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676)、聚首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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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鏤雕的紫銅香爐中,在一簇從白炭上燃起的火絨灼烤下,金箔上用郁金香花瓣熬煉成的香膏緩慢融化,絲絲縷縷淡不可見的煙氣飄出香爐,散開在德逸樓丙字三號雅間內。身處此境,似乎不需要再以酒助興,馨香的感受催得人心神飄渺,疏離了現實,教人直欲就此醉去。

久候此舍的折劍一時沒忍住,將桌上那碟無味坊制作的豆糕一口氣吞了半壁山巒,又覺口渴,隨即直接拎起手邊白玉細瓷的茶壺,將弧線優美的壺口兒對準自己那胡茬青蔥的嘴,咕咚咕咚又是一同猛灌。

配著名品豆糕一起送上樓來的茗茶當然也不會差去哪里,清新微甘的滋味讓折劍心里忽然生出一種想法︰宗門這一次派人入京要辦的事情,倘若真的辦成了,是否就意味著,這些美好的事物很快也會逃不過一場由改朝換代而掀起的浩劫,被毫無回旋余地的清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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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沒有太多的時間用于思考這個對他而言可能不具有太大意義的問題,門外忽然響起一個有些熟悉的腳步聲,踏著他更為熟悉的拍子走來,所以他很快揮散腦海里的一切雜念,凝神傾听起來。

在數息默數之後,他便無比熟練地模準時間打開了房門,將正好也走到門口的那個年輕人拉進屋來,再身形稍側,以拎著茶壺的那只手的肘部將門推上。這一套動作看起來非常簡單隨意,其實卻是凝練了不少經驗,假設剛才與那年輕人一起走來的還有別人,恐怕即便他人能看見這門開後室內的陳設,卻是看不見開門之人的。

「愣頭,奪我茶壺的手倒是快,你還當我是你師叔嗎?」。折劍翹著二郎腿。抹了一把嘴角掛著的些許豆糕沫兒,好叫自己看上去能多一些師叔的風度,然後他才接著又對已經在他對面坐下的孫謹說道︰「雖然我只是宗門派來接應你的趟子手。但我也不是一無用處,沒準哪一天你的後事還得我幫忙料理。所以你生前應該懂得好好孝敬我。在你死後我才好誠心誠意幫你保住全尸。」

紫帶紫衫的年輕人孫謹聞言只是抖了一下眉梢,並沒有立即說些什麼,然後他身子微微向前傾出,伸手拈了桌上碟中的半塊碾磨細膩的糕點,投入口中便化在舌尖,他這才疑惑了一聲︰「沒想到無味坊制作出產的糕點其實也是有味道的,但為何師叔你吃了半盤子。口舌也不見得能甜一點呢?」

折劍明白了,孫謹這是在拐著彎的罵他嘴毒呢,但他一時竟也找不到自覺得意的話回擊。在他看著從懵懂少年長成壯碩小伙子的那三個孩子里,就屬眼前這個孫謹嘴皮子最利索了。

愣神思索片刻。折劍望著再次伸手向糕點的孫謹,忽然拍去一掌,同時說道︰「你洗手了麼?」

孫謹伸過去的手忽然被拍開,他的另一只手卻在這一刻緊接著伸來,直接將碟子抄走。當糕點碟子被他端起。他的人也已經離了座,閃去一旁,姿態悠閑地拋起一塊糕點投入口中,輕挪腮幫子慢慢說道︰「那你昨天刮胡子了沒有呢?」

折劍悵然模了模粗糙的臉頰,微微搖頭似是自言自語︰「這對我來說不是重點……」他的話說到這里忽然頓住。緊接著疾步走去門口,伸手按在門板邊沿。如同上一次開門之前那樣屏息凝神片刻後,他手上才使出些力氣,但只是把門拉開一條縫。

眯眼掃向門縫外的折劍臉上有一絲疑惑神情閃過,門很快被他完全扯開,一個碧色人影如煙一樣飄了進來。

「師叔。」飄然入屋的碧色人影向著關了門剛剛轉身的折劍行禮。

此人的年紀與屋內孫謹相近,也就十八、九歲模樣,正值青春年少好年華。不過,若細看這個碧衣人,旁人應該不難發現,他與孫謹其實存在著許多不同。

他的舉止派頭更為斯文,並且他的雙眸深處有與常人不同的一點剔透,這似乎是天生長成。而這一點異處使他在與人視線持平時,讓人感受到一絲縷的涼意,不管他抬眸時年輕的臉龐上是不是掛著那絲習慣性的笑意。

因而他習慣在與人交流時微垂著目光,這使他看起來態度比較的謙遜、甚至是自平身份,但他這樣做,其實只是為了讓旁人不要將他的天生眼神當做另一種不太美妙的情緒誤解罷了。習慣長此以往,多年之後,他雖然長大成年,這種給人謙遜的感覺倒是被塑造得更深刻了。

但此時屋內的兩個人對他而言,是盡可不設防備的,所以他能將視線抬起許多,他的臉上顯露由心而發的笑容,他的雙瞳中那天生的一點冰凝般的東西自然也似被陽光籠罩得化開,化成一泓清泉,雖然依舊不具有多少熱度,卻也不那麼沁冷了。

「真是啟南啊。」折劍再次自下至上將眼前正在向他行禮的碧衫年輕人掃視一遍,確定此時在年輕人的身上找不出一丁點易容過的痕跡,他的表情才松緩一些,溫和笑著又道︰「不會這麼湊巧吧?宗門那幫撰單子的長老果真老糊涂了?」

「師叔慎言,若讓伏劍師叔听見,對你恐怕又是橫來一事。」听折劍戲謔上宗門里幾個重要位置上的長老,烏啟南臉上笑容一滯,「我們會在這里踫面,于我而言不是巧合。我是剛剛辦完岳家莊的事情,洗漱後準備回宗門時,忽然接到的直接任務。施宗門令的正是伏劍師叔,估計他很快也會到這里來了。」

听完烏啟南的敘述,折劍模了模自己那新長出一片胡茬子的下顎,淡淡說道︰「那可真就不是巧合了,小孫跟你接到的事項基本一樣。」

烏啟南心下了然地點點頭,側目看了一眼已經擱下糕點碟子,並向自己走近一步的孫謹,他忽然想起一事來,轉頭問向折劍︰「師叔,小凌的傷養得如何了?」

只這一句話,折劍就听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答案,直言說道︰「他恐怕不能來幫你們了。」話剛說到這里,他仿佛想起什麼來的頓了頓聲,接下來再開口時,語氣中就有了一絲自言自語的意味,「既然這一次的宗門召令是伏劍施發的,那麼如果凌厲沒有出霧山那趟子事的話,伏劍定然是要將他也叫上的。可這樣一來,這事情就有些玄了,能讓他把你們三個都找來才肯宣布的任務目標,究竟是什麼大人物呢?」

「這……」

「什麼?」

听了折劍的一番揣摩,孫謹與烏啟南兩個年輕人皆是神情微怔,齊聲問道︰「他連你也沒有告知麼?」

按照屋內這三人所在宗門的行事法則,在一般情況下,宗門會為每一個殺手加派一個接應人,接應人的任務要麼是清掃事後痕跡,要麼就是在事敗時行使滅口職責,以確保事敗的任務不會牽連到宗門的穩定。因而對于殺手每次將要行使的任務資料,接應人即便不會直接參與其中,也有獲知詳盡的資格,並且接應人往往會先一步得到這份資料。

半個月之前,折劍還是凌厲的接應人,凌厲出事後,折劍轉到孫謹這邊,仍然作為接應人的他當然有資格拿到這次地點在京都的任務資料。若算起輩分來,折劍與伏劍還是由一位師傅教出來的平輩,可孫、烏二人實在難以想象,為什麼伏劍會連折劍都瞞得這麼緊。

而如果一定要這兩個年輕人琢磨這件事里頭蹊蹺處的誘因,他們只會再一次想到同一個地方,那就是折劍伏劍兩位師叔之間持續了十多年的矛盾。

這兩個人對平輩的師兄弟都很友好,就連對輩分以下的宗門弟子也比較的照顧,但只要這兩人踫到一起,那種友好關系定然瞬時消散。孫、烏二人,包括宗門中與他們同輩的弟子,在進入宗門後,對這兩位師叔的記憶里,有一大半的印象就是伏劍對折劍的惡語相向,以及折劍雖不還口,卻多以一種輕蔑意味還向伏劍的淡笑。

可是這兩人的矛盾持續這麼多年,至今還沒有誰清楚知道,這矛盾的起因是什麼。

但不管折劍與伏劍之間有什麼私人恩怨,伏劍也不該將這種矛盾牽扯影響到宗門的規矩上來,這可是犯了宗門大忌。倘若折劍是個心窄舌長之人,只要他立即將此事向宗門回稟,恐怕伏劍很快就會被宗門執法堂長老帶回去,關在那處起于平地的鐵牢,吃上幾個月的風掃雨淋。

折劍望著孫謹、烏啟南這兩個年輕人齊齊投來的目光,他怎會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哪怕伏劍的脾氣再焦躁,怎麼說也是教授了這倆小伙子一身本領的人。

無聲一嘆,折劍臉上重新現出淡淡笑容,慢慢說道︰「雖然伏劍這家伙有時候真是太不地道,但這麼多年了,我哪一次沒有讓著他?假使我真的想跟他擰著來,豈不早就打起來,哪有你們倆小子勸架的份。」-

ps︰折劍、伏劍,孫、烏、凌,這五個人在前面的文中也出現過,但只是帶了幾筆,不知道讀者們還有沒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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