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692)、民宅中的主僕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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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里設想著這一幕幕,小乞兒越想心越悲,朝空曠的巷子里大聲「喂」了幾下,得到的回應只是飄渺短促的回聲,沒過多久便滅卻了心頭最後一絲希望,他終于再次大哭起來。

榮術一路跟蹤小乞兒到這里,此時他就站在一道牆外,沒有在這地方見到他想見的人,他則是垂眸沉思起來。

碗底的那幾個怪字他是能辨識的,他知道那幾個字符表述了什麼,但令他頗為費解的也正在這一點。

為什麼計劃要臨時取消呢?

離計劃行動只差六個時辰時,忽然收到計劃取消的指令,這不得不令他心存質疑,懷疑這個指令的真實性。所以他跟蹤小乞兒來到這里,只是想親自見一見發令人,有些話他要當面問這個人,才可排消他的顧慮。

但這個發令人可能提前預知了他會這麼做,所以沒有給他留這個機會-無-錯-小-說-3W——com。

就在榮術猶豫著等待了片刻後,正準備離開之際,他忽然听到那痛哭著的小乞兒忽然大聲罵了句︰「連乞丐都騙,你這惡人,遲早會遭報應的!」

听到「報應」二字,榮術無聲一笑。

他曲折坎坷活了二十六年,常常身處多勞少得的境遇里,最不信的就是一個天意。

他有理由相信,人只有在弱小或者絕望時,才會比較虔誠地將心願寄托于天意,但弱小與絕望者的心願往往與天意一樣虛無飄渺,難以達到實境。不過,無論人們向上天祈求什麼,天意似乎從不會給予回應,所以人們便往往以為天意默許了,心里有個期盼,總比連個期盼也沒有。

但榮術打拼了許多年,只會更加堅定地認為,不論是生活還是生存問題,最可靠的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無論是為自己創造財富。還是施舍別人,自己動手總是感覺深切一些。

在離開此地的前一刻,榮術對那小乞兒終是留了一絲憐憫,從錢袋子里取出由十枚銅錢串成的一個小錢串兒,揚手高高拋了出去。

錢串飛得很高,所以當它從空中掉落下來,摔在巷子正中間的時候,巷中的人很難辨別它是從那個方向拋出的。

小乞兒撿起掉落在自己腳邊砸得一聲脆響的錢串,淚花迷蒙的雙眼不禁滯住了神,還以為自己哭得厲害了。眼前出現了幻影。而等他擦干眼淚。再次辨別那串錢一共有十個的時候。他淚跡未干的臉上頓時又綻開歡喜地笑,用還帶著些微哭腔的怪異聲音說了句︰「哈,原來老天真的會掉錢的,天上掉餡餅的事也不是不存在啊。」

就在他正準備祈求天意再多用這種錢串砸他幾次時。他就听見一個聲音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幽幽傳來︰「今後你再做像今天這樣的事,就殺了你。」

這冷厲而又幽幻的聲音由榮術挾了一絲內勁遙遙遞來,一絲不漏地直接遞進了小乞兒的耳孔中,刺得他的心神一震,身子也一震哆嗦。

待那股仿佛從自己心中發芽蔓延開來的恐懼漸漸淡了些,小乞兒忽然尖叫了一聲,攢緊手中錢串兒,像被惡狗咬了一口似的,從這巷子里狂奔了出去。

……

在半個時辰前。自另一條幽暗巷道月兌身離開的蒙臉女子,先就著著裝之便將自己改扮成一個賣雞蛋的姑娘,拎著同樣覆了一塊藍底碎花布的竹籃,一路只走未停,雞蛋是一個都沒有賣出去。

她出來一趟本就不是為了買雞蛋。

她很快來到一處小宅戶大門口。只是與守在門口的兩個看門僕人對視了一眼,那兩人立即認出了她,旋即微微躬身,平攤右手作了一個「請」的意思。

她便毫不凝滯地闊步邁了進去。

小宅戶主屋的正廳里坐著一個年約三十的女子,此女子一頭烏發被梳理得一絲不苟,嚴整盤在腦後,這發式證明她已經嫁作人婦。但她的面容依然姣好,眼瞳黑白分明,眼角沒有一絲皺紋,臉上肌膚如少女般細女敕,在精致的妝容映襯下,更顯得生動。

但她此刻的精神明顯有些繃緊,所以她的坐姿非常端正。在她身邊侍立了四個丫鬟,但她沒有喚其中一人給她捏肩捶腿。就連她手中那盞雲霧春尖,也只是在剛剛由僕人遞來時抿了一口,隨後就一直被她捧在手里。

她那修剪得圓滑的指甲細膩涂抹過色澤明艷的花油,本來是給她的雙手增添點滴亮麗,但此刻這一對十根手指仿佛能把白瓷茶盞摳出血來。

望著跪在足前頭纏一塊藍底碎花布的年輕姑娘,耐著性子听她把事情回稟完畢,貴婦人習慣表露柔順的眉眼里已然升上一股怒氣。

貴婦人突然將手中茶盞重重拍在身旁的桌上,絲毫不顧斯文身份地將盞中茶水拍得反震了半尺來高,有幾滴甚至還飛濺到了她一側臉頰白皙細膩的肌膚上。身後侍立的四個丫鬟皆是被驚得身子一顫,仿佛那盞茶被自家主子硬生生扣在了她們的心上。

片刻後,四人驚魂稍定,其中一人最先回過神來,注意到桌子上滿是水漬,還有點滴竟濺到了主子臉上,這丫鬟便柔聲說道︰「主子,奴婢服侍您潔面。」說著話的同時,她已從腰側取下蒸過鮮花香料的輕柔絲帕,拈指準備替貴婦人拭去臉上那點水漬。

豈料她拈著絲帕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貴婦人一個反手拂了回去。

「一邊呆著!」她總算還能把持些修身養性的底子,沒有直接說出那個滾字。微一停頓,她緊接著又叱了一聲︰「你們幾個,全都去一邊呆著!」

「是…」

貴婦人身後侍立的四個丫鬟看著臉上有替主子擔心的表情,但誰有知道她們實際上的心思,多為唯恐避之不及呢。

屋內的叱聲因為足夠響亮,侍立在門口的兩個衛士當然也能听見,旋即識趣地也自行退開得遠了,到前院守候去了。屋內屋外的人都散得遠了,只留了貴婦人和那頭纏花布的女子。

貴婦人坐在椅子上,因為情緒激憤,她的氣息已然亂了,胸脯不住起伏,看來也快坐不住了。

跪在她足前的女子則將頭垂得更低了,今天她出去一趟,竟惹出一個不小的麻煩,不僅將回來的時間拖延了接近一個時辰,讓主子在這簡陋的小院干等了這麼久,還差點將行藏暴露了!在沒有得到赦令之前,她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沉默惱怒地喘息了一會兒後,貴婦人稍微平息了些燃燒在心頭的火焰,看著跪在足前的女子,聲音中揮之不去地帶著一絲恨意地說道︰「沒想到,居然也有這麼一天,你會不經過本宮許可,擅自改傳本宮的話。青夏,你太令本宮失望了!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使本宮感到心痛大過憤怒。」

伺候過德妃的宮人都知道,德妃有兩個較為倚重的宮女,這兩個宮女幾乎是近身伺候,受到德妃的寵愛無旁人可以取代。而對于德妃如此另眼對待這二人的原因,了解得透徹些的宮中老嬤嬤心里很明白,她們的確是無可取代的,因為她們二人一個替德妃在宮內行走,一個則是德妃放在宮外的一雙手眼。

而更準確的說,比起主行宮內的貼身侍女萃春,德妃應該更倚重行走宮外的那個青夏。不為別的,好像是因為德妃在宮外擱著一件什麼事,她自己不方便直接操辦,宮內與宮外的這段距離里,全靠這個人把長線端穩了。

德妃便是眼前這個坐在一間民宅里正在發火、儀態重折的貴婦人。

而跪在她足前一動不動如石雕一般的年輕女子,正是那個青夏。

三年前,青夏受命于德妃,離開了皇宮,追蹤某個人的行跡,一直追去了千里之外的北地。

她這一去,就在那邊耽擱了將近三年時間,期間極少與京都通信。甚至到了第三年,她有一個長達半年的時間段音訊全無。然而遙居深宮的德妃絲毫沒有放緩過對她的信任,在推敲出她可能遇上大麻煩時,還派人去尋找接應。

德妃對此親口說過的話是︰就算找到尸首也要運回來安葬。

尋找的結果當然是費盡千難萬險,終于把青夏活著從那邊救回來了,德妃則為此又賠了一個訓練多年的丫頭進去。

可是令德妃萬萬沒想到的是,花了大代價救出了青夏,她才剛一回來,就做了一件違逆她的事情,這讓她又驚又怒。

難道真是將一個人太久的放在掌控之外,這個人便難免失掉了一些應該保留的東西,卻反而增長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德妃在心里這麼想著,看著眼前那個垂頭跪著,但雙肩明顯比往昔瘦窄了許多的女子,她心里既有些憐惜,知道這個她親手從一個小孩子培養到這麼大的丫頭,在去北邊那三年吃了不少苦頭,但她心里又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猜忌,一點點噬咬著她的這點憐惜之情。

她忽然覺得心中滯癢難耐,便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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