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339)、天下十家將

作者 ︰ 掃雪尋硯

「直接了當地說吧,我覺得溪心不像是一個和尚。」封九微微眯眼,又補充說了一句︰「也許,他根本就不是和尚。」

「妄語。」田七徐徐扣擊在桌面上的手指忽然頓住,「溪心擔任竹明持,敬壇那一天,朝廷還來人致辭了的。你說這樣的話,間接等于是在質疑朝廷地決策。」

封九的雙眼微微一瑟,他動了動上嘴唇,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閉上了嘴陷入沉默之中。

相府十家將的本領排行,主要傾向于武道修為的層級,不過他們並非完全等于一幫子打手。保護丞相人身安全的同時也代表著,他們需要有一定的智慧,來判斷一些事情。能對付上丞相的危險因素,除了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朝堂下的某些黑暗力量當然也不是殘暴打手那麼簡單。

如果單純按智謀機敏的深淺再排一個座次,此時坐在桌子右邊,在十家將中排行第七的田七可能要落到封九的九位上,而封九卻不止要爬升兩個位次。封九的武功遜于田七不少,實年也比田七小了三歲,但他是十家將中少有的一位心思細膩之人。並且他在陰謀論中也有著天生十分敏銳的嗅覺,能很自然的將一些看似不相干的線索聯系在一起。

例如在今天,由溪心與岑遲交好的關系,外加他那隱藏極深高強武功,再加上溪心那隱隱然由宮中那位貴人授予的榮耀,封九已極弱的嗅到了這三件事之間有所牽連的味道。

然而他只是隱有所感罷了,那感覺並不真實,比在夢里看到的無聲、無色、無觸的片段影像更模糊。但在實際上,他在這件事情上的嗅覺方向沒有錯。如果他知道溪心真正的身份,確切來說,是與岑遲之間真正的關系。他今天嗅到的這絲味道可以很快落到實處。

可這樣的身份真相,封九怕是在有生之年都不會知道。除了溪心本人以及與他關系非同一般的兩位同門師弟,這樣的信息便只有北雁和南昭兩國皇室高層中人知曉。憑封九的身份,是沒有機會接觸到這樣的人群的。

貧民百姓中也有智慧卓絕之人,但因為他們的身份行業限制了他們的行為範圍。再敏銳的智慧也只能漸漸消磨在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的算計中,登不得高堂。也正是因為這個規律,無論封九如何接近那個真相,也無法很快將其揭破。

不但如此,在他的人際圈子里,這樣的推斷。或許更像是個笑話,引不起有必要關心這一點的人注意。

可也幸好如此,溪心和岑遲暫時不會因這種身份秘密遭人懷疑而陷入困擾。一個人可以繼續敲鐘念佛做和尚。另一個也可以繼續待在相府,較為輕松的繼續做他的門客。

田七見封九忽然什麼也不說了,他倒是因此意識到一個問題,語氣稍緩地道︰「小九,剛才是我語氣硬了些。如果你不是把我當兄弟,當然不會對我把話說到這一步,抱歉了。」

封九從沉默與沉思之中回過神來,微笑說道︰「七哥沒錯,是我說話容易沖動了。以後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要栽在這張嘴上,還望七哥多原諒。多提醒小弟。」

田七沖封九微笑著點了點頭。

人應該是世間生靈中可塑造性最多變的物種,即便是孿生子也會有性格中不同的地方。十家將都是在孩童時就被相府收留進行培養的人,在相府功夫教習的訓練培養下。生活在一起的他們除補足了一部分已經殘破了的家的感覺之外,最大程度上是擁有了一份完整的兄弟情、團體感。

而這種訓練培養十家將的策略,實是丞相史靖曾對功夫教習強調過許多次的事情。

橋堤因縫隙塌方,事業毀于分歧,而大事業。則是需要更多方面地助力的。丞相希望自己任何一方面的幫手都能是穩固的一個整體,這樣他才好全心全意去做一個團體首腦人該做的事。

對于十家將如何做到同心同志的問題。丞相采取的是感情煉合之法,現在看來他的這個策略已經取得了初步成功。

十家將在入相府之前,全都沒有自己一方成熟的思想,這倒是導致他們比較容易受感情所牽絆。這樣發展結果的原因,可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相府之外,他們再無任何親人、牽掛與負擔。十家將即是兄弟,丞相即是他們精神和生存的主宰。

不過恐怕沒人知道,丞相培養十家將的手法,是模仿了宮里那位至高無上的尊者。而丞相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京都這一塊兒地方,到底有多少官僚家,再擴散一層的模仿他培養著自己家武藝精湛的家將。例如月余前冒犯了小廟的那兩名來自高昱家的高手,便是一例。

只是這樣的家將很可能永遠都只是僕役式的家將,與帝王家培養的那一群子人是不同的。只有穩坐在龍椅上那位手握天下大權的至尊,才能給這樣一群出身低微殘破、身世曲折但本領不俗的人一個正式的交代。高昱家的家將間已經隱隱出現裂隙,而其它官僚家的這類人群,出現問題也是遲早要到來的結果。

天下沒有誰願意一輩子當別人的僕從,自身本領的強大可以助長這種想法向實際行動前行。但在這些官僚府中,能給他們的身份空間,已經沒有太大上升可能了。

然而在這樣一個尊卑有別的時代,處于人上人位置的人幾乎不會從這個角度去考慮下人的感受。事實上,一般的下人也沒有那個能力去把心中隱隱的那絲忿然化作真實。然而,武功高強又具有一定獨立思考能力的家將卻可能要成為一種例外。

可盡管這種威脅到上流人的存在已隱現異端,在人上人的思維慣性中,那些上人還是會很自然的當他們是下人,不會例外的在他們身上想太多。

也有一種可能,是因為家將這個群體,終究出現得有些突然,延續得比較短暫,世人對于他們存在的弊端,把握得還不成熟。但若有一朝,問題積累到一定厚度,並一齊爆發出來,那將是十分可怕地。

不過,不論以後要接受怎樣的歸宿,至少在眼下,相府十家將還是關系十分鐵的兄弟。所以田七才能在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失妥時,能夠很快向封九致歉,並不會因為自己的座次比封九高了兩級就覺得此舉折臉面。在兄弟面前,無需端架子,面子問題也是有存在的,但那是存在于互相之間的尊重當中的。

田七將擱在膝上的佩刀掛回了腰側金屬帶扣間,然後抬手去端自己桌側的茶水。然而他的手指只是伸到茶杯旁,踫了一下茶杯那粗瓷外表,便收了回來。沉吟了片刻後,他忽然開口說道︰「小九,我忽然想,倘若你的這個設想有可能存在,那……」

封九早在田七收刀時就察覺到他臉上神情的異樣。而田七的頭腦雖不及封九敏捷,可這位在相府十家將里排行第七的高手,思維特點里有一大長處,就是對待事情十分認真。

盡管現在他的口吻里還存在很重地質疑,但他沒有再直接了當的否定封九質疑設想的這一點問題,而是願意試著正面討論這個問題,這已經是他對此有所相信的表現。

封九微微凝神,他本來不想再說起這個有點傷兄弟和氣的話,不過既然現在田七也有些相信了,他很快再拾起了那個話頭,緩緩開口道︰「岑遲的朋友不多,他待人和氣,這不代表他真願意與所有人交心為友,那只是他的習慣罷了。這或許也說明他在相府,至少是在咱們所能觸及的人際圈子當中,他沒有一個朋友。」

「但這是不太正常的事。相爺和公子如此重視他,投注在他身上的感情,可與其他上賓多上不少,他不應一點反應也無。」封九看著田七,著重語調說完這番話。

田七絲絲吸了口氣,沉默了片刻後才道︰「難道你的意思是,相爺和公子在岑遲心中的份量,其實還不及一個朋友?」

「準確來說,是不及這廟里那位和尚的份量。」封九沒有什麼溫度的輕輕一笑,「不過,若不是想到這和尚的厲害處,我或許不會這麼傷腦筋地琢磨這方面的問題。」

田七倚著桌沿朝封九那邊傾了傾身子,嗓音微微發干地道︰「怎麼說?」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尚,岑遲與他得的關系,再密切也還只是朋友。這樣一來,即便他沒把相爺和公子當做最好的朋友,以相爺和公子的身份來看,相爺和公子也未必把他當做至好朋友,他們之間存在得更多的是合作關系。」

封九說到這里深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心里那個仍舊模糊的概念影像,然後才慢慢接著道︰「溪心的身份幾乎像和尚的光頭那樣,簡單得辨不出一點雜質,但他的武功之高,卻隱隱然暴露了他身份中的一絲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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