示普通人就沒有個人優點。你不能總觀望于別人,也該多考慮考慮自己。」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可這話一旦提出來。頓時就讓陳酒想到自己的身世坎坷,對比于死去多年的葉子青,她仍覺得自己是那麼低渺。

廖世不擅長勸人。也不會為了安慰人就編織漂亮的謊言,他只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繼續說道︰「‘自信的人最耀眼、善良的人最美麗’這是葉姑娘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雖然乍一听有些古怪,但仔細想想也不無道理。在我看來,你似乎就缺了一樣自信。如果渾小子繼續犯渾下去,你難道也要一直這麼沮喪的過?郁極則疾,可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廖世的這番話里頭引用了葉子青說過的話,所以也引得陳酒格外留心,反復將這番話在心里逐字琢磨了一遍,她忍不住說道︰「我該拿什麼去自信呢?」

「自信的意義在每個人的心里解釋都是不一樣的。」廖世平靜而嚴肅地說道,「我只知道我對自信的看法,那便是接受了最壞的結果。如果能正面考慮事情的最壞結果,那麼事件過程里的重重挫折磨難就都不再過于重要。」

「接受最壞的結果……」陳酒喃喃輕語,將廖世說的話重復了一遍,臉上漸現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過……」廖世忽然又開口說道,「你應該不必接受最壞的結果。」

陳酒神情詫異地看了廖世一眼。

廖世猶豫了一下,終是詳細解釋道︰「林杉應該也沒有告訴過你,關于他的師門,有一項數百年未變過的規定。但凡成為門派繼承者,終生不能娶妻,獨身以專念謀事。」

陳酒驚訝得輕呼一聲。她的確是頭一次听到這種有關林杉的事,而廖世只是透露了一句話,即讓她內心無比震驚。

原來……他那般珍愛葉姑娘,最後卻間接等于將其拱手讓人,竟是因為這種怪異的門派規定?只是……如果是連葉姑娘都無法突破的門派限制,自己又能奈何得了?廖世剛才又說自己不必接受最壞結果,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廖世將陳酒的神情表露盡數觀入眼中,不禁失笑道︰「任誰第一次听到這種古怪門規,都會感覺驚訝,但他所在的門派十分古老,也正是倚靠這種規定,才得以流傳到現在未被破壞根基。這個中原因,我不便多言。我只是要再說一句,他還有個師弟,但是早年就離開了師門,所以繼承者的責任才會全壓在他身上。而如果能尋到此人,或許繼承者之選會發生改變。」

陳酒眼中神情略生波瀾,如今的她經歷頗多,已經不是一個容易被沖動影響思緒的人了,思索一番後,她先問了一句︰「他的師弟因為何故要早早離開師門,藥師可知?」

「一個誤會。」廖世沉吟著說道,「這些年里,他自己也一直在找他的那位師弟,所以看起來問題應該不大,可有回旋的余地。我曾探問過他的口風,如果師弟尋回,置換繼承者的事至少有七分能成。」

陳酒思索著問道︰「那還有三分不可成,可能是什麼緣故?」

「在他的師門里,繼承者是需要進行比試的,而他早年就能成為繼承者待選人,已然可證明一個問題。」廖世說到這里頓了頓聲,片刻後又調轉話頭道︰「但今時不同往日,師門比試雖然大部分是文試,不過他的身體狀況劣化嚴重,即便他不考慮自己,僅為師門大計,也不能再勉強為之。」

廖世話中透露出來的幾條消息在令陳酒倍感驚訝的同時,也的確給她帶去一份很有說服里的希望。只是在欣喜之余,她又忽然很想問廖世一個問題,但考慮到三年來廖世從未提過與自己親人朋友有關的任何消息,她不禁又猶豫了。

然而廖世卻能從陳酒此時的臉上表情看出一些什麼,事實上不管是與他相處得久了的人,還是只听說了他的一些傳聞的人,都很想知道一個問題︰流言中所講的那位用童子合藥煉成人傀的妖醫,到底是不是藥鬼廖世的同門師兄弟?亦或者應該說,廖世真的與那個臭名昭著的妖醫是同流麼?

這是一個對于廖世而言應該非常敏感的問題。旁閑陌生人如果敢當著廖世的面問這個問題,沒準會因為激怒了他而直接被一把劇毒藥粉放倒,而若是他的朋友這麼問,或許會為此賭上難得凝聚的交情。

陳酒真正想問的,只是單一指廖世的真正身份,隱約有把他與林杉的身份來頭捆綁在一起的意味,倒不如何在意他究竟與那妖醫有沒有關系。然而如果她真的問出口,這個問題又必然會牽連到妖醫傳聞,問題本身自然而然就會變得復雜起來。

但陳酒沒有考慮到一個問題,剛才廖世既然能對她說了那番話,已然有不拿她當外人看的意思,而邁過了這層關系的阻隔,自己人之間談點私事私話,又有何不可呢?

所以,當陳酒還在猶豫時,忽然听到廖世主動開口,語氣似乎很隨意地問了句︰「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究竟是什麼人?」

他說的這句話乍一听來有些自相矛盾,陳酒當然知道他是誰,他是藥術精湛、堪稱南昭第一人的藥師,他又是南昭民間名聲極惡、傳言嗜好用活人試藥的藥鬼,但他卻是南昭君主義弟林杉極為信任尊敬的人。

但這些都是陳酒已經了解到的,而她現在真正想知道的,是廖世的另一重身份。

此刻廖世主動開口,給她開了一扇門,示意她可以直接問。

陳酒怔了怔,她望著廖世滿是皺紋但神情十分平靜的臉龐,良久不發一言,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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