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36)、牢獄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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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酒看信的時候,林杉正拿著火鉗捅灶膛里沉積生煙的火灰,根本沒看這邊,他似乎真的不介意讓她看這封那個女子寫給他的信了。

而當陳酒讀完這封信,她臉上已滿是驚訝神情。

「原來……」在看完手中攤開的信紙上最後一個字時,陳酒已忍不住喃喃開口,「……葉兒的名字並非化名?」

林杉聞聲回頭,只是淡淡說道︰「你在看完這封信以後,還有沒有別的什麼疑惑?」

陳酒沉思起來,既然林杉主動向她打開了詢問的大門,她必然會珍惜和抓緊這次機會,過了片刻,她就認真地問道︰「葉兒以後還會姓王麼?」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句,但回答起來要涉及的事項則非常的繁瑣。

林杉慢慢說道︰「如果按照葉兒娘的選擇,當然是會入葉家族譜,但為了給皇家一些面子;無;錯;小說,也不能直接姓葉。」

陳酒凝眸又問︰「那你把她留在京都,又完全斷了她來找你的念頭,這是為何?」

「葉家現在也已不復存在了,她回不去。」林杉略微頓聲,「……思來想去,還是讓她回歸皇家,待在親生父親身旁,又有兄長照顧,總比待在對她而言只是外人的我身邊要好些。宮里她的那位長姐王晴和二哥王泓雖然不與她是同母所生,但都是心善溫和的性子,想必也不會排異她。」

「你的這些考慮倒也沒錯,葉家是回不去了,認父歸宗是對她最好的安排,但……」陳酒的話說到這里略有遲疑,「……你不能說,對她而言你只是一個外人,我能從那孩子的臉上看出。你對她而言有多重要。就是現在想想,我都覺得有些害怕,你假逝的消息傳到東風樓。那孩子就似變成了一具空殼,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這一點是我做得欠失妥當。沒有考慮到她只是個女孩子,承受能力有限。」林杉輕輕嘆息,然後又道︰「但要讓她接受皇家生活,就必須削弱我對她的影響,而且三年前我的那種情況,稍有不慎可能真就去了,不如早讓她有些心理準備。至于我現在雖然過了這一劫。卻也沒有像十多年前那樣的精力去照顧她,她也長大了,無論怎麼說,我的離開對她都是好事。」

陳酒動了動嘴唇。心里還有些話想說而沒說。

沉默了良久,她才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們總會再見的,你有沒有想過要對她說些什麼?」

「沒有。」林杉微微搖頭,「如果她能忘記我,也許可以過得快樂些。我不可能一直陪在她左右。離別再所難免。」

「有時我真的很懷疑,你到底是不在乎,還是不明白?」陳酒說話時外表還比較的平靜,但心里實際上有些疼惜,「沒有誰能永遠伴隨在誰身邊。可盡管如此,還是有那麼多的人選擇在一起,為什麼你不能也這麼想?」

林杉望著陳酒,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但就在這時,灶上鐵鍋中的水沸了,熱氣蒸騰掀開了鍋蓋一側,林杉的注意力因之偏移。過了片刻,他只是隨意問了一句︰「是不是要撈米了?」

陳酒見狀已經擱下了信,起身走到灶鍋旁,一手掀開鍋蓋,一手握著撈飯的大鐵勺往鍋里搗了搗,然後她有些無奈地道︰「應該是火勢太慢了,水雖然才沸,水下的米卻煮得透熟,今突能喝粥了。」

「晚上喝碗粥,清淡滋潤,也沒什麼不好。」林杉點了點頭,並無異議,他本來也不是一個對飲食特別挑剔的人。

但他接下來的一個舉動則著實令陳酒大吃一驚。

林杉身體側傾,將陳酒剛才看過後擱在箱子上的信捏在手里,也沒有再仔細看一遍,就一甩手扔進了灶膛里。

灶膛里燒得正旺的火勢瞬間就吞噬了那封薄薄的信箋,連些許聲音都未發出。

「信……」陳酒卻沖了過來,躬身在灶膛口,看樣子她準備徒手撲火摘信回,但她最終只是怔住,並沒有真這麼做。不是因為她懼怕火灼,而是等她沖過來時,她就見那封信已經被火焰吞噬了大半,拿不回來了。

「為什麼要這樣做?」陳酒怔然回頭,望著林杉不解地說道,「你費了一番工夫地找它,不就是為了留下它麼?為什麼又要燒掉它?」

「因為……必須承認,這封信上面記錄的都是令人不快樂的回憶。」林杉的話說到這里略作停頓,過了片刻他才接著又道︰「我已不是少年人,說起來,直到現在才思考著學會忘記,真是令我自己都覺得可笑。」

陳酒一點也不覺得可笑。

她能體會得到,對于葉子青的人生結局,林杉心頭上背負著多麼沉重的自責。雖然她尚還有些不解,總覺得這自責負罪感的原因怕不是一句拒絕的話那麼簡單。

葉子青雖然因為他的拒絕,最後也改變了選擇嫁給皇帝,但從那封信的內容和語氣上看,她並沒有記恨怪責他的意思,依然很信任倚重他。

也許林杉為之自責的還有一些別的什麼原因,陳酒現在雖然還不能詳細知曉,但她相信自己發自另一個角度的直覺。她當然也希望林杉能夠盡快重擇一段感情,但她同時也知道,要他忘了那個在他心里盤桓了十多年的影子,絕沒那麼容易,絕不是等同于忘記一件事那麼簡單。

一個人能給另一個人記住的東西是那麼的細碎繁瑣,比時光刻在樹干上的年輪還要繁復。

不過,陳酒在驚詫的同時,心里又有著一絲欣慰,不論如何,林杉從今天開始,真正有了嘗試遺忘過去不好回憶的行動,從燒掉這封信開始。

如果沒有這封信作為實物承載,拆除了腦海里虛渺的影像與遙遠過去中間的支撐點,要忘掉一些事便也容易些。

「林大哥,我多希望你過得快樂,哪怕是在說起葉姐姐的事時。你也能平心靜氣,而不是像剛才那樣刺傷自己的心。」陳酒退後半步,再次在林杉身邊蹲下。以極近的距離望著他,一字一句又道︰「若是以前。我常常想著,你若能忘了她那該多好。但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如果忘不了就記住吧,但是是要平靜無愧的記住,就像是記住一個老朋友那樣。」

「嗯……」林杉沉吟了片刻,然後微微一笑,說道︰「今天與你說到的這些。起初是我不願意言及的舊事,但沒想到說了這麼多,不少豁然之意其實全都是從你這兒收獲到的。你果然是心靈手巧的,看來我以後得常與你聊聊。」

灶膛里那封湮沒在火焰中的薄信終于徹底燒透。不知何故,有一片信灰還保持著信紙殘角的形狀從灶膛里飄飛出來,打著旋地飛上廚屋頂空,盤旋了片刻後才輕輕落下。

正巧落在陳酒額前一縷發絲上。

林杉未及多想,伸手拈起那片薄灰。屈指隨意彈開。

彈開那點灰跡後,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之後並未收回,而是又覆回了陳酒的額角。

陳酒微微一怔,然後她很快就發現。近在咫尺的這個自己傾慕的男人眼里的神采仿佛變了,有些像無風的湖面,平靜得能映出自己的影子,又有些如融化的脂膏,自己深陷其中卻又不想自拔。

林杉輕撫著眼前女子如絲長發,心緒在這一瞬間也被理得極為柔順,他讀出了女子眼神里的一種期盼與些許忐忑,他的心里忽然也起了一絲悸動,略微俯首,唇沿輕輕叩下。

微溫的感觸,如一點星火,引燃了心潮。

當他輕輕吻在她額頭那片光潔上時,他清晰可見她的眼眸閃動了一下,睫毛仿佛凝著一絲靈氣,頗為動人。而當他松開了覆在她絲緞長發上的手,就見不知何時她的臉上多了兩抹胭脂……他仿佛第一次為她的美而快了一節心跳。

此時陳酒的心跳得更快。

明明她只是蹲在他身邊,卻仿佛剛剛從外頭跑了幾十里路回來,除了心跳加速,呼吸微生促感,她還覺得自己的臉上燒著了火。

「紅了沒?」陳酒捂著臉,只露出一雙眼楮在岔開的手指間閃著神采,望著林杉。

林杉不假思索地道︰「紅了。」

「我……我要被別人笑死了……」陳酒把臉捂得更嚴實,「誰見過三十歲的女人還會臉紅?」

林杉伸手指了指自己,笑著道︰「我見過。」

陳酒沒有再說話,而是捂著臉跑了出去,還沒站直身就往外頭跑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人扯了一下尾巴的兔子。

林杉未及多想就站起身朝門外喚了一聲。

他沒有听到回聲,以為她已經跑遠了,卻沒想到過不了多久,她就又跑回來了。

陳酒盯著林杉問道︰「喚我做什麼?」

她總算松開了緊捂著臉的手,但臉上仍然是一片動人的嫣紅。

林杉微微晃神,愣神片刻後,才伸手一指灶上翻騰著熱氣的一大鍋粥,有些為難地說道︰「這個……水開了之後要怎麼煮?」

「就這麼一直煮啊。」陳酒忍著笑,走到灶台旁,又握起那只撈飯的大鐵勺,往咕嚕嚕冒著白米湯泡的鍋里攪劃了幾下,然後就蓋上了鍋蓋,稍微留了一條窄縫防止沸湯,接著她就轉過臉來,望著林杉又道︰「煮粥是廚藝里最容易學得的一項本領,就是灶下一直燒,鍋里注意攪,只學這一招就足夠餓不死人了。」

「原來這麼簡單。」林杉坐回灶前繼續燒火,然後笑著又道︰「那你負責在上頭攪,我就負責在下面燒。」

陳酒緩步走過來,蹲在林杉身邊望著他道︰「為什麼不是你在上頭攪,我在下面燒?」

剛剛說完這句話,她才略微「降溫」的臉頰就又「燒」了起來。不知不覺說到誰上誰下的問題,雖然表面上是說到燒火做飯的事情,但在這某種微妙氛圍還未散去的廚屋里,在灶膛紅彤彤閃耀的火光前,說這樣的話是很容易引爆新一輪燒灼的。

林杉回過臉來,對視上陳酒那有些古怪的眼神,片刻後。他的眼中也升起一絲異彩。

「林大哥……」

就在這目光有些膠著到一起的兩人彼此快要擦出某種火花時,陳酒忽然開口喚了一聲,語調卻並不怎麼柔情濃意。

「嗯?」林杉目光微動。

「你看……」陳酒伸指一點地下。「……你的印章掉出來了。」

林杉下意識低頭看去。

地上空無一物。

然而還未等他來得及反應,自己可能遭了某種算計。緊接著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觸及一片溫軟、略有些潮濕,散漫著淡淡酒香的氣息幾乎要席卷他陷落深潭,但身體忽然又變得輕如乘風直上的葉片兒,旋轉在雲端。

在林杉微微低頭的那一瞬間,蹲在他身邊的陳酒忽然就仰起臉,她本來只是想輕輕啄上去,采摘片許溫柔。卻沒想到一踫之下,她便忍不住的沉浸其中,忘情地輾轉碾磨起來。

待她感覺到些邢息,意識到自己掠取得足夠了。她才松開了他。不等他回過神來,她已站起身,像一個剛剛得手的賊女子一般,噌然朝廚屋外半明半暗的傍晚夜色里逃逸。

她有些忐忑于林杉會不會怪她過于主動。

她也有些幸福的小害怕,怕林杉把她捉回去。懲戒地再掠取一番。她不知道若事情真演變成那樣,她會不會不止是臉紅如胭脂,還會燒得冒鼻血。

一個女人因為迷戀一個男人而流鼻血,這模樣要是傳了出去,自己的臉面可就真是丟盡了。

——盡管以這種方式哪怕丟盡臉也是幸福的。

林杉站在門口。目光有些呆愣地看向陳酒逃逸的方向,直到過了片刻,他才回過神來。

居然被一個女子用強了?

林杉抬手模了模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似還有她的溫暖柔軟。

雖然剛才有些失了風度,但那感覺……其實還挺陶醉……

林杉兀自笑了笑,並不知道此時他的臉上也已經浮現一絲縷血紅,雖然極淡,但映在他本來略顯蒼白的臉色上,卻頗為顯眼。

這是陳酒第一次對林杉用強,也是林杉第一次被女人用強。

即便是多年以前的葉子青,敢往他懷里撲,會往他背上爬,卻也不會用這種悸動人心的方式,掠走他的溫柔。

不知這樣呆站了多久,林杉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廚屋里還有任務。他正要照學陳酒剛才的樣子,用那撈飯的鐵勺往粥鍋里攪劃兩下,但才一回頭,他就發現灶膛里的火又滅了。

用紙作柴,雖然事出有因,不用憐惜紙貴,但終究比不了柴禾的火候。紙張起火雖快,卻沒什麼後勁,燒得快熄滅得也快,如果用這種火候來炒菜,八成要炒成外焦內生的怪味菜。

林杉卻是不懂得這麼多,他只知道做飯這事不僅麻煩,而且他好像一直沒有學習的天賦,這麼多年來失敗了許多次,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就要召人來幫忙。

很快就有兩個侍衛應聲走進來,這兩個人都看清了林杉臉色里的異樣,但為左那位稍微嘴快些,忍不住好奇說道︰「大人,怎麼你的臉色有些奇怪?」

「是麼?」林杉遲疑了一下,沒有問那侍衛怎麼個怪法,而是轉言說道︰「你的眼力不錯,未免灶火灼眼,所以你現在可以先出去了。」

那侍衛愣了愣,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又隱約能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話,悻悻然退出去了。

那個沒說話的侍衛旁觀這一切,此時反而有些明白了。他一直留守在這附近,剛才陳酒跑出去時,他也看見了,連著現在眼前的所見,他禁不住有些為他默然推敲出的那個畫面感到驚訝。

這名比較沉默少言的侍衛坐到灶膛前,按照林杉的吩咐不停往灶里扔書,他將頭壓得很低,不是怕被灶膛里飄出的煙氣燻到眼楮,而是在忍笑。

但只忍了一會兒,這侍衛就忍不住了,因為火勢突然猛烈高昂,又催得灶上鐵鍋里的粥沸騰得溢出了米湯。

等到林杉掀開鍋蓋,這侍衛朝鍋里看了一眼,忍不住發愁說道︰「這米撈得遲了。已經不能成飯,今突能喝粥了。」

居所里的這些侍衛每天都要進行兩輪體力上的強訓,體力消耗大。全都頓頓干飯,餐餐見肉。清水寡米的稀粥他們的確喝不慣,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同樣的話,林杉才從陳酒那里听過一遍,所以面對把飯煮成粥的結果,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他只是在掀開鍋蓋後,覺得粥面上的那些氣泡有些怪,白霧水汽聞起來也有著些焦味。

遲疑了一下。他想起陳酒剛才說的,鍋里要不時攪拌。雖然這話在剛才屋內充滿曖昧的氛圍里被他理解出了歧義,但不得不說這的確是煮粥的重要注意事項。

當林杉拿著那撈飯的大鐵勺往鍋里一攪,他就發現粥上面雖然還有米湯。但米湯下面的米都快被忽強忽弱的火勢慢慢煮成了一塊餅。待他再一勺子鏟下去,就見到了略有焦色的……鍋巴……

等他多攪和了幾下,這一鍋粥就完全干得動彈不得。

林杉沒有猶豫的立即走向水缸,舀起滿滿一瓢水倒進了微微沸騰的粥鍋里。他做事向來有所準備,施行果斷。鍋內果然「安靜」下來。並又有了可以活動熬煮米粒的湯汁,不至于令鍋底的那層焦黃繼續增加。

坐在灶下添火的侍衛卻忍不住眯了眯眼。

往沸粥里直接加涼水,這還是一鍋有了焦米的粥,天啊,即使他這個外行也知道。這一鍋粥將會有多麼的怪味。

將水瓢丟回水缸蓋上,林杉一側身就看見那侍衛臉上的古怪表情,隨口說道︰「有什麼奇怪的麼?陳酒本來是準備煮飯的,可是後來被我這個燒火的新手連累得煮成粥米,水自然放得不夠,加一點是對的。」

那侍衛生怕眼前這位驚采絕艷的大人再把焦米糊粥又鼓搗出什麼新花樣,便只敢依附著回答︰「是對的,對。」

「嗯……」林杉表示基本滿意地點點頭,目光一晃,看見了陳酒剛才不慎遺落的那方手帕,他快速拾起那手帕攥在掌心,然後又對那侍衛說道︰「我先出去了,你們的酒姐說,煮粥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大約……你再將鍋里的粥煮沸一次,就可以食用了。」

「是、是。」那侍衛听完林杉的話,差點就沒忍住要用趕人的語氣說話了,但他最終還是勉強忍住,盡量用平靜語氣說道︰「大人若有事要忙,這邊交給屬下看管,可以放心。」

「很好。」林杉沒有再多說什麼,束手于背,終于出去了。

那侍衛起身送了幾步,待他收回目光轉身看向鍋灶,臉上神情明顯垮塌下來,苦笑不得。

廚屋里飄散的微焦氣味已經在以最誠實的證詞告訴他,這鍋粥的怪味已經定格了。

……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听到石乙的這番推論,莫葉也許真的會相信,心中的那絲剛剛升起的光明因而瞬間沉滅。但今天不同,誰知道她在午前見過了厲蓋,知道了瓶子里的秘密。因為那瓶子里封藏的東西,代表著非同一般的意義,莫葉有很大把握相信,憑師父的行事風格,斷然不會讓旁人知曉瓶子的事。

何況對于那天先後來到小院的三個幫手,她都認得。

江潮是師父入京之後來到他身邊的侍從,絕對不可能知道小瓶子的事。另外兩個人,莫葉只認得其中年少的那一人,他曾為邢家村那處宅所里的雜役,平時極為沉默寡言,一入夜就會回他自己的住所,根本不會留宿,能看到師父在僻靜處拿出瓶子凝望的機會也是渺茫的。至于那陌生的第三人,他似乎是憑空變出來的人一般,以前在邢家村從未見過。

最重要的是,當房屋燒塌時,他們三人都在外頭。那不足一拳大小的瓶子就光溜溜擱在地上,一踫到那種火可以融鐵的高溫火,還不得立即燒化了?哪還來得及等他們進屋來撿。

然而關于那三個疑似林杉下屬的人,莫葉猶豫了一下,終是決定暫時不在石乙面前細說他們的事。

那三人當中,除了那位被師父喚作「陸生」的少年,莫葉略有了解,其他兩人她都不熟悉。

至于陸生,此人的履歷涉及邢家村隱居地的事。他有著那麼精湛靈巧的身手,卻能瞞著她數年,定然也是師父授意的吧?他們這麼合作的目的。如今在她看來,也是不難推測的事。馬叔平日里常要駕車帶著師父去一些地方,各處周轉,陸生則大抵是駐宅護衛了。

見莫葉在得了他的話後,沉默了許久也沒有再開口,石乙忽然有些心虛,以為是自己的一句話即徹底拍熄了她心里剛剛升起的那絲希冀。斟酌片刻,他拿不準合不合適的勉強一笑。勸慰了一句︰「抱歉,我剛才那話說得太直接了,太打擊人了。」

「關于那件事,我應該能過了會被話語打擊到的脆弱期吧。」看著石乙臉上略顯緊張的神情。莫葉卻是淡然一笑,道︰「你剛才不也說了麼,三年大孝,過了這世間再不能想開月兌些,就是不孝了。」

微頓之後。她又說道︰「其實我也一直想為師父遭遇的那件事做些什麼,只是一直找不到著手點,但剛才听你說,你準備去找你的父親,我忽然又意識到。不是我找不到為三年前的事做些什麼的著手點,而是我根本沒有認真去考慮過。」

「我可不敢居功。」石乙連忙擺手,「我想去找我爹,跟你的事又能搭上什麼關系呢。」

莫葉笑著問道︰「你有你父親的消息麼?」

石乙不假思索地道︰「沒呢。」

「那憑什麼你能想到去找他,我就不能改變想法。」莫葉微一聳眉︰「我也沒一點頭緒呢。」

石乙失笑道︰「這就是你的邏輯?這兩件事能撂到一個平台上麼?」

「放到我眼里來看,就能。」莫葉說完這句話,漸漸收了玩笑之心,表情認真起來,轉言問道︰「說實話,你準備怎麼找你父親呢?你有那麼多的姨母,她們當中就沒有一個人能直接告訴你答案?」

「她們要是知道,我何必還要勞神去找。為這事我沒少在她們那里下功夫,但她們是真不知道,並未瞞我。」石乙說到這里嘆了口氣,隨後才一邊扳手指一邊解釋道︰「我今年十五歲了,倒推時間,我娘懷著我的時候,東風樓正處于易主的節骨眼上,很多事情在當時樓中女子眼里看來,都是朝不保夕的,她們恰好就忽略了我那風liu父親的蹤跡。」

莫葉初听到石乙給他父親戴的那個稱號,差點沒忍住笑出了聲。

強自忍下心中那陡然升起的滑稽感,莫葉忽然感慨了一聲︰「你怎麼能那樣稱呼你的父親呢?不……應該是你怎麼能那麼輕看你的父親?他畢竟還是你的生父。」

「他……」石乙本來月兌口欲出「他不配」這三個字,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穿越者對待事情的觀點,可能並不符合莫葉這個本土女子的行事準則,為了避開無必要的矛盾源,他的話至嘴邊,就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但石乙的欲言又止,倒是讓莫葉心起一個念頭,斟酌一番後輕聲問道︰「小乙哥,你有沒有恨過你的父親?」

「當然,你看我這樣子,像是有感激他的意思麼?」在莫葉的這一問面前,石乙絲毫未有遮掩自己對待「父親」的看法,除了因為從他的精神世界出發,那個從未見過的父親跟他本來就毫無關系,還因為即便是從人常角度去思考這個問題,他也是真對那個「父親」有一絲縷的厭憎。

在石乙的觀念里,責任心對一個男人而言,是很沉重而珍貴的東西。

但只要一思考起這個問題,他又很容易陷入一種自相矛盾的連環局中,難以自拔。如果沒有十五年前那個男人的歡場留情,是不是就不存在自己穿越到「石乙」這個孩子身上的事了?但如果還魂異世是冥冥之中既定之事,那麼自己也有可能因此附魂于別的人身上,不會像現在這樣出生于青樓,身份無比尷尬。

今天被莫葉提了這麼一句,石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再思考過這個問題了。

心里的兩套觀念又起了一番爭執,石乙最後只是嘆了口氣,很快將這兩個念頭一起壓了下去,忽然心意一起,問向莫葉︰「說說你吧。我一直覺得在這類事上,我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知道你有沒有恨過你的父親呢?」

倘若石乙是在今天之前問莫葉這個問題。她很有可能答不上來,因為那時候她心里只有一團迷茫。但也是因為今天午前她見過了厲蓋。對于父母之事,腦海里隱約有了一個概念,她反而因此得出了一些想法,盡管還不明確,可在此時石乙問的這個問題面前,她能給出的答案,竟是偏向于「恨」這個字眼的。

她也理不清。自己的這絲恨意因何而來。

但從書面禮教上來講,她本來是沒有資格恨父母才對,因為她的生命本源來自父母,這種恩饋似乎重大到可以推掉一切來自父母的虧欠或是傷害。

可事實真是如此麼?

在今天之前。她未曾動搖過在書院學得的那一套孝禮,而在今天午前見過厲蓋,知悉了那些關于她母親過往的資料信息,盡管厲蓋目前肯透露的信息仍是殘破而難連成整體的,卻仍使她心底第一次產生了質疑。

而在此時。見石乙可以那麼簡單明了的道出他對父親的恨意,她的思想習慣才忽然起了一絲顛覆︰子女也可以恨自己的父母?

盡管莫葉也已經感覺到了一絲自己的心意所向,可是面對石乙問的那個問題,她還是猶豫了。若要她也直接回答一個「恨」字,她還有些難以說出口。但若要她違心而言,她又會覺得心里有某樣東西硌著她。

沉默了片刻後,她沒有直接回答石乙的問題,只是問了句︰「你憑何理由恨你的父親呢?」

石乙盯著莫葉凝神片刻,忽然笑道︰「要我回答這個,還不如听我說說我要找他的原因。」

莫葉似乎回過神來,順勢一問︰「是啊,你既然恨他,為什麼還要勞神去找他。」

到了真正要提這事時,石乙反而又猶豫了,表面上沒有做聲,心里則在打鼓︰直接說出來會不會讓人覺得大逆不道?莫葉雖然是一個特別于尋常人的女子,但她始終是在這個時代環境里成長起來的人呢。

莫葉看著石乙良久不語,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你該不是想找他報仇吧?」

「復仇?」突然從莫葉那兒蹦出的兩個字,倒嚇了石乙一跳。

莫葉見石乙臉上的驚詫表情不像是裝的,一時之間她也覺得自己剛才沖動了點。怎麼也沒仔細思考周全,就把這個詞兒蓋到石乙頭上了?

可即便她接下來仔細思酌一番,她還是理解不了石乙的想法,猶豫了一會兒後又問道︰「否則你準備如何呢?」

「恨他,不代表就要找他復仇……」石乙正要開始高談闊論自己的見解,但話才說到一半便打住了,然後他盯著莫葉觀察了片刻,忽然轉言問道︰「你不假思索說出這兩個字,倒比較像是吐露了你心里的想法吧?」

被人窺見心事,莫葉本能的想要否認,但她心中的意念忽然轉向得極快,牽動她臉上的表情轉變,使她那微怔後的一笑看起來有些古怪。

「是。」莫葉在一笑之後,面色開始轉為嚴肅,「我有報仇的必要。」

「的確……」石乙面現遲疑神色,忽然見眼前這個性情一直顯得較為沉靜的姑娘說出那兩個包含激烈情緒的字眼,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但當他想要據理勸阻時,他又發現,似乎所有的是非觀念都偏向于支持這個姑娘走上復仇之路。

思酌半天都未能得出結果,石乙有些無奈的一嘆,隨後說道︰「這事做起來可不太簡單,至少你若是一直待在京都,可能就等于在這件事上斷了出路了。」

「你這麼說的憑倚是什麼?」莫葉目露疑色,「禍事是在京都發生的,即便我掀不動這塊地兒,難道還不能在這片地方上尋找到一些有用消息?」

「呵呵,看來你對這件事是早有打算。」石乙沉吟著開口,「然而我也是在京都出生的,我卻為何要去京都以外的城郡找我那風liu爹呢?你想過沒有?」

莫葉訝然道︰「這兩件事能混為一談麼?」

「剖開恩怨情仇,你會有所發現的。」石乙毫不修飾本意的直言反駁,「總之我肯定是不可能在這座都城里找到她了,準確來說,如果能找到,我有那麼多位姨母,若她們動手,還不把京都翻個底朝天?至于你,你在這兒待了三年了,刨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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