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672)、傘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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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雖然知道了王熾的身份,但礙于手里也抱著厚厚一摞官鈔,不便行禮,只得學著十三的樣子微微躬身。十三答復王熾的話,阿平也全都听入耳里,雖然心知事實並非如此,然而思及一些宮禁大防里頭的規矩,他最終選擇沉默以待。

「你什麼時候染上這種婦人之癖了。」王熾眉挑疑色,撩開寬大衣袖,束手于背。

「卑職實在是……頭一次見著這麼多的銀票,有些情難自禁……」十三臉上掛著的微笑漸漸現出窘態。話只說一半,他側過身將手中捧著的一摞官鈔遞交阿平,然後轉過身來,自前襟里側模出一塊玉牌,走近王熾跟前,躬身服侍他掛上。

此時的阿平除了穩穩端著自己最初分過來的一摞官鈔,還將十三的那份也端上了,官鈔堆疊的高度增加了一倍,為了端得更穩些,他自然無法再躬著身作施禮狀。

/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然而他此時盡管已經將背挺直,胸前那摞官鈔的厚度卻還是堆到了他的鼻梁處,恰好給他的雙眼留了一隙視物空間,這樣子看起來卻怎麼看都覺得奇怪。與阿平一道隨從于阮洛身後的阿桐看著自己的同門師兄這個模樣,已經開始在忍笑了。

阮洛接過十三雙手遞來的玉牌,掃了一眼上頭的銘刻,隨手掛在腰帶上,目光則已投向阿平雙手捧在胸前、如在搬書的一摞官鈔,此時已不能用厚來形容,得以高度衡量才見準確。

微微眯了眯眼,沉默著估量計算了一番,他才緩緩開口說道︰「你抱著的官鈔大約只有不到三萬兩白銀的價值,而我剛才給你們拿去雲峽錢莊的三張票據,一張可兌黃金一萬兩。以黃金白銀一兌十三來算,你們搬回來的官鈔,還只是那三萬兩黃金價值的一個零頭。」

本來一直很辛苦忍著笑的阿桐一听這話。就感覺如有一盆涼水突然自後背潑來,順著脊骨淋下。頓時將他整個人都澆得冷卻。直到大內侍衛十四忍不住干咳一聲以作提醒,阿桐才回過神來,接下大內侍衛十三遞過來的一枚玉牌。

阮洛的話令阿桐心神震蕩,是因為他從未經歷過像今天這樣的事情,他此時的心緒,就跟拿著雲峽錢莊開具的大票剛剛兌成官鈔,剛剛走出恆泰館總管事閣的阿平一樣。

相比而言。與他並肩站立的大內侍衛十四則顯得安靜許多,然而對于這厚厚一摞官鈔,他心里其實也震撼過,只是表現得不那麼明顯。經常跟在陛下左右的侍從。哪一個不是將一張臉練過的。

而除了喜怒不現于表,少有人知道,其實侍衛十四也練過與阮洛類同的眼力。早在那搬著官鈔的兩人還沒走近時,他就已經在根據高度估算價值,心里頭估了底。面容上自然沉靜許多。

王熾的觀察點與在場五人不同,再多的銀票他都見過,那些還不是像眼前這類實價有些虛的官鈔,此刻令他覺得有些訝異的是,他不知道阮洛是從什麼時候練就這層眼力的。

莫非在今天之前。阮洛就已經有過常常面對、或是清點大量銀鈔的經驗?

在阮洛話音落下後不久,侍衛十三將最後一枚玉牌遞給侍衛十四,他便行回阮洛面前,從緊口的衣袖中小心取出一只信封,恭敬地雙手奉上,同時緩言說道︰「阮公子,雲峽錢莊只兌了一張票據,余下兩張已經遞回,上有雲峽置京分會長、總會長兩人的印章。」

阮洛聞言目光微凜,接下信封後,並不偏避地當眾啟開信封,取出那兩張剛才由自己簽出去的票據,仔細檢查了上頭重疊了一半的兩道印章,確認無誤,這才再次封裝起來,貼擅于前襟里側。

「如果不是今天真這般用過一回,我尚不知,黃金三萬兩的調度,其實也是虛的。」思及被退回來的兩張票據,阮洛不禁輕笑一聲,不知是在笑自己,終歸身份輕了,還是遙遙在笑那雲峽錢莊,雖然常被京商們吹捧至雲端,其實也不能完全守信用。

「今日之事,你也不用太掛在心上。」王熾其實早就預測了這個結果,此刻見阮洛面露一絲惘然神色,他還是出言安慰了一句,「雲峽錢莊在京分會的黃金總儲備量,去掉兌給你的一萬兩,估模著也剩不下多少。維持錢莊日常周轉本來就需要自存一部分,再加上你要他家兌的一萬兩,憑據只是一張紙,他家難免心下不踏實。不過,退票上連總會長的字章都蓋上了,也算沒有薄了你的面子。」

阮洛面露艱澀一笑,垂眸應道︰「伯父所慮,嚴謹周全,晚輩愧難比擬。」

話剛說完,阮洛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頓時掀起一道波瀾。

京都商界老早就有說法,雲峽錢莊背後的總掌舵手,實際上是皇家中人。仔細想想,這種說法即便沒有源頭,似乎也可以自民間自然形成。

雲峽錢莊的創辦時間並不長遠,至今不過九年光景。然而這家銀號對現銀的掌控卻十分強大,至今還沒有人能夠真正利用商機搬空雲峽錢莊的庫房,但已經有幾個京商中的大人物聚首攀談研究過,恐怕這家新晉銀號的實力,已經達到京中五大銀號之首。

能在亂世稍定不久,就敢著手銀號這種容易燙著自己手的高危行業,並且在錢莊建立後只見盈利、不見虧損。擁有積蘊豐厚的現銀充實本金,用銀子砸銀子,次次精準地砸出朵朵金花來,操作手法極為嫻熟……

思慮再三,論及雲峽錢莊到底是誰的產業,在商界沉浮十年以上的商賈都不會相信,這個掌舵老手會只是九年前只帶了兩名隨從去京都府簽辦憑證的那個灰衣老頭兒。

京商巨頭聚首研談之事過後不久,關于皇親辦銀號的消息就開始在京城各街巷間傳遞開來,如此一來,那些曾經試圖借用商機將雲峽錢莊的銀庫掀翻一遍的同行們就徹底死心了。

沒有誰蠢到試圖與皇商過不去,何況雲峽錢莊開辦至今,雖然名聲與實力拔起的速度如雨後春筍,快得令同行不得不心驚、以及禁不住地眼紅,可不論如何,這家銀號的經營一直以來都是正經敞亮的。

雖然他家是有些借了皇商名頭的祥雲,往上爬得快了些,但也的確沒做過什麼暗傷陰絆同行的齷齪事情來。如果不是因為某些原因,必須撕破臉地對著干,其實商界基本的一些道義,大家還是要自己掂量著遵守好的。

可在今天,一直以來某些商賈想做最後又不得不抑止了的事,似乎就由王熾這一句話,便給做實了。

自己成了類同「幫凶」的存在?

三萬兩黃金的調用票據,就把雲峽錢莊的銀庫底兒給掀了!

可話說回來,將雲峽錢莊的銀庫老底松活一遍,真的只需要三萬兩黃金?倉促估算一下,榮獲京商諸多追捧的雲峽錢莊,原來只是一只本金未逾黃金五萬兩的「紙老虎」?

還有那皇商傳聞。阮洛雖然也從未模透過雲峽錢莊的真實底蘊,可關于這個傳言,因為他與三皇子王哲的誼情,倒是能在還沒回京時就探听到一些。雲峽錢莊實為皇親所辦,確是事實。

因為皇親經商雖然得益處不少,但弊端同樣也多,所以這個秘端本來一直藏得極深。若不是雲峽錢莊在京總會得知京中其余四家錢莊準備行聯手擠兌之策,所以才故意放出一些話頭敲打敲打,恐怕這個深隱錢莊背後的秘密還會瞞天下更久一些。

然而雖有話頭放出,卻不太明晰,就連離三皇子王哲那麼近的阮洛也只是隱約知道,雲峽錢莊大抵是晉北侯手里抓著的產業。

晉北侯本人並不如何聰穎,一生未曾考過舉入過仕,幸好家中得祖上十余代積累蔭澤,即便稱不上一方巨富,倒也算能在二十多年前那陣亂世飄搖中穩保產業不散,衣食生活無憂。不過,晉北侯得以封地晉都萬戶侯,主要還是借了他的妹妹、也就是當今皇帝已故皇後的福。

在王熾還只是北疆邊關一個身份中等的戍邊將軍時,婚後四年間,發妻陸續為其產下一子一女,無奈北地氣候酷冷多變,發妻落下了病根,一直未見好轉,但經著名貴補藥維持,倒也勉強無礙。可世事難料,長子五歲那年罹患急癥夭折的事,給了發妻身心最重一擊,身體每況日下,終是沒能撐到王熾返京得勝之期。

雖然王熾稱帝沒過多久,就追封發妻為後,但他心底里總覺得虧欠妻子太多,便在某日借了一個恰當的由頭,將妻家長兄封了萬戶侯。

雖然王熾沒有同時交托侯爵實權,晉北侯沒有調兵權力,但晉北侯本來無心做官管事,自此坐享晉都每年全民收入的一成為己用,如此逐年累積家資,也是一筆數目龐大的收入。

然而知曉雲峽錢莊真正管事舵手是誰的阮洛此刻再看這件事,就有些詭異莫測了。

王熾掀了雲峽錢莊的底,似乎是有意要查自家大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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