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457)、京商之首的惆悵

作者 ︰ 掃雪尋硯

楊陳在說話時並未回頭來看,但听得出他的聲音里明顯含著笑意。莫葉愈發窘了,不僅忘了回應阮洛的,同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楊陳。

車內的阮洛見莫葉神情有些局促不安,他便收了開玩笑的心情,言歸正傳的認真對莫葉說道︰「就這樣挺好,以後我去哪里,你也可以同去哪里,就這麼說定了。」

見阮洛言辭懇切,莫葉也收了心中繁雜,屏息認真點了點頭︰「好。」

阮洛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舒了口氣,神情恢復平時那般,臉上浮現出欣然笑意。

他抬手拍了拍擱在身邊的一摞冊子,含笑又道︰「金老板除了做生意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吃。他家請了幾個手藝不錯的廚子,咱們這一次去他那里,一定要吃飽了再回來。」

莫葉聞言忍俊不禁,但她又很快想起一事,輕聲問道︰「可是昨天葉醫師來時,給你的那些建議……」

「無妨。」阮洛抬手擺了擺,面色十分輕松,「你和楊陳負責吃他家的,我負責指引你們吃,專挑他家私藏的山珍海味。」

這明顯是他在開玩笑,但莫葉還是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車中的對話,坐在車門處趕車的楊陳自然也听得一字不漏。在阮洛的話語落下最後一個音節時,他亦是大笑起來,並還調侃道︰「我感覺下一次我們再去金老板家,會不會才到大門口,就看見他召的打手迎面沖出來轟人?」

「我帶你們去,他怎麼舍得轟走。」心性一慣溫和有禮的阮洛,在說到這句話時,少有的眼中閃過一絲得色,「換個角度來說。如果只是你們兩人去他家,沒有我的指引,也不會侵擾他的私藏,他仍是不會為難你們的。」

自這句話開始,這一車三人當中,以阮洛領首,開始一路調侃起金老板來。

而這番戲言,倒也使沒有見過金老板其人的楊陳和莫葉有些好奇,先入為主的覺得,阮洛言語里形容出的那個有點胖、愛憨笑的中年男人有些可愛的影子。

早起後連接成串的這幾件有些緊迫的事。使莫葉竟忘了昨天與葉諾諾約好的事。她與阮洛同行去往金老板家,卻不知道她前腳剛走,沒過一會兒。葉諾諾就攜了丫鬟跑來宋宅找她了。

見葉家小姐來了,本來快要回內宅去了的白桃又回轉身相迎。

葉諾諾沒有進宋宅做客的意思,她來這兒一趟,目的簡單而直接,只是要帶莫葉一起去東海岸。

從白桃這兒得知莫葉的去向。葉諾諾沒有多想什麼,就要去追。但她很快又犯難起來,因為她想起了,自己並不知道金老板的家在哪里。

父親雖然也曾提到過,他們葉家曾經也是吸金山積的大商賈,但在她這一代的記憶里。則從未與商人打過交道,人際關系的路徑已經完全接入醫界了。

幸好宋家老爺本也是商人,今時他雖然已經過世了。但他家這一班子僕人對京都幾個大商賈的家宅住址都是很熟絡的。白桃得知葉諾諾的難處,很快找來一名宅中護院,負責帶她們去金老板家。

這位宋宅的護院以前常侍從于宋老爺身邊,走訪京中多位商行朋友,不僅知道去金家的路徑。還與金家的守門家丁混熟了臉。只打了聲招呼,宋家的這名護院家丁就直接把葉諾諾一行兩人送到了金家宅內去了。

金家的老管事知道葉諾諾是葉醫師之女。心里也是立即起了敬意,親自引領葉諾諾主僕二人去找阮洛。

然而不知怎的,很多事發生在今天,都出現了斷點。不止是莫葉早起時,與平時在相同時間習慣踫到的人次次錯過,最後還差點錯過了阮洛離開宋宅的步伐,此時葉諾諾似乎也遇到類似的這種狀況。

在宋宅門口錯過了莫葉離開的步伐,而到達金家後,雖然有老管家帶路,卻依次在會客廳、書房、賬房三地與莫葉失之交臂。

跟在金家老管家身後,在金家大宅子里轉來轉去好幾圈,葉諾諾忍不住感嘆道︰「金家真大啊,但是宅子大了就是有這一點不好,要找個人跟湖底模根針似的。」

葉諾諾的話似褒亦貶,但老管家並不以為意,他只覺得葉諾諾還是個孩子,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也屬正常。

這孩子八成是找累了,老管家想到這里,便溫和說道︰「我家老爺以往待在家里時,活動的範圍都是比較固定的。可能是今天外頭的事在催他,所以他才會四下走動得這麼急。葉小姐如果覺得走累了,不如先在花廳等候,待老僕叫幾個家丁去找,找著了再來喚您,您覺得這樣可行?」

葉諾諾本欲親自繼續找,但在听了老管家的建議後,她想了想,也覺得沒有比這個建議最快捷的辦法了,只好同意,在金家僕人的引領下,去了花廳坐等。

然而剛剛召近幾個家丁正要去找人的老管家很快又回來了,因為家丁在得知老管家要派人找老爺,立即回稟了金老爺剛剛出去了的事,同行的還有早上來訪的那位客人。

得知這個消息,葉諾諾心里覺得很沮喪,她有些想放棄尋找了。向金家那位帶著她找了很多地方的老管家道過謝,葉諾諾就準備帶著丫鬟離開。

葉諾諾尚不能算一個可以將禮數擺得很周全的人,但她單純的心思卻是表露得很通透。金家的這位老管家侍奉金老爺多年,見慣了商業界的紛繁與狡詐,倒使得他對單純良善之人更容易產生好感。

看出了葉諾諾眼神中的失望,老管家忽然叫了聲「留步」,然後派人動用了金家備用的馬車,要幫人幫到底的送葉諾諾直接去金老板出門要去的地方。

葉諾諾的沮喪頓時消散一空,但她很快又意識到這樣做會不會弄出的動靜太大,給金家帶來麻煩?但她見老管家含笑的臉龐上絲毫沒有勉強而為的神色,他人誠意相幫。不接受反而是失禮了。

葉諾諾連聲道謝,然後與丫鬟一起坐上金家馬車,去往位于城北的虹錦布莊。

……

所謂京商,是指掌握的商業活動不越出京都範疇的本土商人。

現今南昭地域之內,尚無能成領首之勢的大商賈,只有幾個實力旗鼓相當的中等級商賈世家。而這幾個商道世家,早在多年前便已聯袂一體,組成聯合商會的幾大家族,都不會做出破壞最初契約的事,試圖一家獨大。

在實力上能夠與這個聯合商會較量的。算是只有商行分布數量縱橫四野的燕家了,但他們家究竟最終會不會歸心南昭,在今時。尚還是未知數。

在這樣的環境背景中,南昭皇帝力圖發展商業貿易,想憑此作為激活全國經濟活力的一直強效藥,于是在親自主持,撬開了東海海貿大門的同時。還著力先培養出一批京都本土的商人,以帝臨之都作為發展商道的首個嘗試點。

幾年過去,皇帝在這個領域上的辛勤耕耘,所建設出的京商聯盟,雖然獲得的商業界成效還是未能壓過燕家,但在本土上已經算是取得不小的建樹。

領餃京商陣容的不止一個人。但金老板可算是這場皇帝親手著力主持的京商活動中,獲益最大的人。

金老板本名金三六,兒時家境赤貧。一日兩餐還食難飽月復,父母也就沒什麼心情給他好好起名字。有時候人如果窮得太久了,可能真的會熬得連志向都窮短了,那時候,小金三六的父母似乎就是這樣的人。

但正是因為從小見著父母這個樣子。對什麼事都憊懶怠慢,年少心傲的金三六反而心生一種他的人生要積極的活、要奮斗得出人頭地的志向。並且隨著他的成長。這種心念在心中根深蒂固。

不過,不管金三六的父母是因為什麼緣故給他起了這名兒,這個純數字的名字似乎誤打誤撞的預兆了金三六一生與生意上的賬目打交道,以及在三十六歲那年開始發跡的人生路。

以前金三六還在開雜貨鋪,靠著微薄收入度日時,大家還會小三、小六的喊他。盡管這稱謂里大多有輕視的意思,但至少還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而如今,大家只稱他一聲金老板,似乎連他的名字都忘記了。較之敬稱,‘金老板’這三個字似乎更像是種代號。

金老板的確可稱得上是一眾京商里的鮮明代表,從商業界螻蟻般存在的小雜貨鋪老板,到如今擁有京都所有商鋪兩成的經營權的大老板,金老板的事業進步是在證明一個問題︰只要國策支援得恰好,就沒有做不起來的生意人。

高級商館和餐飲行業,是金老板經商事業的主力區域。

在這二者之間,商館這一塊兒大抵算是給真正的皇帝老板當幫工,只有餐飲行業才是金老板喜愛又擅長的部分。至于布匹貿易,是金老板嘗試擴張經商範疇的第一步,然而也是讓他無比頭疼的一步。

金老板名下的虹錦布莊雖然一直在穩步盈利,但實際上賬務中的錯漏存在不少,因為這一點,金老板一直猶豫著擴張的事。

如果僅是一家店就出現這麼多問題,那說明他的經營模式還存在漏洞。如果連店里經營明細的記錄賬目都不能清算徹底,著算是一個商人在事業上最要命的敗筆。在這種情況下,是要慎于擴展分店的。

驅車到達虹錦布莊後,楊陳不想再緊跟阮洛身旁了,他只是旁觀阮洛在一本本滿是密集數字的賬簿里翻找的樣子,他都覺得自己頭上每根頭發絲都要立起來了。

楊陳選擇留在馬車上等候,阮洛也不管束他,只與莫葉一起跟隨著金老板步入布莊內,隨後金老板取出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了一間封鎖存放布莊過往賬簿的房間,任憑阮洛去里頭查找他清算時需要看的賬簿。

金老板對阮洛入賬房的事絲毫不加約束和參與其中,只是見阮洛把莫葉也帶了進去,才稍稍遲疑了一下,但終是什麼也沒有說。

似是對于布莊的賬簿之瑣碎已經產生厭煩情緒,所以金老板在看著阮洛進入賬房後,他自己倒出來了。

緩步來到布莊的倉庫,在這地兒,目前只有檢查布匹成色這樣工作是金老板感興趣的事了,如果布莊不是一直在盈利,他恐怕有將其轉手處理掉的打算。

虹錦布莊主要做批發走量的生意,莊子後頭的倉庫有臨街鋪面的六倍大小,有時候一單批發量劃出,盈利可為鋪面一個月散小生意的利潤總和。因為這一營業特色,盡管莊子地處稍偏,鋪面上的生意表面看起來不溫不火,但並未削弱布莊全局利潤。

至于進貨渠道,有皇家力量在扶持,不存在隱患,充足而可靠的貨源可以保證批量生意的信用問題。

除了進、出貨問題以及賬面計算的事,實力龐大的布莊還存在一個倉庫管理問題。防盜防潮、以及霉變蟲蛀問題,是布莊倉庫里每天都在不停重復著的工作項目。看著庫房里井然有序的布匹擺放,以及庫檢雇工一絲不苟的巡視翻檢,金老板心里對此很滿意。

事實上整個虹錦布莊的工作秩序和盈利狀況,金老板都很滿意,唯獨那間賬房,是他很不滿意的地方。他就是弄不明白,同樣是進出都有記賬的生意,為什麼布莊的賬目就比飯館的賬目難記那麼多?

布莊總是有弄不通透的壞賬,這讓金老板有時候會心生一種錯覺。

就仿佛……布莊是一個站在他面前的美女,她對自己百依百順,她外表十分風光,她不但不耗自己的銀子,還給自己賺銀子,但她總有一處地方,自己無法完全征服……

金老板站在一張長桌前,伸手撫了撫桌上擺放的一匹紡織精致細密的紅色綢布,絲滑的感覺觸踫他長久不需要做體力活而養得肥女敕的手掌心,金老板忽然覺得心里有點癢,這種癢又夾雜著些許惆悵,他忽然喃喃出聲︰「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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