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345)、現在才是我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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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溪心解釋了很多,他說得理由充分且條理分明,然而岑遲臉上憂心的神情也只是淡去了一部分。

溪心啟動他的人脈網,會不會使他牽涉到北邊那位師叔的追捕困境里,對此岑遲仍沒有完全放下心來。

岑遲的這種情緒表現,溪心自然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猶豫了稍許後,他終于決定向岑遲袒露一件事情,慢慢開口道︰「如果我告訴你,那年林師弟救我離開北國,他的幫手是誰,應該就能完全斬斷你的擔心了。」

岑遲心里疑惑了一下,听溪心提到林杉的幫手,他很快想到了一個人。

對于那個人來說,林杉是他的得力幫手;而對于林杉來說,那個人亦是他的重要助力。

很快,溪心接下來說得話也印證了他心里將要成型的那個設想。

「是王熾,也就是現在的皇帝陛下。」

溪心在說出這句話後,頓聲了很久。然而在他沉默的這個空檔里,岑遲並沒有插話進來,他亦在沉默。

良久無話的溪心終再開口,溫和而緩慢的又說道︰「我月兌離北國裕王府的控制時,王熾尚還是周朝駐北邊防軍中的北衛將軍。那時候的他雖然在北邊軍營中威望不俗,但不論如何他只是領了一路軍團,周朝還有兩支軍團不在他的權屬範疇,所擁能力會有許多受限的地方。」

「然而在當時,他陪林師弟一同去北國搶人,騎兵的鐵蹄直接踏穿王府大門,雖為軍人,諸人地行動卻如搶匪一般粗暴無章。面對這種情境。宏道師叔都沒有動作,裕王府也只是派軍追到了兩國邊界線上,就再未進一步。」說到這兒,他忽然無聲的笑了笑︰「當時他們的反應便顯軟弱,更裎論現在,王熾已為國君,手掌百萬軍團。北國不會傻到錯過了周覆昭初立,制度微亂國力稍弱之時來搶人,反而在這個昭國百事復蘇的時段里動手吧!」

「那倒是不會……」岑遲臉上的擔憂神情終于散盡。只是他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突然笑出聲來。

溪心看著突然發笑的岑遲,不解說道︰「我說的這些事情很滑稽麼?」

岑遲干咳一下,斂去了笑聲,盡量保持語調平穩地說道︰「沒什麼、不滑稽。只是…听你說到‘搶人’二字,總覺得有些奇怪。」

話雖如此,然而他剛說完。差點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溪心眼中窘迫之意一閃而過,隨後他忽然微微仰頭嘆息了一聲,說道︰「連北國國主都知道我乃庸才,是宏道師叔看走眼了,如果當年他擄走的是林師弟或是你,沒準北國那位國主真的會不惜冒險也要派軍隊來搶人。」

岑遲听溪心第三次說到這個令自己忍不住發笑的詞兒,可這一次他卻無心再笑,只是不認同地認真說道︰「宏道師叔去了北國多年,受北朝重用也已有多年。他要見北朝國君不難。既然以前他看中了你,肯定少不了在國主面前薦言于你。不過,現在看來那位國君似乎並不如宏道師叔那般重視你,想想這樣也好,你也可免去不少麻煩。」

話至末了,他的嘴角漸漸浮上一縷涼薄︰「北國歷時兩百多年,現在似乎也要不行了。一國決策之主。膽氣與心智都有縮減,似乎是某種意兆。」

溪心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沒有續他的這句話。只是在沉默了一下後,他忽然開口,說了一句于此時氣氛而言,顯得很是突兀的話︰「師弟,若有閑時,你回一趟師門吧!」

他的話語最後一個字剛落下音節,岑遲雙眉那天生溫和的弧度忽然起了銳鋒。

然而,岑遲雖然內心情緒劇變。嘴面上卻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溪心看見了這一幕,但他如沒有任何感知一樣,自顧自又補充說了一句︰「略算一算,你差不多有十三年沒回師門了。」

岑遲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可最終他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未再言其它。然後他就慢步朝禪房外走去。只是他前腳才剛邁出門檻,背後就又傳來溪心的聲音。

「十三年的變化……或許就算你現在回去,師父他也已經認不出你來了。」

岑遲邁出去的前腳還沒落實于地,滯了一瞬後,忽又收回了門內。

他慢慢轉過身來,注視著溪心,開口說道︰「他最好能認不出我來,否則我仍會有些害怕,而他可能也會有些難堪。」

一反平時的形象,岑遲在同門大師兄面前,對他那位隔著千萬里之外的師父說了一句很沒有敬意的話。這句話里留存著些許賭氣的味道,偏偏他還說得十分認真,讓听者輕易不能將其與賭氣這種孩子氣的情緒鉤掛在一起。

追溯起源,這種情緒是在岑遲十二歲那年萌生的。

他在那個無月漆夜離開大荒山草廬,膽戰心驚的狂奔下山,此後就一直沒有擺月兌這種情緒。隨著時間的推移,現在的岑遲在年紀上處于一個人一生中鼎盛的時期,然而他對于他有再造之恩的師父,心中存著的那種涼了心的懼怕和敏感,一直還保持在十三年前那一刻。

「過了這麼多年,你在我面前,連說句軟話、哪怕是騙我一次都不願意,看來對于那年發生的事,你心里的怨氣是一點也沒消了。」

溪心沒有計較岑遲對師父的不敬,只是有些無奈地開口。在說話的同時,除了剛才將掌間那一串佛珠擱在了矮案上,他又將環在脖頸間的那一長串佛珠取了下來,放在了矮案旁的床榻上。

「大師兄,我忽然發覺,你今天的話有點多了。」岑遲緩緩開口。他看著溪心取下佛珠的舉動,心中大為不解,語調也因此受了影響,話語間漸漸多了一份遲疑,「這不像平時的你。」

「你在這里平時經常見到的那個人,只是一個和尚。」

在溪心說出這句話時,他已經走到了岑遲的身旁,然後他就展開一臂,搭在了岑遲肩膀上,邀他向禪房外走。

在溪心的手臂按上自己的肩膀時,岑遲眼中的疑惑之情更重了。不過在自己的同門大師兄面前,他不必擔心什麼,所以也就由著溪心用這種方式帶著他走出禪房。

然而接下來令他料想不到的是,他隨著溪心的腳步剛剛踏出禪房門檻,忽然感覺那只輕輕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瞬間厲似鐵、緊如鉗,扣著他的肩膀!

與此同時,他就感覺自己被一股來自那只手掌的力道帶起,腳下一輕,人已騰地而起……上了屋檐!踏上屋脊!滑至院牆!飛了出去!

青翠的竹林以極快的速度成為游過眼畔的風景,在這個過程中,有不少的竹枝打在身上。待挾著自己飛奔的溪心終于願意停下腳步時,岑遲發現自己被他帶到了一棵大樹的頂端,而自己的衣衫也已經被一路上踫到的竹枝或拂或攪得松垮。

他不禁暗嘆一聲︰還好自己沒有束冠的習慣,否則這會兒指不定冠墜發散,狼狽不堪。

岑遲驚魂稍定,就听與自己一並蹲在一根樹杈上的溪心臉上無汗、呼吸均勻地微笑說道︰「現在你眼前的這個人才是我,才是你的師兄。」

岑遲微微一怔,他瞅著溪心光潔的頭皮,心里忽然間燃起一團灼火,伸出手就朝他頭上按去。

「阮曠,你想嚇死我啊?!」

岑遲惱怒的吼了一聲,並且還順手推了身旁的師兄一把。

只是很不幸,他這一推倒是成功把他自己推下樹去。

一身素色僧服滿眼微笑的光頭和尚溪心還穩穩當當的蹲在那處樹杈上,宛如飛累了停在枝頭歇腳的一只白鳥。岑遲的一掌推力對他而言,只是如一陣突起的風刮得顫了一下白色羽翅,並不能打亂他停靠枝頭的步履。然後他就低頭看向剛剛還蹲在身邊,卻被那陣驟風甩下去的另一只……‘灰鳥’。

……

阮曠是溪心的本名,只是在十年前逃離北國的掌控,回到昭國並在京都里這所地處竹林之中的小廟剃度為僧後,他就再未用過那個名字,一直使用溪心這個法號代表自己。

當岑遲的心緒處于極度的驚恐之中時,就像一個人在不通過思考時最容易說出的是自己的母語一樣,他自然而然的喊出了他那情同手足的大師兄的本名。

當岑遲從樹枝上墜下後,他才更加驚恐的發現這棵樹高得可怕。然而失重地怪異難受感覺再加上面前那越來越近,標示著不死也殘訊息的地面,讓他來不及有多余的心思感受憤怒這種情緒。在這樣的時刻他本能的想喊救命,但他感覺自己在這樣的下墜過程中,似乎連張開嘴都有困難。

所以他沒能成功喊出聲來。

要命的是身後似乎也沒有人影追下來救自己!

地面越來越近,他忽然感覺自己腦中變成一片空白,緊接著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里也空出了一大片。似乎是因為身體下墜得太快,靈魂有些跟不上這速度,因而它變成了一層薄霧,將要與*月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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