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354)、意空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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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曠搖了搖頭,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隨口說道︰「你和林師弟兩人,隨便哪一個快點繼承離子,咱們這一代北籬弟子,連同師父,便都輕松了。」

他說完,輕輕擱在岑遲肩上的手便沉下力道扣緊,帶著岑遲一同躍身而起,飄然穿過小廟外院,擦著一處屋檐滑了下去。

身形隨著阮曠的引領突然拔高,又迅速墜落,這使得沒有什麼武功底子的岑遲心神搖蕩,但他仍清晰記著阮曠剛剛說的話,腦中沒有停止思考。在腳底落了實地後,他立即說道︰「宏道師叔不會那麼容易罷手的。」

阮曠又是搖了搖頭,但他沒有再說什麼。岑遲隨後也已意識到,自回到這所廟宇內起,阮曠即化身為溪心了。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抹感觸︰看來不止是他不喜歡回相府,大師兄也未必願意回這廟里,只是大師兄擁有比自己更沉穩的情緒控制力罷了。

任誰被北國裕王府的勢力軟禁了幾年,如果沒有瘋掉,那便一定磨練出了一份心上的強韌力量。而大師兄阮曠的心性所成除了跟那段經歷有關,或許也跟佛經渲染有一定聯系。

雙腳剛落了實地,還未邁開步履,岑遲就看見對面的那處屋角路口素影一現,有一名僧人慢步走了過來。看這素衣僧人來時不急不躁的樣子,應該只是順道路過,然而岑遲卻是想起另一件事,下意識里側目朝身邊看過去。

身旁空空,溪心的人影已不知去往何處。

岑遲在心里輕輕舒了口氣。

要是讓對面而來的那僧人看見這小明持師傅與他一並站在這里,要命的是兩人都有些衣衫不整,泥土一身,不知道那僧人心里要作何感想。好在溪心應該也是提前料到這些,以他的武道修為。能更早于自己一步的听到附近有人靠近的訊息,所以及早做出應對,快人一步的離開了。

那位年輕的素衣僧在走近後,即沖岑遲雙掌合什號了聲佛偈,岑遲連忙依禮回應。

正當他以為兩人將會如此平靜的擦肩而過時,緩緩松開手掌,垂手于身側的年輕僧人在目光平視岑遲時,眼中忽然起了一絲波瀾。而此時,岑遲也認出這僧人正是幾個時辰前才在菜園子里踫見過的那位。

「事在人為,命在天定。」對于他的那句解語。岑遲是印象深刻的。

因為對方這句不像是應由僧人言出的話語,岑遲雖然還不知道他的法號為何,但卻對他已經產生較深地印象。

見那僧人心緒生變的樣子。岑遲暗忖︰估計他已經看出自己衣著上的凌亂之處。忍下伸手去模自己的束發布帶是否還在的念頭,岑遲心中微微窘迫,一時還未想到應該如何解釋。

可接下來,他沒有料到那年輕僧人什麼也沒有說,剛才他眼中的那絲波瀾也隨著他一垂頭略去。

在岑遲心中驚訝而表面平靜的目光注視下。年輕僧人慢慢轉身離開。岑遲似能感覺他在轉身那一刻嘆息了一聲,但這份不太清晰的感觸又有些像是他自己的錯覺。

微一猶豫,岑遲還是決定在走前再去見師兄一面。也不知道自己這次要耗時多久才能回來,剛才的分別實在有點倉促。

再次來到溪心的禪房,他就見自己的大師兄儼然已是一派得道高僧模樣。

但這其實只是模樣上的所見罷了。經過剛才的一番交談,岑遲已然徹底清楚了。自己這位在佛堂待了十多年的同門大師兄,實底里變化的地方真的不多。在這種外表與內在相左偏大的對比之中,岑遲突然很想調侃一下大師兄的裝模作樣。

不過最終他沒有這麼做。沒有把這次重要的見面之最後的一點時間交給無意義的聊天。

師兄弟二人之間做了番最後商討,末了互道珍重。在快要離開禪房所在的院落時,岑遲忍不住還是將自己與那位年輕僧人在菜園子里對話一番的事告訴了溪心,溪心的回應讓他覺得有點吃驚。

原來,那位一天之內見過兩次。兩次皆有湊巧,但卻給岑遲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輕僧人。實際身份是前任主持一葉大師的首徒意空。

意空是一葉大師在出寺游歷時收養的棄嬰。而意空學會說話時的第一個發音都是與佛門有關,前伸至他還未開智時,耳濡目染的也是僧人們的誦經聲,以及佛堂里的佛像以及壁上佛畫。佛念對他而言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原本一葉大師圓寂時,他是最恰當的主持接任者,然而事態的變化總有些瞬息莫測。

事態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無需多言,岑遲與溪心都是心知肚明,對此岑遲只是嘆了口氣。

溪心則在猶豫了片刻後輕聲說道︰「意空緣生于佛門,他應該比我更適合做這個主持,在他面前我已藏不了多少了。」

岑遲跟著溪心再次來到廟里的菜園子。蹲在菜畦旁的一處水池邊,掬一捧水洗了把臉,然後他望著起了波瀾的水面模糊了了自己的倒影,想起了意空和尚眼里的那絲波瀾,下意識問道︰「出家人講求四大皆空,他對你應該不會心里存著什麼別的吧?」

「不管他怎麼想,我的確也不是真和尚。」溪心站在岑遲身邊,並沒有與他一起蹲來。

居高臨下地看著岑遲以手為梳,就著水影在理自己的頭發,他的嘴角忽然浮上一絲笑意,又說道︰「其實我早就想把住持的位置交還給意空了,所以你要抓緊時間,跟林師弟一同回來後,我們三人才好商量個周全。若是趕不上時機,意空早一步的有了還俗的念頭,那我該找誰?我可不想負了一葉大師生前的心願。」

「那的確是有點麻煩。」岑遲用手攏著頭發,嘴里餃著束發布帶,說話的聲音顯得很含糊。

平時他的梳頭工作有小薔那丫頭忙活,她對此事有些熱情過甚,若不是岑遲的頭發天生生得比較薄,她恨不得能在他頭上鼓搗起一朵花來。當然,小薔不在的時候,只憑一把木梳,他也能料理了自己的束發問題。

只是此時,這兩條梳頭要素都不在……

至于溪心麼……岑遲望著水面倒影出溪心的身影,以及他那形象中最明顯的光頭,他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嘆息一聲︰師兄十多年不用梳頭,這事兒不能托他幫忙。

溪心不知道岑遲此時心里所想的是什麼,他只是看見岑遲在把自己的頭發鼓搗了一陣子後,手雖然停了下來,頭發卻還亂糟糟的。他就微微眯了一下雙眼,然後抬起一腳,無比果決地踢在了岑遲的**上。

下一刻,岑遲就像一只準備跳水的青蛙,身體不由自主的前傾時,下意識里就展開肢體,然後撲入水池中。

被溪心一腳踹進水里的岑遲撲騰起陣陣水花,穩住身形後,他一邊慢慢游向岸邊,一邊大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不幫忙還添什麼亂啊?」

「你梳頭發的樣子令我替你著急,還是這樣解決比較爽快。」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溪心一臉悠閑模樣,顯然此舉並非他的失誤,而是預先定計好了的,他的回答亦是如此,「我去叫你的同伴來接你,你自己慢慢上來吧!噢…小心別把我剛才給你的信物弄丟在水里了。」

與天生智慧相對的,岑遲在武道修習上天生沒什麼天賦,因此他轉念而為,除了不松懈對知識的吸取,還特別鍛煉了自己的許多項求生能力,游泳自然是其中必備之重。但是剛才溪心突然踢他入水,還是令他嗆了幾口水,在水里游時他盡可能忍著,等游到了岸邊,他終于不用忍的松開嗓子咳嗽起來,同時還有些惱火的沖那正慢慢離開的素影吼道︰「以後在水邊一起走時,你給我小心點!」

然而等這話說完之後,他忽然又警醒過來︰這句話更能警告的人,好像應該是自己吧?!

很少因自己武道天賦匱乏而自卑的岑遲還沒爬上岸來,就又深深嘆了口氣。

……

葉諾諾完全料想不到,今天與父親的一席談話,會出現這麼多的轉折。

第一,父親並沒有如他說的氣話那般,將他傳說中收藏的巨型蜈蚣標本‘展示’給她看,否則她真地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是不是已經被嚇得三魂丟了兩魂,晚上鐵定是沒法不做噩夢了。

第二,父親居然輕輕松松的就同意了她不用去女學,這真是天大的喜訊啊!盡管不去女學的交換條件是,她以後要跟著父親學醫了,但她還是覺得很開心。

最後一條大事件,則是與父親願意繼續教她醫術之事緊密相連的,那就是父親說他很可能將要離開太醫局。不…不是很可能,而是確定的事。父親不打算留在太醫局了,他準備辭職並搬離京都,即便皇帝不同意,他也會硬磕到底。

太醫局有九位御醫,不存在缺人的情況,所以皇帝那邊的態度應該不會向那個糟糕的方向發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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