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469)、三醫會診

作者 ︰ 掃雪尋硯

小孩子身體嬌弱,一不留神就容易患些小疾,廖世卻要憑此為契機,作為為莫葉配藥的最佳時間截取點,林杉心里存疑,也是很正常的思維方向。只怪廖世的思維方式跟正常人有些不一樣,他不將自己的設想說透徹,林杉又不是醫道中人,也拿他沒辦法,只能將信將疑的先听著。

畢竟在那時候,在當世能最近、最快找到的最強解毒高手,恐怕就只是廖世了。

因而莫葉在約模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那佝僂著背的丑陋老頭時,會發現她那一向待人溫和的師父,對這個陌生的造訪者——應該還算是一位長輩——表現出了抑制不住的焦躁。

或許是受了師父的情緒影響,還有一部分自己的情緒所致,因為這個老頭兒開出的藥實在太難喝了,莫葉對他也無甚好感。然而莫葉並不知道,林杉對廖世的排斥,不是因為以貌取人,而是在她出生之前,他與那老頭的一段交集。

因為廖世的那一句話,林杉帶著襁褓中的莫葉隱居在邢家村,看著她日漸長大,他卻時常提著心神隱感不安。他擔心莫葉會不會哪一天就毒發而亡,焦慮于廖世那廝要治毒為什麼不果斷干脆一點。

可廖世這位林杉幾乎定性為「巫醫」的解毒高手,在那年說過的話似乎真就成了現實。年幼的莫葉本來應該很容易犯些咳嗽發熱的小病,這不是惡意設想,而是現實,但事實卻是,莫葉一直成長到快滿五歲時,都沒有生過病。

林杉因為擔心潛藏在莫葉體內的那絲劇毒,可能會趁她在生病時身體變虛。而迅速反噬爆發出來,所以在生活上對莫葉管得一直很細。在廖世真正開始對莫葉施藥之前的日子里,小女孩都沒有什麼自由時間,出院子去玩,這使得她在五歲那年居然學會了翻牆。但她成長到五歲年紀,竟連一點小病都未曾上身,林杉施加在她身上的這種牢籠式管束,也是‘功’不可沒。

但有了養孩子經驗的林杉並不完全這麼認為,即便他真把莫葉關在冬暖夏涼、吃飽睡好的室內,也防不得大人偶有疏失。沒照料好。孩子在剛開始長個子時,也容易有在睡覺時踢被子的情況,怎麼可能絕對避過小病微恙?

莫葉擁有的這種異常「強壯」的體質。令林杉開始有了另一種考慮︰也許廖世所言,不但不是在敷衍他,而且還是經過認真考慮後,有所依據的一種判斷。

可是孩子會在什麼時候生一場小病,以開啟廖世所言的最佳施藥時間呢?這又成了擱在林杉心頭新的困擾。他甚至因此考慮過人為干預。但他最終又下不了手——此生,從建築到軍陣,他嘗試過許多設計,但惟獨對于那個女子逝去後留下的唯一血脈,他做不了任何帶有傷害性質的嘗試。

有些東西,你急不來、爭不到。但這些東西很可能最後還是會降臨在你的身上,有人稱之為「福」,有人叫它「命運」。林杉一生信念秉承師門所學。講求論證,不信天命,但如果世間真有這種玄妙存在,不相信它的人也無法改變它。

五歲那年的莫葉,在鄰居男孩無意路過時的幫助下。成功溜出了鎖足數年的家園,跑到外頭玩雪。回來後不久。她的身體就開始有了發熱的癥狀。

如果那天邢風跟著他的老父外出游獵,沒有留在家里。或者莫葉剛剛爬到院牆上面,路過看到地是別的孩子,不像邢風那麼老實厚道,寧肯看著她摔跤,也不願幫她一把……那後面的事可就真的難說定了。

如果莫葉晚個一兩年才生病,廖世也會遲個一兩年才來施藥,五年的用藥期自然也會往後延……如果這般,莫葉、甚至是連帶著林杉的命運,會不會也因此發生巨大改變,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近乎生離死別?

五年前,莫葉出生以來第一次生病,廖世也終于依著他當初在林杉面前留下的話,出手施藥。

事情走到這一步,林杉總算是稍微舒了口氣,並暗暗覺得驚訝︰廖世此人,能為了一句話默默忍受幾年的等待,這應該評價他為,人情冷漠,還是該贊他一聲,穩若磐石?

看來,走上醫道極致之路的人,除了醫學知識堆築得厚實之外,信念這一道,亦磨練得堪比將帥。這,或許也是廖世憑老朽之軀,在天牢蹲了幾年冤獄,最終卻能苟延活到獲釋的一天、自己大步走出來的一條關鍵心理素質。

廖世用行動兌現了他說過的話,而林杉也因為此事的啟發,對廖世的為人,有了新層面的認識。所以盡管藥施下來,效果還在待定,但林杉對廖世的態度,已經發生很大改觀。

也是因此,才會有了在分別前,林家小宅院里,那一桌豐盛的踐行酒宴。為此莫葉當時還暗暗質疑過,她也感覺到師父對那佝僂老頭兒的態度,只在一兩天的時間過後,就發生由冷轉溫的改變,但她絲毫看不出原因。

五年前分別時,林杉送給廖世的印鑒,除了有作為答謝報酬的意思,還有保持聯系的意義。林杉的印鑒可以在南昭國境內所有縣級錢莊取出銀錢,但與此同時,只要有人使用了這印鑒,其人取用銀錢的地點和時間,林杉都可以通過錢莊日常出入賬記錄查詢到。

保持聯系,是廖世在走之前,也主動與林杉商量好了的,主要是為了防止莫葉可能在服藥期間出現不良癥狀,好及時找到他,依癥補救。但廖世以為,林杉要做到這一點,方法有很多,最令他感覺意外的,恰好是用錢莊印鑒這種方法。當時他也差點因此,拒了林杉的贈送。

時至如今,莫葉為期五年的服藥期就快要功告圓滿,廖世自然心里有數。在大風嶺,看守一株傳說中會長腿逃走的山參,做了數年風餐露宿的野人,廖世心里對時間的把握卻是十分準確的。一則因為他每天都在盤算著那株山參還有多久。就長到了適合采收的年份,二則是他心里也記著林杉托付的事。

其實廖世在收下林杉贈送的印鑒後,五年間,他一次也沒有去錢莊動用過印鑒賬上的銀錢。這除了是因為廖世在隱姓埋名開了間高價藥鋪時稍微攢了些銀子,還因為他本身不是一個喜歡奢侈享樂的人。

他倒不是刻意節儉,只是因為在他的價值觀里,只有未知性效的藥材是貴重的東西。其它的,包括給人治病這條與他所學息息相關的事,他都是不太感興趣的。

然而他在下山後第一次用到那印鑒,才知道林杉剛剛離開了邢家村。林杉給廖世的印鑒。是具有雙向追蹤作用的,雙印鑒如果由兩人各持一份,是可以彼此查詢對方的取銀記錄的。

在今時的南昭。因為帝興商道,錢莊的經營也與以前有了一些細節上的不同。林杉所持的這種具有雙向追蹤功能的印鑒,便屬于錢莊信用憑證的改強產物。

一般來說,普通百姓是不會辦理這種手續費很高的印鑒、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辦這種東西的必要。這種憑證慣常是商人愛倒騰的事物,便于商人管理日常的大量級收入與支出。而林杉辦這個印鑒。則主要是為了聯絡一個人。

廖世不明白的地方就在這里,如果林杉要緊追他的足跡,手底下的二組里,此類人才何其多,為什麼要用外來力量,而不用他自己的人?

而在廖世再去錢莊。查到了林杉的詳細去向後,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早些年,王家還在北疆戍邊。為了探听北雁國的軍事機密,特別組建了五小組。這五組人各自持有不同的職能,按照技研、偵查、刺殺、諜報、勘測排成五組。這幾組人當中,技研一組是跟著林杉最久的。林杉帶著襁褓中的莫葉離開京都時,便遙相指揮地帶著這一組人。後來待林杉的隱居地定下。王熾又悄然把偵查二組也給了他。

雖然在王熾做了皇帝後,這五組人並未表面光明的列入軍方編制。但他們各自的職能以及能力,都原封不動的保留著。十來年走過,勘測五組大抵算是融入了朝廷六部中的工部,成為五組當中,唯一最早獲得官方明面認可的特別機構,其他四組則直接受命于皇帝的指派。

但是,除了第五組,其他四組又似乎都有些月兌離了皇帝的控制。刺殺三組和諜報四組,很早就被皇帝交給了厲蓋在管理,但好歹還算在天子的視線範圍內活動。而技研一組和偵查二組就走得有些遠了,將近十年沒回過京都,因為不在軍方編制內,只要皇帝不發特令召回,他們可以在西界邊陲一直「隱身」下去。

這便有些類似是林杉的私兵了。

盡管沒有誰這麼評價過這兩組人,皇帝那邊也從未質疑過,但林杉返京,把這兩隊人全都留在了邢家村附近的隱秘駐地里,似乎已經是一種說明。如果皇帝真的有心去思考這兩組人是不是存在什麼改變,林杉再帶著這兩隊人入京,或許就會因此生出一些說不清楚的問題了。

林杉自己也不確定,即便他沒有改變當年離京時的初衷,坐上龍椅的結義大哥這些年有沒有改變心境。

王家大業建成,林杉算是王家謀士集團里重要的兩個角色之一,但嚴格說起來,他還未領過正面官餃。然而名譽上的定位雖然模糊,但他身為王朝輔臣的功勞是實實在在的,曾經共事過的諸多王家軍士也絕忘不了。那麼,再見王熾,林杉必須斟酌一下君臣之道。

王家創建的特別小組,只要還沒有易主,無論到了哪里,就還是王家的。林杉不帶一兵一士,孑然一身,回到京都見皇帝,就是他自己琢磨出的君臣之道。

既然手下能用的人都暫時留守原地,那麼林杉要時刻清楚廖世的所在,就只能依靠錢莊印鑒。而這一點,到了今時今日,廖世才知道林杉早在五年前就在籌謀著這些。依此可見,當初他頂著通緝罪名離開京都,現在又回去,顯然不只是為了帶大一個身份處在尷尬位置的帝王家女。然後再把她送回去,這麼目的單一。

憑著印鑒,廖世在錢莊尋出了林杉的行蹤,很自然的緊步跟隨而來,因為他擔有責任的病人,也被林杉帶來京都,他需要對那病人做出最後診斷。然而當廖世快要邁進帝京大門時,他忽然有了一種被林杉引誘來此的感覺。不知道這算是他對潛在危險的敏感,還是一路行來的幾個見聞串聯在一起,讓他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然而他想走已是來不及了。入京第一步。他就迎面踫上了兩路人,一路來殺他,一路來救他。

總之不論結果如何。在先看到那一路來殺他的人時,廖世就意識到,自己的行蹤被人泄露了。廖世知道林杉監視自己的原因,是為了周密照顧好莫葉,提防她萬一毒疾發作。能及時找到可以控制這一情況的人,所以林杉那邊應該不會對自己惡意相向。那麼,泄露自己行蹤的人、或者某個秘密機構,如果不是來自林杉的身邊,那就是錢莊內部出了什麼問題。

然而,這一切的疑惑處。最後隱約都是將矛盾指向了一個人。

偵查二組追隨林杉的時間,雖然沒有技研一組那麼久遠,但好歹也伴隨在他身邊將近十年。如果機密事宜有變故生,那麼即便林杉已勒令他們駐留原地,他們也該派個快馬信使入京提醒一聲。然而二組紋絲未動,便只有一種可能,這竊密諜探的行動。連林杉都騙過了。

二組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皇帝那邊也沒有這麼做的必要。可見此事的全程,不但透著蹊蹺,還隱隱標示著某種危險信號。

所以,遭到殺手圍堵的廖世,在被後來的那一路人救離京都後,又堅持回去。

不出他之所料,再回內城,他沒有繼而踫上第二路追殺而至的凶徒,而是很快踫上幾個高手,只對了一遍姓氏名稱,他就被帶走。才抵達京都,就遭遇多番周折,廖世第二次被人帶離京都,這一次他沒想著再回去找林杉了,因為他在那幾個人的引領下,在城郊找到了他。

來到位于京都北郊的白蘆泊馴馬場,進入駐軍營地深處,廖世看見了渾身血污,氣息微弱的林杉,他的心情頓時無比復雜。

當年在邢家村告別林杉時,廖世想不到再見時,會是在這種場地里,以這樣慘烈的方式……而在他剛入京都,迎面踫到殺手的那一刻,他其實也已經感覺到了一絲不妙。然而當他親眼看見情況的確很不妙的林杉時,他還是禁不住有些手抖。

經過廖世、嚴廣、葉正名三人聯手施治,總算是將一只腳已邁入鬼門關的林杉給「扯」了回來,但這三人心里都很清楚,林杉的後續療養事宜,一點也不比救人那會兒容易。

這三人當中,醫術綜合實力相對最弱的葉正名,卻實是以養為治之醫道中的強者。但當嚴廣和廖世一起看向他,問詢有關林杉的康復期詳細安排,他卻只是不停搖頭,重復著五個字︰「玩火者必zi焚。」

葉正名的反應會這麼焦躁,不是沒有原因。其實早在數天前,林杉與厲蓋一道去葉府訪友,喝茶閑聊的時候就提到過這事。當時,對于林杉的計劃,葉正名也勸阻過,但林杉沒有采納。如今見他果真如自己那日預料的那樣,差點命隕,葉正名不知道是該責怪那昏迷中的人,還是該責怪自己那天的勸阻,不夠堅持。

但不管在場的幾位醫道中人心情如何焦躁不平,還是得盡快冷靜下來,商量林杉暫逃一死之後,後續的療養事宜。

側月復的那處劍傷,致使林杉大量失血,但傷處未傷到髒腑,對于三位醫者來說,要治愈並不難。肩膀上那個血窟窿則有些讓人發愁,而在不幸中的大幸是,那道傷雖然深入肩骨,但沒有傷到經絡。這道傷需要養更久的時間,傷處痊愈後,估模著應該不會影響林杉以後的書寫工作。

然而三位醫者即便聯手,仍還是踫到了棘手的事,那便是林杉背上的燙傷。

利刃所致的傷處,如果處理不當,導致外邪侵入,後果很可怕。有時候,很可能只是手指上的一點切口沒有清理包扎好,即叫整個手掌都腫脹壞死。這便是外傷中聳人听聞的急致死癥︰破傷風。

破字在前,這種病癥的致病媒介已是標示得很直白了,任何皮膚破損的外傷,都有可能引發這種高致死率的急癥,而林杉的背上,皮膚被高溫火灰烤壞的面積,實在令人駭然結舌。可以這麼說,只要稍有一絲的不注意,剛剛被救回來的林杉仍可能難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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