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485)、皇家

作者 ︰ 掃雪尋硯

德妃只是從旁人那兒對這位皇嫡長子有一些碎片式的了解。據說皇帝對長子的喜愛與期望程度,遠超另外兩個兒子。

如果他能活到現在,十有*是太子儲君之人選。

這種待遇,除了因為他是長子,說到底仍是因為他出生得太早。

大皇子能舉起一把長槍連貫的舞一套槍法時,他的兩個弟弟,一個才長到剛能站直身子的年紀,且體質極差,小病不斷。另外一個雖然精神得很,卻還沒斷女乃。

在這樣的情況下,以身為人父的心理,皇帝自然會把更多的關注投放在最強的那個兒子身上。

有人猜說,之所以皇後的位置一直空著,以及太子的位置也還懸著,便是因為皇帝在心里還給大皇子以及其生母留著位置。

不過,德妃還听說過另一種說法。這個說法,來自王家家族內部,流傳不廣小說WwW.WCxiaoSHUO.COM泛,但卻延續在王家幾代女眷的心中,就沒斷過。

傳言,只有繼承了皇帝這種微卷發質的王家子嗣,才是繼承王家血統最純的後人。

不管這種說法是否有確切依據,德妃自己是有幸得見,她的家公,也就是皇帝的父親王翱,也生著微卷的蓬松頭發。

也不管皇帝心里認不認同這個說法,既然王家三代人當中,都有這樣發質的人出現,但又不是全都如此,那麼這個說法或許存在可信度。並且料不定皇帝的心思,或也曾觸踫過這個說法。

但繼承這種發質的王家後人,如果是一個女孩子,那皇帝又該如何抉擇呢?

即便說不上待選為繼承人那麼夸張,皇帝對她,也該是會十分寵愛的吧?

一想到這一點,雖然這個想法目前尚未落實。但在德妃的心里,還是倏地起了一絲殺意。

現在就殺?或者過幾年再殺?還是一直留著,留著這個小孽障,平時本宮才好找到點解乏的游戲?

當德妃腦海里所有的思緒都圍繞上「殺」這個字眼,她忽然想起丞相史靖地勸誡,心頭不禁又堵了起來。按照史靖的意思,現在不能動那小孽障,否則那姓林的沒了絲毫忌慮,真正回京之時,當年的那些事。怕是一點也瞞不住的。

那如果姓林的先死,是不是等于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呢?

哼!要不是史靖力勸,本宮怎麼會放棄半月前那次絕佳機會?其實也不需要本宮的人大動兵戈。萬家的族人以及門下學生里頭,有多少願意為此事出力的人?半月前,本宮不過丟了個消息出去,殺到林家的人便逾了百數。

要是那時候本宮的人進去補上幾刀,哪還能讓他活著離開?

只是……那姓林的。究竟死了沒有呢?

不論是死是活,希望青夏那丫頭快點把消息帶回來。

沉浸在只屬于自己可知曉地思索中,德妃下意識挪了挪身子。此時她是倚靠在別人的女兒身上,始終不如自己宮里的宮女服侍得妥帖,雖然稍微挪了一下靠著的角度,她還是感覺不太舒服。

當輦車兩邊的皮質幕簾放下後。就只有前方可以視物了。

德妃只朝前方看了一眼,就看見了儀仗宮人的前頭,那組腰間橫掛長刀。在昂首闊步的同時,還隨時保持著即刻出刀姿勢的武衛。

那類武侍,實際布置在整個儀仗隊的前後左右,但德妃看向他們,真正留意的還是肩上斗篷刺繡有金線蓮花的幾個人。

這樣的人。德妃也有,但全是仿冒的。只有皇帝所擁的那十名身披金線蓮花斗篷的武衛。才是真正可以在非常時期,行走大內禁宮各處無阻礙的武衛。

近些年,這十個武衛雖然還保留著職務和俸祿,但很少再出現于宮中了。德妃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決定要撤消這一類型的武衛,如果真是這樣,那她頗花了番心思培養出的那些套了一層金線蓮花武衛‘外衣’的殺手,就再難找到可以混淆視听、進而替她在宮里宮外殺人的機會了。

史靖勸她,至少近兩三年里,她最好不要動林杉。兩三年,她等得起,只是,倘若皇帝在這兩三年里,把那十個擁有特權的武衛撤了,或者調了職司,那到時候林杉再回京,自己想動他,還能像如今這麼容易麼?

或許此時的德妃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會兒自己腦海里的各種頭緒,都圍繞上了一個字。

「殺!」

就在德妃滿腦子都在想著怎麼殺人、殺什麼人、要不要殺這三個問題時,她忽然感覺眼前的光線一暗,接著額頭上一暖。她的心神滯住了片刻,待回過神來時,才感覺到覆在額頭上的溫暖還有粗糙的觸感。

王熾自登基為帝以後,就再未穿過他那件大將軍甲冑。十年帝王生活,雖然偶爾還會取出那把屠戮無數的大刀,擦拭一遍有些微殘缺的刀刃,觸踫刀柄上那幾只鐵環,聆听金屬踫撞聲而遙想當年的金戈鐵馬生活,但他終是沒機會手握這把刀再戰沙場。

然而,手中所握之物雖然由重刀換成文筆,沾了朱墨的筆尖,點、劃、圈,如此不計次數的批閱國朝各衙司匯集遞來的奏折,將近十年過去,其實在此過程里「殺」的人一點也不比他握刀那會兒少。

這些年,所行之事的方式雖然與以往不同,但行事意義和結果,大致還是原來的樣子︰為了心之向往,披荊斬棘。

不過,一身皮肉倒的確比往年在北疆時,養得光滑了許多。盡管這些年他每天也沒有斷了練武的習慣,但還是抵不過國朝事務繁多,身體活動得沒有以前勤,身體也胖了一些,手板骨節不再像從前那麼突顯了。

但比起德妃每日細細保養呵護的畫皮兒,皇帝的這雙手,即便是以手掌內側覆上去,還是會顯得粗糙許多。

當御輦離海邊遠了些,月兌離了稠密民眾群體的視線「包圍」。輦車中端坐的皇帝終于有了除正襟端坐之外的行動。他微微側身,伸手探了探德妃的額頭,又回手探了探自己的額頭,臉色漸漸束緊起來,肅然道︰「這麼涼,還說沒事?」

德妃甫一听到他說這話,先是愣了愣,而後才會過意來。並非是她反應遲鈍,而是在此之前,她腦海里想的其它「雜事」太多了。

心中一陣暖意上涌。德妃心念一動,伸手捉住皇帝剛才探她額頭的手,卻是覆上歆竹公主的額頭。同時還笑著說道︰「女子的體質,原本就是要弱一些,哪能跟陛下熾日焦沙里打磨出來的體格相比。」

「你啊……都是一國之主了,還是這麼容易大驚小怪。」話至末了,德妃竟放下口頭尊稱。像一個尋常婦人一樣,在夫君面前嬌嗔了一句,也不管輦車中還有一個年歲成長到快要及笄的女兒。

但皇帝卻對她的這種話語,感覺受用得很。

他不是一出生就待選為君的皇族,特屬皇室貴族的某種習以為常的觀念,在他身上留的痕跡極淺。北疆苦寒地的生活。讓王家的族人更為團結,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家在南方。已經沒有倚仗,若己方再不知協力,王家就真的要如當初害他們被貶至北疆的那些人所想的,漸漸在這不毛之地敗落消亡了。

不過,這樣似乎是被迫得來的團結家族環境。倒使得王熾的成長記憶里,對家人的依賴、支持與責任。有著很濃厚的積累與體會。

當初,王家軍兵分三路,終于棄了戍邊之責、忠君之心,殺入京都,也是因為當時在周朝因官僚fu朽而漸漸變味的制度下,王家無論怎麼忍,怎麼服從,也已是過不下去了,為了王家涉及面逾千數的族人,只能逆了!

當時只想著今後怎麼活下去,倒還未來得及細思皇帝這份差事要怎麼做。

後來王熾登基為帝,如今也已將龍椅坐穩,然而他骨子里對家的這種體會,仍是保留著,並信任著。

在皇帝的身邊,不乏會跪呼萬歲的奴僕或臣子,在龍椅上坐了這麼久,王熾心里也明白,皇權需要權威,但在自己「家」里,他有時也還是希望能听見一些沒有距離的話語。

身為枕邊人,德妃對他的這個心理,拿捏得很準。

見自己的手被德妃控制著撫到了女兒的額頭上,王熾也沒有急著抽手,便順勢多停了一會兒。指月復感受了一番女兒的體溫,他忽然眉頭微微一挑,望著女兒柔聲道︰「晴兒這邊更涼了,是不是穿少了?」

父皇的臉龐離自己極近,他退去了平時臉上慣有的嚴肅威正,王晴看到這樣的父皇,只覺得心中暖意融融,稍稍恍了下神。

然後,她舉雙手捧起額頭上還覆著的那只手,捂在膝上不松開,輕聲說道︰「父皇,兒臣一直是這個樣子,但父皇這話若是傳出去,服侍兒臣的那些宮女怕是要被嚇破膽了。」

這時,坐于一旁的德妃聞聲打趣道︰「且就嚇嚇他們,免得她們安生久了生出惰性,拿你的性子軟、心兒善作成了她們怠慢服侍的辮柄。」

德妃在說這句話時,語氣顯得很隨意,但王熾聞言則是思及一事,面向女兒,溫聲緩緩道︰「平時我事務繁多,時常忘了顧及你們。此刻有點空閑,細想起來,宮里的宮女太監,全是前朝延留下來的,我們王家早些年在北疆時,又從來沒有養這類無用奴僕的例好。現在你深居宮中,身份上來了,卻不似以往那麼自由,如果宮中這時候存在什麼奴僕逆主不尊,你不能瞞著我,只知憋在自己心里,記得了嗎?」。

于不知不覺之中,王熾也類似德妃那樣,放下了皇帝的身位與尊稱,話語中盡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悉心關切。

平時在宮中,王熾像這樣與自己的家人說話,都會提前將紹的侍從使遠至丈余地外。此時他們坐在輦車之中,四周近處全是宮女太監儀仗侍從,似乎不適合他們如此說體己話。不過,儀仗隊在行走的過程中,會有比較嘈雜的陣勢聲響,再加上輦車外層的保暖皮簾已經放下,王熾在輦車內與家人這般輕聲說話,即便傳到車外,已是變得極輕了。

父親的考慮細膩入微,但在柔和關切聲中,又隱隱有著一種鋒芒銳利感。

王晴認真聆听完這番話,心神有些收緊起來,低聲應諾。

王熾不露痕跡的輕嘆一聲,摩挲著女兒骨頭勻稱但很是單薄的手,又說道︰「你啊,別人說什麼,你都只道好,但你的身體一直這麼單薄,卻是瞞不了我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沒照顧好。最近我也是太忙了,等有閑了,挑段日子,我們一家人就每天都在一起用膳,我要看看,你長不胖的秘密是什麼。」

王晴的臉上流露出既羞又窘的神情,低著頭用蚊子聲說了句︰「女兒福根淺,一切隨了母親,便一直是這樣的。」

「你話雖這麼說,但你總不至于快要像泓兒那般……」話說到這里,王熾忽然頓聲,毫無前兆地止住這個話題。

沉默悵然片刻,他捉起德妃的一只手,挪過來,與女兒的手覆于一處,然後又將這兩代人的手合在自己手心里,然後認真地道︰「婉婷,你是我的妻,晴兒、泓兒、哲兒,都是上天賜給我的珍寶,無論身份地位如何改變,你們都是我的家人。在外人看來,我已經什麼都不缺了,但有時我也有想依賴你們的情緒。同樣說來,你們有一絲不妥,都能叫我‘大驚小怪’一番。」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目色著重看了德妃蕭婉婷一眼。

他這一番話,于不知不覺間,令車中兩個輩分以及身份不同的女子,眸中目色都泛起一層晶瑩。

……

在皇帝乘坐的御輦後頭,還有一輛車駕,上頭端坐著兩位錦服皇子,便是剛剛皇帝話語里提到的二皇子王泓和三皇子王哲。

兩人亦是如他們的父皇那般目視前方、正襟危坐。除了皇族家風本應如此,此次出行,陪駕左右,主持海運大典,在大庭廣眾的環境里,身為皇嗣的他們也有為父皇增附光彩的義務,斷不可失了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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